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缝制出完整的凤袍,从这件旧衣上把丝线拆了顶替上去,恐怕是如今唯一的办法了。
绣房嬷嬷和几名绣女都欢喜不自胜,趴在地上连连磕头感谢公主大恩。
燕仪却觉得这样有些不妥,踌躇地说:“这……这毕竟是钱皇后的旧衣,是她当年册后大典时穿过的,想来十分珍视,这般拆了,她会不会不同意?”
平阳满不在乎地说:“我母后如今只是庶人,困居昭阳殿中,这凤袍对她来说只是件伤心物,她是一辈子也不能再披的了,我今日将它取来,她是已经同意了的,也算是我母后为她当初所犯下的错事稍微赎一点儿罪。”
燕仪却还是觉得不妥:“可是就这样把你母后的旧衣给拆了,实在是有些太可惜了。”
“那也总比你到时候在册后大典上穿着件黯淡无光的凤袍,给我二皇兄丢面子强吧?”平阳说,“你一个人丢了面子不要紧,可你是我大虞的皇后,代表的是我李家的颜面!”
她一整句话说得极快,换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不知道大婚那天各国的使臣都会前来观礼呀?本来就因在国丧期间,一切从简了,若是穿件不合规制的凤袍上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我虞国没气派?”
平阳这一套话说得燕仪哑口无言,只好表示她说得都有道理,跟着照办就成。
绣房的人抱着钱皇后的凤袍下去了,平阳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心中十分得意。
燕仪这时才注意到,平阳的头上竟然戴着她送她的那支碧玉簪子,心中暗喜。
平阳看见燕仪正盯着自己脑袋看,便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头发,好似浑不在意地说了一句:“还挺好看的,谢了。”
她今日肯主动来向燕仪示好,自然便是将当初的仇恨心结都
放下了,燕仪十分高兴。
说起来,平阳虽犯过错,但并不是个坏人,她只是受了沈复深的挑唆,认为是李容与设计陷害钱皇后,自然深恨李容与和燕仪。
李容与是太子,先皇驾崩以后由他继位是理所当然,平阳没有办法从中作梗,顶多也就只能给他找点气受而已。
她性格虽然刁蛮任性,但心思并不复杂,必定想不出什么恶毒的对付人的法子,只不过是撺掇了兖王和她同气连枝而已,也算不上太大的错。
何况,她已经被罚贬为庶人了,这样的惩戒,对她这位一向心高气傲的嫡公主来说,实在是严重了一些。
这边平阳前脚刚走,不一会儿,周珈儿急匆匆跑过来,连礼都没来得及行,气喘吁吁地说道:“主子娘娘,快,快去乾坤殿!皇上叫您有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值得你跑这样急?”燕仪问道。
“不晓得!”周珈儿摇着头,“奴才适才在御院里头浇花呢,皇上亲自过来跟奴才说的,要奴才赶紧来找您!”
燕仪心想李容与叫得这样急,别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她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周珈儿跑了出去。
跑到乾坤殿门口,她倒是瞧见两乘小轿停着,像是有什么外客来了。
她让周珈儿传进话去,随后才摸了摸头发,整肃了一下衣衫进殿去。
殿里除了李容与和落英,竟还有燕子在,而燕子的身边,站了一男一女两个百姓打扮的中年人。
燕仪只瞧见了这两个人的背影,就立刻认出来,那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娘亲和继父!
“阿娘!”燕仪惊呼了一声,扑了过去。
燕子比燕仪来得更早,早就趴在何芳儿的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燕仪抱着娘亲一哭,她刚刚才稍微止住了一点儿的眼泪便
又倾泻而出。
刘柱子搂着何芳儿,也同她们哭作一团。
一时之间,乾坤殿里哭声震天。
“阿娘,你们怎么这就到了?”燕仪问道。
在定了婚期以后,燕仪就赶紧给娘亲和继父写了书信,告诉他们自己要嫁人的消息,李容与也特地派出了亲信去云间城将他们接到京中来。
只是云间城离虞都距离遥远,何芳儿和刘柱子两个人都不会骑马,马车的脚程自然赶不上骑马,何况书信一来一回也需要时间,燕仪原本还以为,他们要在大婚前一日才能赶到,没成想竟提早了七八天。
李容与在一旁笑得高兴,燕仪看着他的神情就明白了,恐怕他在告诉燕仪婚期之前,就已经提前让人去接她的父母了。
所以燕仪的家书寄到云间城时,何芳儿和刘柱子已经在来京城的路上了,压根儿没有见到她的信。
也正因此,何芳儿和刘柱子一直到进了皇宫里面,才晓得燕仪要嫁的如意郎君,不是旁人,而是当今的天子!
