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一时间还真不能把怀孕的洛王妃和皇女联系在一起,他大脑思维打了好几个结,那不甚聪明的大脑才总算全然明白过来。
哦,皇女怀孕了。
怀的是洛王秦墨琰的孩子。
又一打听,几个月了?
五个月。
哦,五个月。
什么?
五个月?
五个月前,银明鸢还没有被带进皇宫,她和秦墨琰还在前往南苍的路上。
宜荷姑姑懵了,梁言大写的无言以对,银明川一想,哦,原来如此。
女皇编制的谎言看似完美,实则漏洞百出,什么双生,什么一直寄养在寺庙,这些乱七八糟杂糅在一起的谎言,被怀孕之事给轻易戳穿了。
所以,当初银明鸢坚持亲自前往越阳城,其实是想逃开女皇的控制。
她瞒着自己怀孕一事,是因为不信女皇,怕女皇伤害她的孩子?
银明川顶着一脑门的疑惑在客栈里整整一个时辰都坐立不安,他势必要见到银明鸢问个清楚,否则他没办法跟姨母交代。
本以为银明鸢根本不会见他,没想到进洛王府倒是容易。
暖阁里烧着地龙,十分暖和,银明鸢穿着月白色的绫袄坐在铺着猩红捧蝠坐垫和椅褡的红木椅上,五个月身孕的她,已经显怀,小腹隆起,姿态懒散。
被照顾得很好。
银明川想起从南都到越阳城的路上,她反复的呕吐和眩晕,一时竟无法将那个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女子和眼前这个只安生养胎地过着安逸日子的王妃联系在一起。
银明鸢跟着他们过苦日子,跟着秦墨琰过的却是神仙日子。
银明川顿觉羞愧。
银明鸢轻轻挥手,屋里伺候的所有人便尽数退了下去,只留一个知香。
银明川拱手道:“殿下。”
“这里是金陵,在金陵,没有南苍女皇,我是洛王妃,”银明鸢慢声慢气道,“在这里,堂兄唤我洛王妃就好。”
顿了顿,她继续道:“
堂兄可知,我何以让你们入金陵城?”
银明川知道,若银明鸢不想让他们进金陵,他们一行人就入不了金陵从城门,他道:“是因为王妃知道,在金陵,我们奈何不了王妃。”
“这只是其一。”银明鸢说。
“其二呢?”
“其二,总该让你们看看,到底是当皇女好,还是当洛王妃好,”说到此处,银明鸢的眼里不禁有了笑意,“不知堂兄以为呢?”
当皇女,每日天未亮就要起床,每天都要看很多折子,要处理很多政务,忙忙碌碌,为家人,为百姓,没有自由,也少有休息的时候。
当洛王妃,她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养养花,看看病,每天可睡到日晒三竿,晚上很早就可窝进被窝里休息,天下之大,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周游四海,看遍山川,谁也拦不住。
自然是当洛王妃好。
可这话,银明川说不出来。
银明鸢道:“堂兄调查过我,应该知道我的过去,我从小到大,活得艰苦,半生磕绊,跌跌撞撞,时时刻刻都警惕地防着被别人残害,几乎没个安宁的时候,即便后来成了洛王妃,也几度生死一线,直到齐王和庄家倒台,我才得到片刻的喘息,可这也是我千方百计谋求而来的。陛下说她时日无多,只盼今生还能与我一见,我才前往南苍,欲了却陛下心愿,全了那份她赠我生命之情,可谁曾想,尽是一场骗局。”
银明鸢苦笑。
“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安逸生活就此被打破,便是为了什么南苍皇族血脉的延续,为了南苍百姓的将来,可堂兄,这些,跟我有何关系?我放着安逸的日子不过,去过那日夜操劳的日子,只是为了跟我没什么关系的人,堂兄说,值得吗?”
只想游手好闲的楚湘王当然觉得不值得,要让他日理万机,倒不如给他一刀,他还能得个痛快。
然而,银明川道
:“除了殿下,没有人了。”
“没有人我就该受你们欺瞒蒙骗?没有人我就该和深爱我的丈夫分道扬镳?没有人我就该忘却所有,仿佛以前从未活过?”银明鸢觉得可笑,“凭什么?”
银明川哑口无言。
是啊,凭什么?
她为天下百姓谋福,天下百姓回报她什么?
人这一辈子,短短几十载,谁的人生不是人生,谁的日子不是日子?谁不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南苍没有为她做过什么,又凭什么要她为南苍付出?
这般不要脸的作为,银明川都觉得脸红。
他道:“你是铁了心不愿意回南都了?”
