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黑的窗,朦胧的吊灯,还有像是暖黄的橱柜。
眨眨眼睛,低头打量手掌,画面绕过视觉神经,投影在颅内的放映厅里。
梦吗?如果是梦,这里又是哪里呢。
狐重楼翻身下床,推开由熟悉的碎片拼凑而出的陌生房间,这里被打上了家的标签,像挂着真实标签的梦。
客厅里,狭长的餐桌另一端直通大门,在模糊的光影里粘合成一片,不可知的那端,似乎坐着宴会里的最后一位客人。
而长桌这头,首席上正坐着自己的老师,老人的双手交叠,抵在剃尽胡须的下巴上。
“你信了吗,重楼。”
不,他现在相信超自然确实存在,但他仍然、也永远不会对所谓的神明献上自己的信仰。
一边这样想着,狐重楼一边拉开老师身边的椅子坐下,从桌子中间取走了一杯清酒。
“你看你,总是这么执着。”孟钟语气里尽是无奈,但是眼里却全是留恋和惋惜。
“总有些事情是藏在你看不见的角落里的,你没见过,难道就不相信吗?”
狐重楼喝下清酒,感受着口腔里空空荡荡的辛辣按压咽喉。
“我还记得毕业前的那场意外,老师,你还记得吗?
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过去,都在那场事故里被抹得一干二净。
只有我活下来了,躺在发臭的病床上,昏迷了整整两年,一觉醒来,昨天还嘻嘻哈哈的人,一眨眼全没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自己喝醉了酒,喝断了片。
老师,我忘不掉。
我要一个答案,一个名单,一个能让我清算的列表。
神明太远了,老师,太远了。
信仰也好,恐惧也罢,我没办法相信一个我没看到过的东西就能,就能……”
那是距离毕业只有几个月的事故,一场被禁止报道的血腥惨案,案件的档案更是被封存,就连警卫局都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没人给他解释,没人给他说法,人道主义援救在他清醒的第二周结束,带着一套廉价的换洗衣物,他就被丢到了大街上。
“这么多年了,重楼,你还去了外地,这么久过去,依然一点线索都没有。
这不是你靠人力就可以做到的事,重楼,你靠自己是没办法复仇的,但是神明可以帮助你。”
“神明?我不相信那是神明。”
桌子那头,门口,又或者门外,讥讽的笑声传来:
“你当然不会相信,狐重楼。”
随后,那团把光线与黑暗杂乱粘合在一起的物质就这样一步跨过空间,落在了他的面前,他的身边。
“你只是个鼠目寸光的臭虫,你和他们的差距,就像这酒杯和你的差距一样。”
一声清脆的砰之后,放在桌面的酒杯瞬间被拍扁在桌上,留下一道亮白的圆环,那是玻璃碎片的遗骸。
狐重楼手指在桌子上扫了扫,拂走了碎片,手掌轻拍,不咸不淡的声音也随之而出:
“是吗,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又怎么会帮助我这个渣滓不如的凡人呢。”
一阵渐渐响亮的笑声传来,孟钟扶着桌子不顾形象地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都被久违的喜悦冲淡。
“我说过了吧,他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孩!胆大,心细,还带着股不服输的劲。”
那团扭曲之物气急败坏地回击道:“勇敢和莽撞是两回事!我看他可不像沉稳的,别最后死得比你还快!”
“但他就是我们眼下最好的选择了,权先生。”
孟钟的话还没结束,但声音渐渐被拉长,被拉远,一晃神,狐重楼的眼前只剩下昏暗的灯光。
那是手电筒的光束。
愣了一下神的狐重楼才反应过来,此时正有个人架着自己,一瘸一拐地朝着实验室的方向前进。
嗓子干哑,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但是扶着他的人立刻便察觉到他恢复了意识。
“你醒了?我是学校的医生,你昏倒之前念叨实验室,我就背你过来了。”
药棠脸上挂着笑容,心里却有着自己的盘算。
她本打算直接把狐重楼丢在路边自己过去的,只是每当她试图这么做的时候,心底都会泛起一股恶寒。
这就是和超自然圈子打交道的坏处,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第六感到底是胡思乱想的产物,还是真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虚空盯上了自己。
至少药棠可不想这么早就交代了。
哑着嗓子的狐重楼连着咳了几声,散架的痛感从每个关节缝里应声钻出,身上的伤口也跟着渗血,他倒吸了口冷气,挣扎着问道:
“羊千呢?那个皮手套……”
“知道,知道,羊千帮你拖住了,会没事的,好吗?会没事的,我们先去找……我们先去把你安顿了,好吗?”
狐重楼脑子迷迷糊糊的,他总觉得老师似乎还活着,而且就在什么地方等着自己。
“人死了,不能复生,对么。”
脖颈寒毛耸立,药棠没接他的话,她隐约觉得,前面可能还有更不妙的东西。
……
走廊的灯光时明时灭,在光亮里穿梭的黑暗,紧紧跟在狂奔不止的羊千身后。
鲜血在肌肉的紧绷里从伤口跳出,在半空中挥洒自己短暂的一生,有的落在身上瞬间被蒸成雾,有的则滴落地上,溅起血花。
羊千后悔了,他本以为遇到的只是几个流窜在池地的拾荒者,最多机缘巧合下捡了些不该碰的小玩意,成不了气候。
但是身后那团黑暗,还有那双黑暗里的皮手套……
混账东西!
胸口的怒火突然顺着脊椎烧到了脑皮层,火苗一燎,本该拉开身位的羊千突然刹住了脚步。
他借着惯性空翻。在半空倒转的瞬间,胸口的疤痕爆发出不祥的赤色。
下一秒,紧追着他的那盏熄灭的灯突然亮了,转而是远处十几步外的一盏又灭了。
“晚了!”癫狂扯开了羊千的嘴角,火光在眼底一闪而过,烈焰的意志从天而降,在他的胸口激烈爆炸,喷射而出。
轰!
熔岩构成的舌在走廊里灵巧地一卷,从羊千的胸前,直接激射到走廊的另一端,整条走廊瞬间便被照得通红。
等滚烫的火光洒落,铺满地面,空气都在这夜晚的焰火中开始扭曲时,羊千的背后,黑色的手套猛然探出。
只可惜,等着他的是一记凌厉的垫步回旋踢。
羊千以惊人的反应在手套刚出现时便开始扭身,等到黑暗想撤回攻击时,一切都晚了。
在这一腿逼退对方之后,一直藏在黑暗里的人终于露出了身形。
只可惜,羊千并不认识他,一个又黑又高的壮汉,样貌找不到什么特点,一个鼻子两张嘴,唯独眼眶有些深。
“动物社区,羊千。你,应该,认得我。”
“地狱杂种。”
杂种显然不是自我介绍。
羊千眼睛眯了起来,圆形的瞳孔被拉长,渐渐变成和地面平行的矩形。
对方认得他,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都是相当糟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