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紧扶手的五指越发收拢,秦墨琰的眼里不禁然地流露出些许的郁愤之色来,他的王妃,他捧在手心里的人,他为之交付了性命和全部感情的女人,入了南苍皇宫,竟然见起别的男人来了,虽然这是女皇的意思,但是她竟然没有拒绝。
难不成女皇让她和林奕成亲,她还真要成给他看?!
秦墨琰只觉得一口郁气憋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着实难受。
这种抓心挠肺之感,直让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皇宫,抓着她的手问一句为什么。
再狠狠地将她压在身下,让她哭着求饶。
秦墨琰抿紧了唇,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她生性多疑,而今她失了记忆,他只能徐徐图之,不敢妄动,所思所想,多不过只能在自己的心里过一遍,委实不敢对她做什么。
他不禁自嘲。
世间万物,果然是一物降一物,他也有今天。
到了晚上,南九进来伺候,秦墨琰吩咐道:“让知香过来。”
南九颇为意外,却也没有多问。
王妃带出来的两个侍女,一个茹梅一个知香,茹梅随送亲的队伍回了金陵,知香归根究底还是秦墨琰的属下,就被留了下来,后被南二安排随南五带领的其他暗卫住到了城外,随时听后调遣,王爷身边一直是他伺候,这突然调知香回来……
似乎也没什么用。
虽然如此,南九还是将此话如实转达给了南二,次日,知香就从城外到了楚湘王府,南二问秦墨琰需要知香做点什么的时候,秦墨琰让知香去守椒兰院的门。
椒兰院原本是两个男暗卫在守,知香来了后,守门的就变成了一男一女。
南二也不知道秦墨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再说那厢。
林奕入宫后见识了银明鸢沉迷琢磨药理的样子,就自动给银明鸢扣了顶不务正业的帽子,他转着这顶帽子回到相府,朝林相道:“那位殿下眼里除了药理,还要别的东西吗?”
林相在书房练字。
有些人于书法一道,天赋异禀,随便练练就能写一手好字,有些人大概天生就不怎么会拿笔,那一手字,无论怎么练还是那副丑样子。
林相就属于后者。
练了几十年的字,还是丑得令人不想睁眼看,但她这辈子似乎就跟这较上劲儿了,越练越丑,越丑越练,如今快五十岁的人,也没能拿出一手好字。
林奕对自
家娘这辈子都写不出一手好字这件事早就已经接受了。
此时是见怪不怪。
林相道:“殿下见着你时,就没有什么别的表示?”
“没有,她清淡如水,就看了我一眼,连多的眼神都没有给,”林奕道,“她应该是一个医痴,除了医术,没有什么能令她侧目的。”
“那你以为,她医术如何?”
林奕昨日方归,急急忙忙还未和家人好生团聚,女皇就让他今日入了宫,林相也没有想到会这么突然,很多事情都还未来得及告诉他。
其中就包括与皇女有关的事情。
林奕回答:“她年纪尚小,医术能有多精湛?约摸也就那样吧。”
林相笑了,说道:“你可知道她把洛王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事?”
林奕一脸疑问。
“御医署纪院判都无能为力,只敢给洛王开一些保守医治的方子,明夏公主整日以泪洗面,以为洛王必死无疑,都做好了给洛王收尸的准备,却在最关键的时候,被殿下救活了,”林相徐徐说,“她一手银针出神入化,如今坊间传言,已能起死回生。”
“过于夸张。”林奕不信。
“不信,你可去问问纪院判,”林相一边说,一边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纪”字,“再说绥安王送女儿宫之事,呵,若我没有猜错,定然全是那位殿下的手笔。”
“何以见得?”
“陛下在她回宫之前都未让银凌月入宫,更何况在她回宫之后,殿下既然已经回宫,月郡主入宫受教就变得更加没有必要,可偏生月郡主却在此时入宫了,你说这能是谁的意思?”
