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庄成双话落,流民们纷纷朝秦墨朗跪倒哀求:“求七殿下救救我们,求七殿下救救我们,求七殿下救救我们……”
秦墨朗站在车辕之上,大风刮起他的衣角。如今骑虎难下,他才有点后悔和庄成双这个女子同道,害得他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
秦墨朗亮出皇子玉佩,向城楼方向大声吼道:“众将士听本殿下的命令,立刻给本殿下打开城门,放这些流民入城,谁要是敢抗命,就是和本殿下作对,本殿下定不会放过他。”
七殿下秦墨朗嚣张跋扈的名头在金陵城几乎人尽皆知,兵部尚书的小儿子曾经不知天高地厚地去抢他的贴身丫鬟,这位七殿下素来是个极为护短的人,一气之下放火将兵部尚书的府邸烧了个精光,顺带打断了兵部尚书小儿子的腿,害人家在床上整整躺了三个月之久。
这件事在金陵城传得沸沸扬扬,从此秦墨朗的跋扈之名就在金陵城传开了,毫不留手地殴打二品大员最心爱的儿子,最终却只被关了一个月禁闭,就是当今圣上都拿他没有法子。
庄成双不知此时城楼上的那位将领有没有担心自己府邸的安危,但想必任谁面对这位七殿下如此威胁也不敢充耳不闻。
“听到没有?胆敢和本殿下作对,信不信本殿下打得你们满地找牙?”秦墨朗站在车辇之上雄赳赳、气昂昂地叫嚣,一副谁敢惹我我就杀你全家的凶神恶煞。
守城将士迫于威胁,不得不打开城门,流民们齐齐往城内涌去,秦墨朗远望密密麻麻的褴褛之民,只觉得头疼欲裂,此次回去,还不知会被父皇怎么惩罚呢。
庄成双暗暗松了口气,向秦墨朗叩首:“谢殿下仁爱相救。”
城门口马车轱辘驶来,在距离秦墨朗这辆马车不远的地方停住,其中一名侍从走上前来,俯首道:“参见七殿下,属下来迎七殿下回府。”
“回府!”
秦
墨朗哼了声,从庄成双的马车上跳下去,侍从为他撩开车帘,秦墨朗钻进马车内,许是被庄成双利用,导致他心情不爽,话出口时语气甚是怨愤。
秦墨朗的马车摇摇摆摆地进了城内,代妈妈行至庄成双的身后,声音平稳地道:“二小姐,时辰不早了,您请上马车吧。”
庄成双悠悠点了点头,在灵书的搀扶下踏上马车,往明夏国最繁华诡谲的中枢而去。
马车的车轮路过巍峨的金陵城城门,碾压过帝都繁华的街道,于午后之时停留在国公府恢弘的朱门前,旁侧的两头石狮威武雄伟,正上方“国公府”三个烫金的大字微闪光芒。
门口笔直而立的守卫面容肃穆,不苟言笑。
庄成双踩着脚凳慢慢走下马车,在代妈妈的引领下徐徐走进府内,走过弯弯绕绕的长长走廊,来到了百福院之前,代妈妈示意庄成双在此等候,她先进去通传。
不多时,代妈妈便折了回来。
“二小姐,老太君叫您进去。”
庄成双微颔首,抬步踏上两层石阶,迈过门槛,缓步走进室内。
厅堂正上方的墙上安着万马奔腾的裱画,裱画下的红漆矩形案几两旁放着两把太师椅,右边的太师椅上坐着国公府最尊贵的老太君,年近六十的老人头发花白,满面皱纹,一双眼睛却神采奕奕,炯炯有神。
在老太君右下而坐的是庄国公的正妻谢雪琴,也就是府里的大夫人。
她身穿暗红缂丝遍地梅花纹褙子,头戴螺丝嵌宝石金凤簪,耳配鎏金大耳环,眼角有细细的纹路,目光扫过庄成双时带着深刻的审度和令人难以觉察的憎恶。
大夫人育有两女一男,长子庄玉皓的年纪在所有兄弟姐妹中大小排居第一,现任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正七品。
长姐庄玉玲年方十六,三小姐庄玉容年纪微次庄成双。
站在大夫人身边伺候的是姨娘罗翠翠。罗翠翠比大夫人大
两岁,身穿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褙子,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身姿极是端正,保养得道,一眼看去年纪并不比大夫人大。
她膝下有一女儿庄语嫣,在所有兄弟姐妹中年纪排倒数第二,此刻正坐在最末的位置。
庄国公有两名妾室,罗翠翠乃是其一,庄成双自小称其为罗姨娘,她的亲娘乃是其二,可惜庄成双的亲娘在生下她后不久便过世了,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个女人。
坐在庄玉浩对面的是二夫人。
身穿勾勒宝相花纹服,梳着坠马髻,头插云凤纹金簪,见庄成双在打量她,她挑眉迎上庄成双的视线,杏眼微眯,竟有几分风华流转。
二夫人膝下育有一男庄玉旌,是罗家孙子辈的次子,现任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也是国公府唯一的文官,小女儿庄玉倩如今还不满十岁,年纪最小,是个娇小玲珑的美人胚子。