银明鸢笑。
“陛下什么都想要,想要一个能扛起家国重担的身上流着她的血的继承人,想要这个继承人干干净净,与别国毫无牵扯,陛下想要的,未免太多了,一个人的胃口太大,吞不下所有,就容易得不偿失,”她摇摇头,“我满足不了胃口太大的陛下,我只是一个俗人,不可能为了别人,放弃我的丈夫,我的孩子。”
银明川眼睛一亮。
“那倘若陛下能容下他们呢?”
银明鸢的脸上便溢出讥讽来,她道:“在你们欺瞒了我险些害死我的丈夫的性命之后,你们以为,我还会信任你们吗?”
银明川仅亮起来的眸光又彻底暗淡下去。
却又听银明鸢道:“只要你们能想出让我信任的办法。”
银明川的眼眸又亮了起来,这次,他好久才开口,“微臣明白了,王妃的意思,微臣会如实禀给陛下。”
银明鸢道:“知香,送客。”
垂纶水榭的书房,秦墨琰听南九道:“楚湘王已经离开了。”
秦墨琰“嗯”了声。
南九忧愁道:“殿下,您这般任由他们在金陵自由往来,若是王妃他们花言巧语,让王妃生了离开的心思,这可怎么好?”
秦墨琰道:“花言巧语打动不了她。”
南九咕哝
:“没有花言巧语,还有家国责任呢。”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秦墨琰淡声道,“她有她的想法,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本王阻止不了她的想法,就像本王无法阻止她想去哪里。”
“可是……”
“不必多说了,出去吧。”秦墨琰道。
南九无声退了下去。
银明川一脸复杂地回到客栈,往客栈大堂的桌椅上一趴,唉声叹气,他回来的一路上都在想南苍的未来,越想越头疼。
银凌月小时候,女皇是将她接到宫里培养了一段时间的,但大约银凌月实在愚不可及,女皇后来逐渐便放弃了。
银凌月比他还蠢,总不能真的将南苍的未来交到银凌月的手上。
没有比银明鸢更合适的人。
“殿下怎么说?”梁言瞧着长腿,坐到他的对面,她约莫是过于无聊,手里的软鞭“啪啪啪”地击打地面,吵得银明川越发烦躁。
他不耐烦道:“还能怎么说?不愿意回去。”
梁言一声嗤笑。
“这不叫回,只叫去,在殿下的眼中,金陵洛王府才是她的家,虽然庄府对不起殿下,但殿下到底是庄老头的女儿,这点不能改变,殿下在明夏长大,所以说殿下本也是明夏人,人家洛王对殿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殿下自然喜欢当洛王妃,不喜欢当皇女。”
银明川抬眼:“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梁言:“我说了,我怕你听了会做噩梦。”
“少吓唬我,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银明川不耐烦道。
梁言朝他招了招手。
银明川附耳过去,听梁言附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银明川嘴巴惊讶地张成了一个鸭蛋,被梁言顺手拿了一个馒头塞住。
“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仅供参考,禁止传播。”梁言道。
银明川的眼睛瞪成了两个铜铃。
“这么别具一格的法子你是怎么
想到的?殿下要是知道我们在打这个主意,你信不信她会对我们动杀心?”银明川道。
梁言一脸冷漠。
“我说了,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我只是想想,不打算付诸实际行动,这种事,就算陛下要我做,我顶着杀头的危险也不会做的。”梁言道。
银明川:“为何?”
“说你蠢你还真的不让人失望,我前脚帮了陛下,后脚就能被殿下灭了,总之都是不讨好,与其得罪殿下,我宁愿得罪陛下,毕竟殿下比陛下活得长,也更不好对付。”
银明川呵呵:“你想得真远。”
梁言:“这是自然。”
“不过,殿下对于会不会南都的事情倒是没有咬得过紧,也算松了口,说只要我们能想到让她信任的办法,她便可考虑回去,但这殿下生性多疑,要达到这个调价,岂不是比登天还难?”银明川唉声叹气,脑壳都大了三圈不止,“你说我们跟在殿下身边那么久,怎么就没发现她竟然怀孕了呢?”姑姑也没有任何觉察?”
宜荷姑姑心里正乱着,乍然听银明川问她,她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垂首道:“是奴婢照顾不周。”
她奉皇命随身伺候殿下,却不知道殿下怀有身孕,殿下决意离开,定然跟怀孕有莫大的关系,她这次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女皇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的命都是女皇救的,她不怕任何惩罚,她只羞愧。
竟没能完成皇命。
她无用。
梁言道:“跟姑姑有何关系?自从殿下收了知香,殿下根本不让姑姑近身伺候,姑姑又没有透视眼,如何发现?”
她拍了拍银明川的肩。
“干嘛?”
“你别只顾着在这里抓耳挠腮,殿下有孕乃是大事,你得赶紧派人禀报陛下,让陛下心头有数,下一步该怎么做,我们还得听陛下的指示。”梁言提醒他。
银明川一张脸皱成苦瓜,就差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