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柴嫡女退婚后,满京都是裙下臣》 第1章 明昭月要杀我 明昭月要嫁人了,可未来夫君是个断袖。 面容清秀、不施粉黛的少女一个激灵,醒来才发觉自己正躺在浴桶里,覆满花瓣的水面波光粼粼,微微显露出她玲珑曼妙的曲线。 明昭月下意识捧起水往身上扬,想要洗去满身的尘垢。忽然,她动作一顿。 自己不是早已全身溃烂发臭了吗?此刻雪白光滑的肌肤是怎么回事?身上的刀伤、鞭痕,还有……被人蹂躏的迹象,全都消失了! “洗一个时辰了,还真把自己当将军府嫡女了?” “以为嫁给尚书公子是段良缘,要是发现洞房花烛夜,夫君去跟男人厮混,还不成整个盛京的笑话!” “嘘——小点声,别被里面听见了。” …… 门外,两个侍女正在窃窃私语,语气里的嘲讽藏不住。 浴桶里的明昭月静静听着,转头四顾屋内的一切,眼中光芒晦暗不明。 尚书公子,洞房花烛,盛京笑话。 没错,这些她都经历过。 她本是将军府嫡女,父亲明辉乃当朝大将,母亲也是威风凛凛的女将。可父母二人常年奉命驻守边关,她的祖母,也就是将军府的老夫人做主为她结了亲事。 对方是吏部尚书钱文忠的公子,钱玉书。 出嫁前,所有人都告诉她,这是一段天赐的良缘。钱玉书家世显赫,样貌出众,人品端正。 明昭月信了,带着期盼嫁入了尚书府。 没想到,这一切便是噩梦的开始。 新婚之夜,钱玉书没有踏入新房,连合卺酒都未饮,便褪下婚服,去了梦阳楼。 那是盛京最有名的青楼,里面伺候人的都是貌美男子。当然,去寻欢的也是男子。 那一刻明昭月才知道,自己的夫君是个断袖。 其实,在她嫁人之前,祖母就已经知道了钱玉书的底细。可她对明昭月只字未提,因为只要和尚书府结亲,祖母就可以在吏部尚书面前,替二叔明耀和堂兄明枫求个前程。 至于后来…… 浴桶中的明昭月深深呼吸,闭眼不愿去想,可往事依然不断浮现。 成婚后,钱玉书从未碰过她,日日和男妓厮混。明昭月成了挂名的尚书府少夫人,不但被婆母日日磋磨,还嫌弃她成婚一年怀不上子嗣。 那日钱玉书带着她去赴宴,宴会上,一位权势滔天的亲王看中了她。 为了讨好皇子,钱玉书不做人事,悄悄将明昭月迷晕,献入亲王府,还特意强调这是个黄花闺女。 明昭月数次派人向将军府求救,可她的祖母、二叔、二叔母、堂兄堂妹对此视若无睹。 她只能自己抗争,在床上用刀伤了亲王,亲王一状告到当今皇帝面前。 再后来,父母为救她纷纷惨死。兄长为替她讨回公道,被人斩杀。 至于明昭月,在被蹂躏折磨了数年后,流放边关。如同阴沟老鼠一般,在荒凉边关被鞭笞、侮辱,钝刀割肉,死无全尸。 这一切不幸,就是从她嫁入尚书府开始的。 如今……她重生了,回到了出嫁前的三天。 既然老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不会再让自己活得像只阴沟老鼠。 “哟,大姐姐在沐浴呢?”娇俏的声音从外屋传来。随后,一个少女迈着小步掀帘而入,在浴桶前款款站定。 明昭月看着那张清秀的脸,浴桶内的双手紧握成拳。 二叔明耀的女儿,她的堂妹,明婉柔。 前世自己落得那样下场,这个堂妹可是出了不少力。 “母亲为姐姐的婚事操持这么久,日后成了尚书府长媳,姐姐不要忘了我们才是。” 明婉柔高高在上地凝视明昭月,似乎想从浴桶少女的眼中看到感恩戴德。 明昭月捧起水,往自己雪白的手臂上浇。 看着那透亮白皙的臂膀,明婉柔语气中露出嘲讽。 “姐姐肌肤如此光滑,想必洞房花烛定能让夫君十分欢喜。” 明昭月抬眼看她,终于开口说话。“二妹妹如此期待,不如你去做钱玉书的新娘,新婚之夜让他好好欢喜欢喜?” 明婉柔一愣。“大姐姐,这是什么话!” 明昭月仍旧低头沐浴,不再开口。 “大姐姐,你一个养女,能嫁到尚书府,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这两日好好准备出阁才是。” 明婉柔趴在浴桶边,满脸鄙夷,却依旧笑着。 “大姐姐也知道,大伯母常年在军中,身边都是男子。虽然也有传言,说大姐姐其实是大伯母和军中男子厮混所出,大伯父头顶好大一片绿呢!可妹妹觉得那都是谣言。大伯母是不可能乱来的,姐姐就算不是大伯父亲生,也定是抱养的,身世清白。” 说完,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捂嘴,显得十分后悔。 “哎呀,我怎么把抱养的事说出来了,母亲和祖母都不让我讲的。姐姐万万不要乱想,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是养女,是大伯亲生的……” 看着明婉柔颠三倒四、做作得意的神态,明昭月目光森寒,一把拽住明婉柔的头发。 明婉柔的一句“啊”还未出口,整个脑袋就被按进了浴桶里。察觉到她想挣扎,明昭月一拖,又将她整个人拖进水中。 明婉柔使劲扑腾着,连呛了几口水,活像案上待宰的年猪。 许是屋内动静不小,惊扰了外面两个说闲话的丫鬟。 红香和绿玉急忙跑进来,看到明婉柔被按在水里,大惊失色。 “大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说着,就要上前把明婉柔拉起来。 “滚出去。”明昭月瞪了一眼,目光中透出一抹寒厉之色。 她们是自己的侍女,刚才明婉柔大摇大摆进来,也没见她们通报一声,这会儿倒是急了。 两人就是一怔。大姑娘从来都是温和的性子,何时变得这样威严了? 她们齐齐看了明昭月一眼,有些忌惮,不敢上前。 眼见明婉柔没了力气,跟个快要断气的鸡仔一般,明昭月这才松了手。 明婉柔猛地从水里起来,双目圆瞪,大口呼吸。她整个人湿漉漉的,原本精致的发髻松散耷拉在头顶,胭脂和眉黛便糊成一团。 “二姑娘……”红香绿玉吓坏了。 “明昭月,你疯了!”明婉柔缓过神来,指着明昭月尖声咆哮,动作却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明昭月跟个没事人一样,披着衣裳缓缓从浴桶走出,径自朝卧房而去。 “你等着,我这就去见祖母和母亲,你这个疯子,等着跪祠堂!”明婉柔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碎步便成了小跑。 她是真的害怕了,刚才差点丧命。 “来人,快来人!明昭月要杀我!”明婉柔凄厉的声音传遍将军府。 第2章 戴了绿帽子? 红香绿玉见二姑娘叫得这般惨厉,便知明昭月的报应要来了!老夫人最宠二姑娘,肯定会为二姑娘做主。 “大姑娘,要不你先换身衣裳?”丫鬟红香的语气说不上敬重,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她怕待会儿老夫人来传明昭月问罪,她还要磨蹭着换衣裳耽搁时辰。 看着她们暗急,明昭月只淡淡扫了她们一眼。 那抹不同寻常的寒光,让两人打了个冷颤。 此时,房门外传来了赵嬷嬷并不友好的传话声。 “大姑娘,老夫人传你去锦绣堂。” 赵嬷嬷是老夫人院里的人,看来明婉柔的状已经告到老夫人那里了。 明昭月慢腾腾从榻上坐起,“更衣。” 红香绿玉立马从柜子里拿出了件淡白的竹纹外衣,就要替明昭月穿上。 “太素了。”明昭月冷冷道,随后指向柜中的另一件。“要它。” 绿玉看着那件大红的襦裙,瘪了瘪嘴。“大姑娘,红色如此俗气……” 啪的一声,绿玉还未反应过来,一个巴掌就落在了她脸上。 “不要让我说第二次。”明昭月的声音冷如寒冰,目光中再也没有之前的淡然。 红香绿玉是二叔母周香玉买进来的丫鬟,亦是她的眼线。 前世没看出周香玉的心计,是自己眼瞎。 红香绿玉对视一眼。真奇了,往日这位蠢小姐从不会给下人摆脸色,也不知今天犯了什么冲。 不就是一件衣裳么?也值得动手打人?她们可是二夫人的人。 绿玉挨了打心中不服气。这个明昭月还以为自己是将军亲生的嫡女?稍后自己必然要跟着去锦绣堂,在二夫人面前狠狠告一状出口气! 红香从柜子里拿出那件大红色外衣,替明昭月穿上,全程不敢发一言。 明昭月换衣的动作很慢,门外的赵嬷嬷已经没了耐心,清了清嗓。“大姑娘快些,老夫人等着呢。” 衣裳已穿好,可明昭月半天还是没动静。 “大姑娘?”红香试探地催促。 许久之后,明昭月才慢悠悠走到梳妆镜前,在脸上涂了些脂粉,又描了描眉。 只简单几个动作,却让那张清秀的脸多了几分娇媚。那身红衣在她身上,衬得整个人都明艳起来。 门外的赵嬷嬷正准备粗暴敲门,明昭月就出来了。 她一个正眼也没瞧脸色铁青的老太婆,径自出了院子。 赵嬷嬷只得小跑跟上,端起老夫人心腹的姿态,准备提点两句。 “大姑娘,不是我说你,眼看是要出阁的人了,怎么行事如此粗鲁。殴打姊妹这等事要是传到未来夫家,别说你自己,整个将军府都抬不起头……” 红香绿玉也跟着,听到赵嬷嬷的训斥,她们心中越发得意,似乎已经瞧见明昭月在锦绣堂下跪认错的下场。 “赵嬷嬷,我是将军府大姑娘,你是下人。在主子面前,你是不是该自称一句‘老奴’?” 明昭月冷不丁一句话,赵嬷嬷愣在原地。 老奴?她可是老夫人的陪嫁侍女,算得上将军府的半个长辈! 在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面前,还要她自称老奴? 别说明昭月了,就连二老爷和二夫人,对自己都称得上恭敬的。 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 呸,自己又不是狗。 况且,这丫头并没有大房血脉,就是个养女。 不过这话,赵嬷嬷可不敢说出口,此时只能阴阳怪气抱怨几句。 “大姑娘马上就嫁入尚书府了,您是越发心气大了。是,我们是奴才,一会儿到了锦绣堂,老奴就禀报老夫人,掌奴才的嘴。” 本以为这话能吓吓明昭月,没成想她只丢下一句话。“好,一会儿记得自己掌嘴。” 赵嬷嬷:??? 锦绣堂,满脸严肃的老太太正坐在堂前闭眼养神,双颊的肉因凹陷下坠,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刻薄威严。 明昭月一进门,就察觉到了几抹狠辣的目光。 浑身湿漉漉的明婉柔披着大氅,依偎在一个妇人的怀中。她的裙摆还滴着水,发丝耷拉在额前,显得发际有些秃。 许是明昭月身上的红衣太过抢眼,那妇人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后脸上带着愠怒。 “月儿,你为何要把你二妹妹按到水里,难不成想要她的命!”妇人的语气里,厌恶和怨恨毫不掩饰。 这便是明家二房的主母,明婉柔的母亲,周香玉。 明家共有两房,大房明辉和夫人常年征战在外,整个明家的中馈都在这位二夫人手中。 看着周香玉气急败坏的样子,明昭月心里一阵畅快。要说自己前世有那些遭遇,这位二叔母至少占了一半功劳。 就是她,在明知钱玉书是断袖的情况下,和老夫人谋划算计,张罗明昭月嫁了过去。 后来,钱玉书将自己献给皇子。明昭月不顾一切逃离魔窟,带着一身伤潜回将军府。周香玉这个二叔母不说护住自己,反而以伤害皇子为由,将她迷晕,又给送了回去。 如若他们那时有一点点家人情分,明昭月和父母兄长也不至于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二叔母,那是我的屋子,我的浴桶。你怎么不问问二妹妹,为何会出现在我屋里?难不成是我把她绑过去的?”明昭月的言语似刀子,面上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温和。 “我顾念姐妹情深,想在你出阁前和你叙叙话罢了,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惹了大姐姐不高兴!”明婉柔在人前总是一副娇柔温婉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姐妹情深?明昭月冷笑。“分明是你自己凑过来说话,不小心掉下去的。” “明明是你把我拖进去的,红香绿玉都看到了。”明婉柔下意识厉声反驳。 一旁的红香绿玉,点头如捣蒜。 “柔儿又不是孩童,怎会掉进浴桶里。”周香玉怜爱地看着自己女儿,满脸疼惜。 明婉柔挤了挤眼泪,“大姐姐,妹妹不怪你,嘤嘤嘤……” 帕子下,明婉柔微微勾唇,等着老夫人审判。 明昭月翻了个白眼。咋这么能装?比老太太床底下的夜壶还能装! 上一世,自己对这些莲花做派嗤之以鼻。这一世,她准备好好学习学习。 明昭月微微叹气,缓缓开口。 “祖母,二叔母,二妹妹凑到浴桶前跟我说,我父亲头上好大一片绿,他在军营被母亲戴了绿帽子。” 啪的一声,老太太手里的茶杯碎在地上。 第3章 本姑娘是不是软柿子? “柔儿,你……你当真说了这种话!”老夫人气急败坏。 明婉柔僵在那里。 明昭月真是不要脸,这种话竟然当真长辈的面说出来。 她之所以敢故意告诉明昭月,就是笃定明昭月向来脸皮薄,又涉及父母隐私,必不会在祖母面前对峙。 “我……我没说!”明婉柔下意识反驳。 可老夫人是不信的,周香玉也不信。因为这个言论,她们前两天才当着明婉柔的面议论过,还让她暂且保密。若明婉柔真没说过,明昭月是编排不出来的。 “二妹妹还说,即便母亲没有给父亲戴绿帽子,那我也只是母亲从边关的战场上捡来的,并非明家血脉。”明昭月一副害怕极了的样子。 明昭月话音未落,正端起第二杯茶准备压压惊的老夫人动作一停,猛地将茶杯扔在桌上。“胡闹!” 老太太的脸阴晴不定,原本就松垮的皮肤变得愈发皱起来。 明昭月继续眼眶绯红,委屈巴巴。“原来孙女并非父亲所生,只是明家养女。既如此,那我嫁入尚书府算是高攀了。若被尚书府知道,明家嫁了个养女过去,不知会是什么局面……” 老夫人看向明婉柔,此时撕人的心都有。 未等老太太开口,周香玉先一步厉呵。“死丫头,你当真说了这些话?” 绿帽子这种污言秽语,也是她这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说的! 明婉柔心知躲不过,暗暗后悔。 方才只图一时畅快,把母亲的叮嘱抛在了脑后。母亲明明叮嘱过自己,养女这件事在明昭月出嫁前不可提及,等她嫁入尚书府,自然会有人把此事抖出来。 那时,生米已成熟饭,尚书府自然会把气撒在明昭月这个新媳妇的身上。 明婉柔正想着如何为自己开脱,就听明昭月又道。“我知道二妹妹是为我好,不想让我陷入尚书府的泥潭。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妹妹的提点。” 明昭月一脸感恩戴德,眼神里满是欣慰和感激。 老夫人耷拉着脸,看向低着头的明婉柔。 坏事的东西! “尚书府怎会是泥潭!那是一段良缘啊孩子,是祖母为你精心挑选的夫家。还有两日就要出阁了,别听你妹妹胡说。” 老夫人看着明昭月,恢复了少有的温和与耐心。“至于养女之说,纯属子虚乌有。你是将军府的嫡长女,祖母的话你还不信么?” 老夫人昧着良心,给明昭月吃定心丸。 “可这件事不止二妹妹提起,她们两个也说过,孙女以为无风不起浪……”明昭月忽然指着红香绿玉。 老夫人脸上的怒意快要绷不住了,看向下方的红香绿玉二人。 “真是好大的狗胆!丫鬟敢在主子面前造谣!” 她正愁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就有人送上门来。 一旁的赵嬷嬷自诩老夫人心腹,见主子这般怒意,立马走到红香绿玉面前,重重几个巴掌落下。两丫鬟还未来得及辩解,顿时眼冒金星。 “老夫人冤枉,冤……”两人正要喊冤,又是几个巴掌落下。 老夫人和周香玉哪里会顾及两个侍女的感受,养女之说总得给明昭月一个说法,不舍得打明婉柔,收拾两个下人还不行? “住口!让你们好好伺候大姑娘,谁让你们嚼舌根子了。再有下次,割了你们的舌头!”周香玉也是气急。 养女一事,是老夫人和周香玉计划中的关键一环,在明昭月出嫁前绝不能透露。 若是因此坏了尚书府的亲事,她们的计划岂不落空? “去查,把造谣的人查出来,重罚!”老夫人端坐正堂,似慈爱的祖母一般,为明昭月做主。“这两个丫头也拖出去,杖责二十!” 赵嬷嬷拖着两个丫鬟出去了,院外很快就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听得明婉柔全身发汗。 杖责完毕,赵嬷嬷回来了,一进屋就碰上了明昭月的笑容。 赵嬷嬷顿时心中发寒,直呼不好。 果然,下一瞬明昭月就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 “祖母,方才赵嬷嬷来传孙女时,也是好一番提点。说我这种人若嫁入尚书府,整个明家都抬不起头。赵嬷嬷是祖母最信任的人,她都如此说,或许孙女的身世真有可疑之处……” 赵嬷嬷心里咯噔一下。 她是这样说的吗!她明明说的是明昭月殴打姊妹之事,会让将军府抬不起头。 这个明大姑娘,怎么黑白颠倒张口就来,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老奴没有……”赵嬷嬷想要辩解几句,就见老夫人猛地站起,一巴掌拍在桌上,气得颈上青筋暴起。 “你这贱奴,跪下!” 赵嬷嬷扑通一下,仿佛听到自己膝盖骨碎裂的声音。 “你……你为何对月儿口出狂言!奴才,就该有奴才的样子。” 赵嬷嬷自认为伺候老夫人几十年,与别的奴才不同。没想到今日,老太太一点颜面都不留,甚至不听自己辩解。 她不明白,明昭月的这门婚事,怎就如此重要,出嫁前要像供神佛一样。 “掌嘴!”老夫人看向赵嬷嬷,“自己打,狠狠地打!” 跟了主子几十年,老夫人什么样子是真怒,什么样子只是做作表面功夫,赵嬷嬷一眼就能看清。 眼下的老夫人,是真生气了。 赵嬷嬷知道,今日这顿打是逃不掉了。可怜一把骨头,年过半百的老婆子,在外院一众下等丫鬟的注视下,一个巴掌接着一个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嘴角很快就出了血,手也酸了,可老夫人还没有让她停下的意思。 老婆子心里又悔又恨,也不知道那个明昭月中了什么邪,好像刻意针对她似的。 不,不止针对她。明昭月先是对明婉柔动粗,来了锦绣堂立马告了红香绿玉一状,现在又是自己。 这些事,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可以前的明昭月,好几年都不会训斥一回下人,性情温和得很。 也不知赵嬷嬷自己掌了多久的嘴,直到筋疲力尽扇不动了,老夫人才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赵嬷嬷连滚带爬出了锦绣堂,压根不敢再去看明昭月。 对于红香绿玉那凄惨的嚎叫,以及赵嬷嬷血肉模糊的嘴脸,明昭月心如止水。 这才哪到哪,她准备的戏码还多呢。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那就让这些人好好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月儿,你过来。”老夫人抬手招呼明昭月,顺便从桌上拿起一封书信。 “咱们和尚书府的这桩婚事,你远在边关的父母很是关切。你父亲在信中反复叮嘱,他们要打仗回不来,家中定要给你把婚事办得风光稳妥。十里红妆,丰厚陪嫁。出阁之日,你便是整个盛京最幸福的女子。” 看着老夫人手中的信,明昭月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这封信,老太婆终于拿出来了。 第4章 问题家书 家书,这是父母从边关寄回来的家书。 信中的内容,确实是父亲写的。只不过父亲在回信之前,率先收到了老夫人的信。 前世,也是在出阁前,老夫人写信告诉父亲,说明昭月和钱玉书私相授受,无媒媾和。为了保齐明昭月的颜面,是老夫人和周香玉主动去尚书府议亲,好不容易说动尚书大人,允了明昭月进门。 且钱玉书一表人才,也算是门好亲事…… 远在边关的父母对明昭月的所作所为失望透顶,不过为了女儿的名声,也只好答应,明辉便寄了一封家书,附带写了嫁妆清单。 一年后,边关战事稍缓,明辉夫妇打算赶回盛京,见见已经嫁为人妇的女儿,没成想明昭月刺杀皇子的消息,先一步送到了边关。 明辉说什么也不信,夫妇二人星夜兼程赶回盛京护女儿。没想到皇帝以“无召回京”为由,处了明辉叛逆罪。 远在潜山学艺的兄长明晏,也匆匆赶回想要替父辩解,却被斩杀在闹市。 再后来,母亲随明昭月被流放。两人一路被鞭笞、嘲讽,受尽折磨。 母亲为护女儿,死在了押解侍卫的短刀之下。而明昭月,被人蹂躏后,又被断了舌头,砍去手脚,死在边关。 此时听老夫人陡然说起父母,许多往事又重回脑海。看着父亲熟悉的笔迹,明昭月握着信纸的手,紧了又紧。 当然,此时明昭月看到的只有那封家书。至于附在信后的嫁妆清单,老夫人是不会拿出来的。 见明昭月沉默,老夫人只当她已被自己说动,十分满意。 “月儿,时候也不早了,你快回去歇着吧。好好养养精神,出阁之日事多着呢。”老太太挤出一抹笑,神态里透着从未有过的温和。 明昭月也没让老太太失望,微微点头,像是同意了。随后看了明婉柔一眼。“那二妹妹掉入浴桶一事,祖母是否还要盘问?” “算了算了,这孩子向来毛手毛脚,想必是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会害她呢!”周香玉立马笑起来,还亲昵地拍了拍明昭月的手。 “既如此,那我回院了。”明昭月毫不留恋地转身,竟未向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和周香玉因为心虚,一时忽略了明昭月的态度。待她走远,两人才齐齐松了口气。 “母亲,她应该是信了吧?”周香玉有些底气不足地问。 老夫人没好气地瞪了母女二人一眼。 这母女俩真是蠢货,净给自己惹麻烦。 老夫人没有搭理周香玉,而是严厉地看向明婉柔。“二丫头,你也太不知轻重了。你可知,自己差点毁了你父亲和兄长的前程!” 吏部尚书钱大人手握重权,据说眼下朝廷六部空了许多官位,皆由钱尚书拟定人选。若在这个时候,毁了和尚书府的亲事,前面所有算计都打水漂了。 “祖母……”明婉柔想像往日那样撒个娇,她知道,祖母向来最疼自己。 “去祠堂跪一个时辰,给我好好反省。”老夫人忽然发话。 “母亲!”周香玉有些诧异,老太婆竟让柔儿跪祠堂! “祖母,该跪祠堂的是明昭月,凭什么我要跪!” 明婉柔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就算是捅出了明昭月是养女,说的也是事实,又没有胡乱编排。 她实在委屈。 老夫人气得头疼,“跪两个时辰!” “祖母!”明婉柔一跺脚,气得涨红了脸。 周香玉忙拉住女儿,不让她再开口。这个老太婆,口上说着偏心二房,心却硬得跟石头一样,真是虚伪。 “还有你!”老夫人看向周香玉,语气不是很和善。“嫁妆再给大丫头添点,别让她再有顾虑。” “母亲,嫁妆够多了,您还真打算给那个养女置办十里红妆么?”周香玉说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敬。 “你懂什么!那是嫁妆吗!那是你夫君和你儿子的前程!况且我们备的嫁妆越多,大丫头嫁人后就越发将自己当成将军府嫡女。待日后养女身份暴露,有她好受的。那尚书夫人可不是个善茬,还愁没人磋磨她?” 话虽有理,可周香玉依然不甘心。府上的银子并不宽裕,未来还有枫儿娶亲,柔儿还未嫁人,以后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 老太婆不当家,自然不知柴米贵。“这也太便宜了那个丫头!” “妇人之见!按我说的做!”老夫人不想解释太多,只在心里叹气,这个二房主母,实在没什么远见。 自己嫁入明家四十余年,辛辛苦苦筹谋,可不能坏在这个蠢媳妇身上。 夫君明崇共有两子,长子明辉非她所出,乃是明老爷原配之子。原配早逝,自己续弦嫁入明家,生下了次子明耀。 可明耀官运不通,资质平平,反倒是明辉以武将之力立了些功。然而明辉只知打仗,又常年在边关,不知为家中兄弟谋划。 就算有明辉提携,若一直靠明辉的军功支撑明家,二房便会一直被大房压着。 所以,她要替亲生儿子谋划。无奈这个蠢货儿媳,并不能理解她的苦心。 不过,如今一想起尚书府的亲事,老夫人的心情不由舒畅许多。 待钱尚书举荐个可靠的官职,明耀便要走运了。至于明辉,不是自己生的,始终隔了层肚皮。 昭明院。 明昭月一袭红衣,神色淡然地走进院中,正在洒扫的仆人和粗使丫头们纷纷立在一旁。 红香绿玉的惨叫声他们可都听见了。虽然不知大姑娘的贴身侍女为何会受如此大刑,但想来锦绣堂是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就连大姑娘或许都被老夫人斥责过。 可大家看明昭月的神情,毫无半分委屈之色,反倒爽利得很。 明昭月以前并未好好瞧过这些粗使下人,今日却驻足仔细看向他们。 “你,跟我进来。”明昭月指着一个小丫头道。 那丫头身形有些单薄,个头却出挑。 “是。”小丫头恭恭敬敬跟着明昭月进了屋。 明昭月走到榻前,意欲脱下自己的外衣。 眼看大姑娘换衣,屋内又无旁人服侍,小丫头便准备上前。可自己的手刚才拿过抹布,怕污了大姑娘的衣裳,便一时局促起来。 “过来,替我更衣。” 小丫头一听明昭月都开口了,便也不再犹豫,先将手在自己身上使劲擦了擦,才上前服侍。 衣裳刚脱了一半,就听明昭月开口问道,“你觉得,尚书府是门好亲事么?” 小丫头动作一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姑娘的亲事,奴婢不敢多言。” 明昭月没有立马将人拉起,反倒是半蹲在地上,和善地看着她。“大胆说,我又不怪你。” 许久之后,小丫头才唯唯诺诺开口。“奴婢觉得,不……不太好。” “哦?”明昭月一挑眉,“说说看。” 第5章 准备了一出好戏 “奴……奴婢听说,那钱公子极少碰女人,似是有什么病。奴婢猜测,莫不是那方面的病!若果真如此,以后大姑娘嫁过去,是很难有子嗣的。将军和夫人常年在边关,大姑娘无子嗣傍身,在尚书府日子可艰难呢。” 见她言语真切,明昭月不由莞尔一笑。没错,就是她了。 前世,在她出嫁前那晚,外院一个粗使丫头趁着搬嫁妆的机会进了内屋,跪在她面前支支吾吾,说什么“听闻尚书公子患有隐疾,请大姑娘斟酌婚事”之类的话。 当时明昭月并未在意,因为那段时间府上关于钱玉书的风言风语很多。每次一听到什么风声,老夫人和周香玉就把自己叫过去,语重心长地说,都是谣言,莫要轻信。 后来,明昭月无数次回想起那个丫头欲言又止的样子,才明白过来。一定是她听说了什么,想来告诉自己。 虽然这小姑娘听到的传言不一定真切,但一个粗使丫头,能有这份人情味,也算是个不错的。 “你叫什么名字?”明昭月把她拉起来。 “奴婢叫海棠。” “从今天起,你就贴身服侍。再去叫一个你的姐妹,与你一同留在我身边。” 海棠一脸不可置信,觉得自己今天出门踩了狗屎。她更难信的是,自己得道,姐妹还能跟着升天。 可明昭月觉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海棠的姐妹,应当也是错不了的。 很快,海棠便拉着一个黑黝黝的小姑娘进来。她比海棠魁梧些,眼珠子也转得更快。 “大姑娘,奴婢叫梧桐。会爬树,翻墙,钻狗洞!”未等明昭月开口,小黑丫头便道。 明昭月勾唇一笑,这两个小姑娘,倒是很对她口味。 “以后,你们就待在我身边。” 忽然,海棠意识到什么,埋头低声问。“姑娘,您后日就出阁了,我们是不是也要跟着去尚书府?” 明昭月莞尔一笑,“到时候你们不就知道了?” 海棠也不敢再多问,能被提到大姑娘房里做一等丫鬟,已是天大的恩德。就算日后姑娘在尚书府艰难,总归还有她们两个帮衬。 “对了,你们去帮我做件事。” 海棠梧桐一听有活儿,都精神了。 “明天找个去处,把红香绿玉两个发卖了。记住,要大张旗鼓。” 两人一愣,想问什么又不敢问。 “卖……卖去青楼吗?”海棠不明白大姑娘的意思。 “卖去码头,让她们做苦力。”惩罚女子,不一定非得毁人贞洁,这种事她明昭月不屑。 况且,女子的贞洁,从不在罗裙之下。 “是。”两人齐齐答应。这是大姑娘亲口安排的第一份差事,一定得办妥帖了。 明昭月并无安歇之意,她看向二人。“可会写字?” 海棠上前,“奴婢会一点,不过字丑得很。” 明昭月拿出一张字条,让海棠照样誊抄一遍。丑不怕,越丑越好。 很快,明昭月将那张丑字条塞进里衣的袖子里,又换上了一套紧身的玄色衣衫,擦掉脸上的脂粉,将一头青丝高高束起。 “姑娘,您这是……” “我出趟门,不要声张。”说罢,明昭月开了门。待梧桐海棠追出去,已不见大姑娘的身影。 而明昭月,早已沿着将军府的几面高墙而上,翻身过墙,稳稳落在府外一处隐蔽之地。 她会功夫,是跟着父亲和兄长练的。 前世,在她只有十来岁时,父亲母亲每每回京,便领着她学功夫。 在潜山学艺的兄长,武功也极好,回家时常常教她。 明辉说,不求她能练就一身绝世武艺,只是世道艰难,女子需要些拳脚功夫防身。 明昭月似乎有些天赋,武功练得不错。 当初,她被钱玉书献给皇子。皇子府中侍卫众多,且各个功夫了得。即便在这种情况下,明昭月还是想办法杀出一条路脱了身。 只是,她选择回到将军府求助祖母和二叔。若当时她直接前往边关寻找父母,或去潜山求助兄长明晏,结局或许会不一样。 一件件往事又浮现在脑海,明昭月的步伐变得更快了些。 她的轻功原本不错,只是今夜动用轻功,总觉得体力有些吃不消,倒像是功力不及前世。 约莫两炷香的时间,明昭月便出现在一条充满烟火气的小巷。 盛京的宵禁很晚,眼下还不到时辰。明昭月坐在一个街边茶铺,边喝茶边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想必二哥明枫快经过这里了。 明枫是周香玉亲生的儿子,明婉柔的亲兄长。 冷酷自私的二哥,今夜我可是为你准备了一出好戏。明昭月摩挲着袖中的字条,顿觉茶水香甜。 巷外,刚刚下值的明枫满脸疲惫。 忽然一个孩童猛地撞了明枫一把,待人跑开,明枫的怀中多了张纸条。 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丑字:梦阳楼,三楼天字号雅间议事。 明枫先是疑惑,随后震惊。 疑惑的是,这么晚了,谁会如此神秘地找自己议事。震惊的是,还选在了梦阳楼那个腌臜的地方。 梦阳楼,那是盛京公子哥们都知道的青楼。只不过,里面的妓子都是貌美的男子,去那里的人多有龙阳之好。 这倒越发让他好奇,索性前往一探究竟。 明枫抬脚,转道另一条小巷。明昭月眼看着他步入了梦阳楼。 三楼,明枫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第6章 妹婿好男风? 天字号雅间内凌乱不堪,衣衫鞋子胡乱被扔在地上,屋内充斥着难以描述的味道。 两个男子身形交叠,衣裳凌乱。下面那人眉眼涂着脂粉,五官姣好白净,不难看出是梦阳楼的妓子。 而上面那个…… 明枫认识,正是礼部尚书钱大人的公子,钱玉书,也是自己堂妹的未婚夫! 果然如母亲所说,钱玉书是个断袖! 明枫眉头一皱,准备离开这肮脏的地方。 这是明昭月的未婚夫,又不是柔儿的,他不愿为了明昭月得罪尚书府。 看着未来大舅哥莫名其妙来,又一言不发地走了,钱玉书心中又急又惊。 就……很莫名其妙。 身下的雀南枝杏眼一瞪,“看什么别的男人,我还不够看吗?” 钱玉书嘿嘿一笑,收敛心神。“可能是个走错了屋的,咱们继续?” 雀南枝莞尔一笑,猛地将钱玉书压在身下,声线低沉。“该换换角色了。” 雅间内,春光旖旎,不知楼外夜色已深…… 看着明枫脸色通红地从梦阳楼出来,明昭月坐在不远处的茶铺里,指尖在桌上敲动着。 看来事已成,很好。明日的盛京,该热闹起来了。 “玄鹰卫巡街了!” 忽然,茶铺里不知是谁低声喊了句。随后,便见街边来来往往的百姓四散而逃。 玄鹰卫? 明昭月下意识起身,躲在一根柱子后。 玄鹰卫不是狗皇帝最信赖的爪牙么?他们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大勾当。 比如抄抄哪个三品大员的家,屠屠哪位已经解甲归田的权臣满门,又或者暗中处理皇家那些摆不上台面的秘事。 巡街这种活儿,跟他们可不搭边。 正想着,就见一队人马进了巷子。 他们约莫二十余人,皆黑骑玄袍,从头到脚被围得密不透风。 有传言,玄鹰卫出现,必有屠杀。若无,只是未让人看见而已。 “那是……十八郎!”明昭月的耳边,传来茶铺老板倒吸冷气的声音。 明昭月不由往人马的方向看去,队伍最前方的男子身型异常高大。他与周围的人一样,通身玄袍。唯一不同的是,脸上那张银色面具闪着光。 十八郎,玄鹰卫指挥使,皇帝最信任的心腹。寻常任务,十八郎可不会出现。所以这么多年,从未有人见过他的脸。 别说脸,就连那张银色面具,也没几个人看得真切。因为,当面看过的人,已经死了。 据传,玄鹰卫的人个个都是地狱恶鬼。他们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所以,茶铺老板此时乖乖躲在柱子后面,只看了一眼,便转身不敢再看。 明昭月未曾见识过玄鹰卫的手段,前世即便狗皇帝要杀父亲,也没让玄鹰卫动手,而是派的禁卫军。 “也不知今夜哪个大人物又要遭殃了。”茶铺老板和明昭月一样,躲在柱子后,抱头低声感慨。 皇帝今夜要杀人?明昭月细细回想,前世在她出嫁的前几天,并未听说玄鹰卫有暗杀或屠门之举…… 马蹄声起的队伍中,十八郎的眸光透过银色面具,显得更加深邃鬼魅。 经过茶铺时,面具下的双目动了动。他转头,扫向空荡荡的茶桌。 那里,并没什么人。 “头儿,前面……”身旁一个玄鹰卫低声唤道,同时看向前方不远处那栋灯火通明的楼,似是在提醒什么。 十八郎的目光从茶铺收回,又转而注视着不远处的梦阳楼,正好看到明枫从楼里出来。 面具下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几分。“撤。”他猛地调转马头,声音短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待其他人反应过来,巷中已无十八郎的身影。 就这么……走了?小巷中隐藏在各处的百姓有些惊诧,摸不着头脑。 明昭月回府已是半夜,此时的将军府披红挂绿,下人也都各自忙碌着。 老夫人又添了嫁妆,周香玉几乎调动了府上所有下人收拾打整,恨不得让全府都知道。 明昭月压根不过问这些,回去后一觉睡到天大亮。 翌日一早,她便让海棠和梧桐双双出门,分头打听些消息。半个时辰后,梧桐先回来了。 “姑娘,并未打听到昨夜盛京之中有官家落马的消息。” 没有?明昭月倒觉得是桩奇事。十八郎都亲自出马了,盛京竟然安稳了一夜?这当中,必然有些蹊跷在。 