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明鸢道:“从把你留下来的那一刻起,你不是就已经知道,我都知道了。”
南十四清淡地一笑,手指摸到下巴处,扯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真容,不是别人,赫然是此次渔翁得利拿下北戎十三座城池的洛王秦墨琰。
银明鸢冷笑。
“你既已经离开,又回来干什么?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她的手放在桌上,微微握紧成拳,似有几分紧张,秦墨琰伸手想握住她的,然怕惊到她,手伸到一半,又被迫收了回去。
他苦笑:“你以为呢?”
银明鸢可没心思跟他左右周旋,冷声道:“总不能是为了我。”
秦墨琰竟忽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那双黑眸凝着银明鸢的眼睛,像是要竭力看进她的心底去,藏着令人心悸的情谊。
烛火悠悠,屋外风声冷啸,吹得树木吱呀作响,将屋里衬得越发寂静。
他好久才开口说:“除了你,这浩浩南苍,还有什么能让我挂念的?”
银明鸢可不相信一个失忆之人的甜言蜜语,他的话,她一个字都不相信,她撑着漆黑的桌面起身,站到距离秦墨琰几步远的地方,眼里尽是不信。
她这番防备的姿态,像有一根针刺进秦墨琰的心底。
那股刺痛感铺天盖地袭来,他眼里露了几分猩红。
他缓缓站了起来。
“我现在是南苍皇女,你应该知道我不会跟你走,你去而复返,瞒住别人潜在我身边,到底有什么目的?”银明鸢质问。
“你说我能有什么目的?”秦墨琰神色苍凉,“我的王妃,明知道是我的王妃,
是我秦墨琰的女人,却不要我,在你眼中,我当真什么都不是?”
这是在跟她谈感情?
“是,我知道,我曾经是你的王妃,可我根本就不记得你了,我现在是南苍皇女,不是洛王妃,洛王妃对你的情谊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的我,跟你不是一路的。我爱你也好,不爱你也罢,我们都不可能在一起。”
银明鸢长吁口气。
却听秦墨琰道:“那只是你以为,我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之前是,现在是,今后也是,无论是你庄成双还是银明鸢,你都只能是我的。”
银明鸢面色大骇。
“你一个失忆之人,说这等话,不觉得可笑吗?”
秦墨琰蓦地上前,银明鸢犹如惊弓之鸟,陡然后退,一直退到床边,秦墨琰猛地刹住脚,不敢再惊到她,他沉沉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的猩红更盛。
“失忆?”他自嘲,“这种鬼话你也信?”
“你……”银明鸢一个“你”字出口,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秦墨琰。
“失忆不过是为了蒙蔽女皇的眼睛,让她断了阻止你来见我的念头,失忆不过是为了让你相信,你我之间,并非我有意接近,那些一桩桩一件件的过往,并非我编织的漫天谎言,你的确是我的王妃,是我秦墨琰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王府的妻子。
“你当我为何自损身体,也要见你?只是为了告诉你你是庄家二姑娘?庄成双,但凡你对我有几分上心,也不至于想不到我只是单纯地想要见你。
“皇宫森严,我
伤势未愈,那高高的宫墙,重重的守卫,我如何越得过去?我只能用最无助最下策的办法逼你出来见我。可你呢,你明知你我过往,竟要赶我走,要与我断绝关系,你这心,当真是狠绝。
“我拖着伤势,日夜赶路,率南境十万大军而来,你以为当真是为了那十三座城池?我怕西北军军心大乱,不是北戎的对手,才连夜率军赶来助你,后发现你自有良策,已将北戎军围困,才率军调头攻打北戎。如今南境诸事未定,我却来了这里,你却认为我别有居心,对,你总以为别人别有居心,可你想过没有,我不是别人,我是你夫君。”
秦墨琰自出生,就不曾这般对人说过话。
银明鸢有多无情,他就有多愤怒,银明鸢有多狠心,他就有多埋怨,银明鸢有多不想见他,他就有多痛苦。
他日日夜夜熬心熬力,织就一张大网,就为了能让她信他。
她信了,可她只信了她曾是洛王妃,却不信他的感情,在她眼中,他不过是个为了得到权利、为了扩大明夏疆土的别有居心之徒。
银明鸢靠在床边,忽觉双腿乏力。
她扶着床沿,一双凤眼水光弥漫,强撑着身体坐到床沿之上,试图克制着自己强烈起伏的情绪,她冗长地呼吸着,很久后才缓缓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只余眼尾一点殷红。
银明鸢徐徐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你是明夏亲王,我是南苍皇女,我如何信你?我是活得小心翼翼,我是习惯先以恶度人,我们之间身份悬殊,我如何能不多加防范?
