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多么惹人怜爱的一张脸啊……”
青年的下颌被一把掐起。
皮肉泛起细密的疼痛,一下又一下地扎着他的神经。
他始终咬牙隐忍,只余光不遗余力地暼向立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姜鸾,内心焦灼不安。
难道他赌错了?
他认定的“主人”,真的会坐视不理?
随着颊边的力道加重,掐着他的老女人,不断发出恶魔般的低语:
“忍痛能力也很不错,看来这次真的捡到宝了……”
“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到你被拴在笼子里,冲我摇尾乞怜的模样……
青年心神剧颤,就在他绝望地打算开展自救时,渴盼至极的声音终于响起:
“表姑母,这小子似乎是贺兰师叔在外面收的亲传弟子……”
颊边的力道倏然松了。
姜子萍猛地回头,死死盯着姜鸾,声音发颤:
“你说谁?贺兰…涯?”
姜鸾点了点头。
姜子萍的眼眶逐渐泛红,满脸不敢置信,喃喃自语:
“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他…他还活着?我一直以为,这狗东西早就死在外面了……”
姜鸾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这位师叔,她从未见过,却听过无数关于他的传说。
他是修仙世家贺兰氏的后裔,问道宗够格立派的几大真人之一,亦是她师傅玉渊真人的亲哥哥,地位尊崇超然。
然而,他天性不羁散漫,行踪飘忽不定,山里山外惹了无数朵桃花。
就连她的表姑母姜子萍,也是其中“一朵”。
传言,早年间,表姑母曾轰轰烈烈地倾慕过师叔,到处追着他跑。
只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师叔还是一如既往的风流,惹得表姑母提刀追了他几个山头。
这些乱七八糟的纠葛,一度蝉联问道宗八卦榜的榜首多年。
各种版本层出不穷,极大丰富了弟子们修炼之余的生活。
甚至表姑母嫁了老宗主后,都未曾停歇。
以至于她这种几百年后出生的晚辈,亦有所耳闻。
直到五十年前,师叔入死域除魔,彻底不知所踪后,绯闻才稍加平息。
虽然姜鸾一直怀疑传言的真实性,但还是在告知表姑母这小子来历后,升起了一丝担忧。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姜子萍骤然出声:
“你说这小子是他在外边儿收的徒弟?”
没待姜鸾回答,她的眼神又投向跪在地上一脸迷茫的青年,结出一层霜。
“还真像他能做出的事,放着门内大把的弟子不管,反倒跑外面去随便收一只阿猫阿狗……”
只见她倏地抬手,双眼通红地掐起青年的下颌,厉声道:
“说,他什么时候收的你?”
旁观的姜鸾,一时怔忡。
瞧表姑母这幅咬牙切齿的模样,不大像在质问师叔在外收的徒弟,倒像在质问他在外的私生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表姑母还没有释怀吗?
她不由得再度回想起先前怀疑过的那些传言——
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而下一秒,青年的痛呼声响起:
“夫人饶命!小人自幼行乞,没什么确切的时间观念,印象中约摸是十五年前的一个冬日,偶遇的师傅……”
姜子萍一下激动了起来:
“十五年前……这狗东西岂不是早就从死域出来了?他现在在何处!”
青年的下颌已经肿了起来,说话都费劲:
“小…小人,也不知,师…师傅向来行踪不定,除却起始两年亲自教养小人,后面…就给了小人一枚传音牌,时不时与小人传音联络,人却一直未出现。且…从前年开始,小,小人…连传音也收不到了……”
姜子萍默了一会,声音冷凝:
“你那枚传音牌,拿给我看看。”
青年一震,磕巴道:
“师…师傅音讯全无后,小人囊中羞涩,就…就给卖了……”
“你!!!”
姜子萍又惊又怒,力道大到快要把青年的下颌捏碎。
眼见那小子两眼翻白,快要痛晕过去,姜鸾不由出声:
“表姑母,冷静!晚辈也是凭这小子使出的剑招,结合他的自叙,推断出他的身份,也不能百分百确定……”
“您若是怀疑,要不让晚辈领其至师尊处核验?”