一直到吃过早膳,海棠都还未归。 明昭月也不急,越回来得晚,说明外头这戏已经唱起来了。 她所料不假,此时的盛京,正广为流传着一件风流韵事…… 吏部尚书钱文忠的长子钱玉书是个断袖,昨晚在梦阳楼,与头牌鹊南枝春宵一夜。 那鹊南枝身量苗条,体格风骚,有女子之媚,男子之魄,令人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那玉书公子也是个纯情之人,曾向鹊南枝许诺,今生唯他一人,大有为其赎身迎进门之势。 据说为了此男,尚书大人下令短了公子的月银。玉书公子虽然银钱短缺,仍日日光临梦阳楼会见心上人,还曾在府上一哭二闹三上吊…… 说书先生讲得天花乱坠,茶客们听得如痴如醉。 “这钱家为了保住名声,隐瞒龙阳之好,还冠冕堂皇求娶将军府嫡女。” “是啊,也太不厚道了些。尚书大人这般品性,陛下还委以重用,真是瞎了眼。” “最可怜的还是将军府的明大姑娘,听说明将军和夫人皆在外领兵打仗,也不知这亲事还成不成。” “当然不能成!你会把女儿嫁给断袖?” “可惜了明家姑娘,听闻明将军视若珍宝。” “有龙阳之好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但你别去祸害人家姑娘啊……” 短短半日,消息在盛京的大街小巷不胫而走。就连高门大户的下人们见面打招呼,都要互相问一句:听说钱家的事了吗? 接近晌午,海棠才慌里慌张回了昭明院,将她这半日在京中听到的传言一一禀报。 她没有添油加醋,亦无偷工减料,每句话都有出处,足足说了一炷香的时间。 听完海棠的话,明昭月递了杯茶。“真是难为你,记下了这么多。” 海棠和梧桐万分诧异,姑娘的反应怎么如此平淡? 原本二人听到的传言是,钱玉书有那方面的病,所以她们早已认定,此人非良缘。 如今这消息比生病还可怕,未来姑爷是断袖啊! 遇上这事,姑娘的名声都丢到边关去了。可她们瞧明昭月的模样,竟无半分伤怀和畏惧。 “姑娘,我们该怎么办?”再有一日就出阁了,婚事还成不成?钱家是不是要给个说法?老夫人和二夫人,如何为大姑娘做主? 一切都是未知。 明昭月却莞尔一笑,明艳的脸上透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这模样看在海棠梧桐眼里,莫名觉得大姑娘就像变了个人。 第7章 保住婚事 “等。”明昭月从墙上取下一把铁胎弓,反复拉着弓弦。 也不知为何,重生后自己身上的功夫有所退步,她明显感觉力道不足。这两日逮着机会就练,没让自己闲着。 至于出阁之事……她不急。台子搭得这么大,好戏自然不止一出。只怕如今比她着急的人,多得是。 明昭月被传到锦绣堂议事时,已经是午膳时分。 好家伙,今日人可真齐,二房全家都来了。 就连一向低调不喜露面二房庶女明菲玉,也乖乖立在一旁。 所有人都板着个脸,只有刚刚进屋的明昭月,一副“不知发生了何事”的蠢材模样。 二叔明耀和堂兄明枫满头大汗,还气喘吁吁。 今日,出门买菜的下人回府,把街市上的风言风语报给了周香玉。 周香玉一听,亲事要黄?这还了得,赶紧报了老夫人,又急忙传信明耀和明枫。 还在上值的明耀边让人出门打探消息,边匆忙回府。 “大丫头,外面有些关于尚书公子的传言,你若是听闻了些,不要信。”老夫人先开口,保持着十分慈爱的笑容。 明昭月故作一脸疑惑,“什么传言?” “说钱玉书是个断袖,不喜欢女人。”明婉柔得意洋洋,脱口而出。 这个秘密,她藏得真辛苦,早就想在明昭月面前说了。 虽然祖母和母亲多次告诫,要先瞒着,可她还是想亲眼看见明昭月崩溃的样子。 听闻未婚夫是断袖,但凡是个女子,天都会塌的吧。 明婉柔轻扬唇角,却没等来明昭月的情绪崩溃,反而被老夫人狠狠警告了一眼。 “那钱公子一表人才,日后大有出息。外面那些人是嫉妒你嫁了个好婆家。你若信,就上当了。”周香玉急忙来到明昭月面前找补,拉住她的手叮咛嘱咐,苦口婆心。 明昭月半信半疑的样子,“二叔母,钱公子当真这么好?” “当然!”周香玉一口咬定。“分明就是谣言,明日出阁之礼照旧!” 明耀缓缓开口,看向老夫人。“母亲,听闻陛下已经发话,亲事暂缓,只怕我们想办出阁礼都难。” “陛下管得真宽!”周香玉忍不住嘟囔。 明耀狠狠瞪了一眼。“慎言,祸从口出!” “此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老夫人从椅子上起身,缓缓来到明昭月面前,笑容如春风般和煦。 对于周香玉来说,眼下的婚事已然是个死局。如今一听有破解的法子,把耳朵都竖起来了。 老夫人亲昵地拉过明昭月的手,语重心长。“陛下让暂缓亲事,无非怕悠悠之口,实则是在为咱们明家撑腰。若月儿能亲自出面告诉大家,这门亲事是你自愿。你与钱公子乃郎情妾意,早就芳心暗许。嫁入尚书府,是你的决定。如此,陛下也不会说什么。” 周香玉一喜,对啊!这样的好法子,她怎么没想到。 这么说,婚事有救了!自己夫君和儿子的前程,也有希望了! “祖母,大姐姐若如此一说,岂不证明她与钱公子私下往来,私相授受,别人岂不笑话大姐姐……”明菲玉不由上前,原本还想说更多,却周香玉狠狠瞪了一眼。 “老夫人说话,哪有你一个庶女插嘴的份,还不退下!” 明菲玉埋头不再言语。如此乌烟瘴气的地方,她本就不愿多待。 她被拉着出了正堂,边走还边回头看明昭月,似乎想用眼神说些什么,但明昭月好像并未瞧见。 “月儿啊,别听你三妹妹瞎说。只要你在世人面前澄清,便能嫁得良婿,以后才有依有靠。”周香玉急忙观察明昭月的反应,生怕她不应。 明昭月低头沉思,似乎很是为难。不过一瞬,从她嘴里便冒出一句话。 “既然尚书府这样好,钱公子的断袖之说是谣言,那不如让二妹妹嫁过去?” 现场一片死寂,明婉柔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呢,这是你的亲事!” “你也知道这是我的亲事,既然是我的,那么我愿嫁就嫁,愿退就退。” 明昭月突如其来的违逆之举,倒是让众人惊了一惊。 这丫头中邪了?竟用如此语气和老夫人说话!还有,听她的意思,是想退亲? 这可不行,得趁着明辉夫妇还在边关,赶紧把她拿捏住。此事拖不得,婚事必须成! 周香玉是这样想的,老夫人亦然。 心中一计涌上心头,老夫人扑通一声倒在椅子上,猛地咳起来。“你……你这个不孝女,自古儿女婚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你竟然不听长辈的安排。你这不孝的名声传出去,看日后还有哪家愿意娶你!” 说罢,老夫人使劲拍打着椅子扶手,痛心疾首,似乎在为明昭月的未来作长远打算。 明昭月的神色有所松动,她来到老夫人面前。“祖母,孙女也非不能出面。听闻父亲从边关送信回来时,附了一张嫁妆清单,那张单子能否给孙女一瞧?” 老夫人和周香玉齐齐对望一眼,心中打起了小算盘。 “单子有什么好看的,嫁妆已经在府上备好了,你不也都见过了?”周香玉忙轻声笑道。 明昭月笑了笑,“怎能一样?那单子是父亲亲笔所写,我就是想在出阁前看看父亲的笔迹。” 周香玉的笑容僵在脸上,还是老夫人老道许多,给一旁的赵嬷嬷使了个眼色,赵嬷嬷随即入了老夫人的卧房。片刻后,她拿着一张清单出来。 老夫人将单子递给明昭月,“你瞧。” 明昭月只看了一眼,便皱眉。“这笔迹,看着不太像……” “你父亲在边关,军务繁忙,匆忙之间写信,自然没有在家中那般从容。笔迹有所出入,也乃正常。” 明昭月也没再多说什么,将清单揣入袖中。“既如此,那寻个合适的时间,我出面就是。” 见她答应,老夫人和周香玉喜上眉梢。 果然,明昭月这个蠢货又信了。 “那不如现在就去,咱们大开府门!”周香玉已经迫不及待了,生怕尚书府的人迫于陛下之威,主动来退亲。 “不急。”老夫人此时倒显得从容。“今日就出面,岂不显得将军府上赶着?咱们的颜面何在?我看明日再行此事。” 老太太自诩办事周到,既想保亲事,又给将军府留了脸面。 明昭月是被周香玉笑着挽手进昭明院的。这么多年来,她从未见到周香玉对自己如此和悦过。 二夫人如此嘴脸,看得海棠梧桐十分着急。老夫人和二房全家,当真是厚脸皮,这种要求都能提出来。 “姑娘,好好的退亲时机,您怎么还答应保亲呢!” 第8章 全家厚脸皮 “是啊,姑娘如此貌美,何愁在盛京挑不到好夫婿,怎得偏要嫁到钱家……” 明昭月也不怪罪他们两个僭越,如此忠言,只怕也就她们二人愿意说了。 嫁到钱家?那是不可能的。钱夫人那脾气,她前世是见识过的,牙尖嘴利且抠搜无比。 如今眼见亲事要黄,将军府还没有上门商议退还聘礼之事,钱夫人明日一定会主动来要的。 明昭月等的,就是她来主动要。 她将袖中的嫁妆单子取出来,铺在案上,又重新拿起一本册子写着什么。 写了许久,终于将册子写满了。 这才是父亲从边关送回来的完整清单。她凭着前世的记忆,写了个大概。 她将老夫人给的那张清单和刚刚写好的册子,同时铺在面前,准备好好理理这之间的差距。 海棠扫了一眼两个单子,皱了皱眉。“这份嫁妆单子是谁的?怎么银子比姑娘的还多一千多两?而且,各式珍珠玛瑙,瓷器摆件,衣裳首饰也多了三百二十件。” 海棠拿起明昭月刚刚写好的那本册子,惊讶不已。 明昭月一惊,“你……这就算出来了?”她还打算拿起算盘好好清算一番。 “这不很明显吗?”海棠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 明昭月拿起算盘,噼里啪啦一阵拨,许久之后得出了个数。果然,和海棠说得分文不差。 她指了指嫁妆清单上的几处,有意考考海棠。“那这个铺子,这个庄子,还有这些现银,折算起来是多少?” 海棠只瞄了一眼,“三千二百两。” 明昭月的手在算盘上又是一顿噼里啪啦,她双眼放光看向海棠。这才意识到,自己捡了个宝贝。 一个能识字,还能算账的机灵姑娘,当初怎么被分派到外院做下等丫头的? 眼下来看,这小姑娘可堪重用。 钱玉书的风流韵事在盛京传了整整一天,热度不减。可处于舆论中心的明昭月,压根没心思理会。她一夜未睡,理清了自己的一些计划。 次日一早,将军府的门刚打开,管家就被吓了一跳。只见门口围满了人。 也不怪这些百姓,听闻昨晚将军府放了话,今日明大姑娘要亲自出面澄清一些事,并对婚事下个定论。 消息是昨夜明昭月让人暗中放出去的,并叮嘱务必要传到尚书府。 此时,人群后面的墙角处,一个妇人狠狠盯着将军府大门。 她脸色阴沉,目光如炬,正是尚书府夫人,钱玉书的母亲卫淑芳。 卫淑芳昨夜听闻了将军府的动静,不知道明家要干啥。虽然自己儿子隐瞒断袖之癖出阁了些,但尚书府门第又不低,配个三品将军的女儿也是绰绰有余的。 难道他们将军府还要控诉尚书府的不是?要主张退婚?那自己给出的聘礼怎么办! 儿子的事被捅出来,日后要再寻个门第好的儿媳,就难了,必须要拿捏住明昭月! 于是,卫淑芳一大早就带着账房、管家,还有几个苦力来了。她打定主意,若明家态度好些,自己也就舍掉这张老脸,好言好语赔个不是,替儿子保住亲事。 若明家执意怪罪书儿,要退婚,她也有自己的锦囊妙计。 听闻明昭月平日里是个不声不响的忠厚丫头,自己在尚书府做了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拿捏她不是问题。 反正卫淑芳的原则便是:千万不能退婚。若万不得已当真退了婚,也要把聘礼搬回尚书府。 当然,她这做些是瞒着自己夫君的。因为儿子的事是在昨日早朝上传开的。夫君被几个御史背刺,说他品行不端,教子无方,回府后夫君大发雷霆,狠狠打了儿子一顿,书儿的屁股都开了花。 听儿子说,他在梦阳楼恰好被明家二公子撞见,那肯定是明家二郎捅出去的!儿子受的苦,卫淑芳准备记在明家人身上。 看热闹的百姓从清晨等到晌午,都不见明昭月出来,便有些等不住了。 “依我说,这样重要的事,就该当家主母出面。让一个还未出阁的小姑娘来应对,着实不厚道。” “明家听说是二房当家,老太太又偏心,明大姑娘从小受冷落。” “谁说不是呢,可怜明将军和夫人保家卫国,自己的女儿在家受欺负却无人撑腰……” 人群里不时出现这样的言论,也不知是从哪里兴起的。总之,小半日后,百姓们开始纷纷鸣不平。 此时的明昭月,还慵懒地坐在昭明院里,听着海棠一五一十讲述外面的情形。 锦绣堂已经派人来催过好几次了,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出去。 老夫人并不知道今日府外会被百姓包围,她原本打算让周香玉带着明昭月去尚书府,这样显得将军府有诚意。眼下来看,她忽然改了主意。 就在将军府门口让明昭月澄清也很好。那么多张嘴,一传十,十传百,满城都会知道明昭月和钱玉书是情投意合,那么这婚事就更是板上钉钉了。 “梧桐去送信,可回来了?”明昭月问道。 “早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府外观望呢。”海棠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大姑娘为什么让梧桐给沈御史家送信。 难不成她要请沈御史来仗义执言?可这沈家和将军府,似乎并无什么交情。 “那走吧。”明昭月很满意,起身往外走去,脸上看不出半分局促和不安。 明耀和周香玉早已在垂花门等着,见明昭月姗姗来迟,周香玉心中有气,却只得笑脸相迎。 今日这个日子,她作为当家主母,自然是要陪同的,免得当真落人口实。 她已经打算好了,自己出面左不过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不会去得罪钱家。其他的,就让明昭月自己说。 打定主意,周香玉亲昵地挽着明昭月的手。 明婉柔也跟在身后,脸上施了脂粉。听说今日府外人多,她总是要打扮一番,到时候自己的精致明艳和明昭月的狼狈不堪对比鲜明,才不算白看笑话。 一行人来到府门口,就见门外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他们表情各异,皆伸长脖子往里探。 周香玉和明耀走在前面,端起了明家主子的派头。 第9章 黑心肠的二叔母 管家在府外台阶上对着围观百姓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 明耀这才上前几步,对着众人拱手。 “有劳诸位关照我明家之事,侄女昭月与钱府的婚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将军府向来爱重儿女,凡事以儿女之意为先。所以,这婚事如何定,全府端看昭月的心思。” 说到这里,明耀和周香玉皆一脸慈爱地看向明昭月。 众人心中诧异,传言明家二房对大房的独女不太关照,可眼下看来,他们肯为侄女出头,是个有情义的。 明昭月在心里冷笑。二叔果然冠冕堂皇,平日里不多言不多语,如今看来跟二叔母真是一丘之貉。 既然他把话说得如此好听,自己怎么能不配合一下呢? 明昭月从明耀夫妇身后走出,眼睛还红红的,似乎哭过很多次。 也不知道梧桐找的什么品种胡葱,后劲真大。 她的步子很小,一步一挪,看上去并不想出这个面。她还时不时看向周香玉,眼神甚是可怜。 “多谢二叔二叔母,侄女让你们费心了。”明昭月唯唯诺诺,满脸都是感恩戴德和愧疚之意。 说罢,竟抹了把眼泪。“昭月父母常年在边关打仗,全凭二叔母照顾,待我如亲生一般。吃穿用度,和三妹妹无异。” 说着,明昭月竟跪下,对着两人磕了个头。 周香玉没想太多,只觉得明昭月今日如此识大体,心中很是畅快。 然而,人群里却有声音嘀咕起来。 将军府的三丫头?说的应该是庶女明菲玉吧?明昭月可是嫡长女,吃穿用度竟然和庶女一样?这叫“待她如亲生”? 说这话的人,自然对将军府的状况十分熟悉。 这样一提醒,许多人也回过神来,开始看向周香玉。 周香玉全然不知,还在回味着侄女的感恩之心。 只听明昭月继续道,“记得幼时,昭月想要去女学堂读书习字。二叔母怕昭月累着,便只让二妹妹去学堂听夫子之训,反而让昭月和三妹妹每日陪伴在二叔母身边……” 明婉柔听着,觉得话头不太对劲,怎么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围观百姓里,有人反应极快。 怕明昭月累着不让去学堂,只让亲生女儿去?这简直就是笑话! 即便怕孩子奔波劳累,也该请个女夫子到府上教学才是。将军府这么大的家业,还办不起私学吗? 人群里有不少后宅的当家主母,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这么点小心思,谁不知道呢? 无非是怕明昭月教养得太好,盖了自己亲生女儿的风头。 此时再一联想起方才明大姑娘不情不愿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都有了猜疑。 这个周香玉,只怕是个黑心肠的。他们倒要看看,今日明大姑娘的亲事,二房夫妇要如何给侄女撑腰。 周香玉这才察觉到情形有些不对。她强笑着将明昭月扶起,“月儿,那些是二叔母应该做的,就不必提了,眼下说说你的婚事要紧。” 明昭月福了福身,转向围观百姓。“各位叔伯婶娘,昭月日日在府中,并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祖母告诉我,钱家门第显赫,钱公子人品贵重,是个好夫婿。也不知为何,婚事会遭到变故。不过二叔母已经教导于我,莫要听信谣言。我与钱公子已然订婚,女子当以夫家为先……” 此言一出,人群沸腾。 谣言?这明大姑娘似乎还不知道钱玉书在梦阳楼的事。 周香玉没告诉她?还劝她嫁过去? 明家二房瞒着明昭月,到底安的什么心?明家那个老太婆又打的什么算盘! 有人听不下去了,冲到人群前面。“明大姑娘,你还不知道吧?那钱玉书可不是什么好夫婿。他是断袖,不喜欢女人的。” “是啊,这种男子不能嫁,嫁了得苦一辈子!”两个好心的妇人开始规劝。 不远处,墙角的卫淑芳急坏了,真想上去给那人几个巴掌。可此时,她还不清楚情形,不敢妄动。 明昭月听见了两位好心妇人的话,似是惊掉了下巴,不可置信地看向周香玉。“二叔母,她们说的可是真的?钱公子当真不喜欢女子?” 周香玉在心里骂娘,骂的是明耀的娘。 这个明昭月到底怎么回事!让她出来说句不退婚的话,啰里啰嗦这么久,越说越乱。 这让自己怎么答,要说钱玉书是断袖,那岂不承认了他们把明昭月往火坑里推。 要说姓钱的不是断袖,这么多人看着,岂不是睁眼说瞎话。 周香玉全身冒出了冷汗,看向明耀想要求救。谁知此时这个没用的竟抬头看天,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周香玉心里又开始骂娘。 她决定赌一把,赌这些看热闹的百姓手里没有证据。 “月儿,这钱公子到底是什么情形,你我都未曾亲眼所见,不敢妄下定论,我看多半是空穴来风。能嫁个称心如意的夫婿不容易,二叔母只希望你好。” 周香玉话音刚落,便有一男子从人群出来,指着周香玉便开始指责。 “二夫人,这断袖之说是从昨日早朝时传出的,乃朝中几位御史亲自奏本,当今万岁也发了话。你如今在此质疑,莫非是在质疑万岁?” 明耀闻言,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他一把将周香玉拽到身后,对着那人就是作揖,语气和善。“贱内失言,她哪里敢质疑陛下,她乱说的,乱说的……”明耀擦了擦头上的汗。 “既是乱说,那看来明二老爷也赞同断袖一事了?” 明耀一时语塞,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本就不善言辞,不善与人争论。又逢提及圣上,更是心中顾虑极多,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周香玉想说什么,被明耀狠狠拽住。他深知自己夫人平日里嘴没把门,若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什么冲撞万岁的大不敬之言,明家就完了。 明婉柔在一旁气得跺脚。母亲一向能言善辩,怎么今日这般无用。 她真想上前插几句嘴,可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口中谈论着什么“断袖”,岂不失了身份。明婉柔只得憋在一旁。 见明耀夫妇偃旗息鼓,众人也都看出来了,明家二房心虚。 第10章 生米煮成熟饭 这明大姑娘也真是可怜,自己的婚姻大事被蒙在鼓里,差点入了火坑。 “明姑娘,你是什么主意?”有人好心询问起来。 明昭月一直低着头,此时再抬眼,双目含泪,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 众人都确信,这明大姑娘果然是刚刚才知道真相,一时受不住也是情理之中。 此时,许多人都有种满足之态。好像自己刚刚的仗义执言拯救了一个姑娘,如若不是他们,明昭月就要嫁入钱家了。 既然当了一次好人,他们也能当第二次。若明昭月决意退婚,他们一定支持。要是钱家不同意,他们就去钱府门口吐唾沫星子! 这样计划着,围观百姓个个摩拳擦掌,正义感从未这样澎湃。 明昭月对着众人躬身行礼,身量端庄,不卑不亢。“各位叔伯婶娘,昭月命苦,婚事多磨。想我父母常年戍守边关,保家卫国。昭月不敢称承袭父母之姿,却也行事坦荡。钱尚书乃朝中栋梁,家风门楣自然清正,就算钱公子不喜女子,也与尚书大人无关。身为父亲,我想钱大人定然是尽了教养之责的。只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钱公子与我无缘,我也断不会跳入火坑,凭白让父母长辈忧心。” 将军府门前,少女一袭红衣,柔媚明艳的脸上尽显坦荡之态。 她的话说得很清楚,明昭月要退婚。 “说得好!明大姑娘,快退婚!” “就是,立即退婚!” 有人看着明昭月,眼睛都亮了。刚才那番话,当真有名门闺秀之风范呐。说起自己的亲事毫不扭捏,落落大方。尽管钱家对不起她在先,她却没有说人家一个不字,反而为钱尚书开脱。 这般心胸!如此格局!不愧是良将之后!若谁娶了这样的女子,何愁不旺三代! 人群里已经有人在暗暗祈求,赶紧退婚吧,退了我就上门替儿子提亲。 不对啊,设想的不是这样,怎么变成要退婚了?周香玉心里着急,正盘算着如何转变局面,不远处一直默默观察的卫淑芳坐不住了。 “这婚,不能退!”人群里,卫淑芳那尖厉且不合时宜的声音格外突出。 她顶着满身珠翠,大摇大摆走过来。姿态趾高气扬,没有半分愧色,仿佛传出流言的不是她儿子。 尚书夫人来了? 自然有人认得她,忙让出地儿,看看她要做什么。 “明大姑娘,你与我儿的亲事,不能退。”卫淑芳拿着帕子,擦了擦积在脑门的汗。 她在心中窃喜,还好自己做了很多手准备,意料到了今日这样的局面。 “夫人,你且说说,为何不能退?”围观百姓比明昭月还急,立即发问。 卫淑芳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挺直了腰杆,看向明昭月。 “自然是因为,明大姑娘与我儿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他们二人,是天赐良缘。” 闻此言,众人皆噗嗤笑了出来。这妇人怕不是疯了,人家明大姑娘都要退婚了,她还在这里说什么情投意合。 似是看出了大家的嘲讽,卫淑芳也不疾不徐。“你们想想,方才明大姑娘只说自己与我儿无缘,言语之中可有说,对我儿无意?” 卫淑芳起初还不确定明昭月的心意,直到方才听到她的一番言辞,才确信了一件事。 明昭月对自己儿子,情意甚重! 因为即便到了眼下的局面,明昭月也不忍责怪钱家。在卫淑芳看来,明昭月是在给自己留后路,不愿和钱家撕破脸皮,她还是想嫁给书儿的。 众人听了卫淑芳的话,感觉哪里不对,却也没有反驳。 卫淑芳见大家沉默,愈发得意。果然保住儿子的亲事,保住尚书府的脸面,还得靠自己。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放大招。 “不瞒各位,其实明大姑娘与我儿,早已生米煮成熟饭。你们说,这亲事能不能退?” 生米煮成熟饭? 现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明昭月,内心翻江倒海。 生米煮成熟饭?难道说她与钱玉书已经…… 虽说是未婚夫妻,可还未行大婚之礼,怎么能媾合! 难怪明昭月方才话说得漂亮,难不成当真是对钱玉书余情未了? 卫淑芳一句话,便转了风向,这种媾和言论,最能让人浮想联翩。 明耀夫妇互相对视一眼,没想到钱家竟也不愿意退婚。如此一来,他们跟卫淑芳是一个阵营的。 周香玉看卫淑芳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善意。 人群嘈杂吵闹,都等明昭月开口。 原本还在台阶上站着的明昭月,此时缓缓走下,一步步来到卫淑芳面前。她眼神凌厉,一字一句,虽然声音很轻,却传遍四处。 “钱夫人,你是否能为自己所言负责?”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卫淑芳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奇怪,明明有传言说,这个小丫头是个和善的,怎么刚才的眼神如此吓人。 “当……当然。” “好!”明昭月一拂衣袖,转身抬头,挺直腰杆,声音中竟带着几分畅快和威严。“既如此,我与令郎何年何月,在何处行事?既是媾合,应当有人帮衬。那么,谁把的风?谁领的路?谁看的门?谁善的后?还请夫人说个清楚明白。” “这这这……”卫淑芳惊得全身冒汗。 明昭月还是个黄花闺女吗!一般未出阁的女子听闻媾和之事,不应该早就羞得捂住了脸?怎么她还要问出个年月地方? 别说此事没发生过,就算真的有,自己又怎会知道这些东西!儿子也不会告诉她啊…… 明婉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还是明昭月吗?刚才的那些话,换作是自己,打死也说不出口。果然,养女就是养女,不知羞愧,不要脸面,低贱得拿不出手。 也好,今日明昭月的脸只怕要丢到全盛京了,这样一想,明婉柔心中暗爽不已。 第11章 我儿不是那样的人 “我自然知道!”卫淑芳庆幸自己今日做足了准备,不会这么早认输。“半月前,你邀我儿前往西郊踏青,你们明家几位公子小姐可都在。那日,你与我儿待了足足半日。哦,还有盛京城中的几位官家公子都在!” 卫淑芳定了定神,又变得趾高气扬。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然落入了明昭月的圈套。 明昭月唇角勾起一抹不经意的淡笑。她就知道,这女人要拿此事做文章。 半月前的踏青,确有其事。 那日,钱玉书递来帖子,说大婚在即,想与明昭月相处相处,培养感情,特邀她一同出城踏青,也邀明家公子小姐一同前往。 明昭月想着,反正都要成婚了,出去游玩半日也无不妥,何况还有兄弟姐妹陪着。 当时周香玉十分赞许,很快就安排了此事。明昭月知道,周香玉并非在意她的婚事,而是另有所图。 周香玉想让明枫多和钱玉书打打交道,又想让明婉柔多结识一些贵公子。 “夫人,你的意思是,我与令郎是那日行的事。我记得,那日与我们同行的还有我家二哥、二妹。还有……沈安和马今栎两位公子。照你的说法,他们几人是我与令郎媾合的帮凶?” “这……”卫淑芳的话堵在嘴里说不出来。 她只想编排一下明昭月,可不想把其他人也网进来。 明家兄妹就算了,那沈安和马今栎…… 沈安是御史沈万金的长子。卫淑芳经常听夫君抱怨,这个沈万金的官不大,气性不小,时常在朝堂上怼天怼地,惹急了连首辅大人都参。 卫淑芳本就心虚,万万不敢给沈家的人乱扣帽子。 还有那个马今栎,是翰林大学士马成卓的公子。虽然马大人不怼天怼地,可人家马今栎很成器,还是去岁春闱的探花郎。京中许多贵女都于他有意,奈何马公子至今不议亲,只跟着父亲在翰林院做事,人品自是没的说。 “我可不是那意思!”卫淑芳连忙改口,“几位公子并不清楚,那事是你与我儿单独相处之时发生的。” “哦?”明昭月紧紧盯着卫淑芳,“那我是不是可以说,令郎人品不端,有时趁人之危之嫌?” “不!”卫淑芳忙辩解,“书儿说了,是你主动勾引……” “一派胡言!”卫淑芳的话音未落,人群里便传出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听得出来,说话之人很是生气。 身着素衫,头戴玄冠的年轻男子脸色铁青,他从人群分开的小道走来,看向卫淑芳。“钱夫人,晚辈一向敬重你,没想到你今日却行污蔑之事。” 此人正是翰林大学士马成卓之子,去岁科考探花郎:马今栎。 “那日郊游乃钱玉书相邀,并非明家发起。再者,当日我们虽男女同行出游,却行事有度。姑娘们在一处饮茶闲话,我与诸位公子在另一处钓鱼下棋。他们二人,压根没有单独相处过。” 探花郎正义凛然,言语笃定,“不信,沈兄可以作证。” 人群里,又缓缓走出一个身着锦袍,面色清秀的男子。他模样看着比马今栎沉稳许多,神色也淡淡的。 “确实如此,明大姑娘和钱玉书,没有单独相处过。”沈安面无表情道。 卫淑芳如何料到,这两人今日也在人群里。他们都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不上值的吗?在这里看什么热闹! 可局面已成这样,卫淑芳只得硬着头皮撑下去。 “两位公子,凡事都无绝对,难道他们出恭的时候,你们也跟着。” 众人一阵无言。 这位尚书夫人,当真是极尽所能,也要证明此事。 明昭月莞尔一笑,就等着卫淑芳这句话。 “钱夫人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钱公子确实单独离开了一阵,去了旁边的小树林,不过不是和我,他说他去出恭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也不知那日,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出恭出半个时辰?这怎么可能。 “明大姑娘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当时小树林内似乎有些异动,我叫了钱公子好半天都没应,后面他回来时,似乎有些疲惫的样子,气喘吁吁的。”马今栎铆足了劲回忆。 小树林,半个时辰,异动,气喘吁吁…… 原本寻常的几个词儿被马今栎这么连着说出来,就有些不同了。 不愧是探花郎,说三分留七分,不由让人浮想联翩。 “这……这不可能!”卫淑芳连忙辩解,“我儿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方才钱夫人为何一口咬定,钱公子与我就能做如此之事?”明昭月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难道换成别人,就不是,换成我就是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周围的人总算看出来了,这个卫氏,压根就在编排造谣。 真是好黑的心肠,如此污蔑一个闺中女子。幸好明昭月还未嫁过去,否则卫氏真成了未来婆母,不知要被磋磨成什么样。 “我也想起来了。”沈安继续用他不紧不慢的语调开口。“那日钱玉书许久未归,我去寻他,没在小树林见到他人,倒是捡到了个东西。” 沈安说着,就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块牌子。他高举着牌子,一脸迷茫。 “也不知这是何物?应当是钱公子的,本想着寻时机归还,最近太忙了……” 人群里有人惊呼,“梦阳楼的令牌!” “梦阳楼?”沈安闻言,皱眉嫌弃地将东西丢在地上,生怕脏了自己的手。 有人将牌子捡起来定眼望去,发现上面有个大大的字:雀。 “这是雀南枝的牌子,此人是梦阳楼的头牌啊!” 盛京的断袖不止钱玉书一个,自然有人认得这东西。 “真是太过分了,一边与未婚妻踏青,一边却和男妓厮混!” “幸好是明大姑娘知书达理,要是换作我,必然去砸了尚书府!” 卫氏的头都要炸了,不是编排明昭月吗?怎么反倒把儿子的断袖坐实了? “沈公子,你凭什么说这牌子是我儿落下的,万一是你的呢?” 问出这话,在场的人都笑了。 沈公子早已娶妻,且去岁刚添一女,百日宴办得风生水起。盛京谁不夸赞沈安夫妻和睦,乃爱妻之典范。 这样的人,怎会和梦阳楼攀扯上关系。 “沈公子,你……你能否对自己言行负责!”卫氏也学着明昭月的样子,问沈安。 第12章 聘礼如数奉还? 沈安言语冰冷,语气不善。“钱夫人若是不信,可以报官查实。” 报官?卫氏当然不敢。儿子是什么货色,她这个当娘的还很清楚?极可能人家所言非虚。 见沈安如此笃定,众人几乎没有起疑的。 “巡防营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正当众人疑惑之际,就听得不远处街口传来官差开道的锣声。 这条街上的住户非富即贵,除了将军府,还有好几位朝中官员。巡防营怎会在附近办案? 有好事之人小跑过去打听,很快就回来了。 “抓人了抓人了!”那人气喘吁吁回来通风报信。 大家正要询问,谁被抓了。就见一支七八人的巡防营小队缓缓走来,队伍中押着一个穿着长袍,青丝齐腰的男子。 那人腰肢纤细,走路时衣摆摇曳,颇有女子之态。只不过此时的他脸色苍白,发髻也胡乱束了一半,被官差绑着,埋头往前走。 “雀南枝!那不是梦阳楼的雀南枝么?” 作为男妓的头牌,但凡是个正经点的男子,是不会认识此人的。那个刚刚大呼的雀南枝的男子,感受到了周围异样的目光,立马不说话了。 一直沉默着的明昭月眉目动了动,雀南枝被巡防营抓了?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可此时的雀南枝,却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沈安和马今栎齐齐走向巡防营的官差。 “敢问大人,此人犯了何事?” 原本雀南枝与他们毫无关系,但好巧不巧,刚刚他们正说到了梦阳楼。 见是探花郎和沈公子发问,那几个官差倒也和善。“前些时日梦阳楼的管事报官,说丢了大笔财物。经我们追查,发现半月前此人私自携带梦阳楼大笔财物出逃,藏在西郊十里外的山上,今日去山上将财物寻回,坐实了他的盗窃之罪。” 城西十里郊外?半月前雀南枝去过那里! 沈安和马今栎两人对视一眼,沈安从人群里拿回捡到的那块牌子,在雀南枝面前晃了晃。“此物可是你的?” 