你既说你是我的夫君,便该为我着想,易位而处,你当如何?”
他的桩桩控诉让她觉得冤枉,那些罪名,她一个都不想承认。
她道:“你别跟我谈旧情旧爱,我一个失忆之人,对你是无情无爱,我相信我曾是洛王妃已经不易,你却想要我对你交付身心,你胃口未免太大了。”
她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双颊生红,满目委屈。
秦墨琰顿时就后悔了。
他不敢上前,只能干巴巴地杵着原地,凝着她的眼睛道:“我说那些,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别的不求,只求你。”
他喉头发哽。
“此番南都之行,我是被吓坏了,你许是不知,在涂福山上,我亲眼见到你被割喉……”他语气顿了顿,那场面或许太过惊恐血腥,他如今回想,仍心有余悸。
继续道:“当然,我后来才醒悟过来,那人不是你,只是一个伪装成你的人,目的只是引我吞下那颗能让我失忆的药,可我至今仍旧后怕,我不敢冒险,只能徐徐图之,此次前来见你,是希望你能跟我走,除了我,这南苍没人能护你。”
原来这就是他坠崖的原因。
可他既然服了药,为何却没有失忆?
银明鸢恍然反应过来,他修为丧失大半,当不是因为坠崖,而是因为他强行以内里摧散了药力,他也是因此,才会坠崖重伤。
相信吗?
自然是信的,因为除了这点,再不会有别的理由。
她是亲眼见他命悬一线,他的命亦是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没有她,他早已死了。
他既然连性
命都可以不顾,又有什么不可舍弃。
可她失了记忆,脑中空白一片,秦墨琰再好,都让她觉得不真实,她的脚像是踩在棉花上,没有着落,不知为何,就怕突然被他背叛。
怕他所言皆是甜言蜜语,怕他想要的不是她,而是整个南苍。
怕他为了天下统一不折手断,不顾她和孩子。
她也不知这份害怕到底从何而来,好像她曾经的确被人这番背叛过,那记忆太深,她付出的代价太大,即便失忆,都不能让她驱散心中阴霾,以至于让她总是以恶度人。
她该全副信任他吗?
她不知道。
“我不逼你,”秦墨琰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但你现在并非一人,女皇什么心思,我们谁也赌不起……”
垂首的银明鸢陡然间朝他望来,那眸光凌厉如刀,仿佛能割人血肉。
秦墨琰心尖一痛,如实道:“绿萝镇统共只有两家医馆,知香暗中去买药,都买了什么,我的人一探便知,他们担心你的身体,将药方传至我手中,我才得知,是安胎药。”
银明鸢眼中的冷厉沉下去。
她微微别开眼,艰涩道:“我原本也没想瞒着你,那日留了口信,让你离开,回去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我想了一夜,到底还是不想瞒你,可正欲去找你时,陛下传来消息,那时,你已经出了南都城。”
秦墨琰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地握紧。
“我便想着,你本也不记得我了,你我缘分,约摸也就仅止于此,你既然已经离去,我倒也不必强求,放你自由。”她眼眶泛红,强忍着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