林奕:“银凌月入宫对她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呢,总之不可能是陛下的意思,”林相道,“陛下对殿下寄予厚望,只要殿下不死,皇位肯定是她的,别的事娘不为难你,但君后的位置,你必须拿下。”
林奕抿了抿唇。
从今日和那位殿下见面的情况来看,那位殿下应是对他并未上心,否则也不会那么快就将他赶出药房。
“这怕是艰难。”林奕一脸为难。
“你没看上殿下?”林相问,“倘若殿下真的不务正业,你入宫后,对你反而是好事,殿下不务正业,你便可出手相帮,逐渐接手更多的事情,收拢更多的人,手握更多的权利,这于我们林家,反而是好事,明白吗?”
林奕目光一凛。
他发现,
他娘这话,简直不能细细琢磨,一旦细琢,就能琢出一个大逆不道来。
然而,林相却又话锋一转,道:“倘若殿下并非不务正业之人,反而励精图治,夙兴夜寐,你便做好你的君后即可,只要你坐稳君后的位置,也可保我们林家百年昌盛了。”
总而言之,就是无论如何,他都要拿到君后的位置。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陛下也看中他,他比别人,更有胜算,回想那位殿下处变不惊的清冷模样,林奕倒是认为,即便她真的不务正业,也是可婚配的女子。
那么,他便拿下她好了。
不过是个还未怎么经历过世事的小姑娘,拿下她,又有何难。
银明鸢在药房琢磨了七八日,终于“出关”,女皇第一时间派人来问成果,银明鸢只一句“试过才知”回答了来问结果的人。
此时已经是深夜,各处的宫灯晃晃悠悠,在微冷的风中摇晃。
银明鸢的身后跟着一排宫人,伴着她的脚步回到了紫微宫,热水热茶热汤饭早已准备就绪,她先沐浴,而后才让在寝殿内摆饭。
用膳的同时,她问宜荷姑姑:“这几天朝中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不曾,”宜荷姑姑恭敬地答,“越阳城还未打起来,朝中除了越阳城的事情,其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着实不该让殿下操心。”
银明鸢没接话。
越阳城开战在即,陛下全副心思都在这场大战上,这个时候想来也没几个人敢闹事,惹得陛下不快,端端地往刀口上撞。
而自那日她将林奕赶出药房后,接下来的几日都是消停的。
不知道是陛下觉得不急还是林奕认为被她泼了冷水。
“安排一下,明日早朝后,去楚湘王府。”银明鸢说完,搁下了碗筷,早等着伺候的宫人鱼贯进来收拾、伺候,很快又退了干净。
宜荷姑姑应了声“是”,紧跟着也退了出去。
凤鸣宫内,女皇已经躺到了床上。
玄青姑姑落脚无声地走进来,低声道:“殿下只问了近几天有没有大事发生,然后就吩咐明日去王府,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她回宫都这么久,却还是这般谨言慎行,”女皇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到底还是心存戒备,她的婚事,她怕是不会那么容易听朕的。”
玄青姑姑劝道:“殿下的经历您是知道的,早就养成的习惯,即便是失忆
了,也难以改变,但殿下心善,您再耐心等等,总会越来越好的。”
“希望吧。”女皇道。
帐中安静了好一会儿,玄青姑姑又听女皇道:“安排林奕多和明鸢接触。”
“是。”玄青姑姑答。
翌日,天朗气清。
椒兰院鸦雀无声,南九和南二都守在屋外,南三和南四像两尊门神似的杵在门口,一边站一个,南九朝南二摇头,以眼神说:“殿下的心情仍旧乌云密布。”
南二无奈。
这几日他们家王爷心情持续不好,时常乌云密布,一副想发怒却又憋着的样子,他身体本就不好,大病未愈,腿伤未恢复,他们当属下的怕他憋出病来,总是担忧。
只能盼着皇女殿下早日“出关”,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