雀南枝看到牌子的一瞬,愣了愣,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那押解的官差却开了口。“我瞧着是。方才去梦阳楼搜查的时候,发现那边的妓子人人身上都带着块这种牌子,上面还有名字呢。” 官差说的话,往往比雀南枝自己讲的更令人信服。 再看雀南枝那躲避的眼神,便知八九不离十了。 沈安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也也不再多问。 官差就这么带着雀南枝,大摇大摆地走了。 众人心中一阵狐疑,怎会这么巧?他们才说到雀南枝,巡防营的人就把他给带过来了。 从梦阳楼回巡防营,也不经过这条路啊。 很难说清这是天意,还是有人在帮明家。若明家背后当真有人,那么此人很不简单,还能调动巡防营。 如此一想,不管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们也不会再信钱夫人半个字了。 “钱夫人。”明昭月走到早已瘫倒在地的卫氏面前,“既然真相已明,今日这婚,还是退了吧。” 卫氏强忍着怒火和不甘,这个明昭月不显山不露水,此时怎得如此难缠!和传言不太一样啊。 这样的儿媳,就算嫁入钱家,也是不好拿捏的。 何不退了这婚,再寻个听话的儿媳,堂堂尚书府,还怕无人上门? 打定主意,卫氏便心一横。“退婚就退婚,我们钱府送来的聘礼,也得原样退回来。” 钱家的聘礼倒是给得不少,钱尚书知道儿子的德性,一开始对明昭月便有些愧疚,当初便多给了些聘礼。 周氏见到聘礼时心花怒放,高兴了好几日,盘算着如何将这些收到二房。甚至有部分,周氏已经悄悄折成银子贴补给了娘家。 忽然听说要退回去,她冒出一身冷汗。不,不能退! “按照盛京城的规矩,男方提退婚,便退嫁妆,若女方退婚,则要退聘礼。”卫氏洋洋得意。 “是你们钱家对不起明家在先,哪里来的脸让我们退了这聘礼。这婚可以退,聘礼我们不退!” 周氏知道,这婚事无论如何是保不住了,她也顾不得会不会得罪尚书府,先留下真金白银要紧。 明耀扯了扯周氏的衣袖。虽然他也不愿退聘礼,但毕竟在朝中任职,要些脸面。当着众人的面显露如此吃相,未免难看。 两个妇人互不相让,为了聘礼开始攀扯谩骂,出口之言让众人咂舌。 明婉柔脸涨得通红,母亲这样泼辣,自己觉得丢人。 于是,她索性趁着大家没在意时,后退几步溜回了院子。 外面依然吵得火热,明昭月并没有阻拦的意思,看热闹的人也十分有兴致。 卫氏也不顾旁人的指指点点,吩咐钱家的几个下人,准备冲进将军府抬聘礼。周氏则让人死死拦着门,不放他们进。 一场好姻缘,活活闹成了盛京的笑话。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时,一辆钱家的马车急速驶来,停在将军府门口。 吏部尚书钱文忠匆匆下了车,远远地便朝台阶之上的明耀拱手赔笑,随后对着卫氏高声呵斥。 “无知妇人,还不消停。” 卫氏吓了一跳,虽然愤怒,却没有当众对夫君发火。 “明二老爷,明二夫人,明大姑娘,老夫给你们赔不是了。婚事是我们钱府失礼在先,老夫今日前来,完全遵从明大姑娘的决定,我们愿意退婚。这聘礼,就不用退了,权当明家赔罪。” 钱文忠言语和气,动作谦恭,让周围的人好一阵诧异。 没想到尚书大人如此明理,比他的妻儿好太多了。 这些围观之人哪里知道,钱文忠此时心里苦。 儿子的事在早朝之上,被水灵灵地捅出来。起先是一个御史义正言辞,随后其他几个御史就像跟屁虫一样。 有人说他为了自己仕途,让断袖的儿子娶个挂名夫人。 有人说他算计征战在外的明将军,不配为官。 还有人请陛下严惩他…… 陛下当时脸色铁青,面如黑炭。钱文忠那时只感觉脊背发凉,项上人头晃晃悠悠不保。 回府后,打了儿子一顿还不解气,还决定前往将军府好好赔礼道歉,痛改前非,自请退婚。 他想好了,儿媳不娶就不娶吧,以后抱养个孙子,钱家的门楣还立着,总比丢了小命强。 没成想,这个不中用的妇人竟然跑到将军府门口大闹,便赶忙来阻止。 一听不用退聘礼,周氏和明耀心中大喜,白白得了一大笔钱。若日后明昭月再议婚事,新夫家也会送份聘礼,如此便是两笔大财! 这样一想,退婚也不全是坏事。 正当他们高兴时,就听明昭月开了口。“钱大人高义,昭月佩服。只不过聘礼是钱家之物,婚事既退,当如数奉还。” 第13章 聘礼去哪了! 如数奉还?周氏恨不得撕了明昭月的嘴。白来的银子不要,装什么清高! 钱文忠惭愧一摆手,“明姑娘大义,可我已向陛下奏明,婚退礼不退。否则,便是违抗圣意。” 钱文忠已经做了决定。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此时该舍弃点什么,才能保住自己的名声和仕途。 明昭月笑了笑,“既如此,我也不敢再请钱大人改变主意。可这财物毕竟非明家之物,倒不如……”明昭月看了看人群,“如今边关正在打仗,我父亲母亲已三年未归。昭月深知边关将士和百姓疾苦,不如把这笔财物赠给兵部,请兵部折成现银也好,衣物粮草也罢,运往边关,就当钱大人对边境战事出的一份力。” 全场默然。 片刻后,人群赞许声鼎沸。 “明姑娘大义!不愧名门良将之后!” “明姑娘有明将军之风,谁娶了你是几世之福!” “尚书府没福气,不知明姑娘可愿与我儿议亲……” 事情的走向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钱文忠心里又苦了…… 怎么自己出了银子,得名声的却是明昭月。 说实话,明昭月这个提议很好。钱家既不算违抗圣意,还能在陛下面前博个赞许。“如此,甚好……” 可钱文忠高兴不起来,他肉疼啊! 更疼的是卫氏和周氏,两人死死掐着自己的人中,生怕晕了过去。 可明昭月还没完,她笑着看向周氏。“二叔母,聘礼都是你在管着。就劳烦二叔母帮昭月清点一番,趁着钱大人也在,今日我与钱大人一道,送去兵部吧。” 今日?周氏咽了咽唾沫。这怎么可能,已经贴补给娘家的那部分,如何能在今日拿回来! 见周氏似乎面露难色,明昭月又看向明耀。 “二叔,聘礼兹事体大,万不能少了一样,白白让钱大人和兵部看不起我明家。” 明耀一听,聘礼涉及官场众人对自己的看法,只能咬牙切齿硬着头皮答应。 他拉着周氏就进了院子,“清点,这就清点!” 大事议定,这场婚事算是平稳退去。在人群即将散去之时,明昭月忽然开口。 “诸位,情爱之事最是玄妙。我以为男子钟爱男子,也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还请大家莫要轻视。” 人群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看着明昭月,不知该说什么。有几个本就有断袖之好的男子不免热泪盈眶,拂袖拭泪。 没想到,他们被人指指点点这么多年,首次出言为他们说话的,竟是一个女子,还是被断袖同袍伤害过的女子。 他们暗暗下决定,从今日起,便视明昭月为知己。不,为女菩萨! 人群慢慢散去,沈安和马今栎互相看了看,无奈一笑。 “马兄,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今日被人利用了?”沈安摇着扇子,看向地上那块被人踩得稀烂的梦阳楼令牌。 “有吗?”马今栎不在意地四下观望,“不是沈兄邀我来的?我们只是说了几句大实话,不至于,不至于……” 马今栎对着明昭月微微颔首,也一拂袖,笑着离去。 沈安却笑不出来。他看向明昭月的方向,微微皱起了眉。今日天还未亮,便有明家下人来沈家送信。 竟然是明大姑娘亲笔,邀自己带着那日在小树林中捡到的物件,过府一叙。 沈安并不明白,明昭月要干什么,他与她,并无什么交情。若是有,也不过是那日郊外一游。当时,是钱玉书来邀的。 直到来了将军府,看到事态的发展,沈安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被明昭月利用了。 她为何就笃定自己能来?还能帮她说话?虽然今日自己也只是说了几句事实,倒也没有偏帮着她。 这个明昭月,看着柔柔弱弱,知书达理识大体,可事实上,此女并不简单。 沈安心中对她,多了几分好奇和猜疑。 “多谢沈公子仗义执言,今日府上不便留客,改日定当相邀公子和沈少夫人来府做客。”明昭月对他施了一礼,沈安只微微点头,也转身离去。 众人散得差不多了,明昭月这才看向钱大人和卫氏。 卫氏双眼几乎能喷出火来,在钱文忠的一记眼刀子之下,才消停了,有些畏惧地缩了缩,退到夫君身后。 “钱大人不妨入府等待,待二叔母清点好聘礼,你我一同送去兵部。” 钱文忠倒也不扭捏,招手让下人把卫氏先送回府。她这个样子,着实不便留在明家。 而自己,则心事重重地跟着明昭月进了将军府。 明昭月心中十分感慨,前世的今日是她的大婚,而今世她已然退了这婚。 正堂里,钱文忠面前泡了一杯发了霉的茶。 并非将军府待客不周,而是此时府上的主子们都无心待客,跑到锦绣堂商议聘礼去了。 “钱大人见谅,这茶是我屋内最好的了。”明昭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惭愧模样。 看着发黑的茶水,钱文忠暗暗感叹,这将军府嫡女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明家当家主母也太欺负人了! 可即便如此艰难,明昭月也出落得这般端方温婉,今日在人前还为他说话,为孽障钱玉书说话,真真不失大家闺秀的气度。 这般出挑的小姑娘……可惜,真是可惜,钱家差点就娶回来当儿媳了。 不!自己家里那个猪头儿子,根本配不上明大姑娘! 正堂一片客主随和,锦绣堂内却是鸡飞狗跳。 “事已至此,只能先把钱家的聘礼还回去。周氏,你去库房清点一番,让人抬出去。”明耀无精打采地吩咐着。 周香玉却迟迟未动,面露难色。 老夫人此时看二儿媳,哪里都是气。 自己无能,刚才在外面没保住亲事,这会儿又扭扭捏捏舍不得聘礼,真是废物。 “周氏,还不快去!”老夫人呵斥,“钱大人还等在外面。” 周香玉心里越发着急,眼下实在是瞒不住了,只得唯唯诺诺。 “母亲,那聘礼凑……凑不齐了。” 老夫人和明耀一愣,什么叫凑不齐? 见周氏欲言又止,掌过中馈的老夫人心中不免有些猜测。心头一紧,便问道,“聘礼呢?” “这两年府上用度越发吃紧,偌大一个将军府,哪里不需要银钱。”周香玉满腹委屈。 明耀再怎么迟钝,眼下也听出了几分意思。“你是说,聘礼花销了?花了多少?” 周香玉垂头不语,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说。老奸巨猾的老夫人看出了端倪,眉头一皱,也不吩咐儿媳妇,直接看向服侍周香玉的贴身嬷嬷。 “你,去把聘礼单子拿出来!” 随后,又看向明耀。“耀儿,你跟母亲去库房对账!” 第14章 填窟窿 将军府花销用度确实大,可此时看周氏吞吞吐吐的模样,老夫人还是察觉出了端倪。 很快,明耀母子带着一群下人,风风火火来了库房。服侍周香玉的贴身嬷嬷无奈之下,也只好把单子交出来。 钱家的聘礼着实不算少,当初周香玉还专门腾出了一间库房放置。 如今,有些装着绫罗绸缎的箱子还未开封,一些金银玉器、珍珠玛瑙的箱子大部分是打开过的。 “你来,一样样清点。” 老夫人看向赵嬷嬷,纵然自己也十分不愿,可人家都上门讨要了,还跟万岁奏明过,那这些聘礼无论如何都瞒不得。 在贪图财权和护住小命之间,老夫人还是知道如何取舍的。这批聘礼,得一样不少地还回去。 赵嬷嬷拿着单子,一箱箱清点着。 起初,周香玉盯着赵嬷嬷,不发一言。可越到后来,她脸上的汗就越发多了。 “母亲,没必要一样样清点吧,其实儿媳也没有置换几样。” 老夫人并不理她,依然眼睛不眨地看着赵嬷嬷。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嬷嬷揉了揉腰,微微开口,一张脸还因昨日挨了打发肿。 “老夫人,少了一柄玉如意,三对翡翠手镯、一方焦尾琴,一对夜明珠、三件金镶玉项圈、一盘蜜蜡朝珠、九块红宝石……” 显然,赵嬷嬷还未说完,此时老夫人的脸色却变得铁青无比。 别人不知道,她再清楚不过。就算要拿聘礼补贴侯府用度,两个月内也用不了这么多。 “还有……八幅名家墨宝、千余两现银……”赵嬷嬷又报了好几样。 老夫人狠狠瞪向周香玉,“东西呢,哪里去了!还有那一千多两银子!” 明耀此时也看出问题了,这聘礼单子上缺的还不少。 周香玉脸色通红,手里不停绞着帕子。“儿媳……儿媳……” 看她打死也不说的样子,老夫人顿时就明白了。能让周香玉这般开不了口的,只有一件事。 啪的一声,老太太重重的巴掌打在周香玉脸上。 “母亲?”明耀惊住了。 而这一幕,也正好被刚到库房门口的明婉柔瞧个正着。 明婉柔早一步回到后院,又听说祖母几人风风火火来到库房清点聘礼,准备看个究竟,没料到一来就撞见母亲挨打。 “祖母!”明婉柔也惊叫起来,忙走到周香玉面前。 “说,是不是补贴了娘家!”老夫人气得肝颤。 这妇人偷偷拿着将军府银子补贴娘家不是一回两回的。之前数额不多,老太太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可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明昭月的出阁礼都还没办,聘礼就凭白少了这么多,真是下得去手。 见周香玉并不反驳,明耀也怒了。“你……你当真拿了这么多回娘家?!” 周香玉眼眶绯红,泪珠子簌簌往下掉。“夫君,你也知道,我娘家对你不错。当初你的官职需要打点,府上没银子,还是娘家人拿出了几百两银子。如今家中生意难做……” 明耀不由回想起当初周家对自己的帮扶,心中一软,正要开口说什么,就见库房外出现了海棠的身影。 “老夫人,大姑娘让奴婢来问问,清点得如何了?钱大人急着送聘礼到兵部,今日还要入宫复命呢。” 刚提成一等丫鬟的海棠,此时不卑不亢,垂头等着主子回答。 要是往日,府上丫头这般无礼,老夫人和周香玉必然掌嘴。 可今日一听钱文忠要入宫,明耀先急起来了,忍不住答了句“快了快了。” 海棠一听,神色轻松地一福身,美滋滋回到正堂回话。 明耀也顾不得许多,看向周香玉命令道,“马上把东西拿回来,还有那千两银子,要一分不少。” 周香玉只觉得脑子一嗡。那些东西早就被娘家当了,换成银钱入了生意场的现银流。 周家是商户起家,前些年生意做得大,颇有富甲一方之势,所以老太太才做主,让自家儿子娶了周家嫡女。只不过这几年周家越发萧条,周香玉便悄悄拿将军府的银子补贴。 明耀这个七品小官的月银不多,原本将军府靠着明辉的军功赏银还能维持下去,奈何又要补贴周家,所以周香玉总是喊穷。 “眼下哪里还来得及去周家要东西!”老夫人看着这个不长脑袋的儿子,没好气道,“马上看看那些东西能折算多少现银,反正都是交到兵部采购军需所用,换成现银倒也无碍。” 虽然这样一来,钱文忠便能看出来,他们将军府挪了人家的聘礼,但也没其他法子了。 赵嬷嬷此时倒是眼明心亮,立马盘算出来,“回老夫人,一共三千二百五十两。” 周香玉的心哇凉哇凉,三千多两!上哪去找这么多银子! 娘家?那是万万要不回来的。别说他们根本不会愿意给,就算愿意,一次性也给不出来。 “母亲,我……我没有这么多银子。”周香玉这会子是真急了。 “没有?你娘家没有,你不是还有私银?就算私银不够,还有嫁妆。我只一句话,这些聘礼的数目少一文,干系着明家人的性命。事是你干的,窟窿你来填!” 老夫人说罢,没有再理会周香玉,而是给了明耀一记眼刀子,转身出了库房。 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道,“若是半个时辰内凑不出来,你这个当家主母便自己去尚书大人面前说清楚。到时候,这府上的中馈你也就别掌了,耀儿的那几个姨娘,随便挑出一个,都是老实本分的。” 话说到这里,老夫人没有再挑明。可周香玉何尝听不明白,若是不拿出自己的嫁妆填补这三千多两,老太婆就让明耀的姨娘掌中馈。 这事要是传出去,自己不成了满城笑话? 第15章 要给明昭月一个教训 周香玉把牙咬碎,指甲攥进肉里。 她恨老太婆,怨明耀不帮自己说话。可她更恨明昭月,这一切皆因那个蠢材的一句话而起,周香玉恨不得把明昭月撕得粉碎! 她暗暗发誓,过了今天,一定让那个贱种养女好看! 正堂里的明昭月可不管这些,她慢条斯理陪钱文忠喝了半个时辰发了霉的茶。 当然,她茶杯里的茶叶可没有发霉。 婚事算计到自己头上,几盏霉茶算便宜他了,充其量让他晚上回去多跑几趟茅房。 直到二房的人依次抬出箱箱聘礼,海棠当着钱文忠的面一一清点清楚。虽然少了些古玩字画、金银珠宝,但多了差不多数额的银子。 钱文忠看出了些端倪,但也没多问。 “明大姑娘,那便与老夫一同前往兵部吧。” 钱文忠没叫明耀这位家中长辈,直接让明昭月跟着去。他从聘礼就能看出来,将军府二房是不可靠的。 明昭月单独一辆将军府的马车,大方地跟着去了。 兵部尚书韩力坚早已在兵部门口等着,因着聘礼一事是陛下亲自过问的,又因他与明辉算是有些交情。 明辉在边关打仗,许多粮草军饷都由他亲自筹备,自然也对明昭月的事关注了几分。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今日来捐聘礼,原本来个兵部侍郎也是说得过去的。奈何把聘礼捐给兵部,此乃开天辟地头一回。 他与钱文忠在政见上有些不合,这笑话不看白不看。 念单、清点、入库、盖印,这一套下来倒是很快,可韩力坚却故意慢悠悠。 每让人抬一箱东西入库,他都要看看钱文忠的脸色。果然,又黑了几分。 再抬一箱,又白了几分。 继续往里台,紫了紫了,红了红了…… 钱文忠心里五味杂陈,还要佯装大度高兴。 “钱大人不愧我等楷模,东安国的栋梁。”韩力坚笑得眉眼弯弯。 钱文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敷衍地拱了拱手。 “明大姑娘,这些东西都将换成军粮,运往金煌城。或许,还能到明将军手中。”面对明昭月时,韩力坚的神色不免和蔼了几分,尽量显得慈眉善目。 明辉不在,女儿受了这等欺辱。韩力坚也是有闺女的,看着明昭月不免感慨怜悯。 “多谢韩大人,还请大人给运送军粮的官差们提点一句。眼下边关战事吃紧,若见到父亲,切不可说起我在京中之事,免得乱父母心神。” 明昭月对着韩力坚深施一礼,眼神真挚又坚决。 “你……受了这般委屈,确定不说么?”韩力坚顿觉心头一软,鼻子酸酸的。 “国事面前,小女一人之事无足轻重,更何况已妥善处置。”说罢,明昭月露出会心一笑。 她的笑明媚而舒心,可看在韩力坚的眼里,却像是明昭月故作轻松。 他心头越发不是滋味。多么识大体的小姑娘!多么可怜的小丫头!以后得让女儿多和明昭月走动走动,多学学人家的端方持重。 此时再看钱文忠,这样好的闺女都算计,越发觉得此人面目可憎,便不由从鼻子里冷哼一句,同时在心里呸了一声。 钱文忠:感觉被鄙视了,但我没证据…… “来人,送明大姑娘回府!”韩力坚大手一挥,招来了几个侍卫。“记得把人送到将军府门口,慢慢回来,不着急。” 韩力坚原本没这个打算的,如今看着明昭月那辆马车,她就带了两个丫鬟,竟没一个府卫跟着,越发怜悯起来。所以怎么看明昭月怎么顺眼,心中暗暗感叹,明辉那个糙汉子怎么生出了这般水灵的闺女。 再一个,他要用行动告诉钱文忠,你欺负小丫头,老夫就护着她。 钱文忠:感觉被阴阳了,还是没证据…… 于是,十多个兵部官差打着仪仗,护送明昭月往将军府而去。 大街上,威严的仪仗队护送着一辆朴素的马车,很快就引来了百姓的围观。 人们纷纷好奇马车内是谁,有人认出了马车外的海棠和梧桐,记得那是今日将军府门口站在明昭月身后的丫鬟。 又见这仪仗队是兵部的,便立马猜出来了。 “明大姑娘当真去兵部献了聘礼,真令人钦佩。” “将门虎女,百姓之福啊!” 仪仗队的官差们很用心地遵照韩大人吩咐,慢慢地走在大街上,任由百姓夸着明大姑娘。 忽然,马车一个急停,明昭月没坐稳差点被颠出来。 “怎么回事!”她听到官差厉呵的声音。很快,便又听到海棠在车外低声禀报。“姑娘,有个叫花子横冲直撞,惊了马车。” 明昭月心中正在盘算,捐的这批军粮能让多少将士吃饱饭,就听说撞了个叫花子。 “人有没有事?无大碍的话,给他些银子压惊。”明昭月正准备离开,忽然脑子中什么东西闪过一瞬,她立马开口,“等一下!” 叫花子? 原本今日是她大婚之日……大婚日撞上来的叫花子! 明昭月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掀开车帘。她刚掀开帘子,却只看到了那个叫花子的背影。他正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地仓皇而去。 可即便是个背影,明昭月也认出了此人。 果然,是他! “小哥!”明昭月立马叫了仪仗队管事的,又看了看身边的梧桐。“麻烦派人带着我这个丫鬟,追上那个乞丐,看看他在何处歇脚,然后把这袋银子偷偷给他放着。记着,莫要惊动他。” 明昭月从马车里掏出一个钱袋子。 那管事官差心道,明大姑娘心肠果然柔软,施恩叫花子还要追着给银子,定然怕在这大街之上给,被别的叫花子抢了去。如此心思细腻又善良,真令人钦佩。 他二话不说,派了个兄弟带着梧桐追上去了。 明昭月哪里知道管事的心思,那袋银子只是障眼法,她就是想知道此人住在何处。 此时的将军府,周香玉痛失了三千多两银子,在红梅院内把东西砸得满地都是。 一向爱对母亲撒娇的明婉柔,此时都有点害怕了。 “母亲,你……” “那贱种凭什么让我掏银子,她自己当好人,凭什么让我出血!” 周香玉眉眼拧在一起,像是要吃人。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苦心谋划了这么一番,还倒贴了嫁妆,差点失了掌家之权。 特别是听说明昭月跟着钱文忠一同去了兵部,愈发气闷,生生砸碎了几个花瓶。 明婉柔在一旁看着,“母亲,你砸的这些都是银子。” 杀人诛心! 周香玉高高举起的手顿在空中,脸色涨得发紫,快要憋得吐血了。 片刻后,她放下手里的花瓶,生生勾出一抹冷笑。去兵部是吧,很好。 “来人,把府门都关了。若是那贱种回来,我定让她在后门嗑三个响头!”周香玉气疯了,丝毫没了理智。 明婉柔原本觉得母亲的样子可怕,但一听到母亲要为难明昭月,又顿觉有好戏看了,便在一旁拱火。 “就是,今日定要给她个教训。” 第16章 明家又上热搜 另一边,明昭月已被兵部仪仗队浩浩荡荡送到了将军府门口。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周香玉正准备在府门口给她立规矩,好好出口恶气。 明昭月下了马车,带着海棠准备入府,却发现府门紧紧关上了。 海棠上前敲门,好几声后都无人应答。 “真奇怪,大白天的连个门房也没有。”海棠嘟囔着准备再敲,却被明昭月上前拦住了。 一个时辰前,她和钱文忠从府门而出,门房很清楚她不多久就会回来。 如今府门紧闭,叫了这么久还不应,想必另有文章。 明昭月只一想,便猜出了几分情形。 仪仗队里,管事的官差见状,便上前询问。“明大姑娘,您既已回府,下人怎得还不开门?” 原本明昭月不想将家中丑事节外生枝,可周香玉自己要作,她不介意将事情闹得大些。 “小哥,今日多有劳烦,这些银钱请你分给大家吃酒。”明昭月莞尔一笑,话里便是请仪仗队返程的意思。 这官差哪里敢收,连忙摆手。更何况,眼下这明大姑娘分明是进不了府的。 不目送明大姑娘入府门,就不算完成韩大人派的差事。 “明姑娘,我去敲门!”官差说着,就几步上前,粗鲁地抬手敲门。“你们家大姑娘回来了,还不开门!” 一连敲了许久,门内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官差皱起了眉头。传言明大姑娘在将军府受制于人,看来所言非虚。 好你个将军府,今日他定要替明大姑娘整治一番。 府内门后,服侍周香玉的李嬷嬷露出嘲讽一笑,喜笑颜开跑回红梅院,说府外有个男人敲门。 周香玉一惊,忙让还在收拾凌乱屋子的下人们站到一边,煞有其事地询问,“当真是个男子?” “确实如此。听他声音,似乎对大关府门一事很是不满,颇有为大姑娘鸣不平的意思。” “会不会是钱文忠大人?”周香玉立即问道。 “不会。”李嬷嬷十分笃定地摇头,“是个年轻的男子,老奴听得真切。” 周香玉在心里鼓掌叫好,一顿美滋滋。 果然是个贱种,这才退了婚,又勾搭上了别的男人,还大摇大摆让男子送她回家。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其实周香玉刚才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把明昭月关在府门外的计划不算太完美。人家怎么说都是大小姐,若不让人进门,自己这个二叔母只怕落人口舌。 她正愁如何换个两全的法子收拾明昭月,人家自己就送上了门,这倒省了事。 如此,甚好。那就让他们在府门外多待一会儿,自己再出去假惺惺迎接一番,就说门房误了事,再罚几个看门的,这事不就过去了? 到时候,明昭月勾搭男人的行径就会全城皆知,简直大快人心! 周香玉猜得没错,确实明昭月的行径很快就全城皆知了,却不是因为她勾搭男人,而是在捐了聘礼后,被明家的主母关在门外,不让回府。 事儿是兵部仪仗队的人捅出去的。 那个管事的官差是个急性子,外加长了一张炮仗嘴,喜欢路见不平一声吼。敲几声不应之后,他便在门口破口大骂起来。 “门房呢?明家的当家人呢?都死了是吗!” 被这么几声吼,周围往来过路之人都驻足看过来。 好家伙,这是明家又闹出事了。他们瞧着这些仪仗队训练有素,整整齐齐,应该是官家的人。 于是,这些人一传十,十传百,明昭月被关在府外的消息霎时传到了好几条街上。 明家又被爱吃瓜的百姓围住了,有来看热闹的,有帮着敲门的,还有为明昭月说话的。 仪仗队的管事官差打定主意要为明大姑娘争口气,便故意把事闹大,准备好好下下明家二房的脸。 眼见百姓围得差不多了,官差这才对着明昭月躬了躬身。 “明大姑娘,我看门内的人是故意的。不如,在下帮你入府?” 明昭月眉毛一挑,盘算着他要如何帮自己。 若是周香玉私下里搞这一套,明昭月一个翻身就能跳上墙回院子。可如今,有人推一把,她乐得看好戏。 “有劳小哥了。”明昭月一副不知该怎么办的样子。 那官差瞧着,越发正义起来。点了几个手下,“你们几个,拿上家伙跟我来。” 几人齐齐来到门口,官差发号施令。“兄弟们,给我劈!” 说罢,管事的官差率先扬起手里的大刀,对着正门就是一刀砍下去。 其他人也不落下风,唰唰几刀。只听嘭的一声,将军府的两扇大门就这样轰然倒地。 门内的几个下人都懵了,原本他们一直在偷听,知道外面很热闹,便准备遵照二夫人的吩咐,等二夫人来了,就开门迎人。 结果,二夫人还没到,大门就这么被水灵灵的劈开了? 有人竟然劈开了将军府的大门!这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此时的门房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第一反应竟是如何向二夫人交代,而不是如何给明昭月解释。 见门后明明有好几个人,却拖这么久不开门,官差心中的火气蹭蹭上涨。 围观百姓也看出来的,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你们他娘的聋了?”官差一把拎起其中一人,像拎小鸡仔一般将人丢到门外人堆里。 有正义之士故意上前几步,踩手的踩手,踩脸的踩脸,那个不幸的门房很快就变成了猪头。 “明大姑娘,你只管进去,我们护送你!”管事的官差作势就要护送明昭月进门。 这叫送佛送到院子里。 明昭月正准备抬脚而入,便见府内风风火火走出一群人,不是周香玉母女又是谁。 周香玉眼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想着来门口扮扮好人,顺便将明昭月带男子回来的事大宣特宣。 结果还没走到府门口,就见大门轰然被劈开。 她吓傻了,反应过来后又有些得意。 看来这男人是个暴躁的,闹吧。事闹得越大,明昭月的名声就毁得越狠。 周香玉心头倒是升腾起一抹喜悦,被明婉柔和李嬷嬷搀扶着,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 “月儿啊,这是怎么回事?回家了怎么不进来,还让外男把门劈了?” 外男二字,说得甚是清晰。 明昭月顿时明白了周香玉心里的小九九,不免莞尔一笑。“二叔母,我想进门,也得进得来才是。难不成二叔母让我走侧门?我记得二叔抬姨娘的时候,姨娘就走的侧门。你说,那门我能走吗?” 周香玉脸色一白,好好的说什么姨娘,真是戳人肺管子! 这丫头的话怎么句句带刺,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第17章 战斗力满级 见母亲吃了瘪,明婉柔不乐意了。“大姐姐,你怎么出趟门,就带着个外男回来了。虽说你刚退了亲,可作为女儿家,咱们还是规矩点好。” 此时,明婉柔母女的视线被几个围观的百姓挡着,并未看到人群后还有仪仗队。 “是啊月儿,二叔母都是为了你好。你今日这做派当真有待商榷,还不快快回府,不可再与外男私下相会。” 周香玉说着,还一脸真挚地看向人群。似乎在说,快帮腔,快帮腔! 人群出现了片刻的死寂。 围观者甲:这明家二夫人怕不是个傻子吧,没看出来这是官家的仪仗队吗? 围观者乙:白莲花谁不会?就这段位也敢在将军府混? 围观者丙:真不知道是明耀眼瞎,还是明家老太太眼瞎,娶了这么个玩意儿。 人们将上午周香玉的行事一联想,再看看眼下的行径,几乎确信周香玉是个面热心狠的主了。 见众人目光异样,周香玉还以为自己没说清楚,正要再强调几句外男,就被明婉柔拉住了。 明婉柔察觉到了,事情好像有些不太对。 管事的官差从腰间掏出一个令牌,“夫人,你看好了,在下是谁的人。” 周香玉一介后宅妇人,哪里认识兵部尚书的令牌。只见上面刻着个“兵”字,又见这男子面容黝黑,皮肤粗糙,定然日日在外当差,便以为是个普通当兵的。 如此一想,便又心安了。 “你与我家月儿认识很久了吧?是不是在今日之前就认识了?” 周香玉一句话挖一个坑,就想着让大家知道,这明昭月在退亲前就勾搭外男。 那官差哪里知道周香玉的心思,还以为她看出自己的身份了,便道,“今日午时才与明大姑娘初识。” 周香玉眉毛一挑,午时才初识?这明昭月动作真够快的! “你二人莫非情投意合?虽说我东安国民风开化,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要的。你且别急,待准备妥当再上门提亲。像今日这样私下见面的事,以后断断做不得了。” 看看,多么慈爱的长辈!多么体贴周到的二叔母! 周香玉都要为自己的表演拍手叫好。 可管事的官差却是脸色涨得通红,并非羞涩,而是被气的。 再怎么糙汉子,也听出了这阴阳怪气的言语。他紧紧握住手里的长刀,生怕下一瞬这大刀自己出鞘抹了周香玉的脖子。 “夫人,在下乃韩大人麾下,奉的也是韩大人之命。今日不止是我,还有许多兄弟一同前来的。”说罢,他指了指人群外。 周香玉这才看到下方的那些仪仗队。整齐的差服,整齐的佩刀,约有十七八个人。 “韩大人?这又是哪个外男?难不成是韩大人与我们月儿……”周香玉脑子里冒出了一个破天荒的想法。 只是这话还未说完,就被官差呵斥住。“大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周香玉哪里知道什么韩大人,明婉柔的脑子此时却闪过一丝异样之感。 怎么觉得韩大人有些熟悉,好像听父亲提及过。 忽然被一个当兵的训斥一顿,周香玉顿时不乐意了。她脸色一冷,“年纪轻轻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你们韩大人是吧,他年纪几何?家中父母可健在?月银份例多少?” 管他什么韩大人李大人,定然也是军中一个小官。若想娶明昭月,还不得经自己这个二叔母的考验。 自己说一句不满意,他不就娶不成? 他们明家拿捏不了尚书府,难道还捏不住一个小小的苦兵头子? “韩大人今年四十有二,你问这作甚!”官差脱口而出,又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回答。 “四十二?”周香玉噗嗤一声笑出来,明昭月还真是不挑啊,勾搭了个老头子! 见周香玉竟然笑话韩大人的年纪,官差一把抽出腰间大刀。 这妇人的做派,真是忍不了一点! “怎么,要动手?你可想清楚了,以后你们韩大人,可是会求着叫我一声二叔母的,还得看本夫人答应不答应!”周香玉越发有了底气。 叮咣一声,长刀抵在周香玉的脖颈,吓得众人一阵尖叫。 明昭月微微眯了眯眼,这官差,不错。 周香玉本以为官差只是吓吓自己,没想到她很快便察觉出脖子一阵透心凉。 “啊,血!”明婉柔吓得尖叫起来。 那刀刃十分锋利,已然破了脖颈的皮肉。 “你敢伤我?”周香玉又气又急,“府卫呢,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抓起来,送衙门!” 有几个府卫便是冲了出来,正要将官差重重围住了,就听见人群里传出一阵厉呵,“无知妇人,快助手!” 随后,明耀满头大汗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一个时辰前,明耀结束了上午将军府门口退婚的闹剧,回兵部上职。 明昭月捐聘礼的时候,他也在远远看着。可他只是兵部武库司的一个小主事,有尚书韩大人在,还轮不到他这个区区七品小员露面。 这些好东西原本都该是明家的!明耀当时越看越肉痛,都没等到捐赠结束,便回了职房,因此并不知道韩大人安排了仪仗队送明昭月回府。 只是他刚忙了一会儿,就听人说自家府门被人劈开了,好像又跟明昭月有关系。 明耀心中有气,忙又告假回府。一路上念叨真不知道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儿。 原本他带着怒意回来的,准备将劈门之人送官,结果远远看到兵部仪仗队出现在自家门口。 明耀顿时慌了,也猜出了七八分情形。 他刚准备上前说几句好话,就听自己夫人说什么……要把仪仗队的官差抓起来。 明耀恨不得上前撕了周香玉的嘴,果然,这个女人是个扫把星,嘴真臭。 “袁大人,我来晚了。”明耀上前,就对着管事的官差作揖。 这官差可不是什么小兵,而是韩尚书的贴身护卫,也是负责整个兵部仪仗队的主事,名唤袁元,在韩大人面前说话颇有分量。 自己虽然跟他没什么交道,但见着人家也是要礼遇几分的。 “明大人的夫人真是好大的架子,要将袁某绑了送官。”袁元斜睨了明耀一眼,并未正眼瞧他。 袁元就不明白了,明耀就在兵部当职,他的夫人和女儿竟然不知兵部的韩大人。 