此时此刻,庄家的儿女们分坐在偏殿的两侧,在丫鬟的伺候下均抬眼望向从水月庵归来,盈盈立在厅堂正中,淡妆素裹的庄成双。
深蓝色的衣袖随身轻轻拂动,庄成双从众位兄弟姐妹之间慢慢走过,行至老太君身前时,双膝跪下,深深叩首,行大礼道:“不孝成双给祖母请安,给母亲请安。”
老太君见此神情略略激动,在代妈妈的搀扶下走到庄成双的面前,俯身握住庄成双纤细的手臂,亲手将她扶起来。
“可怜的孩子,辛苦你了,你终于回来了。”老太君目光含泪,声音哽咽。
庄成双浅浅一笑,她握住老太君苍老的手,热泪盈眶,道:“祖母,孙女能代众兄妹前往水月庵为您祈福,是孙女的福气,孙女不觉得辛苦,祖母莫要为了孙女伤感才是。”
大夫人眼见眉目冷厉,罗翠翠倒是平静,几个兄妹面色各异。
老太君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庄成双小心地将她扶到上首坐下,又给二夫人和几位兄弟姐妹行
了见面礼,自己才到左边末尾的位置上坐下。
庄玉皓冷哼了声道:“二妹难道不知道今日要见祖母吗?竟然还穿得如此寒酸,若是传了出去,指不定旁人怎么议论我们国公府呢。”
庄成双面不改色地回应:“二哥教训的是,成双刚从庵中归来,太久没有见到亲人,难免心急了些,以至于忘了衣着不体,是成双的错,成双绝不再犯。”
此话一出,大夫人眉眼一凛,似是没想到庄成双竟能说出此番令人挑不出毛病的话来。
庄玉容慢悠悠道:“二姐,你时隔五年方归,很多规矩怕是不懂,这几日便跟在母亲身边的管事妈妈身后多学些规矩吧,都城不同在庵里,随时可遇皇亲国戚,我们国公府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府中之人还是不能失了规矩才好。”
庄成双朝她望去,掩盖住眼底的凌厉。
庄玉容今日穿了身绢花金丝绣花长裙,头戴蝶飞步摇,金色的蝴蝶落于粉色的花朵上,再流下条条流苏坠子,与额间的抹额眉心坠交相辉映,平添了几分文雅之气。
她执杯浅浅地抿了口茶,那双勾魂的桃花眼,眼尾上挑时长睫毛静悄悄地向上煽动,仿佛能无声带风,她是府中最得长辈欢心的。
庄成双盈盈一笑:“谢谢三妹挂心,虽然这五年在水月庵中为祖母祈福,但是我毕竟在国公府长了九年,该有的规矩我并不敢忘。是以,三妹所说,倒是没有必要的。”
庄玉容不动声色地沉了沉脸。
“成双刚回来,想必是身心俱疲,规矩这种事情,日后再说也不迟。”老太君慈爱的目光落在庄成双的身上,“庵中清苦,成双小小年纪定是吃了不少苦,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
“大儿媳妇,你一定要派人好生安顿成双,既然回来了,就定不能再让她再受苦了。”老太君说着还安慰地拍了拍大夫人的手臂。
大夫人如吞了只苍蝇般难
受,她向来不喜欢庄成双这个被自己的丈夫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更何况庄成双从小就表现得比其他姐妹更机敏、更灵巧。
就算是她最得意的女儿玉容,在心智和机敏上也不如她。若非玉容美貌难有人能及,若非庄成双被遣往水月庵修行五年、在众人眼中淡去身影,想必玉容的美名早被她华盖了去。
“是,老太君,媳妇自当把成双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对待,成双为您祈福,保您平安,便是我们国公府的功臣,往后的吃穿用度,媳妇自会以应有的来安排。”
不是按最好的来,而是按应有的来。
庄成双闻言,心头微微一荡,仿佛有利刀划过心间。
她当即从座位上站出,行礼道:“成双谢母亲疼爱,但凡事尊卑有别,一应吃穿用度还请母亲按照规矩来办,不必刻意厚待成双。”
此话一出,罗姨娘当即抬袖掩面,庄成双这句话分明就是在打大夫人母女的脸。
前一刻庄玉容才道庄成双外出五年不懂规矩,应多加学习,后脚庄成双便对大夫人说尊卑有别,一切还按规矩办事为好,不就是在打她们母女的脸嘛。
果然,大夫人和庄玉容的脸上都划过一丝难看之色,而庄成双却像是什么都没有见到似的,稍显干瘦的脸上噙着微微浅笑,唇色稍显苍白,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老太君见状更是心疼,吩咐道:“代云,你去把我屋里的翡翠镯子拿来赏给成双,女儿家身上还要有些玉器才能增添福气。”
代妈妈低低应了声“是”,很快便回来了。
被装在精致檀木盒中的翡翠镯子晶莹剔透,玉质实属上层。庄成双双手接过,笑着道谢:“成双谢祖母赏赐。”
“好啦好啦,快起来吧,行了那么久的路,今日就别再折腾了,快回去歇息吧。”老太君示意代妈妈过去搀她。
大夫人与庄玉容相视一眼,母女两人均是面色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