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鸾面色一变,急急回了道传音:
【弟子上律法堂作证,不得已设绝音屏,事已毕,速归。】
所幸,刚发出没多久,玉渊真人就回复了:
【携誉芳斋新焙之蝴蝶酥,酥凉,永勿归焉!】
姜鸾大脑宕机了一瞬,立即召来侍女,遣了一波人,以最快的速度下山,买最后一炉蝴蝶酥。
自己则带着另一波人,马不停蹄地乘鹤舆往灵隐峰赶。
掐好时间,紧赶慢赶,两拨人马终于顺利在灵隐峰底汇合。
她一秒不敢耽搁,接过热乎乎的油纸包,揣入怀中,两步蹿上飞辇,一炷香不到,人就闪现在玉渊真人的洞府前。
紧密的石门内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呦,终于舍得回来了?”
姜鸾平复了一下呼吸,从怀里掏出油纸包,躬身举过头顶:
“弟子事毕即归,丝毫不敢耽搁……给师傅带了新出炉的蝴蝶酥,还是玫瑰芝麻馅的,又额外包了几枚隔壁宝膳坊的鲜茉莉花饼,您趁热吃……”
“轰隆——”
石门徐徐洞开,飘出一缕白烟,白烟绕着油纸包打了半天转,檐下的风铃无风自舞,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哼,难为你还记得为师爱吃什么。”
油纸包咻地一下飞了起来,在半空中打了几个转,停在前方不远。
姜鸾松了一口气,跟着它步入石门,神色愈发恭谨。
“自是不敢忘。”
石门“轰隆”一合,姜鸾立马觉出了不对劲。
一股冰寒之气扑面而来,窜入四肢百骸。
平常洞府虽阴冷,也不至于冷成这个鬼样子。
她心中不解,却不敢多问。
只得紧紧抱住双臂,克制身体的哆嗦,举步维艰地往正厅迈步。
甫一入厅,她吓了一跳。
曾经四方通透的敞亮石厅,成了黑不隆冬的雪洞。
洞顶挂满了冰棱,窗户皆被冰封,连条缝都不留。
全厅暗无天日,唯一的光源,是石阶上嵌着的几颗散发着幽微蓝光的夜明珠。
占据了中心位置的石床,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方硕大的寒冰玉池。
昏暗的光线下,池水嗖嗖冒着寒气。
玉池中心,隐约泡着什么东西,白乎乎一坨。
姜鸾屏住呼吸,沿阶而上,“那东西”似被她的脚步声惊动,“哗啦”一声窜出水面。
“啊啊——”
姜鸾的惊呼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后,断在了喉咙里。
“小侄子?”
只见宋星野半身泡在池水中,通体上下,仅着一件半敞的单衣,被水浸湿后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矫健的身形。
墨发高束成髻,几缕发丝湿湿地散在颊边,衬得他面若冠玉,唇胜红樱。
原来那白乎乎的一坨是他散开的衣摆。
“师…师姐!”
宋星野乍一见她,忙不迭地抱着双臂,后退了好几步。
眼睛瞪得溜圆,嘴唇紧抿,样子活像个受惊的小媳妇。
姜鸾一直提着的心,倏然松了松,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害羞的,婶婶我可见过你小时候光屁股的模样。”
宋星野闻言大窘,直接窜回了水下。
他像一尾银鱼,“咻”得一下游远了。
纯白的衣摆在水中绽开,露出腹部利落的肌肉线条。
“啧啧,年轻真好……”
姜鸾感慨,退至阶下,呼出的气息瞬间化作白色的水雾。
若不是这池边过于寒冷,她不介意站边上多欣赏一会儿。
反观宋星野,仍在水底畅游,完全没有畏寒的模样,真令人惊奇。
玉渊真人的声音适时响起:
“星野已在这寒冰玉池等你多时,多亏他是天生焱阳体,才能抵得住这北海深处的万年坚冰之寒……”
姜鸾怔在原地,很快明白了玉渊真人的苦心。
原来,这冰天雪地,刻骨阴寒,皆是为了她……
师傅她老人家,不知费了多少功夫,竟在三天之内,从千里之遥的北海,寻来了异常珍贵的万年坚冰。
这玩意,寻常一枚糖块大小,都能换好几百灵石。
她的师傅,却不惜代价,用了不知多少个大块头,才凿出一方占据半个洞厅的寒冰玉池。
还将自己的洞府改造成暗无天日的雪洞。
这一切,只为减少些许她即将承受的焱火焚烤之苦。
姜鸾的眼眶泛酸,嘴唇翕动了半天,好不容易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师傅大恩,徒儿…受之有愧,无以为报……”
与师傅对她实打实的帮助相比,她的几句谢辞,是多么苍白无力。
可现在的她,名义上是东荒第一大宗的宗主夫人,实际上是宋臻的附属,没有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她完全付不起对等的回报。
玉渊真人最见不得她这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没好气道:
“行了!咱们师徒一场,计较这些做什么?等你好了,多出去和人比划比划,把昔日的名头捡回来,才对得起你的天赋!”
“是!”
姜鸾声音沉闷,手抚上腰间的剑柄,几乎要落下泪来。
“寒霜”已沉睡了多年。
曾经的她,沉溺于后宅琐事,都快忘了自己原来是整个东荒公认的剑修天才。
二八年华,初出茅庐,锋芒毕露,两下挑落出言不逊,又以剑道闻名的坤宁宗少宗主。
一剑霜寒动九州。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是籍籍无名的小辈。
然而,没过几年,昔日的剑修天才,嫁人生子,泯然众人。
江山代有才人出。
不会有人再记得她的名字,就算提起,打听到她嫁为人妇,“寒霜”不再问世,有的摇头叹息,就此作罢。
有的则面带讥嘲,大肆宣扬“女修无用论”,修仙不过浪费资源,不如回家相夫教子。
这些非议,她都可以当耳旁风,可唯独不敢想象,师傅若是知晓,会有多失望。
前世的她,一直不敢面对玉渊真人,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觉得自己丢了她的人。
在因宋麟的事被师傅拒之门外后,她不敢去追问原因,而是直接认为,师傅已经放弃了她。
直到濒死,她也未曾释怀,却再也没脸去求师傅接纳。
而当下,此时此刻,师傅给了她真正的答案。
原来,师傅在意的从来就不是什么不肖徒弟堕了声名。
而是,她姜鸾,做的每一件事,有没有对得起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