也正是因为明耀在兵部,袁元才敢劈了这府门。对于明耀此人,他有把握拿捏住。 见夫君对此人如此恭敬,周香玉有些慌了,只用眼神询问。 明耀立马呵斥起来,“无知妇人,这位乃兵部尚书韩大人身边的护卫长袁大人,还不快给袁大人赔礼!” 兵部尚书?周香玉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夫君在兵部。这么说,此人是夫君上司跟前的红人? 自己岂不是得罪了夫君的上司? 第18章 城外破屋 周香玉只觉得脑子一嗡,身体摇摇欲坠,也顾不得脖子上那道口子了。 明婉柔顿时清醒过来,看着外面声势浩大的仪仗队,使起了她惯用的挑拨伎俩。“这仪仗队是给朝廷大人用的,尚书大人竟然让你们送大姐姐回家,真是大材小用。袁大人,您此行真是屈尊。” 周香玉不禁为女儿的灵光欣慰。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个呢。 可袁元早就看透了这对母女的嘴脸,并不惯着。“明大姑娘将聘礼悉数捐给兵部,够边关将士吃上几顿饱饭了。如此大义之举,还配不上兵部仪仗队的护送,难道你们在这里说几句风凉话就配得上?” 海棠:这小哥倒是长了张好嘴,都没自己的用武之地了。 明昭月:不愧是兵部尚书手下的护卫长,战斗力满级! 明婉柔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好脸色通红地闭了嘴。 明耀又是一番好话,这才拱手作揖。“真是对不住,袁大人见谅。” 袁元侧过身去,不受明耀的礼。“我看,你们应该给明大姑娘赔礼,而不是在下。” 明耀也当真是拿得起放得下,竟真对着明昭月躬身。“是二叔的不是,月儿见谅。” 说罢,还狠狠瞪了一眼夫人和女儿。周香玉和明婉柔只得憋着心中闷气,对着明昭月福身。 “月儿,是二叔母误会了,快进院子歇着吧。” 明昭月并未躲,生生受了她们这一礼。见明昭月这般态度,周香玉在心里骂娘,我这脖子还血糊糊的呢,你倒是受得安稳。 “袁大人,今日劳烦你了。”明昭月感激地看了袁元一眼。 袁元见明昭月安稳进府,这才放下心来,又故意提高声音。“明大姑娘不必客气,韩大人特意吩咐,我等要保你周全。日后若有难处,大可来兵部找韩大人。” 最后一句,韩力坚并未说过,是袁元自己加上去的。他当然知道,明昭月不可能去找韩大人。 说罢,袁元就带着仪仗队离开了,独留在破门中凌乱的明耀一家三口。 “你,去抄女戒十遍!”明耀瞪向周香玉。 周香玉不可置信地看着夫君。她的脖子还梗着,又痛又不雅观,夫君却不给他叫大夫,还让自己去抄女戒? “你,去祠堂跪三天。”明耀又看向明婉柔。 明婉柔翻了个白眼,不甘心地瞪向明昭月的背影。 明耀拂袖而去。这一家子,没一个省心的。不知道出了这等事后,韩大人对他会不会有芥蒂,本来自己的官运就不通。 明辉很迷茫。 明昭月脸色坦然地回了昭明院,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海棠。 “大姑娘,今日真是一出好戏,奴婢看着都舒畅。” 今日她们主仆二人,没说一句话,净看着周香玉母女出丑。 “自作孽不可活。”明昭月淡淡一笑。 上一世,她与韩力坚打的交道不多,只知他与父亲算是有些同僚之交。当初父亲为了自己的冤屈在朝廷上喊冤,帮着父亲说话的人很少,似乎这位兵部尚书就是其中一人。 当时,韩力坚好像还受了些牵连,不过并未涉及根本。 可明昭月当时记住了他的恩情。有时候,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更可贵。即便韩力坚当时说的话没什么用,但足以证明此人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短短半日,明家被盛京百姓关注了两次。 今日关闭府门想来是周香玉自己的打算,老夫人肯定不知道。否则,一定会阻止这样的蠢主意。 周香玉是明坏,老太太是暗黑,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今日二房丢了这样的丑,想来老夫人若知道了,又得劈头盖脸骂周香玉一顿,明耀也不会给她好脸色。周香玉身在风口浪尖,又受了伤,够她头痛一阵了。 见明昭月发呆,海棠端上一杯茶。“姑娘在想什么?” “梦阳楼。”明昭月脱口而出。 海棠脸上一阵泛红,那个腌臜地方姑娘怎么随口说出来了。 “海棠,今日上午沈公子拿出了梦阳楼的令牌,随后便有巡防营的人抓了雀南枝,坐实雀南枝去了小树林。这事你怎么看?” “姑娘这么一说,奴婢觉得可真巧,看来老天爷都在帮姑娘。”海棠替明昭月整理发髻。 明昭月沉默着没有说话。 到底帮自己的是老天爷,还是另有其人?世上哪有什么巧合,所有的巧合不过都是蓄谋已久罢了。 那雀南枝是梦阳楼的头牌,就算他偷了银钱想为自己赎身,梦阳楼又怎会轻易报官,从而失了台柱子。 而且,一旦巡防营介入,便会很容易查清雀南枝和钱玉书私会之事,这可是要得罪吏部尚书的。 但梦阳楼还是做了,很明显,他们不怕得罪钱家。 这幕后之人,是为了帮自己,还是有其他目的? 明昭月一时没有答案,只得按下不提。 重来一世,似乎自己还不能把控全局。有些事,有了变数。比如,今日遇到那个撞马车的叫花子。 傍晚时分,梧桐回来了。 “姑娘,奴婢和那小哥跟了半天,发现叫花子住在城外一个破屋里。这叫花子真是奇怪,回到破屋就喝酒,醉醺醺的。” 城外破屋……明昭月几乎没有迟疑,便吩咐道,“梧桐,你先暗中出府,去街市马行备匹马,在马行等我。” 梧桐一句话没问,点头出去了。 “姑娘,您要出门?何不备府上的马车?”海棠一惊。 明昭月已经褪下外衫,又从柜子里取出了那套暗色衣裳套上了。“此事不可在府上张扬,你留在院中,替我看好昭明院。” 虽说周香玉今日吃了哑巴亏,谁知道老太太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院中得有人照看。 “姑娘放心,奴婢会看好家。” 梧桐海棠都是闷头做事不多言的,明昭月很满意。 戌时初,明昭月从侧门翻墙而出,很快就到了马行。 “梧桐,可会骑马?” 梧桐摇头,不过她立马答道。“奴婢可以学,三日就能学会。” 明昭月淡淡一笑,“好,日后你学学骑马,今日先跟我同乘一骑。” 说罢,明昭月先跨马上鞍,随后一把将梧桐拉上自己的马。 梧桐一惊,双手便自然环上了明昭月的腰。 “梧桐,你指路,我们去城外破屋。” “好!”耳畔的风吹得呼呼的,梧桐顿时来了精神。她这个下等丫头,以前从未骑过马,如今竟被大姑娘带在马背上飞驰。 话说大姑娘的腰……真软啊,还能搂…… 海棠那个丫头,定然没跟大姑娘抱过。她宣布,自己就是跟大姑娘最亲密的丫鬟! 梧桐心中涌起一阵甜意,今晚,出来得不亏。 很快,主仆二人就到了城外五里。明昭月一勒马缰,翻身下马,还一把将梧桐拦腰抱下来。 梧桐:有被撩到…… 跟着梧桐指的方向,明昭月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破屋。 主仆二人轻手轻脚往破屋走去,此时里面黑灯瞎火,没有半点亮光,夜风中还有酒的味道。 那人果然喝醉了。 明昭月踏入房中,刚走了几步忽然一顿,只听一阵风声,便感觉脖子上有股冰凉之感。 明昭月摸了摸,应当是把锃亮的刀。 “你是谁?因何来此?”声音冷淡又冷酷。 梧桐吓了一跳,摸索着想挡在明昭月面前,却被明昭月死死拦在身后。 喝醉了还能如此警觉,很好,这才是自己要找的人。 “我来找你,度满。”明昭月缓缓开口。 明昭月感觉黑暗中持刀的手一阵颤抖,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叮咣一声就落在了地上。 第19章 夺妻之恨 屋内亮了些许,满身酒味的叫花子点了灯。 明昭月这才看清,面前的人衣衫褴褛,头发胡乱披在两边。除了酒味,屋内还充斥着一股馊味,那是饭食坏了的味道。 明昭月心头浮起一抹心酸,前世他被父亲搭救之前,就是在这个地方自生自灭么? “我们认识?”叫花子看向明昭月,敛去几分敌意,警惕却半分不少。 “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明昭月并不卖关子。 “你是将军府大小姐,我乃一介草民。你确定认识我?” 叫花子声线低沉,与明昭月说话时无半分低眉顺眼之态,但凡有点眼力之人,都不会以为这是个普通的叫花子。 明昭月心道,我可太认识你了。 前世,大婚当日,接亲队伍走在大街上,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乞丐冲入队伍,撞上了她的花轿,惊得明昭月掀开盖头往外探。 队伍里有人训斥,让那叫花子赶紧滚开。明昭月见他模样可怜,又逢自己大喜,便让下人给了他一些碎银子。 可那叫花子并不像普通乞丐那般爱银子,而是疯疯癫癫地将银子丢在地上,冲向花轿,口中还大声说什么“成亲有什么好,那是火坑”。 后来,明家送亲队伍里一个护卫将叫花子制服,给带回了将军府。这护卫审了半天,排除叫花子是仇家的可能,便让他待在府里,给了一口吃的。 三日后,明昭月回门,发现叫花子在府上,并知道了他的名字,度满。 后来,明昭月再也没有见过度满,直到她被钱玉书献给那位亲王。 那夜,她刺伤亲王,准备逃出府去。明昭月在杀出重围之时,竟意外看到度满翻墙而来,为她杀出一条路。 他将明昭月送了出去,又毫不犹豫折回亲王府。 “还回去做什么?一起逃!” 度满双目猩红,似被一种极度怨恨的情绪裹挟着。“那狗王爷与我有夺妻之恨,我要回去为妻报仇。救你出来,是报将军府当初收留之恩。” 说罢,他义无反顾折回王府。 明昭月浑身重伤,不敢多留,只好先回了将军府。却不想回去后,二叔母听闻自己暗刺了亲王,毫不犹豫将她迷晕,就这么又给送回了王府。 明昭月在王府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霸占自己的亲王,而是浑身插着箭羽的度满。 他被万剑穿身,血都已经流干了。 那亲王误以为度满是明昭月的情夫,甘愿为了救她而舍命,便愈发折磨起了度满。 度满死时,口中念着一句话:心儿,对不起,我无能…… 明昭月知道,那定然是他的妻子。 没错,度满为了救他的妻子,最后死在了那个王府,死状凄惨。 如今,看着还是叫花子的度满,明昭月心里钦佩,这是个真男人。 “我不但认识你,还知道你有个新婚不久的妻子。她叫——心儿。” 明昭月话音刚落,度满的眉目顷刻间便冷硬起来,刚才敛去的敌意又重回脸上。 “你调查我?”度满双手暗暗发力,一掌挥去。 度满不怕调查,可一旦涉及自己的妻子,他便会万分在意。 明昭月下意识身形一闪,堪堪躲过,趁势在破屋里与度满较量了几招。 “你可以这么认为。但我只问你一句话,可想与你妻子团聚?”过招之时,掌风凌厉,明昭月趁机问出度满最为在意的话。 度满的招术施了一半,停在空中。 听这话的意思,明昭月似乎知道他妻子的事。而且,此女功夫了得,就刚才的几招几乎要与他打成平手。 “你,知道我妻在何处?”度满的语气和眼神中,满是急切。 没错,这个时候的度满,并不知道他的妻子柳心去了哪里。 他只知道,自己与心儿新婚三月。她陪自己从老家来到盛京,准备参加明年的武举。 他们夫妻在盛京城外盖了个小院子,度满日日练功,心儿体贴周到地照顾他。 可不久前,心儿入城买米粮回来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无论度满如何询问,她都只摇头苦笑。 半个月前的一早,度满起床后不见妻子的人影,他找了好几天都无果。这才发现头一晚心儿给自己的茶水里,有安神药。 心儿消失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她不想和自己共度余生了吗?度满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短短半月,他将城外的院子砸得稀碎,温馨的小院成了破屋,一身功夫的武举备考学子,成了脏兮兮疯疯癫癫的叫花子。 就是这种时候,明昭月忽然前来,问他想不想和妻子团聚。 他如何不想!可是,心儿又在哪里?她既已离开自己,想必有了更好的去处。 这些天他故意放纵自己,便是为了不去想这些事。 “实话告诉你,心儿并非主动弃你而去。她是被一门权贵看上了,那权贵威胁她,若不从他,便毁你武举之路,断你性命。” 前世,度满在被带入将军府后,通过自己的方式,才了解到柳心被权贵霸占了。 可现在,明昭月打算此时就将柳心的去处,一五一十告诉度满。 度满的脑子一嗡,凌乱的发丝下,双目忽然涌起一阵滔天巨浪。 “哪个权贵?心儿可还安好?” “秦王殿下。”明昭月一字一句,说出了她这辈子也无法忘怀的那个人。 秦王,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如今五十有余。 此人风流成性,府上美人姬妾成群,却还对于京中稍微有些颜色的贵女虎视眈眈。 一些达官贵人们为了讨好秦王,不惜将女儿献入王府。 当初,钱玉书亦将明昭月献给了秦王。 明昭月的不幸,以及明家四口的惨死,秦王都是最大的恶人。 “秦王!”度满有心走武举之路,对于朝中权贵多少有些了解。他双拳紧握,牙咬得咯咯作响。“那心儿如今,可还安好?” 秦王对女子的手段,非人可以想象。 一个美貌女子落入他手,下场必然凄惨万分。好的,能活命,不好的,直接被折磨致死也不无可能。 她的心儿,当真遭遇了这样的祸事! 度满深深自责,恨自己无能,没有早些发现妻子的心事。 明昭月不知柳心眼下情形如何,但她记得前世,自己被送入秦王府后,依稀见过柳心一面。 那时,自己被关在偏院里,有吃有喝,有婢女伺候。柳心在距离偏院不远处的一间柴房,挨饿受冻。 虽说待遇有差,但当时她们二人说到底是一样的,都是秦王的阶下囚。 明昭月现在看来,柳心比她幸运。柳心好歹有个真切爱护她的夫君,为她报仇。可自己那时的夫君…… 第20章 箭射刁奴 “柳心还活着,不过可能受了些苦。”这是明昭月目前确信的事。 啪的一声,度满将地上的长刀一个回踢,踢到手上,转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明昭月忙叫住他。 “多谢姑娘相告,待在下救出吾妻,必携妻参拜姑娘大恩!”度满目光里满是决绝。 明昭月脱口而出,“秦王府护卫重重,暗卫更是多得数不清,你单枪匹马,去了便是送死。” “那又如何,夺妻之恨,刀山火海也得走一遭。”度满又是毫不迟疑,眼中的恨意几乎要从黑暗中溢出。 “你不怕死,可柳心呢?你愿意看着她在在受了苦难之后又丧命?”明昭月提高声音,带着几分质问。 “又或者说,你愿意让她看着你死。你只需出现在她面前,证明你是一个称职的夫君?” “不!”度满一声怒吼。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想与心儿长相厮守,恩爱平安地度过一生。“我要救她,我要她平安!我还要复仇!” 见时机已到,明昭月轻扬唇角。“既如此,何不寻个稳妥的方式,既能救人,又能复仇。” “如何救人?如何复仇?”度满终于转过身来,褪去满身寒意。 “若你信得过我,人,我替你救。至于复仇……”明昭月顿了顿,“待我将柳心救出来,再议复仇之事。” 度满对明昭月这个打算,也颇为认同。仇肯定要报,但心儿的安危是当下第一。 “你为何帮我?” 明昭月扬了扬头,转身透过破屋的门看向外面。四周一片荒凉颓势,暗夜寂静得吓人。 “因为我与你,有共同的仇人。” 秦王,是她前世的暗夜。 今生,她便要撕碎这黑暗,还自己人生一抹光明。 度满明白了,明昭月要找他共同复仇。“那么,你选我,我的代价是什么?” 明昭月这样的贵女,不缺银子,身边更不缺高手。自己虽然有些功夫,但还算不得真正的高手。度满必须弄清楚这一点。 “待我救出你妻子,才有资格索要你的代价,不是吗?” 度满只思虑了片刻,便做了决定。只要她能救出心儿,上刀山下火海亦不在话下。 “你若救出我妻,要我做什么都行。” “我明晚便潜入秦王府救人。”明昭月也十分干脆。 “你?”度满一阵诧异。 她不让自己单枪匹马,却以区区女子之身单枪匹马么?她凭何能在重重护卫中救下心儿?度满不太相信。 “有时候,救人不光靠武力,还有这儿。”明昭月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对于如何救柳心,她有了大概的计划,不过还得细细琢磨一番。她将一张字条递给度满,便转身离开。 度满紧紧握着字条,待明昭月走远,缓缓打开,看着上面一行工整娟秀的小楷出神。 这个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竟无端给人一种深深的压迫。 好像他就应该信她,好像她天生就该使唤自己。 深秋的夜晚,风中有了些许寒意。明昭月带着梧桐一骑绝尘,往将军府而去。 他们在街市还了马,便从侧门入府,准备回到昭明院。 在距离昭明院数十步之远时,主仆二人同时一顿。 此时已是亥时末,按理说府中各院都已歇下了,昭明院更是如此。 可眼下,院内竟是灯火通明,隐隐还能听见一些人声,声音里似乎带着某种争执和吵闹。 昭明院出事了! “姑娘,那几个好像是锦绣堂的人。”梧桐指着院内几个婆子丫鬟小声道。 明昭月也看见了,她早已猜到自己不在的这一个时辰,老夫人定然会做些什么。 她附耳在梧桐身边低语几句,随后两人并未进入昭明院。梧桐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明昭月则回到院墙角落,一跃翻上了墙。 昭明院内,海棠和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被锦绣堂的人包围着。海棠身边站着一个约莫五十余岁的老嬷嬷,她与海棠并肩而立,瞪眼看向锦绣堂的人。 “老身说过了,大姑娘今日受了惊吓早已熟睡,你们大半夜的叫姑娘起来,姑娘坏了身子谁担责!” 这老嬷嬷手里还提溜着一个壶,从壶中传出一股莫名难闻的尿骚味。 而再看锦绣堂的几个婆子,他们的衣裳都湿了大片,浑身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秦嬷嬷,你……你说话就说话,往我们身上倒夜香是怎么回事!我们……我们这就去告诉老夫人!”锦绣堂的赵嬷嬷委屈巴巴。 上次她只身来昭明院请人,结果被明昭月诬陷,一状告到老夫人面前,凭白害自己挨了巴掌。 所以今日她带了好些人过来,一是为了作证,二是为了壮胆。 结果人没请到,又惹了一身骚。 秦嬷嬷白眼一翻,“谁家好人大半夜的把姑娘从床上闹起来,我看你们就是不怀好意!” 赵嬷嬷一行人来了大半日,见明昭月始终不露面,还以为那小姑娘自知今日闯了大祸,不敢去见老夫人,心中便想趁机拿捏,说话也更有了底气。 “这是老夫人的要求,你们难道还要忤逆老夫人的意思?” 秦嬷嬷将夜香壶往赵嬷嬷面前一撂,瓷壶在地上发出叮叮咣咣的响声,一直滚到赵嬷嬷脚边。 赵嬷嬷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 “忤逆怎么了?老婆子我只听明大将军的话,其他主子管不到我身上。”这秦嬷嬷声音洪亮,双手叉腰,神色凌厉不输街边泼妇。 海棠捂嘴一笑。看来今日秦嬷嬷回来,昭明院要倒反天罡了。 这几日跟着姑娘待久了,海棠倒是向往这种不被恶人压制的感觉。 “真是岂有此事!来人,进屋!就是抬,也要把大姑娘抬去锦绣堂!”赵嬷嬷对着身后的一众丫鬟婆子道。 锦绣堂的人眼睛都长在头顶,只认老夫人为主子,并不觉得闯入大姑娘的屋子是件多么忤逆的事。 说罢,几人便风风火火挽着袖子准备闯进去。 就在这时,一支箭羽嗖地从屋内窗户上射出,直直朝着锦绣堂的人群而去。 只听一声闷哼,人们纷纷回头,就见刚才还张牙舞爪的赵嬷嬷应声倒地。她的肩头插着一支箭,此时滋滋冒血。 “哎呦!”在后宅多年的赵嬷嬷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一把捂住自己肩头,看到鲜血顿时沾满双手,以为自己要死了,便一个白眼晕了过去。 “啊!”锦绣堂的丫鬟们尖叫起来,四散跑开两丈远。 第21章 老奴对不起你 吱呀一声,明昭月的房门开了。 一身中衣,头发披散的明大姑娘手握那弯铁胎弓,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走下台阶,一脸不耐烦,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见大姑娘已经回了房,海棠紧绷的弦松下来,腰板顿时挺得笔直。 一旁的秦嬷嬷和海棠四目相对,什么也没说,却是心中了然,都扬起头,对着明昭月一笑。 秦嬷嬷在将军府服侍了几十年,当初是明辉的奶嬷嬷,一直跟着明辉的生母。后来生母去世,明老爷续了弦,秦嬷嬷便一直照顾明辉,看着他长大,立军功,娶妻生子。 对于秦嬷嬷来说,明辉是她的半子,明辉的女儿也算是她半个孙女。 前些日子,在明昭月出阁之前,秦嬷嬷老家忽然来了信,说她高寿的婆母病逝了。原本她想等大姑娘出阁之后再回乡,奈何大姑娘执意让她先回乡奔丧,还给了她一大笔银子。 没成想奔丧回来,昭明院大变天。秦嬷嬷这才知道,老夫人竟给姑娘安排了一个断袖未婚夫,还让姑娘自己出面说什么情投意合的狗屁话。 秦嬷嬷深深自责,姑娘需要她的时候不在,真是愧对将军和夫人。如今,她回来了,就势必不会再让姑娘受人欺负! 所以,今夜的秦嬷嬷看到锦绣堂的人,哪哪都是气,骂人还不够,直接给她们泼了一盆夜香。 “姑娘,是老奴无能,没能拦住这些狗东西,吵醒了姑娘……”秦嬷嬷一看到明昭月,顿时满脸自责。 她当然知道明昭月今夜不在房中,可秦嬷嬷早已成精,自然做戏做全套。 “秦嬷嬷回来了,一路辛苦,婆母后事都处理好了?”明昭月温和一笑。 “多谢姑娘挂怀,安顿好了。”秦嬷嬷感恩戴德,礼数做得周全。 她就是要让锦绣堂的下人们看看,自己这个大将军的奶嬷嬷都要对大姑娘恭敬,其他阿猫阿狗休想来昭明院撒野。 见这主仆二人聊起了家常,全然不顾地上还有个流血的赵嬷嬷,锦绣堂的人又急又气,但却不敢吭声,生怕大姑娘手里那把铁胎弓下一瞬对准自己。 “救……救命啊……”地上的赵嬷嬷晕了片刻又苏醒过来,她颤抖着举着手,“大……大姑娘杀人了。” 明昭月似乎这才发现地上躺了个人,惊呼一声。“哎呀赵嬷嬷,你怎么撞我箭上了?”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什么叫撞她箭上了! “姑娘,是您手里的弓射中了赵嬷嬷……”锦绣堂一个婆子壮起胆子阐述事实。 “胡说,你在质疑姑娘的箭术?”秦嬷嬷厉声喝到。 众人一愣,好像重点不太对,她们说的是箭术的事儿吗? 于是,那婆子重新答道,“方才有一支箭从姑娘房里射出,正中赵嬷嬷肩头。” 海棠冷声一哼,“你们也知道这是姑娘的屋子,那这大半夜的过来扰姑娘休息,到底是什么居心?老夫人向来体恤姑娘,知道我们姑娘今日退婚受了委屈,还去兵部捐聘礼受了累,必不会这么晚还传姑娘去回话。定然是你们这些刁奴,拿着鸡毛当令箭!” 见识了明昭月好几次将白的说成黑的,海棠也学到了,趁势发挥一回。 秦嬷嬷:这丫头不错,不愧是大姑娘亲自提上来的。 明昭月:青出于蓝胜于蓝啊,氛围到这,再不欺负一下锦绣堂的人就不礼貌了。 明昭月黑着脸,“我在屋子里练箭练得好好的,外面太吵,我心神不定,就射偏了。你们下次来我院里前,最好敲锣打鼓禀报一声,别突袭。” 说罢,明昭月来到倒地的赵嬷嬷面前,“更别半夜带人来扰我安眠。”说罢,又看向锦绣堂一众丫头婆子,“她都流血了,你们不替她叫个大夫?” 众人:她是我们射伤的吗!为什么是我们叫大夫! 赵嬷嬷见自己伤成这样,锦绣堂的人也不管她,顿时心中一阵寒意。 当初,老夫人也是如此,为了让大姑娘欢喜,连事件原委都不查清,就让自己掌嘴那么久。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锦绣堂的人毫无温情可言。 再看昭明院,秦嬷嬷和海棠,自始至终都并肩拦在门前。还有那些粗使的丫头婆子,也都站在一处如临大敌,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吃了一样。 都是下人,怎的区别这么大。 又看明昭月,她对着赵嬷嬷挑眉一笑,神态中带着几分不屑。 即便如此,赵嬷嬷却不得不承认,明昭月那张脸十分与众不同。温婉中带着几分凌厉,明媚中又有明艳。 还有那双眼睛,一瞪自己,赵嬷嬷便心中发怵,双肩发凉。 绝色,但可怕。 到底是谁说大姑娘向来温顺的! 便是在这种五味杂陈,又寒心又害怕的情绪中,赵嬷嬷微微爬起来,一步步挪出昭明院。 今日这人是请不去锦绣堂了。摸着自己滴血的伤口,赵嬷嬷忽然有些庆幸。 受了这么重的伤,老夫人总不至于说她无用,罚她。今晚,该能消停一下吧。至于待会儿,老夫人是让别人来请也好,还是就此收敛也好,赵嬷嬷不想管。 她只想看大夫…… 扑通一声,赵嬷嬷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地。几乎同时,锦绣堂的其他人也走到了院门口,咚咚咚,齐刷刷摔倒了一排。 这地,跟抹了油一样! 他们个个捂着腿脚,不是这里摔青了,就是那里跌红了,立马哀声一片。 赵嬷嬷和一众丫鬟婆子,带着一身尿骚味和痛苦哀嚎,回了锦绣堂。 梧桐将空桶扔在一旁,叉腰看着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 老夫人捂着鼻皱着眉,让其他下人都出去,独留赵嬷嬷一人跪在前面。 “你真令我失望,如今是越发不中用了。” 赵嬷嬷原本就哇凉的心,此时冻成了冰块。 “连个小丫头都叫不过来,凡事有一有二,事不过三。若下次再如此,你便回你老家去,我身边不需要无能之人。”老夫人手一挥,也没赏赐些止血和跌打损伤的药粉,更没说让人找大夫。 赵嬷嬷微微福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看样子,今夜老夫人应该能消停,不会派其他人再去昭明院。 另一头,昭明院里的几个丫头婆子们动作麻利地清扫地上的夜香和油渍。 明昭月让海棠依次给了些赏赐,便让他们回去休息了。 屋内,海棠、梧桐和秦嬷嬷陪在明昭月身边。 明昭月将那把铁胎弓顺手递给梧桐,梧桐默契地接过拉了起来。小丫头此时一身牛劲用不完,丝毫不觉得累。 明昭月转身,便对上了秦嬷嬷那双微红的双眼。 “姑娘,没想到短短半月发生了这么多事,老奴真是对……对不起你。”说罢,秦嬷嬷就要跪下。 明昭月一个眼神,海棠便将秦嬷嬷扶起。 第22章 忠仆 “秦嬷嬷,您回来得很及时,今夜可是帮了我大忙呢。” 秦嬷嬷自知这是姑娘在安慰自己,微微叹息一声,掩去眼角的泪。 一个老太婆了,还这般哭哭啼啼,便显得无用。自己是昭明院最老的人,也是将军留给姑娘的依靠,自己要支棱起来! 以前,大姑娘就是一副不争不抢的性子,很多时候明家二房分明在故意欺负苛待姑娘,可姑娘都只淡淡一笑,说她不在意这些。 直到他们给姑娘安排了钱家的亲事,秦嬷嬷并不知道钱玉书的毛病,还当二房和老夫人良心发现,却不想他们这般狼子野心,竟然用大姑娘的终身去为明耀和明枫换取前程! 真是老天开眼,让大姑娘逃离了那个火坑。否则,将军和夫人回来,秦嬷嬷不知自己该如何交代。 “姑娘,老奴回来了,你就不用再抛头露面,一切都交给老奴。”秦嬷嬷想好好补偿补偿明昭月。 看着秦嬷嬷那张饱经风霜,满脸褶皱的脸,明昭月心中一暖。 说起来,锦绣堂的那位称不上她的什么祖母,她更愿将这位老太太当成自己的半个祖母。 前世,秦嬷嬷没有发现钱玉书是断袖,欢天喜地替自己筹备出阁之礼。因着当时父母还在边关未归,秦嬷嬷就自请一道,陪她入了尚书府。 当时,明昭月身边没有几个可用的丫头,最贴身的红香绿玉还是周香玉的人。 唯有秦嬷嬷,是真心对她。 入尚书府好一阵后,秦嬷嬷发现钱玉书晚上总是不回新房就寝,便替明昭月急得不行,数次暗中与她谈心,问问小两口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当时,明昭月还以为是自己没什么魅力,留不住钱玉书。更何况,她就是那般清冷的性子,对钱玉书没有多少倾慕之意,也就不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秦嬷嬷从尚书府一个下人耳中,听到了钱玉书的断袖之癖。她几经打听,证实了此事属实,心中气急,跑去质问钱玉书和钱文忠夫妇。 秦嬷嬷一介下人,又年迈,自然没有问出什么来,还挨了二十个板子,大大伤了元气。 可老太太顾不得身体受损,又回将军府求助老夫人和周香玉,这才明白大姑娘的婚事从头到尾就是个阴谋。 她恨极,也气极,给远在边关的明辉夫妇写信,准备送过去。 不料信才送出,就被明枫暗中拦下了。 秦嬷嬷并不知情,还苦苦等着大将军回来替姑娘做主。 一个月,两个月,眼见大将军并未归京,秦嬷嬷心中郁结,一病不起。 后来,得知钱玉书将大姑娘送到了秦王府,秦嬷嬷一口血喷在地上,就这样死在了尚书府。 明昭月并未见到秦嬷嬷最后一面,听说尚书府的人嫌她晦气,不知将尸身扔到了哪个乱葬岗。 一位忠仆的一生,便在为主子奔波劳碌中结束。 短短几瞬,明昭月便回想了秦嬷嬷的前世。感慨和伤怀同时涌出,明昭月亦红了眼。 这反映看在秦嬷嬷眼中,以为大姑娘受了委屈心中伤心,越发心疼起来。 老夫人和二房那帮人,你们等着! 秦嬷嬷天不怕地不怕,准备明日干票大的,好好替姑娘出出气。 明昭月这一晚睡得很安稳,或者是前世许多身边人,陆续回到了她的身边。比如秦嬷嬷,比如度满,眼下还有两个值得信赖的丫头。 只是一大早,明昭月就被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吵醒。 海棠和梧桐齐齐来到她床榻前,神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 “姑娘,秦嬷嬷她,她……”海棠有些迟疑。 明昭月披着衣裳来到院内,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昭明院四周竖起了一根根丈长的木棍,棍子顶部削得极尖。 一排排棍子稳稳固定在院墙四周,特别是院门处,更是里外三层定死,还上了锁。 “秦嬷嬷,你这……” 秦嬷嬷正指挥几个力气大的婆子干活,转头一看,笑道,“姑娘莫怕,老奴把门加固些,防狼。日后那些阿猫阿狗便不能深更半夜扰姑娘休息了。” 明昭月惊了,还能这么操作。 海棠便问,“秦嬷嬷,你这样锁了,我们如何出门?” 秦嬷嬷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海棠一把,老奴留一把。这段日子,老奴就给姑娘守门!” 说罢,秦嬷嬷往那一杵,颇有凶煞门神的意味。 明昭月笑了,忽然有种被深深保护的感觉。 这样一来,确实能让昭明院清净不少。 “如此,便有劳秦嬷嬷了。”明昭月不忍拂秦嬷嬷的好意,确实也该让将军府的其他人看看昭明院的决心了。 秦嬷嬷很是高兴,边清嗓子边大摇大摆出了院门,手里还提着一个水壶。 “姑娘先用早膳,老奴到隔壁办点事。” 明昭月不疑有他,回了屋子吃早膳,边吃边计划着今晚夜潜秦王府的行动。 一顿早膳没吃完,梧桐兴奋地进来禀报,说秦嬷嬷正在锦绣堂闹事。 “秦嬷嬷搬着小板凳,边嗑瓜子便骂人,骂得可难听了。” “什么狗娘养的,狗仗人势,蝇营狗苟,烂狗东西……” 秦嬷嬷怎么总跟狗过不去……明昭月十分好奇。 “秦嬷嬷骂的是……?”海棠心里一紧。 “当然是骂赵嬷嬷和昨晚夜闯咱们院的丫鬟婆子了。”梧桐不假思索。 明昭月却淡淡一笑,骂几个下人还不必如此费口舌。老太太这招指桑骂槐,指定要让老夫人急火攻心吧。 当年明辉成长的那些岁月,秦嬷嬷没少跟老太太这个继母对着干。不过秦嬷嬷好歹是下人,为了给明辉撑腰,不敢做得太明显,便练就了一身指桑骂槐的本领。 当时,明老爷心疼嫡长子,又念及秦嬷嬷对儿子的半个养育之恩,便对她很是宽容。不仅早早便将身契还给了她,还在离世前留下一纸遗言,对嫡长子的奶嬷嬷不许打骂训斥,不能发卖。 老夫人气得咬牙切齿,看不惯,却干不掉。 明昭月让海棠也跟着梧桐去听听学学,海棠太温柔了,不会骂人,这可不行。 以后很多场合自己不方便出面,还是需要嘴替的。 “姑娘姑娘,秦嬷嬷又去了红梅院,在那里烧纸钱!”很快,梧桐又回来禀报老太太的战绩。 这又是什么路数?明昭月想不明白。 第23章 夜探秦王府 “说是祭奠自己死去的婆母,这一大早的,红梅院的人都躲着走,说不吉利,气得二夫人屋里摔东西砸碗。” 明昭月明白了,秦嬷嬷闹了锦绣堂又去闹红梅院,专程给两位主子吃瘪。 那便随她去吧,谁让她手里有明老爷的特赦令呢。一把年纪了,还不许她倚老卖老一回? 傍晚,月黑风高,明昭月只身一人,翻墙出了将军府。 院子里的棍门似乎对她影响不大,不过能隔绝那些不会功夫的锦绣堂丫鬟婆子。 明昭月快速穿过盛京城的几条大街小巷,在一个包子铺前停下,买了两个肉包子揣着,继续前行。 半个时辰后,她停在了一棵黄葛树下。 明昭月轻盈一跃,上了树腰,便能清晰瞧见一处守卫森严的院落。 这便是坐落在盛京城的秦王府,寂静的夜色中,几声犬吠透过夜风传出。 明昭月又是借力一跃,落在了秦王府的外墙。 夜色中,一阵轻微的呼吸声从墙下传来,似猛虎嗅到了猎物的气息,声音中带着一丝兴奋和警惕,没来由让人心里一阵发紧。 就在那声音即将变成一声狂吠时,明昭月果断将手里两个肉包子丢过去,稳稳落在墙下那只黑犬前。 黑犬先是一阵诧异,随后竟飞奔到肉包子面前手舞足蹈,却不急着吃,颇有舍不得的意思。 明昭月见状,勾唇一笑,轻轻落到墙角。 她就知道,这黑犬还是那么喜欢肉包子,尤其是老金家的包子。 黑犬抬头盯着她,四目相对,明昭月缓缓伸出手,试探地抚摸它的脖颈,轻声唤道,“黑球儿,又见面了。” 黑犬嗅包子的动作停了停,歪头看向明昭月,那一口尖牙依然杵人,可眼神中的锋芒却在逐渐褪去。 它又低头沉吟片刻,终于没忍住肉包子的香味儿,大口吃了起来,哈喇子流了一地。 “黑球儿,你小点声,我借个道。”明昭月又摸了摸它发凉的腹部,给它系上一根毛绒的帕子。 黑犬的神色越发柔和,干脆躺在地上慢悠悠吃起了包子。 明昭月还想再撸一会儿,无奈正事要紧。 这黑球儿,是秦王府养的护卫犬。 秦王府很大,除了身手高超的护卫,还有好几条护卫犬,黑球便是其中一条。 不过它是最小的那个,还是条母犬。 前世,明昭月被关在秦王府受折磨时,有些护卫偷懒不愿夜夜守着,便让黑球儿守在门口。 起初,那黑球也是凌厉吓人,动不动就朝着明昭月狂吠。可有一天,护卫们忘记给黑球喂剩饭,只给明昭月拿了两个馊了的包子。 