春节前后是苏沈夫妇少有的安宁日子,尽管窗外大雪纷飞, 尽管明知道小白不久后又要奔赴琼州, 依然有份久违的温暖在他们之间酝酿。
傍晚的云霞微粉, 让积雪也染上暖色。
恍然往外一瞧, 倒和长天原那紫色的月亮有几分相似。
沈桐儿披着薄衣呆望片刻,很快就被苏晟半抱着拉回床榻上。
她不由脸红道:“小白,我已经累啦。”
苏晟披散着头发, 微笑说:“只是抱抱你不行吗?过几日你又会想我的。”
哭、笑、愤怒、悲伤……
这些本属于人类的表情在他那幻化出来的俊美脸庞上出现的越来越频繁。
也许沈明烛说的都是真的,小白在属于他的真实中,本来就是个人呢。
“发什么呆?”苏晟问。
沈桐儿搂住他的脖颈:“你会不会偶尔觉得,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场梦?”
“那真是一场很长的梦了。”苏晟平静地说:“梦与非梦有何重要?庄周梦蝶, 大约如此吧。”
沈桐儿又道:“你当真该与沈明烛好好聊聊,既然她能够寻着燃烧的血液出现,那总归不是我的错觉。”
“再说吧。”苏晟扶住她的脸:“娘子,再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少开玩笑了, 安安一个就够我担忧的。”沈桐儿侧开头:“这孩子不吃不喝,着实不对劲儿。”
“我出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也不怎么吃东西, 在长天原的日子和它很像。”苏晟安慰。
“那是因为你吃了蛋壳啊,别忘了安安不是从蛋里出来的, 难道你会认为它遇到什么危险的状况,有能力像你一样涅盘重生吗?”沈桐儿张大眼睛。
在苏晟眼里,这姑娘当真像个孩子。
可做了母亲的她, 原来已经懂得了责任与牵挂。
目睹成长所引起的温柔是非常复杂的, 苏晟轻轻整理她的长发:“其实没必要追求永生, 就算安安的生命是有限度的,只要在它活着的时候让它快乐,就对得起我们一家人的缘分。”
“嗯,你说得对。”沈桐儿弯起嘴角。
这时小红鸟从外面玩了回来,带着寒风扎进屋内叫嚷:“爹、娘!我看到冰灯啦!”
沈桐儿伸手拥抱它。
苏安安郁闷:“可是我的身体太热,落在灯上它就化了,害我被人赶走。”
“小傻瓜。”沈桐儿笑着问:“累了没?不陪你爹多待会儿,整天去外面晃,等他走了你又要想他。”
“可是爹说想和娘单独多待会儿嘛。”苏安安顿时背信弃义。
苏晟在旁瞥着儿子。
沈桐儿倒在床铺上抱着小红鸟说:“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待着最开心了,想要离开爹娘啊,等你长大再说吧。”
——
有该说的话没有说清楚,想要避之不及却好像总有什么事没完成。
苏晟并不打算再接触沈明烛而惹得桐儿不悦,毕竟一路走来他做过很多对桐儿不公平的事情。
但最近沈桐儿却频频要求他与明烛聊聊,仿佛有什么秘密想让自己知道似的。
夜深人静时。巨大的白鸟悄悄离开沉睡的妻子,化作人形割破手指,将血甩进了几千年未曾熄灭过的灯中。
这灯多半有自己的灵魂,只要靠近有掌灯血脉的身体,就会安静无害。
否则当初苏晟也没办法把灯和沈明烛的尸体都带入长明灯楼。
这次莲火果然没有伤害他,但是期待中的黑暗也并未到来。
苏晟以为是血液不够,又滴了些进去。
依然悄无声息。
他正困惑时,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是披着睡袍的沈桐儿。
她眨着大眼睛轻轻问道:“明烛娘娘没有出现吗?”
“嗯,罢了。”苏晟毫无执念:“她所追求的真相和想告诉我的真相,本就与我毫无关系,既然没缘分再见,就适可而止。”
沈桐儿记得沈明烛说过,在她的世界里,与这儿联络是不被允许的。
难道上次见面太久,出了什么事?
苏晟问:“桐儿,你到底想让我知道什么?当真那么重要吗?”
“她告诉我一些事情,我根本听不太明白,也不知该如何向你转达。”沈桐儿已经纠结过挺长时间,垂眸难过道:“但我不该瞒你,大概就是我们生活过的所有地方都是假的,你只是灵魂在这里,像做梦一样不知真实的身体已成了行尸走肉,她想让你醒过来,结束这虚假的一切。”
苏晟皱眉听着,半晌反问:“所以呢?真真假假,不是她一两句话就算数的。”
话毕他站起身握住桐儿的手,感受着的彼此的温度,认真道:“对我真实的莫过于此,和你同生共死是我想做的事。”
沈桐儿的眼里有泪:“可是她说你再拖下去,迟早会死掉的呀。”
苏晟愣了更久的时间,最后反应也平淡:“真的吗,那和我们傍晚将的话题有何不同?有限的生命,同样有它的意义。”
“小白,你就这么坚定的陪着我,而不去试试其他可能吗?”沈桐儿的心被感动填满。
“我娶了你,这就是我从无数种可能中选择的唯一一种未来。”苏晟扶住她的肩膀:“如果我有更多想法,如果我如同明烛一样对大千世界的奥秘兴致勃勃,又怎么可能给你这份承诺?”
沈桐儿回答不了。
“记着,现在我的目标就是除掉黑泽,让异鬼们成为一盘散沙,然后为你在玉京讨个安稳的生活,等你厌倦此处,我们再寻他乡,直到你死或者我死的那一日,我们都当从容接受。”苏晟一字一句的讲出这些话,然后轻而易举地抱起沈桐儿瘦弱的身体:“走吧,这里风寒,回屋歇着。”
“和冰山上的鸟儿在一起,我才不在乎冷不冷呢。”沈桐儿七上八下的心安定下去,搂着他闭上眼睛:“小白,我把你的话都记住了,我们一起活、一起死,一起做我们该做的事。”
——
相聚总是匆匆,又到了离别的时刻。
这次白鸟没有随意从阁楼上飞走,而是收到了灵帝的送行,举行了盛大的仪式。
沈桐儿也随之盛装出席,站在皇宫前的高阶上听着册封与赐福。
她举着长明灯,生人勿进,好似成了吉祥和力量的象征。
灵帝并未像其他大权在握的人那般产生太多好奇心,只是问道:“听季将军说,这灯里的火可以将异鬼瞬间烧成灰烬?”
“是的,不止异鬼、万事万物都会被火吞噬掉。”沈桐儿不卑不亢地回答。
“倘若我朝将士人手一个,就无需吃那般苦楚了。”灵帝叹息。
沈桐儿道:“如皇上需要,等安安稍大些,我也可以去前线与异鬼一战。”
“夫人深明大义。”灵帝微笑。
苏晟并不愿让桐儿身赴险境,拱手打断道:“时候不早了,我即刻前往军营。”
灵帝颔首:“将军保重。”
苏晟什么都没说,立刻在光芒中变成了夺目的白鸟,冲上九天云霞。
即便皇宫里的臣仆见多识广,也不由啧啧称奇。
灵帝抬首遥望,表情不可揣测。
其实沈桐儿很明白,她与苏晟非凡人一族,是不肯称臣的异类。
现在朝廷走投无路才需仰仗并不属于他们的力量,但凡异鬼之祸平息后,就没这么简单了。
狐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太简单。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既然苏晟决意取代季祁,这肯定就是此时此刻最好的选择。
沈桐儿从始至终,都愿把心捧出,相信这只与自己命运相连的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