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饭菜顿时失去了所有的滋味,她放下箸,目光淡淡地凝着秦墨琰。
“不信?”秦墨琰道。
银明鸢表情复杂,如果真的是中蛊,那么她的身体里现在很可能还存在蛊虫,那东西能寄生在人体里,顺着血管在体内乱蹿。
未免过于恶心。
银明鸢不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秦墨琰道:“南苍之南,有一个部族叫蛊族,蛊族的孩子自生下来就接触蛊虫,如果你没有听说过,可以去了解一下,蛊族至今出了数十个用蛊的天赋异禀者,蛊这种东西,十分邪门,很多用蛊的人,都大多早衰早逝。”
“如果你真的是因为中蛊而失忆,必须尽早把你身体里的蛊虫引出体外,”秦墨琰道,“不过女皇爱重你,兴许你体内的蛊虫根本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
银明鸢忍着一身鸡皮疙瘩,讷讷道:“即便不会有伤害,也不会有好处。”
她没了吃饭的胃口。
天冷,桌上的饭菜凉得快,很快就没了热度,外面暴雨未歇,秦墨琰提醒她:“如果真的是蛊,女皇身边应该有擅蛊的人,你可以顺着这个方向去查。”
银明鸢扶额,没应声。
她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低头抿了一口。
很奇怪,她虽然知道秦墨琰定然不是什么好人,他说的话也未必是真话,但是银明鸢莫名觉得,他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和他单独处在一个房间,她甚至有种很踏实的感觉。
如果秦墨琰不说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会觉得更舒适安逸。
巍巍宫墙都不能让她放松,到了这里,却莫名能松懈下来,好像很多事情她其实都是可以同他说的,只不过被理智压着,她到底没有说出口。
暴雨午后渐歇。
宜荷姑姑到门外请示:“殿下,雨停了,可否回宫?”
银明鸢站起身来,眼尾的目光扫向秦墨琰,温声道:“你的病情,我会再想法子,你好好在这里养病,万事切莫心急。”
秦墨琰回答:“多谢姑娘。”
银
明鸢转身,走了出去,到了门外,她对宜荷姑姑道:“让楚湘王送我回宫。”
银明川不喜政事,若非重要日子,连早朝都不上,女皇交给他办的差事也不多,但一旦他接了差事,便都是机密任务。
近来皇女回宫,女皇心中多年的夙愿已经达成,心头便也无甚秘密了,银明川便闲了下来,用过午膳,就回房午睡了。
听闻皇女要他相送,他猛地从床上翻起来,赶紧穿好衣服。
到了正大门,银明鸢已经上了马车了。
有宫女为他牵来一匹马,银明川正准备坐上去,马车中的银明鸢掀开车帘,淡声道:“楚湘王,进来坐,我有事问你。”
银明川头皮一紧。
他心道:“又到了撒谎的时候。”
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是他拧不过银明鸢,到底还是上了马车,他坐到银明鸢的左边,态度摆得格外端正,“殿下请问吧。”
“你和公主,感情不和?”
银明川万万没想到银明鸢开口问的竟然是这个问题,他愣了半瞬,回答:“不和倒不至于,只是她是明夏人,微臣是南苍人,所受教育不同,习惯不同,相处起来,摩擦难免。”
银明鸢面无表情道:“洛王还住在你的府上,你和公主这般闹腾,洛王就算是想走,怕也不敢走,公主不远千里前来和亲,你是不是凡事该让着她一点?”
银明川的表情一言难尽。
他和秦乐瑶现在都是各睡各的,况且他和秦乐瑶的问题,不是他让一点就可以解决的,他们中间隔着洛王妃的“死”,他和秦乐瑶这辈子能表面平和已是极限了。
“不愿意?”银明鸢拔高了音量。
“愿意。”银明川立刻道。
“你若是不能和公主好好相处,那你就随公主回她的故乡金陵吧,去尝一尝为国为民离开故土、远离家人的滋味。”银明鸢道。
银明川;“……”
这未免过于狠毒。
“能的,微臣今后一定多让着公主,不再让她受委屈。”心中则默默地想,银明鸢怎么突然想起管这
档子事了?
莫非秦墨琰在她的耳边说了什么?
堂堂亲王嚼这些舌根,似乎并非秦墨琰的作风。
银明鸢道:“我话已至此,你回去吧。”
这就完了?
银明川一脸困惑,他还以为银明鸢要问点别的什么,比如洛王妃,比如庄家二小姐,结果她只一心关心他和秦乐瑶的矛盾去了。
银明川下了马车后还有点没回过味儿来。
宜荷姑姑吩咐宫女给银明川一匹马和一把伞,然而,银明鸢道:“让他淋着走回去,好好清醒清醒,是乖乖留在南都,还是去金陵。”
冷风袭来,银明川在这句话中打了个寒颤。
祸从天上来,他太难了。
他站在细雨中看着马车走远,自然没有真的听银明鸢的话,一路淋着雨走回去,他转身进了戏楼。
戏楼很热闹,台上的戏子演到高潮之处,底下的看客们掌声雷动,叫好声此起彼伏,见银明川进来,许多认识他的,纷纷朝他行礼,戏楼的伙计将他领到最好的位置上。
银明川坐下不久,隐约听到旁人小声的议论声。
“楚湘王又来听戏了,这刚成婚不久,就成天在外溜达,不像样。”
“他不在外溜达,难道回王府受气吗?你们还不知道吧?那位明夏国的公主不喜欢他,天天给他摆脸色,哎,也是可怜。”
“可怜什么可怜,一个大男人不知道讨自己媳妇儿开心,就是没用!”