明昭月吃不下去,顺手丢到了黑球面前。 黑球吃了一口,从此打开了狗生的另一扇大门。 后来,明昭月每日都将自己的饭菜给它剩点,黑球吃得极欢,对明昭月也越发温和了。 只不过,有护卫在的时候,黑球依然不停对她龇牙咧嘴。护卫一走,它就趴在明昭月脚边呼呼大睡。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黑球是她唯一的朋友。 这家伙真聪明,明昭月那时想,若自己能逃出去,一定把它也带走。它就应该在广阔天地撒欢,而不是被拴在权贵的院墙下看门。 后来,她装作顺从秦王的样子,暗中寻找出府的路。 什么时辰哪里有护卫,哪些院子守卫重重,哪些地方护卫薄弱,这些她早就深深记在脑子里。 前世之事,不再多想。 明昭月一路急行,穿过秦王府的深深庭院,从一棵树跃上另一棵树,又从一个墙角隐到另一个墙角。一路行来,她总能轻易躲过王府护卫巡逻。 最后,她来到了一排小小的厢房外。 这里共十二间房,门上挂着诸如“牡丹”、“石榴”、“紫薇”、“芙蓉”之类的屋名。 这是秦王的花神院,最鼎盛之时,每间厢房都住着一位妙龄女子,皆是不知从哪里坑蒙强抢而来的绝色,秦王美其名曰“十二花神”。 当初明昭月被送入秦王府时,就住在牡丹房,秦王谓之“花神之冠”。 只是后来明昭月不听话,便被送去了柴房甚至马厩牛棚。 如今一推算,明昭月便猜到柳心必然也住在这里。 明昭月扫了一排厢房,约莫有四五个房间亮着灯,也就是说此时至少有四五个女子正在被秦王荼毒。 有那么一瞬,她心软想将屋门上的锁劈开,将这些可怜的女子都放走。 可她不能这么做,花神院外就有好几个护卫守着,动静一定会把人引来。她不是圣母,今日只能救柳心。 明昭月拿出一把小哨子,对着几间亮灯的房门轻轻吹了吹。 哨子发出轻微的声音,像是某种鸟叫。 在多树的秦王府,鸟鸣不足为奇,此时大多数屋内没什么动静。半晌后,紫薇房的窗户上缓缓出现一个女子的剪影。 柳心!明昭月几乎一瞬就认了出来。 哨子发出的鸟叫声虽不算太奇特,但长短不一,那是度满和柳心家乡常见的一种鸟。 而这哨,也是他们家乡人常用来诱鸟的工具,自然是度满给的。 屋内的柳心似乎有些迟疑,慢慢试探地靠近窗户,不发一言。 明昭月也沉默着缓缓靠近,待走到窗前,明昭月举手双手比了个手势,那是一只兔子。 屋内的剪影一愣,也缓缓比了个手势,动作在窗户上映出了马的形状。 柳心属兔,度满属马,这是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才知道的手势! 柳心大喜,定是夫君寻来了。可观屋外人的个头和身型,又不像夫君,倒像是个女子。 明昭月拿出腰间匕首,胡乱在柳心的窗户上破出一道不太规则的划痕。透过这个小小的缝隙,明昭月将一张字条和一个小纸包递了进去。 字条上只有一行字:今夜子时,服下此物,阅焚。 屋内的女子死死抓着字条,心中又惊又骇。这是夫君在救她!虽然她不知道夫君要如何搭救,又为何请一位女子搭救,但此时此刻她万分期待。 她想出去和夫君团聚! 这或许是秦王的试探。柳心心中猜测,不过她不害怕。最坏的结果不过丢命,那也是一种解脱,比现在被关在这里好。 那就赌一把。 定神后,柳心对着门外的明昭月点头。亲眼看到屋内升腾起一抹细小的轻烟,确信柳心将字条烧掉,明昭月这才对她挥手,示意她一切如常。 随后,明昭月动作麻利地拿出另一包药粉,神不知鬼不觉洒在剩下几间房的窗户上。 做完这一切,明昭月轻手轻脚飞入最高的那棵树上,静待时机。 只半盏茶的功夫,一阵猫叫声划破花神院的上空,随后一只大橘猫不知从何处而来,不顾一切就往几扇窗户上扑。 第24章 乱葬岗 锋利的猫爪在窗户上划出一条条抓痕,随后又扑向另一扇窗。 只几个眨眼间,十二扇窗户都被橘猫抓破了,有的破了个洞,有的是条缝。 橘猫的动静将屋内的女子们吓了一跳,院内顿时尖叫声一片。 很快,几个穿甲的护卫破开院门,一脸警惕地查探四周。发现并无异样,只得将橘猫抱住。 这是秦王殿下十分喜爱的宠物,最近发情,老是四处乱窜,可不能伤了它。 护卫看着被抓坏的窗户绸子,想着明日定要让人来补上。 他们到各屋仔细查看了一番,并未发现异样,又重新锁上门离开了院子。 如此,紫薇房窗户的那道划痕,便显得不起眼了。 待护卫们走远,明昭月注视着紫薇房的灯熄灭,这才勾唇一笑,轻盈地掠上另一棵树。 出秦王府时,她换了条路,依然走得顺风顺水。只不过在翻越最后一道院墙时,明昭月感觉一阵风掠过她耳畔。 风中,隐隐夹带着内力。 周遭还有其他高手?明昭月扫视了一眼四周,并未久留,朝着府外飞身而去。 此时,秦王府深院内,两个黑影的身姿更为轻盈。他们步履如风,同样完美避开每一处护卫巡防之地。 “头儿,刚才那蒙面女子……似乎有些熟悉,要不要属下去查查?”浑身黑袍的男子看向面前那张戴着银面具的脸。 面具下的目光从不远处收回,十八郎声音低沉。“不必管,办你的正事。” “是。”黑袍男子纵身跃下房顶,朝着秦王府的书房而去。 十八郎则望着王府西南方向的一排厢房出神。 夜风寒凉,他的目光比黑夜更添了几分凉意。 盛京城的百姓早已熟睡,待东方既白,红日初升,秦王府的下人被一阵凄厉的惨叫吵醒。 秦王府的两个丫鬟,按照往常的习惯给几位“花神”送早膳。他们一间间打开房门,又锁上。 待打开紫薇房时,两个丫鬟手里的早膳掉在了地上,下意识便尖叫起来。 待几个护卫冲过来,这才看到屋内的紫薇花神此时正直挺挺倒在地上。 她面色惨白,双目圆瞪,露在外面的脖颈和双手发青,面无人色。 护卫神色一紧,立即上前查探呼吸。 “死了!”紫薇花神浑身僵硬,双眼下泛着乌青。 这些年死在花神房的女子并不少。有自尽的,有病死的,也有被秦王折磨致死的,他们见怪不怪。 而这位紫薇花神的死状,更像是受了某种惊吓。 “难道,是昨晚的猫?”护卫们能想到的惊吓,便只有这一件了。“你速去禀报殿下。” 护卫跟班飞快出了院子,片刻后又回来了。 “殿下说,照规矩处理了就是。”护卫跟班语气冷冰冰的,如同处理一只阿猫阿狗。 很快,几个下人便拖着一尾草席,将人裹起来抬走。 在王府后门,草席卷成一团被抬入了辆马车。车夫熟练地架着马车,往城外而去。 城西乱葬岗,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不同损伤程度的尸身,一群秃鹫从地上掠起,又从空中俯冲而下,朝着四肢残骸而去。四周散发着浓烈的腐臭气息。 不远处的马蹄声将这群秃鹫惊起,马车停在平坦处,车夫下了马车,熟练地拖起草席,朝着地上胡乱一扔。 “晦气!”车夫用随身带的布衫擦了擦手,将布衫扔掉,飞快驾着马车离开。 待马车走远,一群秃鹫盯着那具“新鲜”的美味就要飞身俯冲下去。就在这时,两道黑影急速从草丛掠出,在秃鹫接近草席之前,将柳心紧紧护住。 度满一把扯开草席,便看到了浑身硬邦邦、脸色惨白的妻子。 而那张惨白的脸上,从脸颊到下颌的位置,还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足有三寸长! 那伤口一看便知是划伤!心儿最爱惜她的脸,怎能允许有这样的伤口出现。 度满双手发抖,面无人色。 “别急。”明昭月从怀中掏出药丸,毫不迟疑放入柳心嘴里。 她昨夜从秦王府出来后,并未回将军府,而是直接来了乱葬岗和度满汇合。 明昭月的营救计划便是,秦王府不能硬攻,只能走走野路子,让柳心假死被送往这里。 早在去破屋当晚,她给度满的纸条上便告诉他,今日一早来乱葬岗迎接妻子。 乱葬岗,接妻子。六个字看得度满心头一阵,他不知道在这里接到的是妻子的人,还是她的尸身。 看着柳心依然迟迟未醒,度满心急如焚。 “她全身经脉被阻了许久,你我一同为她输些内力打通经脉。”明昭月说着,也顾不得此处是尸身遍地的乱葬岗,一把将柳心扶着坐起,掌心抚在她后背。 度满见状,也忙换到柳心前方,掌贴她小腹。 原本僵硬冰冷的身体慢慢有了温度,度满眼见妻子的面色由白到红。 只听一声闷哼,柳心猛地睁开眼,便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她像是几日几夜没有通畅呼吸一般,贪婪地呼吸着。 明昭月和度满这才收了手。 “心儿!”度满一把将柳心揽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件珍宝。 柳心恍惚了一瞬,忽然反应过来,她已经逃离了那间魔鬼般的屋子。 她迷茫地看向四周,骤然发现了明昭月。 这个发式,这个蒙面的巾子,还有这个身型…… “心儿,这是我们的恩人。为夫无能,是她将你救出来的。” 柳心还有哪里不明白的,扑通一声跪在明昭月面前。“多谢姑娘大恩!” 忽然,柳心意识到什么,一把捂住自己的面颊,将那道还未痊愈的伤口死死遮住,躲避度满的眼神。 “你别看我,别看……”说罢,便双目通红,泪流不止。 就是因为自己这张脸,才被秦王看中。那夜,秦王将她绑入房中,逼她伺候。柳心抵死不从,无奈之下抽出簪子划伤自己的脸。 秦王看着满脸鲜血的女子,顿时没了兴趣,挥手让人将她弄走,柳心这才躲过一劫。 被绑去秦王府二十余日,因为伤口未痊愈,便没有第二次被逼。 “心儿,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妻。”度满心疼地抚上柳心的脸。 委屈、痛苦、恐惧齐齐袭上心头,柳心抱着度满大哭起来,边哭还边喃喃,“我是清白的,你要相信我……” 度满长叹一声,将妻子搂得更紧。 没有被伤害,那是万幸。就算妻子被秦王碰了,他只会恨自己无能,又怎会责怪她。 这个仇,他必找秦王报回来! 待柳心的情绪完全平复,已是小半时辰之后了。 柳心被度满抱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上休息,车上有名侍女伺候着,她是明昭月买来送给柳心的。 “明大姑娘,度满此生,必为姑娘鞍前马后,出生入死!”马车外数丈远,度满对着明昭月跪地磕头。 第25章 戳人肺管子 “出生入死倒不必了,我要你做我暗卫,到将军府当差,月银三两。另外,我会给你置座宅子,虽然不大,却够你们夫妻二人生活。只是你不能再参加武举,不能再在一些场合抛头露面。” 度满一愣,“这便是姑娘那日所说的‘代价’?”这哪里是代价,分别是施恩! 不能参加武举,他此时一点也不在意。若心儿没能救回来,或许自己就是自暴自弃,当一辈子叫花子,还考取什么功名。 如果能跟着将军府大小姐,何愁没有生计。 “是,这便是你的代价。”明昭月又一次干脆地回答。 “姑娘为何选我?”度满不敢想象,这样的好事会落到自己身上。 “我以后要做的,除了复仇,还有很多,这些都不是什么好事。我的暗卫,需得与我立下生死契约。如此,我方能全心全意信赖他。” 度满心下解除了所有疑惑,顿时明白了。 要说明昭月不图他什么,他还不能放心。如果明大姑娘图的,无非就是自己的忠心。 度满几乎毫不犹豫。“我愿为姑娘立下生死契约,只要度满在一日,便会拼尽全力护姑娘周全。若有一日度满丧命,还请姑娘照拂我妻柳心。” 说罢,度满又要下跪磕头,却被明昭月虚扶住了。 “倒也没有这么严重,不需要你日日走在刀尖上。”明昭月从袖中掏出一张房契,“这座宅子在城东一条小巷内,你先与柳心安顿下来,好好陪陪她。三日后,暗中来将军府当差。” 暗中二字,说明明昭月暂时还不想让明家人知道度满的存在。 “是。”度满垂头答话,已经有了几分护卫的意思。 明昭月一宿未眠,满身疲惫地悄悄回到昭明院。正要进屋沐个浴,就被满脸黑线的秦嬷嬷逮个正着。 “秦嬷嬷今日不睡个懒觉?”明昭月有些心虚地笑了笑。 “姑娘去哪里做了什么,老奴不敢问。只是姑娘以后千万以身子为要,不可熬通夜了。” 明昭月:黑眼圈这么明显吗? 秦嬷嬷让海棠梧桐进来,飞快伺候明昭月沐浴更衣,又送来了松软开胃的早膳。 水足饭饱之后,将明昭月拖到榻上催促她睡觉。秦嬷嬷让海棠留在外屋照看,自己又带着梧桐去小厨房熬参汤。 可明昭月躺在床上却是睡不着,她心里在想很多事。 昨夜自己在秦王府时,她很确定还有其他人也在夜探秦王府,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注意到自己。 柳心脸上的那道伤疤不知能不能治好,听说柳心爱美,若有机会,可以替她寻个好大夫。 秦王府的黑球儿,那家伙真可爱,她想把狗偷回来! 还有……她需要银子打点些事。 原本明昭月的私房钱就少得可怜。其实明辉夫妇离开家时,给女儿留了不少银子,可都被周香玉连哄带骗拿走了。 将军府的花销,多半靠着明辉夫妇的军功赏赐。就明耀那几个俸禄,是远远不够的。 周香玉此前掌着全府中馈抠抠搜搜,时常补贴娘家,还贪心不足算计明昭月的私房钱。 以前明昭月不在意这些,如今嘛,她必然与周香玉锱铢必较! 她的钱,要拿回来! 她父亲母亲的那些赏赐,要讨回来! 明昭月睡不着干脆起来看书,她随手拿过一本佛经翻着。 “姑娘在想什么呢?”见明昭月翻得很快,海棠忍不住好奇,这压根不像看书的样子。 “在想怎么勒索别人。”明昭月淡淡答道。 海棠:……我佛慈悲,千万不要怪罪我家姑娘。她是好人,绝不是盗匪! 翌日一早,明昭月穿戴整齐,带着秦嬷嬷、海棠梧桐三人,浩浩荡荡去了红梅院。 “姑娘,我们这次去的目的是什么?”梧桐问道。“我们好早做准备。” 明昭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去看看二叔母脖子上的伤如何了。” 海棠觉得全身一阵发凉,她们姑娘的笑容就……很渗人呐。 却见秦嬷嬷挺直腰板,高扬起头。“不必害怕,有我这个老婆子在,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海棠:……杀佛?我佛慈悲…… 红梅院。 丫鬟夏儿正给周香玉上药,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涂抹之后可一日生肌。 周香玉在镜前看着那道长长的疤痕,心中气急。本来明耀这些日子就不待见她,如今又来了条这般丑的疤,以后明耀怕是不愿来自己房里了。 昨夜,他便宿在了姨娘房中。 这样一想,周香玉对明昭月的恨意又增添了几分。 “夫人,大姑娘来了。”忽然,丫鬟春儿来报。 叮咣一声,周香玉手里的铜镜下意识掉在地上,吓了夏儿一跳。 自从退亲之后,不,自从柔儿被明昭月按到水里那日后,明昭月就没来过红梅院。 想当初,那丫头总是每日都要过来给二叔母请安。 以前周香玉不觉得,如今一听说明昭月来了,心里竟没来由有些……害怕。 自己在怕什么?怕她又说出什么戳人肺管子的话?还是怕她对柔儿做什么?又或者,怕她身边那个秦嬷嬷。 不对,这几天明昭月先是让她痛失大笔聘礼,又让她用自己的嫁妆补了窟窿。还有红梅院这些被她砸坏的瓷器茶碗,都应该算在明昭月的头上。 对!她一出现,自己就要折银子!钱袋子要捂不住了。 “不……不见……” 见字还未从周香玉嘴里吐出来,就见屋门口走出了几道身影。 被海棠梧桐和秦嬷嬷簇拥着,那个一身红衣,妆容明媚精致,浑身带着笑意的女子,不是明昭月又是谁! “二叔母,不想见月儿吗?”明昭月就当前两天的那些事没发生过一样,微笑地进了周香玉的屋子。 站罢,她四下打量,看到了许多熟悉的物件。 “月……月儿说笑了,哪……哪有。”周香玉感觉自己嘴里塞了坨屎,喊不出这个名字。 明面上,即便昨日袁元刺伤了她的脖子,她也没有正式跟这个侄女撕破脸。 可一喊月儿,她就恶心! 周香玉并不知道,更恶心的还在后面。 “刚才我来红梅院的路上,看到赵姨娘屋里叫了水。这个时辰了,二叔怎得还没上值去?” 明昭月不谙世事一般,精致的小脸上满是疑惑。 咳咳……周香玉喉咙一阵发痒难受。果然,就……戳人肺管子。 明耀那个狗东西,赵姨娘那个贱货,一大早就叫水,还忘了上值的时辰,真是不知羞耻!活该他当个七品小官! 第26章 明昭月打劫 “你二叔他,他……昨晚前半夜在我红梅院,后半夜才去的那边……” 周香玉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下意识编出了句谎话。 她为什么要在这个臭丫头面前说这些?何必给她解释什么!周香玉觉得自己有病。 很尴尬,很难为情。 “喔,二叔精神真好。”明昭月只淡淡应了一声,表露出几分怀疑。 周香玉在心口憋了一股闷气,想发又发不出来,只得挤出笑,“月儿吃早膳了吗?没吃就在这吃点。” “好啊。”明昭月从善如流。 周香玉顿时就后悔了,她以为依着现在明昭月对自己的态度,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在红梅院吃饭了,怎么就答应得这般爽快。 明昭月的路数,她看不懂…… 丫鬟很快就端上来了一桌早点小菜,甚是丰盛。 可明昭月看着满桌碟碗,却没动手吃饭,而是缓缓拿起那个盛放包点的碟子。 “这是良州上好的白瓷,我记得是父亲给月儿买餐具。当初二妹妹来我院吃饭,说喜欢这套餐具,我便送给了她。” 周香玉心里咯噔一声,有什么念头在她脑中闪过。 果然,下一瞬就听明昭月道,“我忽然发现这白瓷挺好,有些舍不得了,还是拿回去吧。” 说罢,便将那盘点心端起来,顺手递给一旁的海棠。“点心吃不下,拿出去赏赐下人,把盘子收了。” “是。”海棠赶紧双手接过,把点心分给外面的下人。 还未等周香玉反应过来,只见明昭月又捧起面前的青瓷茶杯细细端详。“这是母亲送我的景镇青瓷,一个茶盏便是五十两银子呢,是二叔母说喜欢,从我院里拿的吧?” 说罢,明昭月端起茶盏,“茶你们尝尝,盏拿回去。”说罢,又拿起周香玉面前的那个茶杯,一齐递给梧桐。 梧桐欢喜地接过。好家伙,单个茶盏五十两,那她手里捧着的就是一百两银子!大姑娘屋里都没这么好的东西,原来全在二夫人院子里! 周香玉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捂住明昭月的手。“月儿,先……先吃饭。”说罢,周香玉给明昭月碗里夹了块糕点。 这些东西是明昭月当初自愿送的,她怎么还有脸拿回去! 周香玉错判了,明昭月不仅有脸拿东西,还有脸……拆家。 明昭月环视四周,对着秦嬷嬷努嘴。“嬷嬷,墙上挂的那幅画,还有那个白玉的香炉。哦,还有那个花瓶,都是原来我屋里的,一并收了收了。” 秦嬷嬷猛地点头,大姑娘可太出息了! 老太太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把东西抱进怀里。 看着碗里的糕点,明昭月眼前一亮。“这是白玉糕吧,顺德楼的招牌,一块就要半两银子,这一盘便是五两。二叔母一顿早膳,林林总总得有十两银子吧,红梅院伙食真好。” 此时正巧锦绣堂的丫头丁香进来通传,听说红梅院一顿早膳十两银子,惊了一瞬后默默垂头。 “二夫人,老夫人请您去一趟锦绣堂。” 每月初五,是周香玉去锦绣堂回话的日子。前一月府中大小花销,那些良田铺子的收成利润如何,都要一一报给老太太知晓。 往日初五,周香玉必然会好好盘算一番账目,再去回话。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加之她又受了伤,方才被明昭月一顿打劫,倒全然忘记了这事。 “行,那我就先去母亲那。”周香玉便想起身离开。自己不在红梅院,明昭月总不能还打劫吧。 谁知明昭月一把挽住周香玉的手,“我也要去给祖母请安,一起啊。”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周香玉心里火大,这几天你从没去请过安,怎的偏偏今日去!况且那些过账目的话,是你能听的吗! 没等周香玉想好怎么拒绝,明昭月便先一步出了屋子。 周香玉:就……很气! 锦绣堂内,老夫人正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周香玉来了,眼睛也没睁开便道,“你受伤也是活该,被一个晚辈欺负……” “孙女和二叔母一道,来给祖母请安。”明昭月站在堂下,没福身,也没下跪。 老夫人的脸色顿时尴尬起来。 这时,周香玉才急忙小跑进屋。她一路都追不上明昭月的步子,此时额头冒汗。 周香玉的丫鬟春儿抱着一摞账本,熟练地将账本放在一旁的案上。 “听说今日祖母要和二叔母议账,孙女好奇,便来听听。以前是孙女懒惰,今后定然好好跟着两位长辈学学。”明昭月一屁股坐下,满副虚心请教的样子。 教家中小辈掌家理财,是长辈之责,她们不能明里拒绝。 但老夫人心里堵得慌。账目里有多少暗账,她心知肚明。明昭月在这里,还怎么说? 今日这账,没法议了! 见老夫人和周香玉面露难色,明昭月笑着起身。“我其实是来向二叔母支三百两银子的。” 多少?周香玉瞪眼。可真是狮子大开口,一张口就是三百两。 “月儿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老夫人忍着怒意。 明昭月开口,淡淡一个字。“花。” “太多了,月儿,三百两够府上一个月用度了。”周香玉下意识开口。 明昭月一副不知油盐柴米贵的表情,“二叔母刚才一顿早饭便是十两,三百两不过是您一个月的早膳钱吧。” 一顿早膳十两?老夫人眉心一跳,看向刚刚去红梅院通传的丁香。丁香微微点头,算是赞同了明昭月的话。 老夫人瞪向周香玉,这货不仅蠢,还败家! 不,这是个自私的货!前些日子老夫人身子不爽,想吃几包顺德楼的白玉糕,周氏愣说白玉糕一盒就要五两银子,拖了两个月才给她买来。老夫人当时觉得,这个儿媳还是有点孝心在的。 结果人家,顿顿白玉糕! 周香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月儿,早上那不是顺德楼的白玉糕,那是小厨房自己随意做的。” 老夫人如何看不出来,周香玉明显心虚,便打定主意浅浅收拾一下这个儿媳。 你可以算计明昭月,但是不能算计老婆子我! “周氏,月儿要支三百两,你就支给她。上个月你不是也给了二丫头三百两置办新季衣裳嘛,那丫头隔三岔五就问你要银子。月儿嘛,好不容易要一次,给!” 绝不是老夫人忽然改邪归正,想对明昭月好,她只是想打打周香玉的脸。 明昭月自然知道,周香玉又何尝不知。 “还是祖母疼孙女。”明昭月蠢笨地对着老夫人一笑,笑容甚是可爱。 周香玉得了老太太的令,再不情愿也得拿银子。便给身边的春儿使了个眼色,春儿出去了。 本以为老太婆就这样消停,谁知她又开口。“把账本拿来,议账吧。” 周香玉:你别得寸进尺!在明昭月面前议账,她知道后告诉大哥大嫂怎么办! 老夫人:我誓要报白玉糕之仇! 第27章 阴阳账目 周香玉对着老太太挤眉弄眼,老太太权当看不见,还用手挥了挥面前并不存在的蚊子。 周香玉的嘴都要挤得抽抽了,这才恹恹地拿出一本账册。 “城西瓷器铺,上月营收九百四十两,净利六百二十两。” “城南成衣铺,上月营收七百九十两,净利四百八十两。” “西郊孟家庄,上月收粮三百亩,产粮千石。” “……” 明昭月面无表情听着账目,这些都是周香玉嫁妆里的东西,她不感兴趣。只听那人继续往下念: “城南胭脂铺,营收六百七十两,填补前两月亏空后,负三百两。” “城南茶叶铺,营收五百两,支大于利,负一百二十两……” 明昭月心头浮出一抹冷笑,随后缓缓站起,满目不解的样子。“二叔母,这两个铺子我记得是父亲军功赏赐下来的,怎么亏空这般厉害?” 周香玉敷衍一笑。“月儿你哪里知道,这两家铺子的生意不好做。” “京中的胭脂最是紧俏,我偶尔出去买胭脂,发现其他铺子生意好得很,怎么唯独我们家生意不行,怕是聘的掌柜不得力。”明昭月随口一说。 “还有茶叶铺子,京中就那么几家,再差能差到哪去,不至于亏损吧。” 明昭月盯着一大摞账册,虽然没有翻看,但一双眼睛却好看透过账本看穿了里面所有的门道,直看得周香玉心中发怵。 这丫头以往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怎么懂的还挺多。 “话是这样说,不过做生意哪里有月儿说的那样简单,还得考虑实在的花销。这铺面、人手、采购,哪一样不花银子。”周香玉急忙找补。 “既如此,把胭脂铺子的账本拿来吧,我替父亲看看。” “替父亲”三个字,明昭月说得格外清晰。 老夫人脸色渐渐黑了下来,她让周香玉议账,不过是想让她在明昭月面前尴尬一下。现在看来,明昭月揪着不放,尴尬过头了。 账册,肯定是不能给她看的。 “丫头,详尽的账册都在铺子里,你二叔母手上也没有。”老太太终于发话了。 明昭月笑得眉眼弯弯,她等的就是这句。“既如此,孙女愿替祖母分忧。” 说罢,明昭月转身就要走,被老夫人急忙叫住。“你去哪?” “孙女去铺子里看看,上个月他们到底是如何经营的。”说罢,风一般出了锦绣堂。 老夫人和周香玉都愣住,待回过神来,老夫人忙叫下人。“快,拦住大姑娘!” 可锦绣堂哪还有明昭月的影子。 “母……母亲,这……不能让她去铺子里查账啊!”周香玉急了。 老夫人冷哼一声,闭幕思索了片刻,敛去着急之色。“以往每个月,我不是让你做两本账,几个铺子可都有照做?” 周香玉一喜,这才想起这茬。“有,都有!” 还好老太太有远见,就算明昭月去铺子翻账,那也是能和刚才的数目对上的。 就凭明昭月那个蠢样,怕也查不出什么。周香玉这样一想,便安心了,这才继续跟老夫人议着账。 另一头,明昭月带着梧桐海棠,还有秦嬷嬷出了府门。 马车里,明昭月闭眼养神,并随手递给海棠一本册子。“记住这些,一会儿需要你帮忙。” 海棠一听姑娘有需要,忙坐直看起了册子,并将其中的内容依次记下。 很快,马车停在了城南的倾城胭脂铺。 店小二眼尖,看到门口停了将军府的马车,知道东家来了,忙报给掌柜。 掌柜小跑来到门口相迎,“夫人今日怎得有空……” 话音未落,就见梧桐海棠先从马车下来。 夫人换大丫鬟了?掌柜对周香玉身边的春儿和夏儿十分熟悉。 正想着,就见明昭月从马车下来。 大姑娘?掌柜自然认识明家的主子,不过此时眉眼中却是少了几分恭敬,多了些疑惑和敷衍。“是大姑娘来了,请。” 明昭月只看了那掌柜一眼,便大步进了门。 “大姑娘今日来铺子,可是要拿些胭脂水粉?前些日子本店新进了批好货,拿给大姑娘瞧瞧?” 掌柜只以为明昭月是来买胭脂的,毕竟明婉柔以前也常来,每次一来就将最时兴的货品每样带一盒走。 明昭月只浅浅一笑,“既然上了新品,就拿来看看吧。” 掌柜以为大姑娘对新品有意,忙让店小二去取了几个胭脂。很快,那店小二便捧着一堆精美的胭脂盒子过来。 雀翎、百草、之微、未央,每一种都是盛京贵女贵妇们的心头好。 “看来,咱们铺子的品样还挺全。”明昭月打开一盒雀翎,轻轻嗅了嗅。 “那是自然,咱们的铺子说是货品最全的也不为过。”掌柜的心中得意。大姑娘用着喜欢,在二夫人面前说说好话,自己也得脸。 “那这几盒是什么价格?” 掌柜的不以为意,脱口而出。“之微和未央,每盒一两银子。雀翎嘛,二两。” 这个价格确实不便宜,许是只有贵女们舍得用了。 “京中爱美的女子如此多,想来店中日日生意极好,每月掌柜岂不忙碌?” 一听这话,掌柜的笑容一顿。毕竟是生意人,从明昭月接连的问话中察觉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他顿了顿,讪讪一笑。“还好,还好。” 真险,差点就把每月的售量说出去了。 见掌柜反应过来,明昭月不再继续问,而是打量起了店面。 就她们进店的这会儿功夫,客人们来来往往,已经走了几波。有进来就买的,也有询问几番后离开的。 海棠在一旁暗暗数着,心里有了数。 “大姑娘,您看这几盒……”掌柜的也发现明昭月意不在胭脂,心中越发狐疑,便想催促她离开。 此时,海棠走过来,提高声音道,“姑娘,奴婢在那边看了看,一炷香的时辰里有二十余位客人进店,约莫五成的客人买了货。” 明昭月点头,“照此推算,铺子每日开五个时辰,怎么着也得接待百位客人,其中有五十位是要买货的。” 掌柜越听越不对劲,这哪里是来拿胭脂的,分明是来盘账的! 真是奇怪,二夫人从来不会在每月初五来盘账,更不会让大姑娘来沾账目。 莫非,大姑娘此行,二夫人不知情? 掌柜心里响了警钟,答话越发小心翼翼。 第28章 一个养女怕什么? “姑娘,这做生意哪有如此一成不变的算法,况且这每日的情形也是不一样的。” 明昭月就像没听到掌柜说话,只看向海棠。“我估摸了一下,这铺子每月售额大概是……” “一千三百两!”海棠忙接上明昭月的话。 掌柜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数额,和铺子的实际收益非常接近了!他们连真正的账本都没看到,只在店里溜达了一小会儿,掌柜不信明昭月能估出来。 一定是她故意在诈自己!都是套路! “大姑娘说笑了,铺子根本没盈利……”掌柜坚守自己的底线。他深知,这铺子的真实情况一定不能让大姑娘知晓,这是二夫人特意交代过的。 这铺子是二夫人每月来巡,夫人告诉自己要做两套账,一套是真账,另一套是亏损账。 真账每月只能报给二夫人看,至于亏损账,若是以后明大将军和大夫人回京,便拿给他们看。 “没盈利?要不掌柜去把账本拿过来看看。”明昭月继续温和道。 看账本?掌柜心里响起了十级警报。 “姑娘有所不知,这做生意有时候要讲究个营商秘密,账本嘛,须得二夫人的手牌才能调。”掌柜心中笃定,明昭月是没有二夫人手牌的。 果不其然,明昭月拿不出来。 可她不怒反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和质问。“掌柜莫不是忘了,这店铺乃我父母军功之后的赏赐,铺子的东家主母是我母亲,将军府的大夫人,可不是什么二夫人!” 掌柜的笑僵在脸上。 虽事实如此,可铺子由二夫人掌管了许多年,他们这些掌柜早把二夫人当成了东家。更何况这些年,跟着二夫人做亏损账,自己可是得了不少好处的。 如今看大姑娘这架势,颇有要自己掌管铺子的意思。 她一个大房的养女,又不是明将军亲生的女儿,有什么好怕的。 没错,他们这几个铺子的掌柜,都知道这个秘密,是二夫人不止一次地在他们面前提起的。就是为了告诉他们,即便大房有个姑娘在盛京,可她也不是大房血脉。所以这些良田铺子的真正东家,是她这个二房主母。 掌柜对此深信不疑,更卖命地替周香玉办事。 “姑娘,做生意得有营商的头脑。二夫人娘家乃商贾出身,替将军和大夫人打理铺子,赚得多,也是替将军府进补不是?享福的还不是姑娘?”掌柜像哄孩童一般,对着明昭月温言温语。 明昭月脸色就是一变,再也不复此前的温和随性,眼中带着几分凌厉和逼人气度。 “赚得多?你一个月亏损三百两,也叫赚得多?将御赐产业经营得如此破败不堪,你该当何罪!” 掌柜心神一颤,那句该当何罪的气势,让他顿时有种想跪下去磕头谢罪的冲动。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想来是明昭月在府上看过亏损账本,知道铺子每月亏损三百两,并不知实际上自己这里可是明家几个铺子中最能赚钱的。为此,掌柜还洋洋得意,认为自己颇有经商头脑。 “李掌柜,把账本拿过来给我们姑娘看看,不要让姑娘说第二次。”见这掌柜一直敷衍,秦嬷嬷横着老脸走上前,颇有宫中恶毒嬷嬷的架势。 见是一个老婆子,掌柜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不打算理会,而是抬头看明昭月。 明昭月眉眼中带着冷气,坐在那里拨弄着茶杯中的浮沫,掌柜便知道,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拿本账本给明昭月了。 他对一旁的店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便进了内屋。很快,他拿着一本账册出来,恭敬地递到明昭月面前。 明昭月没有接,她示意海棠接过先看。 海棠拿在手里随手翻开了几页,便凑到明昭月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明昭月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好一个刁奴!竟敢用假账本糊弄本姑娘!”说罢,明昭月一把将账本扔到掌柜脸上。 这样的动静惊扰了在店中客人,来买胭脂的都是城中贵女贵妇,不免好奇探头来看。 店伙计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思,准备先关门谢客,却见明昭月高坐一方,提高声音。“门敞着,敞大些。” 店伙计只觉得,这是位有主意的姑娘,便不敢忤逆吩咐。 这李掌柜原本是周香玉远房的一个亲戚,又是个能赚银子的,平常周香玉对他也算客气,哪里受得了主家小辈这般对待,便一时黑下脸来,也不卑躬屈膝了。 “大姑娘,话不能乱说,你如何就断定这是假账本!” 明昭月一声冷笑,“海棠,说给他听!” “是!”海棠甚至没有拿起账本翻开,便直接开口。“上月初三,店内支出工钱五十两。咱们店中掌柜一人,月银十两。店伙计八人,每人月银一两;杂役两人,每人月银800铜板。算下来,每月工钱不过二十两,怎么变五十两了?” 掌柜一听,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几个店伙计。 最初迎明昭月进门的店伙计愣了愣。“李掌柜,咱们的工钱不是八百个铜板吗?怎么这位姑娘说的是一两?” 一旁正在擦拭柜台的杂役也默默嘀咕,“咱们一个月不是四百铜板吗?怎么账目上是八百?”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克扣的。 这掌柜欺上昧下自己一月十两月钱还不够,还要克扣杂役的几百个铜板。 店内所有人看掌柜的神色,多了几分不满。 海棠继续。“还有,上月初五买了鸡鸭五十斤,猪肉三十斤,羊肉二十斤,说是给大家伙改善伙食,共计七十两。可按市价来算,这些东西最多不过十两银子。” 又一个店伙计过来,露出十分疑惑的神情。“上个月咱们就吃过一顿猪肉,没见着其他荤腥啊。” 明昭月的脸色又黑了几分,看来这掌柜还克扣大家的伙食。 不过这些都是小钱,真正把明账做成黑账的,是进货的流水。 海棠又道,“上周初十和二十,一共进了两次货。头次胭脂两百盒,口脂三百盒,共计六百两。第二次数量相同,却支了八百两。两次间隔不过数日,怎得这进价就不一样了?” 掌柜的额上开始冒出了冷汗。 二夫人不是说,明将军和大夫人对她很是信赖,不会查账,亏损账就算给他们,也不会细看。 结果这大房的养女,怎么这般厉害! 第29章 要你狗命 掌柜担心的还没完,只见海棠又开始细数。 从每日进货的数量、金额、售额,到每日店中用度,一一道出,就差现场做出一本新的账册了。 经他们这么一罗列,好家伙!上月店中盈利八百两! 掌柜感觉脑子一嗡,这几人是算命的吗?真准! 见掌柜这阴晴不定、躲躲闪闪的眼神,明昭月心中便知,他们估得大差不差。 “没什么说的了,把账本拿出来吧。” 