当两人踏入巍峨的皇城,在乾坤殿里见到身穿龙袍的李容与时,他们根本没有想到,面前这个九五之尊的皇帝,会是他们的女婿!
方才何芳儿听着李容与一口一声“岳母大人”,她一个字也不信,只当是一场玩笑。
她的女儿,虽然是人中俊秀,听说在皇宫里混得也很出息,可以她商贾小民的出身,即便是嫁给京里哪个官宦人家,也算是高攀,何况还是嫁给当今天子!
做皇后?这简直就是笑话!
所以,他们娘儿四个哭了一场之后,何芳儿不由分说,一巴掌便打在了燕仪的脸上。
众人都被她这清脆响亮的一记耳光给整懵了,就连刘柱子都没有反应过来,何芳儿为何会打燕仪这一下。
燕仪和燕子连
忙往地上一跪,说道:“阿娘,女儿不知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何芳儿浑身都在发抖,厉声斥责道:“我只当你当初被皇上看中了,来京城里当御厨,几年不回家,是你出息了,光宗耀祖了,谁成想你是这等……这等攀龙附凤、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孽障!”
李容与连忙上前一步,说道:“岳母大人,您先稍安勿躁,此事的确是朕……是我唐突了,本该早些告知二老。”
何芳儿却摇着头,说:“还请皇上不要这样乱称呼!民女实在是受不起!”
刘柱子觉得何芳儿这样对皇帝说话,还当着皇帝的面打人实在是不大妥当,悄悄拉了一把她的袖子。
何芳儿却丝毫没有惶恐的样子,根本不理睬刘柱子,只是挺直了腰杆对皇帝说:“皇上,民女是乡下穷苦地方出身的,没见过世面也不知道礼数,若是说话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皇上见谅。”
李容与见何芳儿并不同意他和燕仪的亲事,也不好再叫“岳母”,便改了口道:“伯母,此事是我不好,若是我和燕仪能早点告知伯父伯母,而不是等定了婚期才冒冒失失将二老接到京中来……”
李容与在何芳儿面前亦不自称是“朕”,显得十分没有架子,可何芳儿并不吃他这一套怀柔,语气愈发强硬地说:
“皇上,民女今日就把话撂在这里,民女宁可得罪了您,冒犯了天颜,当堂触壁而死,也不会让我的女儿做出这等攀龙附凤、败坏家风的混账事来!”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悚然一惊。
燕仪一向觉得,自己的母亲是一个温柔纤弱的女子,不知今日为何会这样大胆,竟敢在皇宫里对皇帝这样说话?
燕仪只当母亲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会十分错愕诧异,
却没料到她会这样激烈地反对,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跪在她面前不起来。
燕子替燕仪说道:“阿娘,皇上姐夫对姐姐很好,他们是一起历过生死的,姐姐嫁了好人家,您也该为她高兴才是!”
何芳儿却连连摇头:
“我在云间城里,到处都跟人说,我虽然生了两个女儿,可我的女儿都是好样的有本事的,她们能在皇宫里站稳脚跟,还当上了女官,将来村里都会给我女儿立牌楼的。可我却不晓得,原来你们是用这种拣高枝儿攀的办法当上的女官!”
燕子一听便觉得委屈了,顶嘴道:“阿娘,我和姐姐在宫中,不管是做御厨也好还是做舞姬也好,都是凭借的自己的本事,姐姐若是个没有本事只知攀高枝的人,皇上又怎么瞧得上她?”
何芳儿回过身子,指着燕仪说:“你是什么样的出身?真以为能麻雀变凤凰吗?皇上看上了你,那是皇上不注重身份高低,你却胆大包天,竟敢高攀?你痴人做梦!”
说着,何芳儿又要一巴掌打到燕仪脸上,李容与连忙拦住了她,将燕仪护在身后。
刘柱子生怕何芳儿这样说话,会触怒龙颜,到时候不光是他们夫妻两,就连燕仪和燕子只怕也要受牵连,于是说:
“芳儿,芳儿你先别急,有什么话咱们回去慢慢说,只怕其中是有什么误会,你不能一句话都没听女儿分辨,就先冲她发火呀。”
何芳儿原本是个温吞柔弱的性子,今日若不是当真急了,也不会对着皇帝的面冲燕仪发火,扬起了手在刘柱子的劝解下又放下了。
刘柱子说道:“你们都多久没见面了,你没瞧见孩子刚才看见你那高兴劲儿啊,好了好了,你让孩子说两句,至少你也听听人家心里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