“不受宠哟……”
此类的话银明川也不是第一次听了,但最近这些话越传越夸张,就差来一句长乐公主已经将他扫地出门了。
银明川内伤,在戏楼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下去了,起身去了酒楼,未免再听到那些闲言碎语,他径直进了酒楼的包厢,一直待到晚上才回王府。
秦乐瑶已经在用晚膳了。
她吃不惯南苍的口味,最开始的时候,膳食还会摆在一张桌上,和他一起吃,现在已经完全分开,她什么时候用膳完全是她自己的事情,压根儿不会知会他一声。
用膳分开,睡觉也分开。
有时
候银明川怀疑,自己成了个假婚,这位公主的脾气果然很公主。
进了膳房,银明川坐到秦乐瑶的旁边,挥手让屋里伺候的退下,张嬷嬷为难地看向秦乐瑶,秦乐瑶点了下头,张嬷嬷才领着众人退下。
“有事?”秦乐瑶面色不虞。
银明川想拿箸吃一点,但桌上没有多余的碗筷,他只能作罢。
他道:“你跟殿下说我让你受委屈了?”
“我嫁过来,本来就是一种委屈,倒也没怎么说,”秦乐瑶斜了他一眼,“何况,就我们现在相处的状态,需要说吗?长了眼睛的青蛙都能知道我们不和。”
银明川:“……”
“我们就不能好好相处吗?本王不要求你我心意相通,但至少得貌合吧,至少在外人面前,应该保持该有的和睦,公主以为呢?”
“本公主以为,不怎么样,你我不和,那也是你丢脸,不是我丢脸。”
“你怎么就不丢脸了?”银明川不懂。
秦乐瑶扯了扯嘴角,笑道:“因为本公主不出门啊,就算外面的人真的在笑话本公主,本公主也看不见,但你就不一样了,南苍的女子尊贵,就算你贵为王爷,出门在外,旁的人也会笑话你无法讨本公主欢心,不受本公主宠爱。”
银明川:“……”
说得好有道理,他都想为之鼓掌了。
“你突然想跟本公主讲和,是为什么?”秦乐瑶奇道,这位楚湘王颇有点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傲慢,人前彬彬有礼的样子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要他低头,其实并不容易。
银明川道:“是殿下让我好好待你,凡事让着你,本王也是奉命行事。”
秦乐瑶嗤笑:“可真是难为你了。”
想到皇女殿下,秦乐瑶的心情越发不好起来,倘若四嫂还在,定然也会这般关心她过得好不好,她若过得艰难,她定然会为她筹谋,让她逐渐脱离艰难的生活。
如今救了她性命的四嫂去世了,她却还瞒着她四皇兄。
秦乐瑶的愧疚无与伦比。
满桌的饭菜顿时失去滋味,她丢
开瓷勺,趴在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银明川:“……”
他来求和,什么重话都没有说,她怎么又哭了?!
明夏国女子的眼睛是水做的么?
想哭就哭,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银明川烦躁地抓抓头发。
夜色逐渐浓重,椒兰院中,南九扶着秦墨琰慢慢在屋里走动,得了信的南九进来道:“殿下,派去鄞州观音庙的人来信,说鄞州观音庙的人都说,皇女的确在那里生活了十七年,观音庙的人口径一致,但除了这点,并无皇女在那里生活过的痕迹。”
意料之中,秦墨琰“嗯”了声。
他态度漠漠,南二和南九却隐隐兴奋了起来,如果观音庙的人都在撒谎,那就证明女皇在撒谎,女皇为何撒谎?
是不是因为当今皇女的身份另有隐情?
可当下他们却不敢多问。
南二又道:“还有,刚刚公主和楚湘王又闹起来了。”
“怎么回事?”
“好像是楚湘王去找公主求和,不知道说了什么,公主就哭了起来。”南二的表情格外一言难尽,洛王还在此处,他们都这般闹腾,若是洛王走了,岂不得闹翻天?
南二刚打完小报告,就听外面有脚步声。
“公主过来了。”南二说。
南九扶着秦墨琰坐到座椅上,秦墨琰道:“你们出去。”
南二和南九退下后,秦乐瑶顶着一双哭红的眼睛走了进来,她敛衽朝秦墨琰行了礼,道:“四皇兄,长乐有话要说。”
她已经想了很久。
如今秦墨琰的病情已经稳定了,绝不会再有性命之危,况且他忘记了庄成双,就算她将一切和盘托出,秦墨琰也不会产生多大的情绪波动。
她不能再瞒着秦墨琰,和庄成双有关的事情。
这对四嫂不公平。
秦墨琰轻轻夹了下油灯的灯芯,语气漫不经心的,“坐下慢慢说。”
秦乐瑶深吸一口气:“是和四嫂有关的,您忘记了,但我没有忘,也不敢忘,您其实娶了一位王妃,她是庄家的二小姐,那年您的病情突然加重,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