掌柜还想再博一把,便硬着头皮。“账本不是在……在……” 话未说完,就见明昭月对着梧桐和秦嬷嬷二人使了个眼色。 这一老一少立马得了令,摩拳擦掌朝着掌柜走去。 秦嬷嬷一把抓起掌柜的衣领,将他死死箍住。“再说一遍,大姑娘要账本!” 秦嬷嬷力气很大,大到掌柜感觉自己要窒息了,杀死他的凶手就是自己的衣领。 掌柜原本是秀才出身,脑子转得快,但手无缚鸡之力。如今被秦嬷嬷这么一拿捏,便像只小鸡似的,就被拎了起来。 下一瞬,梧桐从腰间拿出了那把铁胎弓。 出门时,姑娘让她把弓背上,以备不时之需。梧桐还想,姑娘难道要出门打架。当时梧桐还疑惑来着,怕没什么用处。 此时,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便抽出一把箭,直直对着秦嬷嬷手中的掌柜,伸手拉弓。 弓箭在她手里稳准狠,一套操作下来,干净利索,活像个练了好些年的老手,连明昭月也忍不住为她的动作叫好。 弦被拉得吱吱作响,掌柜的腿开始发软。 此时,围在门口的人越发多了。有进店的客人,也有来来往往街上的百姓。 他们好奇地打量店中一幕,不断有人议论,“这是哪家的小主子来惩戒刁奴了,好生厉害。” 有认识明昭月的,一眼看出这便是几日前退了婚又大义捐了聘礼的明大姑娘。 “我数一声,你就射一箭。”明昭月冷冷发话。“一!” 嗖的一声,一支箭如风般从掌柜的头顶飞过,擦着他的头皮,还带出去了一撮头发,随后稳稳定在掌柜身后的柜台上。 掌柜跟个木头人一般,被拎在空中,瞪大眼睛,一动也不动。 好家伙,这姑娘真来啊。人群里有人倒抽口凉气,也不知这掌柜犯了什么错,让主子这般生气。 店中的伙计和几名杂役见状,想起掌柜克扣他们的工钱,又回忆起平日里这家伙仗着和二夫人的远房亲戚关系,天天吆五喝六,不把他们当人,不觉有些畅快。 看向明昭月时,脸上多了几分敬佩之色。 明昭月的脸色更冷,“二!” 又是一支箭,从掌柜的耳畔穿过,箭头上沾染了一缕血迹,那是掌柜耳上的血。 巨大的疼痛感让掌柜如梦初醒一般,像是回过了什么神。 他原本僵硬的四肢忽然乱弹起来,口中话都说不清。“大姑娘饶命……大姑娘饶命!” 秦嬷嬷也觉得手酸了,就这么一丢,掌柜扑通一声落到地上,顿觉四肢散了架。 “掌柜的定力这般好,连受了我两箭,佩服!”梧桐不太满意自己的箭术,要是方才贴头皮再紧一点,或许他第一箭就怂了。 梧桐也开始阴阳起来了。 掌柜:我那是定力好吗?我是魂被你们吓走了,动不了! 可他嘴上不敢再多一句嘴,只对着明昭月连连磕头。 他错判了,只听二夫人说,大房屋里没一个中用的,便信了这位大姑娘只是个温顺的闺中小姐,没什么手段。就算执意冷脸要账本,自己不给,他也解雇不了自己。 谁知道,这尊佛一来就想要他的命! “账本。”明昭月的话越来越简洁,也越发地不耐烦。 这声音,犹如一道催命符。 掌柜知道,今日自己逃不了了。他哆嗦着起身,“账本没……没人知道在哪,得小人进去拿。” 明昭月对着秦嬷嬷使了个眼色,秦嬷嬷走上前。“我跟你进去。” 这是怕自己跑了?掌柜心道,大小姐您真是多虑了。我如今腿脚发软,根本跑不掉。 片刻后,秦嬷嬷依旧提溜着掌柜从内屋出来。 一本账册被颤抖地递到明昭月手上,她只看了一眼,这账册有些旧样,定然是每月都翻的,不像刚才给的那本,崭新。 明昭月轻勾唇角,拿过翻看起来。 果然,这里的每笔账都记得很细,一些账目算下来更顺溜了。 七月盈余八百七十两,六月盈余七百九十两,五月盈余九百两。 明昭月越看越气,仅这一个铺子,周香玉每月就能昧掉八九百两。要是京中的其他铺子和城外庄子加起来,每月不知有多少进了周香玉和老夫人的私账。 就这样,周香玉还不断喊穷。 那么这些银子,又到哪里去了! 周家,周香玉一定全补贴到了娘家!明昭月心中猛地窜出一股无名之火。 “姑……姑娘,这账本是真的。”见明昭月神色阴晴不定,掌柜低声提醒。 明昭月当然知道这是真的,将账本随手丢给海棠,脸上浮现起一抹笑。 不过,她看的不是掌柜,而是掌柜旁边一个店伙计。 最开始明昭月进店时,便是他迎着进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来店中多久了?” 那伙计不料姑娘忽然会问话,忙低头道,“小的王孝其,来店四年多了。” “店中诸事可还熟悉?” “小的在店中,做过进货、售货、收银、记账。”伙计答话进退有度。 “很好。”明昭月似乎很满意,“从今日起,你便是这个铺子的新掌柜。” 那伙计愣住了,瞠目结舌看着明昭月。大姑娘随手便指派了自己? 他哪里知道,明昭月并非随口一说。 早在来店初,掌柜让这伙计去拿几盒胭脂,这伙计不假思索便到了各个柜台,很快就选出了每类中最好的一盒胭脂,可见他对店中货品十分熟悉。 方才自己惩戒掌柜时,店中其他伙计和杂役吓破了胆,只有他面色镇定,还暗中给其他人递眼色,让他们不要慌张。 有胆有识,又对店中事务熟悉,还不是周香玉的人。为什么不用呢? 原掌柜此时终于反应过来,爬到明昭月的脚边。“姑娘要……解雇我?” 明昭月居高临下,笑意不达眼底。“怎么?不行吗?” 第30章 少东家英明 掌柜只觉五雷轰顶。 铺子确实是大房的,明昭月便是他们名正言顺的少东家。她要解雇自己,没什么不行的。更何况,在保财和保命中,掌柜当然知道怎么选择。 不走人,他或许就要挨第三箭…… 这个小祖宗! 看着明昭月冷冰冰的眼神,掌柜不敢再说话,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心道这下完了。 自己捅了二夫人的大事,不知二夫人要怎么追究自己。可他还不知道,更麻烦的在后面。 明昭月开口道,“李掌柜这些年克扣伙计工钱,私吞店中盈利。海棠,你和王掌柜抽空合计合计,看李掌柜到底贪了多少,一一查实回收。若拒不归还,就报官。” 海棠忙应下,王掌柜一时没能适应自己的身份,直到海棠扯了扯他的袖口,他才立马磕头道是。 明昭月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似乎想到什么,回头看向王掌柜。“店中每人的工钱再涨五成。以后这间铺子,我会每月来巡。所有账册你从头来记,账本只需给我,旁人谁都不给。” 说罢,便带着几人离了店。 谁都不给……新任王掌柜琢磨着这句话。那二夫人和老夫人,定然也是不给的。 嗯,是少东家提拔了自己,那自己必然听少东家的话。 “大家听好了,从今往后咱们好好听少东家的话,跟着少东家,有银子拿!” 伙计们刚才亲耳听到明昭月说,每人工钱再涨五成,眼下哪里有不卖力气的,个个干起活力劲头十足。 说罢,王掌柜让店中伙计清退了无关人等,又马上收拾打扫店中。趁着店中还有许多人看热闹,火速招呼客人来买胭脂。 一会儿功夫,竟卖出去了几十盒。 店外马车,海棠拉下车帘,满脸喜色。“姑娘选的这个新掌柜极好,是个有头脑的。” 明昭月笑了笑。人都有趋利之心,特别是做生意的人,只有给他们同等的好处,人家才会忠心。 “姑娘,下家去哪?”秦嬷嬷问。 “城南茶叶铺。” “好,我们再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梧桐拿着弓很是兴奋。 幸亏今日选了个大马车出门,否则还容不下梧桐在车内转着大弓玩儿。刚才那两箭,她还没玩儿够呢。 “措手不及只怕不会了,胭脂铺的消息只怕早就传出去了。”明昭月看着盛京城繁华的大街道。 她猜得不错。倾城胭脂铺的消息,早已传到其他各铺子里。 听说大姑娘要来巡店,且颇有些脱离二夫人掌控的意思,那些心中有小九九的掌柜急得不可开交,纷纷开始权衡利弊。 有人乖乖找出账本,坐等少东家。 有伙计听说大姑娘当场解雇掌柜,便对自己的掌柜也回忆了一番,拉着另外的人,合计举报之事。 一时之间,各个铺子人心惶惶,各怀鬼胎。 明昭月刚到茶叶铺,掌柜便带着伙计们在门口恭敬迎着。 大家不由打量起这个四人组合。气度不凡的大姑娘,清秀水灵的丫头甲,抱着铁胎弓的丫头乙,还有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狠辣老嬷嬷。 没错,传言属实! 明昭月没摆架子,可也没有显得多么和善可亲。 重来一世,她很是明白,你越是对人温和,别人反倒以为你是个好欺负的。 “姑娘,这是店中今年以来的账目明细,这是伙计们的工钱发放记录,这是半年的进出货记录。” 明昭月一句话都还没说,面前便递过来了好几个账本。 “准备得这样充分,掌柜的耳目还真是敏锐。”明昭月淡淡一笑,拿起账本随意翻开起来。 掌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姑娘明鉴,小的知道姑娘才是店里的少东家,早就将账本准备好,只等少东家来查看。只可惜这些年都是二夫人在打理,小的不敢擅自进府送账。” 明昭月大致看完了账册,账目没什么大的出入,看来这家伙已在心里权衡出来了,要向着自己。 只可惜,他苏醒得太晚。 “这么说,你是在怪本姑娘,此前没尽到少东家的责任?” 掌柜额头冒汗,“不敢不敢。” 此时,有两个伙计大着胆子走过来,哆嗦着举着一封举报信。“少东家,小人要举报周掌柜以次充好,砸店里招牌。” 明昭月愣了愣,接过举报信看了起来。 信中所言,周掌柜与茶商勾搭,将陈茶混入新茶,照旧卖出新茶的价格,从中得利。这些日子,已有许多客人来店闹事,说他们的茶叶不行。 每每这时,都是伙计出面安抚。有安抚不到位的,还得从伙计的月银中扣除一部分,作为客人的赔偿银。 这些伙计们深受其苦,只能一告。 明昭月捏着信,从双目中射出阵阵寒光。她来到茶叶柜台前,一包包查实,又让人立马泡了几杯。 果然,新茶里面混入了许多陈茶。在买的时候,压根不容易发现。有的茶叶,一泡出来,便能察觉。 “少东家,此事有待查明。这混茶之事,是他们陷害的!”掌柜立马辩解。 可这种事压根不需要辩解。 店中所有进出货之事,只有掌柜才能和茶商接触。那些伙计就算做了此事,也无法从茶商那里得到好处,唯一能得到好处的,便是掌柜。 “你可以滚了。铺子停业三日整顿,三日后我会派新掌柜前来。” 巡了两个铺子,就废了两个掌柜,明昭月“掌柜杀手”的称号在城中不胫而走。 城西的成衣铺,是明昭月去的第三家铺子。账目查实后,又有几个伙计拿着举报信,指责掌柜不务正业,坑害顾客。 明昭月皱眉看着举报信,只觉得这些铺子之间消息也流传得太快了些。 看完信后,明昭月心中冷笑。 茶叶铺的举报信,信中将掌柜何年何月与茶商勾结,又是如何混茶,得了多少好处写得清楚明白,并且还承诺愿以性命担保。明昭月这才信了几分,又自己核实。 可这封举报信,通篇言之无物。只说掌柜用次衣坑害顾客,却拿不出客人来退货的记录。 这分明就是底下人伺机报复掌柜。 她能收拾那些真正的祸害,也能保护这些老实的生意人。 只见明昭月淡淡一笑,秦嬷嬷和梧桐便一人提着一个伙计,将几个举报之人丢出去了。 “工钱给他们结算到今日,让他们滚。掌柜,你这铺子重新招人,记得,要心术正的。” 第31章 让她翻不了身 掌柜看着出手凌厉的少东家,还以为自己今日要蒙受不白之冤,结果少东家如此信他。 年近六十、须发皆白的老掌柜顿时老泪纵横。 这老头以前是个裁缝,有一身好手艺,却不懂怎么笼络下面的人。当初,成衣铺子每月有盈余,周香玉便让他做两套账。 老头拒绝了,说自己只要是铺子的掌柜一天,就只做一本账册。 周香玉打算解雇了他,奈何这老头手艺不错,能赚银子,便继续让他当着掌柜。也不能明辉的所有铺子都亏空,这样太明显了。 所以,成衣铺子是明辉的几个铺子里,少见有盈利的。 其实在来之前,每个铺子掌柜的脾气禀报,来龙去脉她都了解过。 比如那个茶叶铺子掌柜,就算伙计不举报,她也是要算账的。 而这个成衣铺子的掌柜,她便打算奖励。 一日下来,明昭月巡了五六个店,将所有账册了拿回将军府,直入昭明院。 看着如铜墙铁壁一般的昭明院,周香玉的牙咬得咯咯作响。她派人去了那几个铺子,就算是她的人拿着手牌去问话,几个掌柜也不买她账了。 “明昭月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厉害了!竟然被她查出了真账,这还得了!”周香玉又急又气。 查账是一回事,关键是明昭月去巡了一回店,就把掌柜全部变成了自己的人。这就太可怕了! 周香玉觉得脊背发凉,明婉柔却在一旁嗤之以鼻。 “不过就是给些小恩小惠,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前的掌柜们为母亲办了这么多年的事,还不是样样忠心。说起来,还是母亲更厉害。” 周香玉只觉得女儿说话顺她心意,便怜爱地抚了抚明婉柔的头。 “我只怕她会把这些事写信告诉大哥大嫂。如此一来,就麻烦了。” 明婉柔却不担心,“这有什么好怕的,母亲忘了,哥哥跟兵部的邮驿郎很是相熟。让哥哥留意一下,但凡有明昭月写去边关的信,截了就是。” 周香玉眼睛一亮,还是女儿的头脑灵活。 可万一日后明辉夫妇回京,明昭月总是要说的。 明婉柔似乎看出了周香玉的顾虑,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恶毒。“听说边关的仗打得正厉害,也不知道大伯和大伯母还有没有命回京。就算他们打了胜仗要回来,咱们也可以在他们回京之前,再使些手段,把明昭月的名声弄臭。大伯本就不是她的亲爹,到时候就算明昭月告状,大伯只怕根本不会信她。” 周香玉细想,觉得女儿说的法子可行。只是如何弄臭她的名声,还需好好谋划一下,最好是一招就把明昭月打得翻不了身那种。 夜幕降临时分,明昭月将最后一本账册放在案上,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准备睡去。 这时,海棠低声来报。“姑娘,有人来了,请姑娘到院外看看。” 见海棠如此神秘,明昭月心中猜出了几分,便快步来到院中。 此时天色已黑,院中下人都已回房睡去,只有海棠梧桐和秦嬷嬷陪在身边。 院中站着一个黑衣男子,他背着一把剑,背对着自己。 “度满?”明昭月诧异。 第32章 少年郎掌柜 度满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对着明昭月行礼。“见过姑娘。” “不是让你三日后来吗?怎么今夜就来了?” 度满昨日才与柳心团聚,柳心身心俱受了伤,明昭月原本想着多让度满陪陪她。 “听闻姑娘今日在城中巡店,以后这种场合还请姑娘把小人带上,免得出什么事。” 明昭月一笑,这个护卫进入角色倒是还挺快,知道为主子考虑。 “也好,那你便从今日开始,正式做我暗卫。以后我的院子你可随意出入,海棠梧桐和秦嬷嬷,都是我最信任之人,不必避讳。” “是。”度满心中惊疑。还好自己已经成家,且妻子与姑娘认识。 否则自己这样一个外男,随意出入姑娘的院子,难免引人非议。可这位大小姐不怕,可见她心思坦荡。那自己一个男子也没什么好介怀的,反正他是对明大姑娘是立下生死契约的。 “姑娘,小的方才来时,经过前面的院子,听到有人准备算计您。” 度满是掠着屋顶,用轻功来的。他耳力惊人,隐约听到明昭月三个字,便落在屋顶浅浅听了几句,没成想这一听,便知道了个大秘密。 明昭月一笑,“是周香玉吧。” “正是。” 度满在来前,便将府内各人的住处和身份摸了个清楚明白。他打算来了后直接替明昭月办事,他没给自己适应的时间。 说罢,便将母女二人的对话一一重复了遍,听得秦嬷嬷捏紧了拳头。 “这对天杀的母女,心思这般歹毒!” 还想着截姑娘的信,毁姑娘声名!秦嬷嬷原本正打算给明昭月提议,将店铺之事一一写信报给大将军和夫人知晓。 没想到二房还打算让明枫把信拦下来。如此一来,姑娘的可怜遭遇将军都无法知情。 “姑娘以后危险了,这可怎么办!”海棠有些着急。 梧桐把弓拉得吱吱作响,“姑娘,我护着你!” 度满有些郁闷。你护着姑娘,那我做什么…… 明昭月只淡淡挑眉,“我的信,不会被他们截掉的,放心。” 明昭月是打算给父亲母亲写信,不过并非诉说店铺之事,也并不打算走邮驿的路子。 “今日我们从各店铺中收了多少银子?”她看向海棠。 “一千二百两,再加上姑娘今日问二夫人要了三百两,一共一千五百两。哦,还有从红梅院拿回来的那些瓷器茶盏,卖了能凑两千两。” 两千两,够了。明昭月舒了口气。 她之所以这么着急地问周香玉要银子,又收回店铺的管理,是因为她缺银子办事。 算算时日,有些重要的事,拖不得了,那可事关父母的性命。 “度满,你明日陪我出趟门。” “是!”度满没问去哪里,转身跃上了院外某棵不知名的大树。 他来时早就看好了,选中了自己睡觉的窝。这棵树隐蔽高大,能看到昭明院的全貌,就算溜进来一只苍蝇,也能被他拍死。 第二日晌午时分,明昭月换了身轻便男装,和度满翻墙出了门。 主仆二人隐蔽在人群里,明昭月的脸上画了几道疤痕,又点上了几个小红点。不注意看,只道是个面上有伤,还长痘印的寻常男子,走在人群并不出众,更不会有人将眼前的男子和将军府的妙龄大姑娘联想起来。 他们来到一个当铺前,明昭月抬头看了眼招牌:万通当铺。 “姑娘,我去暗处。”度满深知自己是个暗卫,时刻要隐藏自己。 却见明昭月摆手,“这里不用藏,跟我进去吧。” 其实,她还有后半句没说。在这个地方,不管度满隐在哪里,只怕都会被发现,倒还不如大方些。 里面和寻常店铺没什么两样,同样人来人往,典当的客人很多。 “客官是当是取?”店伙计没有抬头地招呼明昭月二人。 “家中养了几只白鸽子,不知此处能否当鸽笼?”明昭月看着店伙计道。 鸽笼?正在擦拭柜台的伙计动作一顿,抬头细细打量起明昭月来。 此时,忽然从一旁传来个女子的声音。声如银铃,十分悦耳动听。“鸽笼不收,不过客官若有足够的银钱,咱们家有好鸽笼,可卖与你。” 明昭月微微侧头,看到一个红衣女子款款走来。她眉眼妩媚精致,步伐间自有天成的媚态。 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却显出比寻常女子更明显的沉稳。 明昭月将几张银票摊在柜台上,“这些可够?” 女子大致打量了一番,足足有近二千两,便露出一抹迷人的笑意。 “够了够了。”女子没有伸手去拿这些银票,而是推回到明昭月面前,“请客官随我上楼,面见东家。” 说罢,女子走在前面,将明昭月径直带到了三楼。 三楼很是冷清,似乎并不对外开放。他们经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最里面的一个雅间。 女子轻轻敲了敲房门,许久之后才从屋内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进。” 红衣女子轻轻推开屋门,却并不踏入,只伸手示意明昭月可以进去。 待明昭月跨入门槛,红衣女子却是拦住了想要跟着进门的度满。 度满面色蓦地阴沉下来,正准备推开女子的阻拦,就见明昭月回头。“无碍,你就在此处等我。” 度满扫了屋内一眼,顺从地站在门外。 待明昭月进屋,红衣女子转身关了门,斜睨了度满一眼后,没有停留,径直走下了楼梯。 屋内,明昭月一步一挪,细细打量起了这间房。 房中配饰简洁雅致,一榻一桌两椅,仅此而已。 桌上有茶一杯,还有一盘似乎正在对弈的棋局。 面若敷粉的少年郎正坐在桌前,手执白子落下。随后,又抓起对面的黑子,思索片刻后落子。 他在与自己下棋。 只是,这颗黑子落下后,似乎将原本黑子要胜的局面撕开了一道口子,这手黑子下得并不怎么样。若无此一步,黑子便赢了。 “你想买鸽笼?”少年郎头也未抬,只下着自己的棋。 第33章 薅他羊毛 明昭月第一次细细审视眼前的人,心中暗奇。梅花楼的东家竟如此年轻,瞧模样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竟能掌管如此庞大的消息网。 没错,她脚下的这间铺子绝不仅仅是一间当铺那样简单。它的背后,是赫赫有名的情报搜集传递网——梅花楼。 据传,梅花楼是十年前在江湖上兴起来的,无人知道它因何而兴,何人所兴。明昭月此时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这两年梅花楼的势力来了盛京,且有位东家在背后掌管着一切,人称千掌柜。 来梅花楼传消息的人并不多,且这些消息都是绝密亦或见不得人的勾当。因为不是有钱便能请动鸽子,还要看他们掌柜的心情。 而眼前这个少年,想必就是传闻中的千掌柜。 “我想,请只金鸽。”明昭月开门见山。 金鸽,并非真的鸽子,而是送信之人。 梅花楼的情报网遍布天下,而他们会根据路途远近、消息的重要性以及客人给与的银子多少,分派不同级别的送信之人。 普通密级为白鸽,特密级为银鸽。 至于金鸽,不仅速度比兵部的八百里加急还快,护卫力量更是值得信赖。不过,价格也高达千两有余。 少年郎蓦地从棋盘间抬起头,打量起眼前这个身姿挺拔却面容寻常的男子。只是这男子的声音……有些女态。 明昭月说话时并未刻意隐藏什么,用的是女子声音。 自然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在此处瞒不住。她易容出门,骗的是将军府和大街上的人。在这间屋子的人,她只怕轻易也糊弄不过去,干脆随性起来。 “姑娘想让金鸽飞去哪里?” 那男子用的是姑娘称呼,可见确实已经识破了明昭月的女子身份。 “边关,金煌城。” “姑娘要传的可是军报?”少年郎面色慎重了几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姑娘既来寻我梅花楼,便知我们的规矩。为了避免和朝廷起冲突,我们的鸽子不传军报。”千掌柜放下手里的棋子,拿着折扇坐在椅子上,端的一副悠然自得之态。 明昭月面不改色地笑了笑。“家书而已,并非军报。” “好,我们的规矩之二,便是要对所传信件拆开来看。不过姑娘放心,这信也仅在下一人看。看后戳我印封,一路之上,不管是沿途的盗匪马寇,还是送信的金鸽,都不敢再打开,定然完整送到收信人手中。” “好。”明昭月几乎不假思索,便将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从怀中取出,很是大方地递到千掌柜手中。 千掌管一目十行,看完了信,并未交还给明昭月,而是拉开墙上的一个暗格,取出信封和印章。他将信纸装进带有梅花图案的信封里,又在外层戳上了一个红色封印。 封印上,刻着“千”字。 做完这一切,千掌柜又将封印放入暗格。 他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丝毫不避讳明昭月。明昭月也没刻意回避,只直愣愣盯着那暗格观摩。 既然人家不避讳,要么是故意的,要么就是不怕人看。 “行了,银子一千八百两。” 确实贵,明昭月肉痛!不过,这银子肯定是要花的。“另外,我还想在你们这雇三十个精卫,陪同金鸽前往边关。” 千掌柜眉毛一挑,雇三十个人,这价格可比金鸽更贵。“五千两。”千掌柜伸手。 明昭月掏出仅有的两张银票,“我只有二百两,剩下的四千八百两,不如我卖你个消息,抵消了?” 千掌柜的嘴角不由抽抽,这姑娘还真敢开口。什么消息能值四千八百两!!! 只见明昭月对着千掌柜勾了勾手,神色颇为自信。 千掌柜眉毛挑了挑,附耳过去,便听到了一个令他万分震惊的消息。 “你……此言当真?” “真不真的,两日后便知道了。我乃将军府的明昭月,若两日后情况不属实,你随意来我府上报复,我没有半句多言。” 见明昭月以整个将军府作保,千掌柜只思索了片刻,便继续走到屋内的墙前,敲了敲墙面某处,开了暗格,从里面拿出一块腰牌。 真是奇怪,这暗格里刚才分明放着信封和封印的,此时这两样东西忽然不见了,躺在里面的是块腰牌。 就好像这是一个要啥有啥的百宝箱,明昭月心中思索片刻,不禁又打量了这面墙几眼。 拿到腰牌后的千掌柜拉了拉屋内一根银铃,很快,刚才的红衣女子推门而入。 “拿着腰牌去调三十甲卫,完成这位客人的雇佣之事。” 看到腰牌的瞬间,红衣女子的目光转向明昭月,似乎有些诧异。她缓缓接过腰牌,“客人要雇他们做何事?” 明昭月抬头,双手负立。“我请求见到他们的统领,亲自给他说。” 事关边关军务,事关父母性命,明昭月不愿这中间有任何差池。 红衣女子似乎有些为难,千掌柜却是点了点头。 很快,红衣女子带着个蒙面男子进屋,对着明昭月抱拳行礼。 明昭月打量了那男子几眼,从他进屋的脚步声判断,此人步伐轻盈却稳重有力,想必轻功极佳,是个练家子。 明昭月在他耳边低语数句,男子一一听去,面色没有半分变化,就好像这些任务于他们来说,稀松平常。 见他这般反应,明昭月心中有了五成胜算。或许,来找他们是对的。 男子领了命,便出去了。未露真容,未开口说话,就好像从未来过这个房间一样。 “丑话说在前头,现在我就让他们和金鸽一道,即刻出发。若两日后你的消息为假,我便撤了他们的任务。红凌,送客。”千掌柜又重新回到方才的棋局前,有一搭没一搭与自己对弈。 “姑娘,请吧。”红衣女子笑着看向明昭月。 明昭月看了那面墙一眼,跟着红衣女子离开了屋子。 度满见明昭月出来,这才放心地跟了上去。 屋内,千掌柜注视着明昭月的背影离去,直到屋门被紧紧关上,又发出一声咯噔的响声。 确认屋子被锁死,千掌柜这才吐出一口气,似是大功告成的样子,对着那面墙开口惋惜道。“不是说将军府的大姑娘是个绝色吗?今日可惜她装扮了,没见到真容。” 墙面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正是刚才的暗格处。随后,原本紧闭毫无痕迹的墙面开成两扇,走出一个人来。 第34章 这姑娘路子野 “你都听到了?”千掌柜一改方才在明昭月面前的故作沉稳之态,扬起头露出一抹打趣的笑意,笑得眉眼弯弯,颇有看热闹的意思。 从墙内走出的男子戴着一张银白面具,看不出神色。 不过,他们二人站在一处,只觉面具男子高大威猛,这千掌管倒像是个未成年的少年。 男子走到未完的棋局面前,坐在黑子一方,观察着棋面。 “我还以后你不会同意调三十甲卫给她呢,结果腰牌你倒是给的爽快。”千掌柜凑到对方面前,似想打探什么,满脸好奇,“说实话,是不是早就认识她?” 面具男子伸出大掌,无情地将凑过来的小白脸堵住,手执黑子落下一颗,淡淡开口。“你输了。” 千掌柜一看,就这一手,他便扳回了一局!“明明刚刚给你的黑子下了手臭棋,他是怎么扳回来的!” “凡事长长脑子。”男子放下棋子,在桌前凝神打坐。 千掌柜露出狡黠一笑,“你怎么不问,她方才要抵消四千八百两的消息是什么?” 男子一动不动,似乎并不在意。 就真是……可气!他为什么不问?那自己这关子还怎么卖!不行,他不问,自己偏要说! “棪哥哥?”千掌柜试探喊道。“你把面具脱了吧,天天戴着这玩意也不嫌热。” 男子岿然不动。 千掌柜白了一眼,“非要叫你十八郎是吧!” 没错,眼前这人,正是玄鹰卫指挥使十八郎。 “你听着,她说,两日后,嘉雍城山洪暴发,将有大水患。若我们的人能提前赶赴嘉雍,救出百姓,便可与城主商议嘉雍山矿石开采权。” 正打坐的十八郎身体陡然一动,面具下的眼睛缓缓睁开,依旧看不清神态如何,只袖中的手指摩挲着袖口。 “你说奇怪不奇怪,嘉雍城离此数千里,她竟知道那里将有水患?还有更奇的,她还知道我们盯着嘉雍山的矿石!” 别看千掌柜刚才对着明昭月十分沉稳老练,天知道当他听到消息时,手心都冒着汗,缓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差点就露馅了。 不对,自己才是梅花楼的掌柜。为什么如此重大的消息,自己不知道?还要别人告诉她? 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不得不说,这姑娘的路子,真野啊。 “这姑娘有些可怕,咱们这笔生意做了后,不如了结了她?”千掌柜语气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十分寻常的事。 十八郎冷冽的目光落到少年身上,盯得千掌柜脊背发凉。 “速传信嘉雍的人,让他们盯着。若真有水患,不惜一切力量救人。” “你也信她!”千掌柜见十八郎这般爽快,有些诧异。 “你不也信了?”十八郎翻了个白眼。 千掌柜嘿嘿一笑,“我那不是……见你没反对,这才同意借她三十个人嘛……” 十八郎不愿与他再多话,起身就朝门口走。 “哎?你不是向来不走门的!” 十八郎似乎才反应过来,转身又来到那面墙前。他推了推墙面某处,墙体再次打开,他迈步走了进去,墙体便合上了。 “今日这人真是奇怪,跟丢了魂一样。”千掌柜坐回桌前,摇头叹气。 “伍千帆,再废话,让舟叔送你回家。” 不知从屋内哪面墙内传出十八郎满是威胁的声音,伍千帆吓得一个趔趄,他不是走了吗…… 屋内沉寂了半晌,确定只有伍千帆一人时,红绫才试探地推门而入。 “人走了?” “嗯。”伍千帆看着被黑子打得落花流水的棋面,想不明白十八郎那一手黑棋是怎么下的。 “主子是不是认识那姑娘?”红绫忍不住问道。 “你去问他啊。”伍千帆吊儿郎当起来,将那颗扭转局势的黑子拿出棋盘。 “若说不认识,怎会拿自己的腰牌给她调甲卫,而且还是三十个,还没收银子!”红绫在屋内晃来晃去,“要我说,主子这么做,一定有原因。那姑娘寄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伍千帆抬头看向红绫。“差不多就行了,不该问的别问。” 红绫嘟囔,“不说算了。” “你别老是穿着大红衣裳在我面前晃,低调些,你主子可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女子。” “是吗?”红绫露出疑惑的目光,“可我看他挺喜欢女子穿红衣的啊……” 伍千帆:就一个纯纯的大无语! 明昭月回了将军府,度满自然隐在府中暗处,偶尔去红梅院和锦绣堂探探消息。 从当铺回来,明昭月觉得有些疲累,不过比往日多了几分安心。 自重生回来的那日,她便一直在为今日之事做准备,终于在边关战事未结束之前,给父亲传过去了封信。 那确实是一封家书,若单看每句文字,只有女儿对父母的寻常问候与想念。 但明昭月与明辉之间,有他们父女才知道的书信方式。她将一些不能明言的话,藏在字字句句之中。明辉若细看,必能看出。 她和钱文忠捐给兵部的粮草物什,已经出发前往边关。粮草一到,父亲必然就会知道她退婚一事,心生担忧,扰乱父母之心。 眼下边关的战局,不容父母有任何干扰。所以,她要在粮草到达之前,告诉父母自己与钱玉书并非情投意合,而是二房的设计之举。 她还要告诉父亲,明家军中有敌军内应。 前世,父亲在这一仗中吃了败仗,又听闻她在京中的处境,无召回京。桩桩件件都触了皇帝的逆鳞,所以回朝后才被皇帝所不喜,以致丧了命。 要破局,就要先将这场战役扭败为胜。而那个敌军内应,便是成败的关键。 还有,明昭月最后叮嘱,无论京中发生何事,父亲只可传军报,无召万万不能回京。 信中之事说得清楚明白,她相信父亲看到后,一定能领会她的意思,甚至做出更长远的安排。父亲的头脑可不仅是一个武将那样简单。 神色恍惚间,明昭月似乎看到了呼声震天的战场,明家军和敌军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父亲和母亲两名东安国大将,立于阵前,浑身带着鲜血,以身入敌营。 “母亲!”明昭月从梦中惊醒,脑门全是汗。 “姑娘,长公主府来人了!”海棠走进屋,满是喜色。 第35章 天选之女 长公主府?明昭月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什么。 东安国长公主是当今天子长姐,如今五十有余。当初先皇在世时极为疼爱这位长女,曾当着众位大臣的面言,“若淑儿为男子,定堪继承大统”。 淑儿,是其闺名。 据说这位长公主心怀天下,爱民如子。在她还是妙龄时,先皇曾为她相看多位品貌兼优的少年郎,都没被她看中,一直到如今,都未曾嫁过人。 先皇怕她老了无人所依,便在驾崩前赐其一块护国金牌,还叮嘱当今圣上,要爱重长公主,照顾其一生。 所以,如今的陛下对这位长公主算得上十分敬重。何况公主本人也识大体,从不拿先皇的宠爱说事,日日在公主府深居简出。 “他们来人,所为何事?”明昭月跟着海棠出了院门。 这是昭明院被秦嬷嬷锁起来后,明昭月第一次大大方方从院门走出去。 “说是来下帖子,来人面有喜色,应该是好事。”海棠也不知情,只听前院让自己请大姑娘来。 想来是公主府的人点名要明昭月接帖,否则能和公主府攀交情这样的好事周香玉自己就拦住了,压根不会传到昭明院去。 明昭月来到正堂时,便看见屋内站满了人。 周香玉扶着老夫人,正与一个陌生的老嬷嬷说笑。明婉柔乖巧立在周香玉身旁,亦对着老嬷嬷不住点头。 那个老嬷嬷约莫五十余岁,穿着华贵得体,慈眉善目。 见明昭月到了,老夫人急忙挤出一抹笑。“月儿来了,快见过蔡嬷嬷。” 蔡嬷嬷是长公主从小到大的丫鬟。几十年的主仆关系,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据说,这位嬷嬷是长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人。 平日里她跟着长公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让蔡嬷嬷亲自出面下帖,想来是有重要的事。 “见过嬷嬷。”明昭月款款向前行礼,不卑不亢。 蔡嬷嬷将明昭月打量了一番,上前扶起她,满脸皆是欣赏之色。“这便是明大姑娘,真不愧将门之女。” 明婉柔见此情形,心中不忿至极。 自己站了这般久,老婆子愣是没瞧过来,却待明昭月这么好,真是瞎了眼。 蔡嬷嬷掏出一张帖子递到明昭月手中。“如今边关战事吃紧,长公主向陛下请命,前往太平寺祈福七日。公主特意派我前来,请明大姑娘同行。” 太平寺祈福? 明昭月终于回想起来,前世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件事。那是在她嫁入尚书府后的几日,她刚回门,便听说长公主带着一应皇室女眷前往太平寺。 只是那时她正受钱玉书冷遇,尚书夫人又让她日日站规矩,便无暇顾及其他。 上一世,长公主并未邀请自己,怎么重来一次,就发生了变化? “敢问嬷嬷,陪同人都是哪些?” 蔡嬷嬷笑道,“几位公主、郡主,还有些官家嫡女,都是身份贵重之人。公主说,明大将军和夫人在边关奋战,想必明大姑娘也十分忧心,祈福必然也要有你一份。姑娘快收拾打整一番,明日就启程。” 长公主亲派人前来相邀,那自然是不能拒绝的。自己的父母亲都在战场上带兵打仗,长公主能想到她,倒也不奇怪。 “是。”去为父母和边关将士祈祈福也好。 幸好今日将信送出去了,否则再拖上半日一日,岂不坏了大事。 周香玉见此情形,待不住了,忙拉住蔡嬷嬷,讨好一笑。“敢问嬷嬷,长公主是邀请了府上几位姑娘?” 蔡嬷嬷尴尬一笑,指了指明昭月手里的帖子。