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间,众人不免开口闲聊起来。
先是北齐使团里一个皮肤黝黑的人开了口。“都说东安国发于水域,良田充足,土地富饶。今日来此一看,也不过如此,想来是我国人虚传了。可见传言不可信呐……”
那人说话间面带微笑,虽语气还算平和,但谁都能听出来,这人来者不善。
此言一出,大殿上陷入短暂的寂静,他分明是故意挑衅,哪有人会在别国的宴会上如此直挺挺说出这样不屑的言语来。
东安作为中原国,在外事接待上有自己的规矩礼节。对方有礼自己也以礼相待,对方无礼则自己就要还回去。
这个时候,便是考验文武大臣们的时候了。
户部尚书钱文忠冷哼一声,起身道。“我东安地大物博,五谷丰登,任何一块土地都能养育一方百姓,这盛京城更是寸土寸金。贵国使者还未亲眼所见,不可打胡乱言。”
“没错,我东安城外十里便是富饶的农田,五谷应有尽有,何时领贵国使团去见识一番。”礼部尚书也开了口。
最初说话的那北齐人淡淡一笑,依然满是不在意的样子。“五谷有什么好?农田有什么用?哪比得我北齐土地辽阔,水草丰茂,牛羊成群。生于那样的天地,眼界才开阔得多,哈哈哈哈。”
钱文忠哂笑,“人不吃五谷,只食血肉,是无教化。土地不长五谷,是无根基。人呐,还是得有礼有性才行。你们不吃五谷,是因为你们不想吃吗?我认为不是,只是因为你们没有。”
钱文忠说着,不再理会最初开口挑衅的北齐人,而是看向使臣赫连泰,“五贤王,我们倒是可以将多的五谷卖给你们,或者教化你们播种之道,如何?”
教化二字,在场的东安国大臣们,都觉得用得极妙。
赫连泰自然也听出了钱文忠语气里的不善,只是笑了笑,并未开口。他身边却有一人讥笑道。“五谷有什么好?你们东安人个个瘦得跟乌眼鸡一般,再看看我们北齐人,谁不是身强体壮,皆为跨马横刀之辈。”
“跨马横刀?”刑部尚书孟钉斜倪了一眼那人,“看似勇猛,实则粗鄙。”
“粗鄙?”赫连泰闻言,转头看向孟钉,当他看到孟钉的朝服和面前案几上立的牌子,便知他身居何职,笑了笑。“不知孟尚书以为,我们粗鄙在什么地方?”
孟钉面对赫连泰的神色要缓和些,不过语气照常没有收敛。
“贵国的刑法殡葬,孟某早有耳闻,什么鹰葬、马葬,比比皆是。人活一世,死后还要被鹰犬马类吃得骨头都不剩,实在野蛮悲凉。”
赫连泰笑了笑,“鹰乃祥瑞,乃神明。马是我北齐人的伙伴,是朋友。若无鹰马,便无我北齐人。我们的性命来源于它们,至死时,将身体交还于他们,有何不妥?”
东安国的好几位文臣听得皱眉,纷纷摇头,很明显极不认同赫连泰的话。
“你们东安国有句话,叫夏虫不可语冰。”赫连泰看向那几人,也没有发怒,只淡淡道。
一直没开口的凤岳书淡淡道,“五贤王不知,我们东安还有一句话,叫礼崩乐坏。”
“非也。”赫连泰一看这老头是东安国的首辅大人,便也学着文人酸腐的样子,慢悠悠道,“当初东安与我北齐差不多时候开国,东安开国之君高祖还盛赞过我北齐,说北齐人有勇有谋,当属勇士。”
赫连泰的这句话,在场的东安人倒是没有反驳。
当初北齐建国时弱小,历经三四代天子执政,这些年版图扩张,又有了很多城池,已经和东安国力持平。
更何况,高祖皇帝称赞北齐人一事,的确属实,在东安国的历史记载中也是有的。
“哈哈哈哈”一直听着双方吵架的景佑帝笑了笑。“五贤王说的是,北齐人个个英勇,我高祖皇帝赏识北齐勇士。今日北齐诸位勇士再次来我东安,朕特备酒宴,希望诸位尽兴。”
“陛下所言甚是,我等都觉东安美酒不错,和我北齐酒有的一拼。敬陛下!”赫连泰忽然举杯。
在这两个人的两三句言语间,方才的唇枪舌剑陡然消失,又回到了一片祥和的气氛。
自始至终,明昭月看着他们来来回回,明辉也只在一旁吃着酒菜,没有参与。
他比在座的各位文臣都要了解北齐的风俗,倒不像孟钉那样,质疑人家的殡葬习俗。北齐人有他们的信仰,有他们的神明,他们死后愿意把身体交还给谁,是人家自己的事。
就像东安国,很多人不也讲个落叶归根?
只是那北齐人一来就质疑五谷无用、东安人骨瘦如柴,也确实令人可恨。
邦交就是这样,时而短兵相接,时而和颜悦色。
“陛下,方才贵国首辅大人说,我北齐礼崩乐坏。我看今日宴席上,东安国有许多乐师。巧了,这次我北齐使团里恰好也有位乐师,不如请他们各自为大家弹奏两曲,众人评判,看看我北齐是否有礼崩乐坏之嫌?”
赫连泰说完,便当真有个北齐人起身,对着众人微微颔首。想来,他便是赫连泰口中的那位乐师了。
景佑帝望向赫连泰,眼睛眯了眯。这人,只怕不是单纯比试乐艺的吧。
“好,那便让两国乐师各自弹奏,为大家助兴。”
说是助兴,可谁不知这实则是两国间暗暗的比试。
此时,在大殿之上弹奏的众位东安国乐师,皆面露紧张之色,生怕陛下点中自己。
也不知那北齐乐师技艺如何,要是琴艺高超,自己却技不如人,丢的可是东安国的脸。
唯有一位老乐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请问东安陛下,谁先来?”北齐乐师看向景佑帝。
“自然是客人为先。”景佑帝也是个精明的,他要看看对方的实力,才好钦点东安的乐师。
那北齐乐师也不推辞,顺势从身旁地上拿出一个长长的羊皮包,再从里面取出一把样式奇特的——乐器。
这是乐器吧?
东安国的一众官员瞧着那个带有长长的木杆,琴面只有巴掌大、嵌有四五根弦的乐器,心中狐疑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