姜子萍一时无话,缓缓松了手。
其实她并不怀疑这小子的身份。
哪怕那人是假冒的,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想再听听贺兰涯的声音。
她已经太久没见他。
久到,快忘了那家伙懒散的语调,仿佛天底下没有任何值得被他放在心上的事。
时隔多年,忆起这个狗东西,她的牙根还是痒痒。
不好好授课修炼,成天混迹酒坊戏园,学什么戏文里的侠义之士,行走江湖,实则到处沾花惹草。
除了一张漂亮的脸,其他什么都拿不出手!
她早就后悔当年被那样的一张脸迷惑,做了不少傻事。
分明是一个玩世不恭的家伙,又怎会有觉悟去担当大义?
可偏偏是他,替了她的丈夫,作那劳什子万宗表率,一个人,一柄剑,孤身入死域除魔。
这一去,就是五十年,音讯全无。
就连他的妹妹,修为比他高深不少的玉渊真人,十二年前,上死域除魔兼寻他的下落,亦是九死一生,差点没回来。
就他这样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狗东西,进去了怕是连骨灰都不剩。
她一直当他死在外边了。
谁知道,五十年后,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个他的野徒弟。
还声称十五年前就遇见了贺兰涯,与他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
那他岂不是早就从死域出来了?
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回宗?
为什么不联系他们?
为什么要一直让他们苦等,等到已经在长生殿给他立了牌位!
这个没有良心的狗东西!烂货!衰仔!
她当年就是瞎了眼,才喜欢上了他!
……
姜子萍青白着脸,后退了好几步,眼眶红得似滴血。
紧接着,背对二人,缓缓弯下身,缩进墙角。
片刻后,一阵压抑的低泣声传来。
姜鸾和青年皆目瞪口呆。
“呜呜……”
“表,表姑母……”
姜鸾下意识上前,想过来扶她,被她一手甩开。
“走开,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那…那这小子……”
“你们爱上哪儿上哪儿,和我没关系!”
姜鸾退回原地,为难地看了眼还傻呆呆跪在地上的小子,揉了揉眉心:
“要不……你先与我回宗,见一眼我的师尊,亦是你的师叔……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空气再度安静。
青年神思不属,头脑一片恍惚。
先前那女人称他师傅为“师叔”时,他还没反应过来。
随后又被她唤作“表姑母”的老女人,掐着下巴,逼问了一通,这才慢慢理清了思路。
时隔多年,上天再一次眷顾了他。
原来自己那个不负责任的便宜师傅,来路非凡,竟是问道宗的真人之一!
自己竟一跃成了和眼前女人地位相当的东荒第一大宗内门亲传弟子!
思及于此,青年狂喜,差点乐晕过去。
直到女人不耐的呼唤将他拉了回来:
“喂,能听见我说话吗?”
青年疯狂点头,激动到舌尖都在打颤:
“能…能!不…不过,小人已忘了自己的本名,只…只记得师傅为小人取过道号,叫…‘沅厄’。”
“‘源厄’?厄之源?”
姜鸾蹙眉不解:
“师叔为何会给你取这样一个道号?”
“小…小人也不知,不过那个‘沅’字,非源头的源,而是‘沅’,似乎是一条河的名字……”
沅厄比划半天,总算解释清楚,但对面女人的眉头依然没有展开:
“沅厄,既然你是师叔的弟子,与我便是同门,地位平等,不适宜再以“小人”自称,也无须再唤我夫人,直呼其名就好,我叫姜鸾……”
“姜,鸾……”
沅厄在舌尖细细品味这个名字。
体内的血液急速涌动,心跳如擂鼓,通身战栗不已。
生长在地下的阴湿蝼蛄,终于迎来了比肩鸾鸟的一天!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在脑海里畅享未来。
究竟是搭乘这只鸾鸟,一同高飞,还是将她一点一点拖入地下,像曾经供养他的那些人一般,化作腐殖质,滋养他的血肉,与他永远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