“公主就给了我一张帖子,自然只邀了一位姑娘。” 笑容尴尬地僵在周香玉脸上,她眼珠子动了动,轻轻将明婉柔推到蔡嬷嬷面前。“我们家还有一个女儿。柔儿也心系战事得紧,不如让她一道前去,姐妹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明婉柔立即点头,对着蔡嬷嬷乖巧一礼。 算盘珠子打得真精,这不明摆着想跟长公主攀关系。蔡嬷嬷打心底里瞧着这对母女,就觉得她们心术不正。不过因着将军府的面子,依然带着笑意。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公主就给了一张帖子。” 老夫人虽然也很想把自己的亲孙女塞过去,可人家没主动请,她是要点脸面的,不好意思像周香玉那样开口。 蔡嬷嬷说完,转身就要走。忽然,目光落在正堂墙上的一幅字上。 “这看着不像是名家字画,敢问何人所作?” 周香玉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不瞒嬷嬷,是小女柔儿所书。小女不才,通些字画。” 蔡嬷嬷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波动。长公主爱才,特别爱读书习字的年轻女子,向来认为女子不输男子,除了女工女德,更要通晓天下之事,人间之道。 如果明家二姑娘有些才华,或许能哄长公主高兴。公主有足足两年未出过府了,此行也当散散心,有个小才女陪着,或许不是坏事。 “既如此,那二姑娘便也同行吧。” 蔡嬷嬷虽是下人,这点主还是能替长公主做的。方才虽然她自己说,做不了主,不过都是托辞。 “柔儿,还不多谢嬷嬷!”周香玉满脸欣喜。 明婉柔则一脸自豪的模样,对着蔡嬷嬷恭敬行礼,心中也越发得意。 方才不拿正眼瞧我,如今还不求着我同行?想来定是我这书法称长公主的心意。既如此,此行她定当发挥自己长处,哄得长公主高兴。 若是能入长公主的眼,那自己一直以来所思所想之事,就好办多了。 明婉柔心里一直有个大胆的秘密愿望,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就算是父母和兄长,都只字未提过。 若能实现那个心愿,她便能成为人上人。 如此说来,太平寺一行就是她的机会!想到此,明婉柔面色通红,只觉心口扑通扑通地跳。 见明婉柔愣在那里,蔡嬷嬷只道小姑娘受宠若惊,便没再说什么,叮嘱了明日何时如何出发,便离开了。 女儿今日为自己挣了面子,周香玉只觉得前些日子在明昭月这里受的气消了许多。 “柔儿,你此行定要好好侍奉长公主,与公主贵女们多多打交道。”老夫人也与有荣焉,拉着明婉柔叮嘱,好像孙女就是天选之女。 第36章 长公主 “是啊柔儿,蔡嬷嬷额外选中你,想来定然看中了你的才貌。我柔儿出息了!”周香玉拉着女儿的手,一个劲感慨。 她们哪里顾得上明昭月,甚至连明昭月离开正堂,她们也没注意到。 “柔儿,你这一去,只管好好在长公主面前表现,其余之事,先不要考虑。”老夫人忽然想起什么,郑重道。 老夫人口中的其余之事,自然指的是明婉柔和明昭月之间的不睦。 从明昭月把明婉柔按到水里的那晚起,明婉柔看长姐更是多了几分敌意。 老夫人甚至,长公主喜欢兄友弟恭,姐妹和睦的,便提醒了几句。若孙女能得长公主青睐,日后说亲,倚仗着公主府的面子,来提亲的贵公子身份定然不低。 老夫人和周香玉打的都是这个算盘。 明婉柔口上应着,心中却打起了另外的算盘。 既然老天给了她一次讨好长公主的机会,她便也有了报复明昭月的机会。若是在长公主面前得脸,她必然要打明昭月的脸。 只几个眨眼间,她就已经想出了好些收拾明昭月的妙招。 翌日卯时初,明昭月和明婉柔二人便齐齐出现在了将军府门口,她们需在卯时三刻到达公主府,再从公主府统一出发。 秦嬷嬷十分不放心,她不能跟着去,因为每个姑娘此行只能带两名婢女,便不断叮嘱海棠梧桐,如何如何照料姑娘的起居。 周香玉也亲自在门口相送,低声对着明婉柔说些什么。 片刻后,姐妹二人同上了一辆马车。 若非蔡嬷嬷嘱咐过,车队不能太多,每个府上只能一辆,明婉柔是不愿意跟明昭月挤在一起的。 度满昨夜就自荐,要跟着同去太平寺。明昭月却说,长公主此行必然会带许多护卫,其中不乏有暗卫。若自己也带个暗卫,容易暴露,反倒招摇。她让度满留在府上,两日后去当铺打探消息。 “若当铺的人来找你,说嘉雍城事成,你便暗中到太平寺告诉我。”这是明昭月交代他的事。 马车内,明婉柔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到明昭月身上,带着几分凉薄和不屑。 明昭月只低头看着几本佛经,并不理睬。 “临时抱佛脚,大姐姐,只怕没用了。” 明婉柔从不知道明昭月喜欢看佛经,定然只是做做样子罢了。看来她也和自己一样,打定主意要讨好长公主。 那我就偏不让你如愿! 马车到了公主府门口,她们到达时,门口已有其他几位贵女的马车。 渐渐地,几位皇室公主郡主的马车也到了,公主府门口顿时热闹起来。许多贵女齐刷刷跑到皇家女面前,有笑着搭讪的,也有行礼问安的。 唯有明昭月四下望了望,看准了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走上前对着车前的女子微笑打招呼。“沈姑娘?” 沈知秋正和自己婢女说话,见到明昭月似乎并不诧异,还了个礼,声音温和。“明大姑娘,就知道你今日会来。” “为边关将士祈福,是我每位东安儿女之责。” “明姑娘大义,难怪会做出当众退亲之举。我听闻了你的事,颇觉姑娘不同寻常。”沈知秋向来对人清冷,却看明昭月有几分顺眼。 “说到退亲一事,还未感谢令兄当时仗义执言,为昭月说话。” 明昭月口中的令兄,便是退亲当日在将军府门口,被明昭月一封书信请来的沈安。沈知秋便是沈安的胞妹,御史沈万金嫡女。 “我也听闻兄长说起此事,全是老天有眼,让兄长捡到了那枚梦阳楼的腰牌。” 沈知秋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到梦阳楼时,好些贵女朝他们看过来,不由脸一红。 明婉柔看着两人,心中一阵鄙夷。果然是贱种,攀关系就攀个御史之女,都低贱到了一处。 她则不一样,看准了身份最尊贵的宣禾公主,小步迎了上去。“婉柔见过公主。” 宣禾公主正和几位姐妹说笑,侧目看向妆容精致华丽的明婉柔,顿时微微皱起了眉头。 “祈福乃恭敬肃穆之事,不可太过张扬。” 明婉柔闻言,骤然发现这位宣禾公主今日穿着朴素,头上也只是挽了一个白玉发簪。而自己,不仅满头钗环,衣裳也着实明艳。 她脸色骤然红了,忙俯身道。“多谢公主提醒。” 其他贵女见状,不由捂嘴笑起来。 明婉柔气得发狠。你们就笑吧,待我在长公主面前大出风头,你们一个个的,还不过来示好? “长公主到!” 众人说笑之际,蔡嬷嬷的声音传来。公主及贵女们纷纷跪地,齐呼“见过长公主。” “起来吧。”一个温和的女子声音掠过众人耳畔,大家起身,这才将视线落到面前尊贵的皇家女子身上。 长公主韩元淑,衣着贵气但不华丽,妆容雅致却不夸张。面目和善,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雍容之气度,不愧先皇称赞的皇家女典范。 虽一生未嫁未育,岁月已在其眉目间留下几分痕迹,但那从容不迫的气度,不由让人为之臣服。 “家国兴亡,匹夫之责。如今我东安与北齐边关战事正盛,陛下日夜思虑。我等女子虽不能上阵杀敌,却可以心求佛,为将士们祈福。来者都是我东安女子典范,望尔等戒骄戒躁,与本宫同往太平寺,同求太平盛世。” 众人齐行大礼。“是。” 韩元淑满意地看着一众妙龄佳人们,眼中露出艳羡之色。仿佛时光也将她自己带回了几十年前,她还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公主,启程吧。”蔡嬷嬷小声提醒。 韩元淑点头,视线再次扫视众人。明昭月察觉,她的目光有一瞬落在了自己身上,但很快又移开了。 车队出发时,贵女们纷纷从马车窗探出头,因为他们听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铁蹄声音。 当他们看清四驾黑骑时,心中又惊又惧。 那是——玄鹰卫的黑骑! 无人不知玄鹰卫不仅是陛下亲卫,更是手段不可想象的杀人恶鬼之辈。京中但凡玄鹰卫出动,必有大家族被屠。 眼前四个玄鹰卫皆黑袍裹身,黑色布帷包头,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给人一种不可近身的杀气。 第37章 怪她自己不老实 特别是当中一人,他身姿挺拔,宛若山岳般不可动摇,即便是周遭的暗影也似乎甘愿为他让路,不愿轻易侵扰这份凛然之气。他的双眼,如同夜空中最神秘的星辰,隐匿于无边的黑暗里。 尽管他与其余三人同着一致的装束,黑袍也隐约勾勒出相似的轮廓,却唯独他,仿佛自成一界。他身上的沉寂和静默,让人不禁遐想,此人此刻在想什么。 “长公主竟然能请动玄鹰卫,果然陛下待之不一般。” “听说不是长公主请的,是陛下钦赐护卫此行的。” “十七个玄鹰卫,今日便来了四个,那咱们这一路不怕了。” 贵女们叽叽喳喳议论着,一边感叹长公主蒙受的皇恩,一边心中安了心。 也真是奇怪,以往心中对玄鹰卫只有畏惧,如今有他们的护送,四人可抵百余皇家亲卫,更觉太平寺一行安全可靠。 其实更多的时候,玄鹰卫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没想到她们也能沾沾长公主的光,得玄鹰卫护送,这可是皇家后辈都得不到的殊荣。可以吹一辈子了! 如此想着,她们对此行便是越发期待。 队伍缓缓出城,虽然明婉柔与明昭月同乘一辆马车,心中十分不悦,但即将攀上长公主的喜悦,让明婉柔暂且忘记了眼下的一切,一路上只闭眼凝神,思索着要如何在公主面前展示自己的才华。 明昭月依旧翻看着佛经,一路上总感觉身后有道目光紧紧盯着自己。 她不时拉开车帘往后看,四名玄鹰卫分别分散在车队的首尾和中间。而她们的马车后方,正好有一名玄鹰卫。 是自己的错觉吗?那道目光好像就来自那名玄鹰卫。 可当她看过去时,只望见了一声黑袍。 或许是错觉吧,明昭月也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淡淡的香火味传来,还伴着暮鼓晨钟之声。 “太平寺山门到了,请贵女们下马车。”队伍里有人招呼。 明昭月从浅睡中醒来,被海棠梧桐扶下了马车。 她一抬头便看到了山门,只不过山门在山腰处,距离山顶的太平寺,中间连着一段长长的台阶。 看到如同云梯一般的台阶时,贵女们只觉双腿发颤。 长公主被蔡嬷嬷扶着走在最前面,公主郡主们紧随其后,其他贵女依次跟上。 才走了几步,便有人觉得体力不支。 “既是祈福,便要心诚。各位辛苦了,跟紧本宫。” 韩元淑一边上行,一边回头看众人。大家只当公主殿下在考验自己,纷纷使出所有力气,故作轻松地一步步走着。却不知她们痛苦的神色,被长公主尽收眼底。 明昭月是少有的几个贵女中,面不改色之人。 她本就会些功夫,底子比寻常人好。又经历过前世的重重磨难,挨饿受冻、丧亲,甚至被一刀刀刮过身上的肉。 这点疲累,根本不值一提。 仿佛注意到了长公主看明昭月的赞许目光,明婉柔气得牙痒痒。 长公主不是喜欢有才华的女子吗?怎么反倒对空有蛮力的明昭月另眼相看! 不行,计划得尽快实施。不仅要让长公主瞧得上自己,还要让她对明昭月不喜。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到了太平寺。此时已过晌午,寺中分外闷热。 寺内方丈千惠大师带着全寺僧侣亲自恭迎。明昭月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那些僧侣身上,又很快将目光收回。 “殿下一路舟车劳顿,不如今日先到院中休息,祈福之事明日再行。” “多谢方丈体恤,本宫心系战事,如何能安度今夜,不如祈福就从今夜开始。” 方丈哪敢忤逆长公主的意思,忙吩咐人前去准备。 蔡嬷嬷将一本本佛经发到每位贵女手上,传达长公主的意思。“殿下请各位午膳后在房中抄写佛经,必要心诚。晚间祈福前,将所抄佛经交给殿下查看。” 明婉柔心中一喜,真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 原本还想着如何在长公主面前展露才学,这不机会来了!自己这一手好字,定让殿下刮目相看。 至于明昭月,明婉柔看着明昭月手中分到的那本《八大人觉经》,心中得意。 这本佛经并不常见,明婉柔敢肯定明昭月以前没看过,因为她昭明院的屋子里压根就没有。 若今晚明昭月抄了一本有缺失的佛经交到长公主面前,事情岂不变得有趣了? 一个完美的计划在明婉柔心中形成,她笑着走到明昭月面前。 “大姐姐,不如今晚我住你隔壁?晚上也好有个照应。” 看着明婉柔脸上即将溢出来的阴谋,明昭月心中发笑,眉毛一挑。“好。” 明昭月本不愿在这几日招惹她,因为自己来太平寺,除了祈福,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可若明婉柔自己不老实,就别怪她顺便收拾一下。 姐妹二人搬进了相邻的两个寮房,明昭月在中间的屋子,两边各是明婉柔和沈知秋。 “姑娘似乎对这位沈姑娘十分看重?”海棠察觉出,明昭月一路上与沈知秋主动说了好几回话,甚至选屋子也与她住在一起。 “沈姑娘与我有恩。” 海棠赞同点头,“沈公子那日仗义直言,为姑娘解围,此恩是该报答。” 明昭月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沈知秋于她的恩情,可不仅仅是那日沈安的缘由。那是前世两个被命运捉弄的女子,对彼此惺惺相惜的救助和帮扶。 明昭月还没来得及想太多,就见明婉柔进了她屋子,独自一人进来,也未带丫头。 “大姐姐的东西可都收拾好了?”她此时显得格外热络。 “嗯。” 要是以往遭遇这般冷眼,明婉柔定然抽身就走。可今日她格外大度,笑道。“我们姐妹第一次出远门,要时时帮衬才是。刚才蔡默默到妹妹屋中说,长公主让大家把屋子收拾得干净齐整些,姐姐这屋子还要好好打点一番才是。” 海棠看着已然整洁的屋子,面露难色。“姑娘,咱们这屋子够整洁了吧?” 明婉柔似乎并不怪海棠一个下人插嘴,不怒反笑。“远远不够蔡嬷嬷的要求呢。” 明昭月似乎也重视起来,“不知蔡嬷嬷是何要求,劳烦妹妹告知。” 明婉柔一听,心道鱼儿终于上钩了,便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说也说不清楚,我来帮你收拾吧。” 第38章 臣女要告发 海棠一惊,“二姑娘,这怎么使得!您是主子,这是奴婢们的活儿。” 明婉柔露出少有的温和,“什么主子奴婢的,我为姐姐做事,分什么你我。” 明昭月很是领情,便笑道。“我正打算去找知秋说说话。不如妹妹跟我同去,说完话回来再一起收拾?” 明婉柔眼睛一亮,忙摆手。“你去找沈姑娘就是,这里有我帮你。” 明昭月没再推辞,转身出了屋子。 “你们应当时刻跟着主子才是,也去吧。”明婉柔催促着海棠和梧桐。 于是,主仆三人都去了隔壁的沈知秋房内。 见明昭月蠢笨如猪,丝毫没有意识到即将落入自己的圈套,明婉柔心花怒放。 见明大姑娘带着两个丫头来了自己房间,沈知秋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 明大将军是三品大将,又是如今边关风头正盛的主将。此行为边关将士祈福,明家的人自然身份不低。 可自己父亲只是小小御史,要论身份,自己肯定不及将军府嫡女。这位明大姑娘在来的路上主动搭话,沈知秋以为是冲着兄长那日的情分。可刚才选房时,明昭月主动选在了沈知秋隔壁,如今屁股没坐热,又跑来自己房间了。 明大姑娘对自己,当真太过热络了,沈知秋有些不习惯。 因着她父亲是御史的缘故,虽然官不算大,但动不动就参人,文武百官都绕着走,京中贵女们没几个愿意主动跟她搭话的。明昭月还是头一个。 “听我二妹妹说,公主殿下让大家把屋子打整得干净些。不知蔡嬷嬷可有过来传话,我便自作主张先来告知你。” 见明昭月带着善意来,沈知秋哪有不接待的道理,便拿出好茶泡了两盏,二人共饮。 海棠梧桐也和沈知秋的两个丫鬟熟络起来,各自说笑着。 “明大姑娘此前可曾见过公主殿下?” 明昭月摇头。前世不算的话,今生确实是第一次见。 “殿下气度不凡,又心怀仁善,为人大度。原本这次祈福是没叫我的。还是父亲听说了此事,下帖到公主府,请求公主带我长长见识,我这才能来的。” 见沈知秋说起此事时,无半分身份低微的羞愧,反而是满怀感激,明昭月便知,这是位心思坦荡的女子。 换作旁人,恨不得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不管怎么来的,只要诚心为将士们祈福,都是东安好儿女。母亲以往常说起边关情形,有时与敌军对阵,兵力不够,满城男女老少皆为战士,八岁孩童亦可上城楼投石,更遑论你我这般年纪,当为国效力。” 好一个为国效力! 这样的言语,沈知秋只在自己的父亲和兄长口中听过,却从未听哪个女儿说起要为国效力。 只一盏茶的功夫,沈知秋对明昭月又多了几分了解。只觉得此女除了传言那般敢作敢当,光明磊落之外,身上还有一种让人安定的感觉。 就好像……她可以救赎自己。 沈知秋意识到自己这个离谱的想法,不由莞尔一笑。 不知不觉,便过了小半个时辰,明昭月起身告辞。 沈知秋也并未挽留,她们一会儿都还要抄佛经,没有太多时间说闲话。 回到屋子时,明婉柔早已离去。 明昭月打量了一番屋子,确实要整洁些许,却变化不大。 “姑娘,二姑娘今日怎么变好了?”梧桐疑惑得很,边问边替主子铺开文房四宝。 好?明昭月扫视面前铺开的笔墨,又拿起桌上那本佛经翻看起来。翻着翻着,明昭月勾唇一笑,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书,被撕了几页。” 海棠梧桐一惊,立马凑上前查看。看了许久才发现,书封的线头确实有所松动,但却瞧不出被撕的痕迹。 佛经用的是梵文,她们二人看不明白,也无法从内容上判断被撕的是哪几页,怎么姑娘一眼就瞧出来了? “那可怎么办?姑娘总不能抄一份有缺漏的佛经给殿下吧。”梧桐满脸焦急。 “要不奴婢去找蔡嬷嬷,重新要一本佛经来。”海棠提出了解决办法。 明昭月摆了摆手,好像无事一般。“不必,研磨吧。” 两个丫鬟也不敢说什么,只在心中自责。都怪刚才她们大意,给了不怀好意的人可乘之机。 明昭月排除心中杂念,一笔一划抄写着佛经。期间,寺中小沙弥送来了斋饭,明昭月也没顾得上吃。海棠梧桐看了,不免心疼起了她们姑娘。 转眼便到了酉时初,明昭月看了看抄写得差不多的佛经,甩了甩发酸的手。 屋门被推开,明婉柔笑盈盈地出现在门口。“大姐姐可抄好了?一会儿便要去大殿了。” “嗯,差不多。” 见明昭月神色如常,明婉柔索性进了屋子,有意无意瞟着桌上那份已经抄好的佛经。 果然,这蠢货没有发现佛经缺了几页,抄的纸上也没有。 明婉柔不禁为自己的机智鼓掌,已经可以想象,公主殿下对着明昭月大骂发火的样子了。 “大姐姐写得真好,比妹妹还厉害。”明婉柔违心地夸了几句,便兴高采烈走了。 明昭月浅浅一笑,将面前的一摞纸收起来,卸掉身上的钗环首饰,这才戴着海棠梧桐出了屋子。 晚上的祈福在大雄宝殿,这是太平寺的正殿。殿中佛像庄严肃穆,早已设好道场,方丈千惠和一众僧人打坐恭候。 韩元淑和一众贵女皆身着素服,不施粉黛入殿。蔡嬷嬷早就差人提醒过,此时倒也无人出错。 众人在蒲团上跪坐,寺中僧人围在外侧。 韩元淑跪坐第一排,对着殿内佛像虔诚参拜后,蔡嬷嬷递上一摞佛经。“殿下,这是姑娘们午后抄写的,请您过目。” 韩元淑一一翻看,眉目始终温和,脸上泛着淡淡的笑意。 明婉柔心跳的厉害,悄悄观察长公主的反应。可一直到她把手里所有的佛经看完,也没见韩元淑脸上露出半分不悦。 “甚好,大家都有心了。”韩元淑微笑道。 不对啊,殿下是没看到明昭月的那份么?她不应该怒斥明昭月偷工减料么? 还有,自己抄写的那份用的是工整小楷,刚刚明婉柔粗略扫了一眼,确认无人能及她的书法。殿下看到自己那份,不应该拿出来赞赏一番吗? 不对,事情不对,一定是殿下没有仔细看。既如此,那便提醒殿下。 想到此,明婉柔抬起头,看向韩元淑。“殿下,臣女要告发!” 第39章 明大姑娘,好,好啊! 寂静的大殿顿时陷入了更深的死寂,韩元淑缓缓回身,见一个满脸不忿的女子立在后排的位置,眉头微皱。 “这是兵部主事明耀之女明婉柔。”蔡嬷嬷在一旁提醒道。 韩元淑不会记住一个小小的兵部主事,更不认识明耀,但她听出来,这是明家的人。 想来这个明耀定是明将军的手足,明家人的面子,韩元淑愿意给几分,便敛了神色。“你要告发何事?” 明婉柔见公主殿下愿意接自己的茬,越发来了精神。 “臣女要告发有人抄佛经偷工减料,耍小聪明,不诚心为边关将士祈福,对我东安国有二心!” 明婉柔觉得,自己说的这番话很有格局。 公主殿下让抄的佛经,那能是佛经吗?那是忧国忧民之心,是一介子民对东安国的忠诚! 抄写佛经时偷工减料只是小错,可对东安国不忠,便称得上罪名了。 对,她要让殿下治明昭月的罪! 明婉柔的话确实在大殿引起了一阵恐慌。贵女们个个互相用眼神询问,谁这么大胆,敢对殿下派的差事偷工减料。 就连身份最为尊重的嘉禾公主,也是一字字老老实实工整抄写的。所以,此时站在韩元淑身旁的嘉禾,也不免扫向众人,心中惊诧不已。 韩元淑的眉目上,出现了一抹难以言喻的神色。她死死看着明婉柔,语气中有些不悦。“谁偷工减料,你所告何人?说出她的名字。” 语气和神色陡然变化,尽显皇家长公主威仪,明婉柔竟吓得后退了半步。 “是……是……臣女刚刚进大殿时,听到有人议论,说佛经太厚,抄写不完,幸好中间悄悄省掉了几页。可当时人多,臣女并未听真切此人是谁。想来那份缺失的佛经就在殿下手上,拿来经书一对比便知。” 明昭月眉头一挑。揭发却不直接点出她的名字,明婉柔这是学聪明了。 若直接说偷工减料之人是自己长姐,别人势必猜测这两姐妹有仇,还要议论明婉柔不顾姐妹情分,心思恶毒。 若是长公主自己查出来,岂不更令人信服? 明婉柔确实打的这个主意,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有智慧的女子。 韩元淑看着手中一摞佛经,又察觉明婉柔不太磊落的神色,心中有气。 若告发属实,这偷工减料之人胆子着实大,自当严惩。若告发不属实,便说明有人想利用自己闹事,更令人可气。 不管是哪一样,韩元淑祈福的心情都减了大半。她看向蔡嬷嬷,“那便把所有经书拿来,一一比对吧。” 明婉柔心中一动,计谋要得逞了! “何必对比经书,拿给老衲一观就是。”此时,一旁的方丈千惠开了口。 这些佛经他烂熟于心,又能一目十行。是否有缺失,他一看就知。 韩元淑连连点头,“说的是,给千惠大师看看。” 千惠拿起佛经,一张张翻看起来。他看得很快,神色如常。可翻着翻着,忽然手一顿,拿起一张反复观看,在上面停留了许久。 那神态,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惊诧,又或是复杂。众人只见他脸色都红了几分。 “这份《八大人觉经》,是哪位姑娘所抄!”千惠向来开口平稳,可此时的语气却极不平静。 看来明昭月把千惠大师也惹到了,那正好,真是老天都在帮自己。 明昭月正要起身认下,就听明婉柔道,“是我长姐抄的。难道是这份有问题?”明婉柔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我大伯和大伯母都在边关打仗,她应是最愿为将士祈福的,怎会偷工减料,请殿下和大师明察!” 好一个正话反说。 明婉柔不忘提醒众人,明昭月是大将军之女。若是别人偷工减料就算了,将门之女还不真心祈福,更令人可气可恼。 众人见千惠大师独独对明昭月的佛经反应异常,也当是她在偷工减料,便有人脸上泛起了鄙夷。 韩元淑的脸上也浮起一抹怒意和失望之色。在这里的贵女们,谁都可以不诚心,但明家的姑娘不行,特别是明昭月。 明辉大将军夫妇都在边关,韩元淑向来敬重他们二人,这次也是特意嘱咐,要带上明昭月。谁知,她姑娘竟让人如此失望。 沈知秋担忧地看向明昭月,她们相隔甚远,又被其他人遮挡,看不真切明昭月此时的神态。 “千惠大师,您再好好看看,当真是这份的问题?”蔡嬷嬷不太甘心,她觉得明昭月行事沉稳有度,不像是会犯这种错的人。 千惠将那几页佛经紧紧攥在手里,往纸张的左下角看了看,果然在那里发现了三个小字:明昭月。 “明昭月,明大姑娘,明辉大将军之女。好,好啊!”千惠的语气掩饰不住激动。 韩元淑听出了几分不对,这不像是生气的模样,倒像是……欢喜? 可明婉柔一心认定,千惠大师要开始发怒了,便想着火上浇油。“大师,你若认定是我长姐抄了缺失的佛经,那请大师说出缺失了多少,是何内容。小女不允有人诬陷长姐。” 明婉柔大义凛然,端的一副姐妹情深,打抱不平的正气。 千惠眉头皱得紧,看向明婉柔时眯了眯眼。“小姑娘,老衲何时说过,这份佛经有所缺失?” “您单独拿出这一份,不是说它缺失,那是什么?”明婉柔不明白方丈的意思。 千惠没有理会明婉柔,而是将佛经双手递到韩元淑面前,“请殿下过目,这份《八大人觉经》内容完整无缺,且用的是相书字体,字迹大气不失大家风范。明大姑娘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造化,真乃可敬可佩啊!” 韩元淑愣住了。在场其他人不知相书字体,她是知道的。 第40章 她凭什么? 东安开国百年,历经五代帝王。 当初,东安的国土三分天下,韩家先祖韩正启结束割据,统一东安开国,史称高祖皇帝。 高祖帝心怀仁善,且笃定佛教。 因统一时打仗太多,登基后为减轻自己身上杀戮之罪,便日夜虔诚抄写佛经。在他晚年时,已誊抄佛经七十万卷,并形成了一种独特字体,高祖帝取名为相书字体。 此种字体,乃结合了梵文和东安国的文字,与目前通用的东安国文字大致一般,却在笔画上有所区别。 高祖皇帝驾崩时,曾留有皇族家训。其中一条便是,韩家子孙后辈需研习相书字体,需敬佛信佛。 前面几位君王都尊崇着高祖遗训,特别是二代、三代君主即位,东安国中皇室众人、民间大儒、朝廷百官,以及全国僧侣,无一不知相书字体,竞相模仿。 后来,帝位传至当今皇帝已是第五代。开国的杀戮已过去百年,子孙们虽也虔诚信佛,却无高祖皇帝那般执着。 到如今,相书字体更多成了一皇室传承,一种先祖遗训。 放眼整个东安国,能写出一手好相书的人恐怕只有几位得道高僧了。至于皇族后辈,从方才韩元淑的反应来看,便知她亦没有仔细研学过,所以头几眼并未认出明昭月的字迹。 眼下一听千惠大师提及,韩元淑重新看向那份佛经。 果然,细细看来,虽然一笔一划与东安国的文字趋同,却又有梵文笔画的流畅飘逸。 起初韩元淑只以为,这是明昭月的书法习惯,却从未往相书字体上想。 “你……是如何会写这相书字体的?” 明昭月缓走几步,来到韩元淑面前跪下回话。“回殿下,昭月府上有本高祖誊抄的佛经字帖。幼时曾见父亲临摹,觉得字体颇为大气,便也喜欢仿写。后来年岁成长,更喜此种字体。” 原来是明辉大将军所临摹过!韩元淑信极了这个理由。 明将军和高祖皇帝一样,都是提刀上过战场之人。或许他们都觉自己身上杀戮太重,便誊抄佛经。 只是这高祖帝的字帖,几十年前或许还好找。这几年嘛,皇室没有刻意传扬,要寻到一本并不容易,可见明将军对高祖帝、对东安国的拳拳之心。 这样一想,韩元淑对明辉一家更为钦佩看重。 她哪里知道,明昭月这话半真半假。 将军府确实有本高祖皇帝的字帖,却不是明辉临摹的。他没怎么摹过,只放在书房偶尔翻看,并对一双儿女讲述高祖帝开国之事,明昭月对这个字帖倒是有些兴趣,时常仿写。 前世,明昭月出嫁时,父母都未能赶回来,她便将这本字帖一同带去了尚书府,以慰思父之情。 后来在尚书府不受待见,又听闻父母在边关战事凶险,她为了让自己静心,便有意无意临摹起佛经,为父母和将士祈福。 被献到秦王府后,明昭月心身俱痛。无数个被折磨的夜晚,她在心中一遍遍念着佛经,请求神佛的庇佑。被关在柴房马厩,与黑球儿相伴的日子,她无数次拿着木棍在地上,蘸水将它们写出。 对于这些佛经,但凡是有名目的,她都烂熟于心。 她那时便想,对待佛祖这般虔诚,应该有用吧。没成想,当真有用,她重生回来了。 明昭月很是熟悉今日自己誊抄的那本《八大人觉经》,所有能一眼瞧出缺失的几页,并在誊抄时完整地补上。 不仅如此,她还对其他贵女所抄经书一应熟悉。只怕在场之人除了千惠大师,便是她了。 一时之间,勾起了明昭月对于前世的回忆,那些惨烈的前尘往事让她眼眶红了。 这看在韩元淑的眼里,便以为这小姑娘心中委屈,不觉十分怜惜。 她亲自上前一步,将明昭月扶起。“好孩子,明将军是我朝栋梁,明夫人亦是巾帼英雄。没想到你竟能将相书字体写得这般有造化,本宫虽为韩家人,却是万分惭愧,愧对我韩家先祖……” 见韩元淑这般维护明昭月,明婉柔心中疑惑顿生,不过更多的是愤怒。 “殿下,凭这么个破字体,就能洗清明昭月的罪行?投机取巧罢了!佛经一定有缺失,不可能完整。”一时的气愤让明婉柔忘了,自己刚才还在扮演姐妹情深的人设。 “大胆!”未等明婉柔说完,韩元淑一声厉呵。 皇室长公主的威仪在此刻具象,所有人心头一震,齐刷刷跪倒在地。就连一旁打坐的僧侣,也都睁开双目,低垂眉眼。 “竟然口出狂言,对高祖皇帝亲创字体不敬!” “阿弥陀佛!施主莫不是信不过老衲?施主可以自己看看,这份佛经是否完整。”千惠心中不悦。这份佛经自己已经查看过,完整得不能再完整,她竟还有所怀疑。 出家人,不能以慈悲为怀! 一连受到长公主和千惠大师的厉声盘问,明婉柔腿都软了。她万万也想不到,那什么破字体竟是高祖皇帝亲创。 明昭月为什么会写这种字体,她明明书法平平。既然写得一手好字,为何不见她平日提起过! 明婉柔脑子乱得很,再也不敢多发一言。 韩元淑见她消停,又向来仁善,缓缓开口。“本宫念你无知,姑且不治你罪。你滚回寮房,好生反省,今夜的祈福便不要在场了。” 长公主对明婉柔下了逐客令,这比打她二十大板还打脸。明婉柔霎时脸羞得通红,在极不情愿下,被几个丫鬟拖了出去。 韩元淑将那份誊抄的佛经递给身边的嘉禾公主,语气里满是长辈才有的叮咛嘱咐。“大家都看看这篇佛经,看看我韩氏先辈高祖皇帝所创下的相书字体。当初先辈开国,白手起家,兢兢业业,爱民如子,这才保下我东安国基业长青。尔等后辈,当谨记高祖之训,心怀天下,爱子爱民,不可恃宠而骄,空享皇室富贵。” 长公主这番话,是对着一众皇族之女说的。 嘉禾公主闻言,便带着一众公主郡主齐齐跪地,接受长公主教导。 众人此时看向明昭月,眼中不免生出些许复杂之情。她们身为皇家女,在这样的场合,竟然要以一个臣女为典范,她凭什么? 第41章 我要让她死! 明昭月听着长公主的话,心中同样十分感怀。 先皇说得没错,若长公主为男子,必是继承大统的好人选。可惜如今这位皇帝,生性多疑。若要保东安国基业长青,可不太容易。 经过一番插曲,无人再敢生事,韩元淑带着一众人在殿中整整诵经祈福两个时辰。 待结束时,众人都跪得双腿麻木,口干舌燥。 韩元淑也有些受不了,便带着蔡嬷嬷回了寮房。 屋内,她屏退其他下人,只留蔡嬷嬷在身边。韩元淑卸下头上简单的钗环时,蔡嬷嬷跪在她面前。“奴婢未经殿下应允,擅自做主将那明家二姑娘同行,请殿下惩戒。” 韩元淑一笑,将蔡嬷嬷扶起。“你不过是想哄我开心罢了,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察觉一个小姑娘,竟心思不纯,陷害姐妹。” “什么都瞒不过殿下的眼睛。”蔡嬷嬷并不诧异。 今日明婉柔虽然一开始告发时,没有点明昭月的名字,但结合后面的事,不难看出她最初就是打着陷害明昭月的心思。 真是拙劣的演技,浅显蠢笨的谋划。 “昭月也是个可怜的姑娘。” 前些日子听闻明昭月退亲一事,韩元淑还纳闷,怎么这样的大事,她一个闺阁女子自己出面解决。如今看来,定然是仗着她父母不在家,姐妹对她不睦,长辈对她不亲。 明昭月在那个将军府,确实不好过。 “你抽空去打听打听她的处境,若真是处境艰难,本宫倒是不介意帮帮她。” 倒不是韩元淑有多怜爱明昭月,只是她做事向来从大局考虑。东安国的大将军在边关领兵打仗,不能让人家女儿在家中被欺负,寒了大将军的心。 “是。”蔡嬷嬷替主子收拾了一番,便出去了。 韩元淑正准备就寝,一回头,便见屋内角落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个黑影。 “你又是这样,不声不响的。”韩元淑并无半分惊疑,笑着走过来坐下。 “见过殿下。”那男子全身被黑袍裹着,正是玄鹰卫的装束。 韩元淑将人扶起,满脸慈爱。“说过多少次了,你我又不是主仆。私下里,莫要叫我殿下。” “是,淑姨。”男子起身,放下头顶的黑色帷布,露出一张惊才绝艳的脸。 他极少在人前露出真容,即便是天子传他,也总是戴着那张银面具。 而在韩元淑这里,他从来都是以真容待之。 “今夜大殿之事,想必你都看到了。”韩元淑将桌上的一盘点心推到十八郎面前,让他坐下。 十八郎心中无奈,公主还是将他当成孩子,见面就给吃的。 “是。” “那你有何想法?” 十八郎将一块点心放入口中,味道竟然还不错!“那生事之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韩元淑微讶,不由看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玄鹰卫指挥使。“你今夜怎么情绪这样大?你与那明家二姑娘有仇?” “她还不配。”十八郎毫不在意道。 对嘛,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刚才那句话,真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再混账的人,再天大的事,他以前从来都是冷冷一句:杀了便是,从来不会有什么立场可言。 “这些天寺里的情况你多替我盯着点,我知道你来这里,有些大材小用,不过……” 这次玄鹰卫同行,并非她向天子求的,而是皇弟自己给的,以示他这个天子对于长姐的爱重。 “淑姨别说这么说,于公于私,此行我都该陪同。” “好,那你……”韩元淑还想再叮嘱几句,回身时发现人就这么不见了。 不过,她早已习惯,每次他都是莫名其妙出现,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只是刚才和十八郎一道消失的,还有桌上那盘点心。 “这孩子……”韩元淑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她与玄鹰卫指挥使之间,有着一层胜似母子的隐秘关系。