本以为秦墨琰得知此等好消息,心情兴许会好上些许,但令他们失望的是,自家王爷仍旧心中阴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烦心什么。
椒兰院的垂花门处,知香靠在门上,怀中抱着一把剑。
她眼睑下垂,一副百无聊奈的厌世神态。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知香以为是公主过来了,并没有怎么在意,只是身板站得更直了些,她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蒙着面纱的姑娘在几个穿着绿衣宫装的女子的护送下走了过来。
知香看着那个蒙着面纱的姑娘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她不由地挺直了脊背。
内心震颤不已。
她离她越近,她越吃惊,因为太像了,一样的眉宇,一样的眼睛,就连衣裙的颜色都是她家王妃惯常喜欢的,那身姿,那走路的姿势,那脚步声……
都是属于她们王妃的。
知香杵在原地,把自己杵成了一个木雕。
直到那姑娘走近,她都没有回过神来。
银明鸢走到椒兰院的门口,南二已经出来迎了,有王府的丫鬟将宜荷姑姑她们领去偏院,唯有那个银明鸢在南二的引领下走进了椒兰院。
路过知香旁边的时候,银明鸢忽然顿住脚步,朝知香望上一眼。
“你们殿下何时喜欢让姑娘当守卫了?”她笑道。
南二解释:“知道您要来,殿下怕我等都是男子,伺候不好,是以特地叫了王妃以前的一个贴身丫鬟过来候着,以防您有什么需要,她方便帮忙。”
“他倒是想得周到,”银明鸢面纱下的嘴轻轻勾了勾,“既然是给我准备的,那就到明间候着吧,
别在这里傻站着了。”
知香还呆呆的。
南二提醒她:“皇女殿下叫你,怎么不做声?”
“啊?是,奴婢遵旨。”知香回过神来,忙道。
银明鸢没再说什么,朝秦墨琰的寝房走去,知香木讷地跟上,望着银明鸢的背影发呆,心中忍不住想,连背影都一模一样。
真的不是王妃吗?
怎么就是南苍皇女了?
到了明间,知香还要跟,被南二一把拉住,南二沉眉道:“怎么走神了?”
知香指着进了寝房的银明鸢,望着南二的表情充满震惊,“王妃呀,那不是王妃吗?”
正欲抬脚迈入寝房的银明鸢脚步微顿,继而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踏入了寝房,南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是皇女殿下,你别惊扰了殿下,惹了殿下不快。”
知香不敢相信,木然地望着南二,半晌没做声。
她不信南二的话。
她要看看那所谓的殿下到底长什么模样,她为什么能有和王妃一眼的眉宇、和王妃一样的身姿、和王妃一样的走路的姿势和脚步声。
他们都说王妃死了,可她没见到尸体,她不信。
王妃聪慧过人,福泽深厚,怎可能突然间说没了就没了。
她不信。
南二道:“等会儿殿下叫人进去伺候,你就进去。”
知香点头。
南二提醒:“仔细些,别出错。”
知香道:“我会的。”
银明鸢一踏进秦墨琰的寝房,就感觉到了屋里不同于屋外的低沉的气息,那人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娇艳欲滴的木芙蓉,背对着自己。
背影冷淡萧肃,似乎并不欢迎她。
气氛莫名地有点怪异,南二表情讪讪,弓着身道:“殿下,皇女殿下到了。”
银明鸢道:“你不用提醒他,他听得见。”
南二一脸为难之相,皇女难得出宫给自家王爷诊治,也不知道自家王爷到底在置什么气,他讪然地解释:“殿下这几日不知为何,夜不能寐,食难下咽,身体还极为不适,以至于心情也不大畅快,还望皇女殿下谅解。”
“无碍,你先出去吧,我跟他谈谈。”银明鸢无所谓道。
“女皇殿下有事,尽管吩咐。”南二说完,转身退了下去。
银明鸢走进屋内,反手将门关上,她走到桌边拿起茶盅给自己倒了盅茶,仰头缓缓喝下,床边那人头也不回道:“不怕有毒。”
还真是,在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