此事,天下除了他们自己,无人知晓,就连蔡嬷嬷也不知道。 这是她对天子皇弟最大的秘密。 东院寮房,明婉柔将抄写的一摞佛经撕得粉碎,咬牙切齿,满脸仇恨。 “明昭月,今天你让我出尽了丑,这个仇,我一定要报回来!” 丫鬟碧桃在一旁小声提醒,“姑娘,临走时老夫人交代过,一心讨好公主殿下才是,其他事暂时搁置……” 碧桃的话还未说完,明婉柔重重的巴掌便落在了她的脸上。“你在教本姑娘做事!” 碧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不敢。” “姑娘消消气。”丫鬟青珠笑盈盈走过来,一副讨好的模样。“老夫人虽这么说,可若知道姑娘受了欺负,定然也是支持您报复回去的。姑娘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青珠的话说到了明婉柔的心坎上,她扬起唇角。没错,就算母亲和祖母知道,那也不是她的错。都怪那个明昭月心机深沉,不怀好意。 “这几天你们都给我盯紧了,隔壁一有风吹草动,就来报我。” 明婉柔就不信,这么多天明昭月还能不出错。她但凡有一丁点错处,自己就能让她死! 对,要让她死。 梧桐将耳朵从墙上移开,皱眉道。“姑娘,二姑娘又在打下人了。” 海棠边替明昭月梳着头发,便道。“肯定又再谋划什么恶心事,这几日姑娘可要小心。” 今夜在大殿发生的事,着实吓了她们一跳。 丫鬟们没有资格进入大殿,便在外等候,却将殿内的情形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们当时是真害怕,还好姑娘早有提防,化险为夷。 “这点小手段,怕什么。”明昭月似乎并不太担心的样子。 “咦?这点心还挺精致的?”梧桐在转身时,忽然看到桌上那个盘子,没想到寺内还有这样精致的点心。 梧桐正要端过来给明昭月尝尝,海棠警惕地拿出一根银针,在点心上试了试,无毒。 跟着明昭月的这几天,她变谨慎了许多。 明昭月看着那盘点心,心中诧异起来。“这是宫里的点心样式,可不是寺内的。” “那便是殿下赏赐的!”海棠笑道,很为她们姑娘高兴。 明昭月望着那盘点心出神,没有多说什么。 第42章 神秘的小和尚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明昭月便出了寮房。 “姑娘,殿下不是说今日早课不作明令,姑娘何不多睡会儿?”海棠急忙替她收拾着。 “睡不着,还是早些去吧。” 海棠望了望外面还黑魆魆的天,只觉这也太早了些,只怕大殿的和尚都还未到吧。 明昭月就像是赶着时辰一样,拿着几本佛经就到了大殿。此时,殿内已然香火缭绕,两个小沙弥忙碌着,一个点着香灯,另一人正闭目诵经。 见明昭月进殿,点香灯的小沙弥双手合十,迎着她进门。 小僧侣们早得了令,今早有贵女要来殿中做早课,所以也早早过来准备。 “信女有心为东安百姓祈福,还请两位小师傅颂领严华经。” 点香灯的小沙弥闻言,微微点头,跪坐于一旁的蒲团之上,闭目念经。 明昭月也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念诵佛经,虔诚无比。 片刻后,小沙弥颂念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又重复起了上段的佛经。明昭月微微睁眼,看向小沙弥。“小师傅?该念第三段了。” 小沙弥如梦初醒一般,口称阿弥陀佛,急忙换成了第三段。 此时再看小和尚的脸,早已羞愧通红。 明昭月权当没有看见,继续闭目诵经。直到严华经颂完,明昭月又换了一本。 小沙弥的额头上渐渐冒出了些许汗珠,他边擦拭边诵经,竟渐渐变成明昭月领诵,小沙弥自己跟着了。 就这样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明昭月终于停下,对着佛像磕了三个头。 小沙弥长长出了口气,似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想必今日过来做早课的不止我一人,小师傅有得忙了。” 小沙弥微微颔首,并不多言。 “敢问小师傅,如何称呼?” “贫僧法号灵真。” “多谢灵真小师傅。”明昭月微微一笑,目光从灵真的身上移开,转身出了大殿。 没有人发现,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明昭月袖中的手捏成了拳,双目中显露出少有的庆幸,那是一抹极为复杂之情。 灵真,连名字都如此像,看来是他无疑了。 果然,他被人藏在了这里。 此行来太平寺,别人都是为了祈福,可明昭月却有更重要的事,那便是见到刚才那位小师傅。 早在昨日刚到寺庙时,千惠大师带着一众僧人迎接,明昭月的目光就扫到了僧侣中并不起眼的灵真。 “姑娘,刚才那个小师傅想来刚入寺庙不久。”去吃早斋的路上,海棠道。 “为何这么说?”明昭月似乎很有兴趣。 “奴婢发现了,他对经文还没姑娘熟悉呢。”海棠不觉很疑惑,诵经不是僧人每日的必修课吗?日日念诵还能不熟? 明昭月笑了笑,没有回答海棠的问题,只是在心里感慨,海棠的眼光是毒辣的。 明昭月并未发现,她们主仆三人离去的背影,被昏沉天色中的一道目光尽收眼底。 十八郎从佛像后走出来,此时殿中只剩灵真一人。他看到十八郎后,微微垂下头。 “大哥哥,我方才是不是……做得不好。”那垂头丧气的模样,就像个做了错事,等待挨罚的孩童。 十八郎依旧全身被黑袍紧紧包裹,声音却露出少有的耐心。“不妨事,你做得很好。” “可刚才那位施主,她一定发现了我对经书不熟。”灵真微微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些许忧虑。 “你没发现,她方才是在帮你。” “帮我?” “她让你颂的那两本经书,是昨日长公主规定的早课书目,一会儿肯定还有其他人要来念诵,她不过是想让你提前熟悉罢了。” 十八郎的话让灵真十分诧异,“您……您的意思是,那位姑娘不仅知道我对经书不熟,还有意帮我?” “目前来说,是的。她对你,应该没什么坏心思。” 应该?灵真满腹疑惑。 他自从被这位大哥哥暗中救到太平寺,虽只匆匆见过几面,但灵真看得出来,此人行事不容半分差池。 什么应该,差不多,或许之类的事,他绝不允许发生。 应该这样的词,不该从他口中说出来才对。 “别多想,下次若再见到她,平常心对待便是。” “您是让我相信她?”灵真再次看向十八郎。 十八郎的声音虽听不出来是友好,但能察觉到收敛了冷漠。“你对她不必刻意隐瞒,也不用有意告知。对于你的事,她若能查出来,那是她的本事。” 灵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觉得大哥哥对那位姑娘……是不是太随意了些。 春天到了? 斋堂外,明昭月浅浅吃了几口,就准备重回大殿。 方才只顾着观察那位灵真小师傅,却没注意到大殿内似乎有些不对劲。在吃斋饭的时候,她才回想起来,那时老感觉有道视线在未知的地方盯着自己。 但那种感觉似乎不是敌意和杀意,而是一种安静的探视,和来太平寺路上,在马车里的感觉是一样的。 不知为何,明昭月很肯定自己的直觉。 正想着,她被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叫住。“明施主。” 明昭月回头,就见千惠大师从不远处走过来。寺中僧侣亦在斋堂用早膳,此时碰到千惠,倒也不算巧。 “千惠大师。”明昭月浅浅回礼。 “施主昨日那一手相书字体,颇有造化。若施主这些时日方便,能否多誊抄一些佛经,回程时留几副在寺中,老衲给寺内弟子传阅。” “蒙大师厚爱,昭月定不辱命。”这位千惠大师人不错,如此小小要求,倒是可以满足。 不过,明昭月也有求于人,便问道。“听闻千惠大师精通佛法,常怀慈悲。昭月父母皆在边关,日日于刀尖上行走。昭月想为他们祈福,不知大师能否带昭月诵经。” 今早明昭月请灵真小和尚领诵,纯粹是为了试探此人。 可如今对着千惠大师提出请求,只是想诚心替父母祈福。 虽然前世她也求过很多次,神佛并没有护佑她的亲人,但祈福能让她静心。她能做的都做了,一切便等待天意降临。 “今夜戌时,老衲要带着众弟子做晚课,明施主可前往佛堂,为明将军和夫人诵经祈福。” 明昭月心中一喜,正要感谢,就听到从身后传来阵阵少女的笑声。 她回头看到,就见几位皇室公主郡主,带着一帮贵女前来。 “姑母明明交代过,早课随心意,大家都没做,就明大姑娘最虔诚,这么早便把早课都做完了。真是勤奋,让人钦佩。” 这位自称郡主的皇家贵女语气酸溜溜的,此时高傲地扬起头,又不屑地对着明昭月扯了扯嘴角。那神态,从骨子里透出了几分傲慢和敌意。 明昭月看着眼前这个妆容明艳,眼神却鄙夷狠辣的少女,心中腾起波澜。 她认识此郡主,韩飞燕,秦王之女。 第43章 你的死期到了! 明昭月对着她们微微屈膝颔首,算是行过礼。 “将门之女就是要比旁人心气儿高些,见了本郡主倒也罢了,嘉禾公主还在这里,你行礼就这般敷衍?”韩飞燕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倒也不是明昭月无礼,韩元淑早在昨日就交代过,此行来太平寺,众人皆是信徒,不分皇家女与非皇家女,免去繁文缛节,不必对皇家人行大礼。 嘉禾公主看了韩飞燕一眼,淡淡道,“忘了姑母昨日的吩咐了?” 韩飞燕自然没忘,不过是想找个由头埋汰一下明昭月罢了。 她原本与将军府的姑娘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昨日明昭月太出风头,又自作主张用了相书字体抄佛经。事后长公主让她们多多向这位将女学习,韩飞燕便心中不爽快。 自己是皇亲国戚,父亲与陛下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论身份、论容貌,哪里还需向她一个三品将军之女学习。 可姑母昨夜拿着她的字与明昭月的作对比,还让蔡嬷嬷特意来她房中叮嘱,昨日佛经里,就数她抄得最差,让她再抄三遍。 韩飞燕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边抄边在心里骂明昭月。所以,在明昭月毫不知情下,韩飞燕已经将她当作半个仇人。 “时辰快到了,都去大殿抄经吧。”嘉禾公主向来性子淡,不愿掺和事。不过这一群人里就数她身份最高,便一句话结束了不愉快的话题。 说完,她先一步走在前面,韩飞燕瞪了明昭月一眼,也只好跟上。 这些贵女们,今日没有一个起来做早课。并非她们心不诚,而是个个聪明得很。 她们就跟着嘉禾公主,若公主去做早课,她们便去。若嘉禾不去,她们也便佯装出起不来的样子,不敢争抢了公主的风头。 反正不做早课,长公主也不会罚人。 在一群贵女的最后头,明婉柔也低着头跟着。看得出来,她极力想和这些皇亲国戚们攀上关系。难得今日见到自己,没有上来找麻烦,或许是学乖了。 事实证明,明昭月这个想法是错的。 在太平寺的这几日,众人辰时初便要来大殿抄经。 今日,殿中已经摆好了桌案笔墨,每两人一桌,众人落座后便开始静心誊抄佛经。 明昭月在落笔前,余光瞟到了左后方的明婉柔。但见她不好好抄写经书,却总是有意无意看向明昭月的笔墨。 这墨……明昭月心中有了些许猜想,拿起笔第一次蘸墨水时,只微微蘸了一些。 她在纸上落下第一笔,又完整地写了第一个字,并没有什么问题。 明昭月又翻了翻经书,想来明婉柔也不敢故技重施,经书也没问题,她便顺畅写了起来。 明婉柔见她若无其事,心中得意起来。 她今早特意在大家都吃早膳时,让丫鬟青珠来大殿做了手脚。青珠回来报,她往明昭月的墨盒中掺了药粉,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只要明昭月用这盒墨,落笔时只会觉墨色有些淡。待过上小半日,写的字就会全部消失。 你不是能写一手好字吗?那就让你交上去一份白纸!反正这回自己不出面,谁能猜出是她明婉柔的主意? 寺中静谧,外面偶有鸣蝉,但殿内香火袅袅,格外让人静心。 明昭月安静地将这些烂熟于心的佛经落在纸上,越写心越静。 两个时辰后,蔡嬷嬷将众人抄写的经书收了上去,交到殿中两个小沙弥手中,其中一个便是灵真。 果然,今日大家抄的便是早上颂念的两部。 灵真凭着早上的记忆,一一看过那些佛经,并在错处上做标记,看上去十分熟练。 很快,灵真便将批阅好的一摞纸递还给蔡嬷嬷。 “有劳小师傅。”长公主对着灵真微微颔首。 “殿下,这些佛经中,有份是白纸。”灵真将最底下的一份拿出来,递到韩元淑面前。 白纸?“想来是谁一时迷糊,多交一张罢了。” “并非如此。”灵真垂眸道,“殿中抄写佛经是施主有十八人,贫僧批阅的佛经是十七份。加上这份白纸,正好才十八份。” 韩元淑懂了灵真的意思,顿时皱眉愠怒。她嘭得一个巴掌拍在面前的案上。“谁敢在佛祖面前如此偷懒,竟一个字都未写!” 祈福祈福,除了诵经之外,在佛祖面前静心抄经,也是祈福的内容之一。 谁如此大胆,竟交了白纸一张。 她将那张纸拿过来,翻看着,也没找到落款的名字。 明婉柔面上不显,只微微抬头观察长公主的表情,见她如此愤怒,心中更加高兴。明昭月,你的死期到了。 韩元淑也同时注意到了明婉柔的眼神,心中咯噔一下。 不会又是那丫头用的什么计策,来陷害明昭月的吧! 她快速翻了翻那十七份佛经,依次注意着每份的落款,直到翻完,心中才放下心来。 “蔡嬷嬷,把这十七份佛经上的名字念出来。没被念名字的,便是那个交白纸的人。” 明婉柔一听,长公主这是要公开处刑了。长公主英明! 蔡嬷嬷拿着佛经,从第一份开始念。 “飞燕郡主……” “吴秀莲……” “沈知秋……” 每念到一个名字,众人便松了口气。 虽然知道那张白纸不会是自己交的,但也很是好奇,那份白纸是如何交出去的,那人又怎么敢! “嘉禾公主……” “尚义郡主……” 明婉柔一个个数着名字,第八、第九、第十……第十四、第十五…… 还剩下最后两个了,一直没有听到明昭月,明婉柔心中笃定,觉得今日自己这步棋,算是走对了,比昨晚高超。 “凤馨悦。” 这是蔡嬷嬷念出的第十六个名字。 除了明婉柔,众人也有暗暗计数的。现在只有明家两姐妹的名字没有念,也就是说,那份空白经书,要么是明昭月,要么是明婉柔。 念到此处,韩元淑像是猜到了什么,淡淡看向明婉柔。 “这是最后一份了。”蔡嬷嬷停顿了一下,看向众人。 明婉柔抬起头来,提前用同情的目光看向明昭月。 最后一份,第十七份,那必然是自己的。明昭月,自然是空白的那一份。 蔡嬷嬷的声音传来,“第十七份,明昭月。” 第44章 我们一起整死她 蔡嬷嬷的声音回荡在大殿。 第十七份,明昭月!也就是说,那份空白佛经是明婉柔的。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明婉柔身上,包括明昭月。 明婉柔石化当场,待蔡嬷嬷喊了几声她的名字,这才满脸惊慌地辩解。“不可能!这不可能,臣女明明用心抄写了的,还请殿下明鉴。” 明婉柔学聪明了,没像昨日那样指责明昭月,此时她只为自己脱罪。 她知道这里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大概是有人将她给明昭月准备的问题墨水,换到了自己桌上!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明昭月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难怪明婉柔刚才一个劲看着自己的笔墨,原来这是她给自己准备的惊喜。只是没料到,惊喜倒落在了明婉柔身上。 对于调换墨水这件事,明昭月确实不知情,更不知是谁暗中帮了她。 “请殿下明鉴,臣女真的在认真抄写佛经!”明婉柔跪在韩元淑面前,模样真诚无比,也确实没有撒谎的样子。 韩元淑心中有自己的看法。 方才大家抄写之际,韩元淑亦在她们之间走动,每个人确实都在纸上写了。明婉柔的那份,她也注意过,的确不是白卷。 收佛经的时候,是蔡嬷嬷亲手收上来的,不会有被调包的可能。 那么问题或许出在纸上,或者笔墨上。 韩元淑的目光在明昭月和明婉柔两人间移动,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道,是明婉柔心思不纯,又想陷害,明昭月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没错,应该是这样。 韩元淑笃定了自己的想法,心中有了打算。 “此事本宫会再查明,你今日亦是受害者,起来吧。佛祖面前,你已无礼了两次,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这几日再出差错,必不轻饶!” 韩元淑不是对明婉柔宽容,只是若细查,一定会查到明昭月调换了有问题的纸墨。 她不想因为这事把明昭月牵扯进来,她觉得明昭月保护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所以,干脆也放明婉柔一马。 “你今日既交了份白卷,那便再写一份交上来。蔡嬷嬷,给她重备一份纸墨。” 别人听不出来这话,明家两姐妹是听明白了。长公主果然眼明心亮,已经发现了问题就在纸墨上。 明婉柔大气不敢出一声,只恭敬道是。 落座间,明婉柔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小沙弥身上。今日在众人到达大殿之前,殿内是有小和尚在的。 或许,能从他那里打听到什么。 上午的祈福结束后,众人都散去。明婉柔拖到了最后,此时殿中只有她和灵真两人。 “小师傅!”明婉柔走上前,“今日早上,小师傅是否一直在殿中?” 灵真双手合十,垂眸道。“是。” “那小师傅可注意到,在大家进殿之前,是否有其他人来过这里?” 灵真想也没想,便道。“只有一个身着蓝衣便服的女施主。” 身着蓝衣便服,那是自己的丫鬟青珠,墨就是让她来换的,明婉柔自然清楚。 “那是我侍女,来替我收拾桌子的。除了她,可还有其他人?” 灵真的脸上始终带着出家人的淡漠和平静。“并无。” 明婉柔皱了皱眉,那怎么可能呢?如果没其他人来过,那盒墨水难不成是自己从明昭月桌上换来的? 正想着,她抬头准备再问,就见那小和尚此时正看向殿外,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顺着小和尚的目光看去,竟看到了明昭月离去的身影。 小和尚这眼神…… 一个离谱又大胆的想法在明婉柔脑海中窜出。 难道是小和尚发现了青珠的动作,为了保护明昭月,所以把墨水调包的? 这样一想,所有不可能的事都变得合理了。只有一直都在殿中的和尚,才能完成这件事! 发现了真凶,明婉柔心中又气又恨。凭什么,凭什么连和尚都帮着明昭月! 明婉柔带着青珠离开,出殿门后,低声在青珠耳边安排。“给我盯着那个小和尚。”说罢,又隐去声音,低声在青珠耳边嘱咐数句。 不觉便到了傍晚,明婉柔正在屋内气闷,就见青珠喜滋滋跑过来。 “姑娘,大姑娘独自一人去了佛堂诵经,奴婢发现佛堂内恰好是那个小和尚当值!” 独自一人?还是小和尚当值! 明婉柔不敢往那个方面想,毕竟这太离谱了,可她实在忍不住。 要是真的,她便能让明昭月万劫不复! “你再去查探一番,看看是否只有他们两个!”明婉柔倒是学会了不轻举妄动。 可很快,青珠带回的消息让她振奋。 只有他们二人,而且小沙弥和明昭月的举动甚是亲密。“大姑娘还把经书拿到小和尚面前,两人的头都要碰一块儿了!而且,佛堂内还围起了一圈黄帐,不知帐内是什么光景……” 青珠的话不由让明婉柔浮想联翩。深感半夜,孤男寡女,黄帐…… 哈哈哈哈哈哈……明婉柔在心里开怀大笑。 果然,贱种的一贯做派就是勾搭男人,连和尚也不放过。 这可是你自己找的,别怪妹妹我狠心。 明婉柔决定死死抓住这根能治明昭月于死地的绳子。 她欢天喜地小跑着出门,准备立马到长公主的院子。 不过,才跑了几步,明婉柔便停下了。 前两次失败的经历让她不由多考虑了片刻,随即调转方向,去了另一个院子。 “姑娘不去找长公主了?”青珠问道。 “要找,不过不是咱们找。” 明婉柔径直来到东厢的院子,这里住着几位皇家女。 她在一间屋前站定,对着看门的丫头笑着颔首。“还请禀报郡主,婉柔有事求见。” 那丫头进屋禀报,片刻后,屋内传来了懒懒的吩咐声。“让她进来。” 明婉柔一喜,强忍着狂喜进了屋子。 “见过飞燕郡主。”明婉柔心急,觉得要早点去抓个正着,所以礼数并不太全。 韩飞燕心情本就不好,见明婉柔如此,更是火大。“你跟你那个堂姐一样,没人教过你们礼仪吗?” 从韩飞燕的语气里,明婉柔听出了对方对明昭月的厌恶,心中更有成算。 “郡主,我正是为了长姐而来。她今早在斋堂外对郡主不敬,作为明家人,理当替她赔罪。” 说罢,明婉柔竟对着韩飞燕磕了几个响头。 韩飞燕慵懒地靠在软榻上,“你倒是有意思,不过谁稀罕你赔罪。有本事,让她来给本郡主赔罪。” 明婉柔心中气闷,给你磕头你还嫌弃?可她此时需要人家,明婉柔只得忍气吞声。 “郡主,眼下便有一个不仅能让明昭月磕头赔罪,还能万劫不复的机会!” 韩飞燕眉毛一挑,附身上前。“什么机会!” 第45章 秽乱佛堂 明婉柔在韩飞燕耳边低语数句,将此时佛堂内的情形添油加醋一番,说得好不热闹。 “你……你是说,明昭月和一个小和尚……?”韩飞燕还未用晚膳,原本还觉得有些饿,此时竟也不饿了。 “民女的丫鬟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不会有假。” 韩飞燕的心扑通扑通跳,今早明昭月在她面前那副无礼的样子,简直傲慢到极致,和其他规规矩矩的贵女截然不同。 这口气,她今日发誓是要出一出的。这不,机会来了。 “你既然发现了,为何不去报于姑母,反而来告诉本郡主?”韩飞燕也不傻。她和明婉柔没什么交情,若说有,也就是今日一起在斋堂用了顿早膳罢了。 明婉柔低声下气,“民女一介草民,人微言轻,况惹了长公主殿下两次不快。民女的话,只怕殿下不会轻信。郡主就不一样了,您身份尊重,又颇得殿下看重。您一句,抵民女百句……” “这倒是说得实话。”韩飞燕对这些恭维之言很是受用。“你与你堂姐有仇?” 明婉柔微微叹了口气。“哪有什么仇。大伯父伯母常年在边关,堂姐没有父母在身边,在家中便无甚礼节。民女见她今日对郡主也这般无礼,只想给她个教训。说到底,民女还是为她好,免得堂姐日后在外面闯出更大的祸。” 韩飞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么冠冕堂皇的话,她能信? 这明婉柔将自己当傻子,可她堂堂飞燕郡主,是不傻的。定然是明婉柔自己不敢去禀报姑母,所以才想拉上自己。 自己也不是不能出马,若佛堂之事为真,明昭月勾搭男人都勾搭到太平寺来了,定然颜面扫地,她就可以出出气。 若佛堂的事子虚乌有……韩飞燕毕竟是皇家的人,姑母不会对她怎么样。 最重要的是,韩飞燕是真的想去佛堂看看,明昭月是如何勾搭小和尚的。那画面,那情形,韩飞燕想都不敢想。 思及此,最终还是八卦的心思占了上风。 “行,本郡主就随你去一趟。咱们先去东院,请上姑母。” “郡主英明!”明婉柔迈着小碎步,跟着韩飞燕出了屋。 一路上,明婉柔故意提高了声音,嚷嚷着要去佛堂,惹得一众贵女们听到动静,纷纷开门询问发生了何事。 此时,青珠则按照明婉柔教给她的话,神秘地告诉大家,佛堂出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惊动了长公主,这事难以启齿,不便明言。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何人出了事,青珠只字未提。 众人八卦的心思到达了顶峰,便相约着去佛堂看热闹。 就连一向淡漠的嘉禾公主,也带着几个侍女往佛堂走去。 沈知秋听到动静,就打算叫上明昭月一起前往。可她推开隔壁的门,并不见明昭月和两个丫鬟的影子。 也不知为何,沈知秋心里隐隐泛起了一抹不好的预感。 太平寺有好几个佛堂。一般的佛事在大殿,偶尔遇着住持要给小徒弟们讲经,或者人少的佛事,便在佛堂来做。 长公主所住的寮房在寺院最里的院子,到佛堂还有些距离。 此时,韩元淑被飞燕郡主、明婉柔等人簇拥着,浩浩荡荡往佛堂走去。 “你确定是明昭月?”韩元淑脸色阴沉。 在听到韩飞燕带来的消息后,她第一时间就让蔡嬷嬷去了明昭月的屋子,确实不见她人。 “姑母放心,侄女的人亲眼所见。”韩飞燕道。她也让自己的侍女提前去佛堂看了一遍,确如明婉柔所说,这才敢请上韩元淑一起。 韩元淑只觉脑仁疼。这才来太平寺第二天,就接连发生乱七八糟的事,其中件件都和明昭月有关。 真不知道她天生招祸,还是有人在处处针对她。 韩元淑相信,明大将军的女儿不可能在寺庙干出这等混账事。 只是韩飞燕说得那般真切,飞燕也不是个空口白牙诬陷人的。韩元淑便打算来瞧瞧,如若不是,也好替明昭月正名。 “姑母,为避免打草惊蛇,我先带人过去,你们跟在后面。”韩飞燕眼见这帮队伍越来越大,贵女们不断加入,差不多这次来太平寺的人快到齐了,深知不能这么大一群人都涌上去。 “也好。”韩元淑不偏听,也不偏信。 韩飞燕和明婉柔加快了脚步,先一步到了佛堂门口。 海棠梧桐见有人到来,且对方是郡主,忙行礼问安,却没有让她们进去的意思。 “我们姑娘正在里面诵经,大师吩咐过,不许有人打扰。”海棠轻声解释。 “放肆!你们两个小小贱婢,也配拦本郡主的路?”韩飞燕十分不快,上前就要掌嘴。 见海棠二人竟敢拦郡主,明婉柔更觉佛堂内有猫腻,便一把拉住韩飞燕,低声提醒。“郡主,切莫惊动了里面。” 随后,明婉柔看向海棠梧桐,满脸笑意。“我问你们,大姐姐真在里面诵经?” 海棠低头,似乎不敢看她们脸色。“是……” “那她跟谁在里面?”明婉柔拿出一个金元宝,悄悄塞在海棠手中,笑着看向她。 海棠握着金元宝,将头埋得更低,说话似乎也哆嗦起来。“屋内还有……” 海棠话未说完,韩飞燕性子急,等不得了。 只听咚的一声,佛堂被韩飞燕的丫鬟一脚踢开。 当然,这乃韩飞燕授意。这两个丫鬟身上都有些功夫,是常年服侍保护郡主的。 这一脚,生生将佛堂的门踢成两半。 正好此时,韩元淑和一众贵女也赶到了。 只见佛堂内挂满了黄色的纱帐。纱帐外围,明昭月一身素衣,头上钗环全无,正双手合十对着佛龛诵经。 一旁,灵真为明昭月拨弄着香油灯,两人的距离确实极近。 果然,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共处一室。 难怪,明昭月的两个丫鬟在外面连郡主也敢拦! “明昭月,你在干什么!”韩飞燕既然当了一次出头鸟,便打算今日一直当下去。 明昭月被她们惊扰,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韩飞燕时,略微无动于衷。直到韩元淑的身影出现,明昭月才起身行礼。且直接忽视韩飞燕,只对着韩元淑回话。“殿下,臣女正在为边关将士们祈福。” 祈福?祈福祈到小佛堂来了?还单单他们两个人。 明婉柔看到本就不大的佛堂内,果然围着一圈黄帐,想必刚才这里头定是春光无限,便对着韩飞燕使眼色。 韩飞燕立即明白,指着黄帐质问。“这是什么?”说罢,就要掀开黄帐一看。 灵真立马走到黄帐面前,伸出双臂,挡住了要靠近的韩飞燕。 第46章 以牙还牙 见灵真这般着急,明婉柔心中笃定了一个想法。果然,两人在佛堂行腌臜之事,以为这样就避人耳目了? “本郡主不能看?”韩飞燕满脸愠怒。 她最受不了的便是,有人不拿她当回事。明昭月如此,这个小和尚亦是如此。 不过看小和尚的模样,倒是有些俊俏,难怪明昭月动心。 “长公主殿下还在这里呢,你以为你们的丑事能瞒得住?”韩飞燕满是嘲讽,言语得意。 “施主慎言,只是这黄帐还不能掀!”灵真半点要退让的意思也没有。 越是这样,明婉柔和韩飞燕就越是兴奋。看来今夜能吃到一个大瓜! “飞燕郡主这般确信,我在佛堂行的是丑事?” 明昭月看向韩飞燕时,眼中毫无情绪,语声波澜不惊。 在对视的一瞬,韩飞燕忽然有种心虚的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明昭月为何都不害怕? 可眼下人证物证都有,真相一触即发。装的,她一定在强装镇定! 如此想着,韩飞燕有了些底气。“怎么,拦着不让我们看,是心虚了?依我看,这佛堂就是你跟奸夫行淫秽之事的地方,你们以为围个黄帐就能瞒天过海?长公主在此,还不速速掀开黄帐!” 韩飞燕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未出阁,未议亲,可说起奸夫淫秽之语,眼都不带眨一下。 “这黄帐,倒也不是不能掀开。只不过,你们确定要看?扰了佛堂的祈福之人,你们可能担责?” 明昭月看着像是在问韩飞燕,目光却时不时落在明婉柔身上。明婉柔刻意躲避,并不敢对视。 今夜捉奸的回合,她决定装死到底,并不出面。 毕竟,这事太大了,以她的身份,闹不起,也不敢闹。 “当然,出了什么事,本郡主一力承当。”韩飞燕心中并不怎么当回事。 能有什么后果,无非就是看到他们二人淫乱之后的污秽场景呗。那有什么,自己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到时候,自己再装作害羞的样子,捂脸便是。 “好得很。”明昭月勾唇一笑。“既如此,那便看吧。”说罢,明昭月来到黄帐面前,伸手猛地一掀,整个一圈的黄帐就这样被她生生掀开。 这力度,看得周围贵女们一愣。 最先看到黄帐内情形的,是站在前面的韩飞燕。 待目光落定,她瞳仁猛缩,立马惊叫起来。 “啊!” 众人急忙上前,只见账内整齐摆着一排牌位,每个牌位上刻着名字,大大小小二十余个。 牌位下方设有七个蒲团,每个蒲团上端坐着一个和尚。 明昭月掀开黄帐的那一刻,这七名和尚睁开了双眼。最靠近牌位的老和尚,正是寺内住持千惠。 “千惠大师,这……”韩飞燕石化当场。 千惠脸色阴沉,起身来到韩元淑面前。“殿下,佛门原本清净之地,不知这位施主为何口口声声奸夫淫乱!” 韩元淑也有些懵,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 “千惠大师,这是怎么回事?” 千惠冷哼一声,“老衲如何知道。我不过带着几个徒弟在此做些寻常法事,就见你们这样闯了进来。殿下难道不该问问郡主吗?” 千惠大师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太平寺是东安国的国寺,千惠大师是陛下钦封的得道高僧,就算天子亲临,也会敬重几分。 韩元淑对千惠大师也一直是彬彬有礼,不敢怠慢的。 见千惠生气,韩飞燕自作聪明,准备换个靶子,便冲向明昭月道。“明昭月,你有什么资格说动千惠大师诵经!” “千惠大师莫不是为了替徒儿遮掩丑事,故意为之!”韩飞燕又说出了一句惊天之言。 韩元淑脸色惨白,“住口,怎可对千惠大师这般无礼!” 明昭月眼见千惠大师受自己连累,一身冷笑,来到韩飞燕面前。 “既然你问凭什么,那我就来告诉你凭什么。”明昭月指向佛龛前最左边的牌位,“千户韩辉,曾手刃敌军七百人,以一己之力护边关百姓安危,就义时二十六岁,家中女儿不满五岁。你说,他有没有资格?” 众人不由看向那个不起眼的牌位,方才还觉晦气的贵女们低头沉默起来。 “督军李勤,新婚之夜应征离家,于战场上斩杀敌军三百,后被敌军虏去,砍掉双手双脚,尸身挂在城楼风干而死,新婚妻子不愿与他生离死别,投河殉情。你说,他有没有资格!” 贵女们何曾听过这样惨烈的边关战事,个个皱着眉头听完,心中惊惧万分。 原来,边关战事如此可怕。 原本该带着诚心和肃穆的祈福之行,却被明婉柔和韩飞燕祸害得一塌糊涂。贵女中,已有人暗暗垂泪。 “小兵张元英,十二虽从军,就义时十六岁,还未娶妻成家。家中父母得了儿子的军功赏赐,却将赏赐买成棉衣捐到兵部,重返战场。你说,他有没有资格!” …… 明昭月将那些牌位的名字一一细数,熟悉程度仿佛在说自己的事。 此时此刻,大家对这位将门之女有了新的认识。 她们这些人,从小被父母娇养在府上后宅。日日想着的无非是如何习得琴棋书画,日后嫁个好夫家。 明昭月在府上,耳濡目染的却是战场上的惨事。 难怪她有那么大的勇气,敢自己出面于众目睽睽之下退婚。 韩元淑沉默着,眼眶亦变得通红。 人家在佛堂虔诚为阵亡的将士做佛事,而韩飞燕这个皇家女,不仅不替将士们着想,反而处处捣乱惹祸。她十分后悔陪他们来佛堂闹这么一出。 “飞燕,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韩飞燕哪里答得出来。她原本以为这黄帐是明昭月和小和尚干那种事的地方,怕被人瞧见,便围了起来。谁知里面竟供着牌位,还有七个大和尚。 “你到底从哪听来的风声!”韩元淑彻底怒了。 韩飞燕今日闹这一出,着实有损皇室颜面。不管是作为韩飞燕的姑母,还是皇室长公主,她都需要问清楚。 韩飞燕眼珠子一转,指向明婉柔。“是她,都是她跑来我屋里说,亲眼看到明昭月和一个小和尚在佛堂,行事举动亲密得很。” 明婉柔就这么水灵灵地被推了出来。 第47章 真相大白 又是她,又是她! 明婉柔吓得一缩,忙往后退了几步。不料蔡嬷嬷就站在她身后,一见明婉柔要退,就一把将她往前推了推。 “我……我没有,不是我说的,我全程不知情。”明婉柔此时只想脱罪。 今夜她确实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门口时贿赂了一把海棠,也没得出什么消息。整个揭发的过程中,她都是站在后面看着韩飞燕的。 “姑母,我跟明昭月无冤无仇,若非她撺掇,我怎会找明昭月的麻烦。”韩飞燕此时打定主意,把锅甩到明婉柔身上。 不,这不叫甩锅,事实就是如此。 “我是去找了飞燕郡主,不过说的都是闲话。佛堂的事,我压根不知情,怎会撺掇郡主呢?郡主有何证据!”明婉柔打定主意,咬死不承认。 证据?韩飞燕一声冷笑,没想到这个明婉柔如此恬不知耻。 “你当真不承认?” “除非郡主请出人证物证。”明婉柔都不知道,自己此时会这么大胆。 为了自保,她只能跟这位郡主杠到底。 明昭月看着同样无耻的两人狗咬狗,正专心看好戏,就见一个黑影不知从哪里落下,稳稳立在佛堂正中。 他全身被黑袍紧裹,依旧只露出一双眼睛。身姿提拔,所过之处,带起一阵阵寒风。 贵女们下意识都往后一缩,惊叫了一声。 玄鹰卫!可怕的玄鹰卫! 虽然她们来太平寺时,有四个玄鹰卫相护,可他们那时远远分散在车队之中,并未与贵女们相对而立。 如今,她们竟与杀人成魔的玄鹰卫离这么近!她们仿佛嗅到了鲜血的味道。 “本卫作证,她在半个时辰前,去了郡主的屋子。”那玄鹰卫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开口作证。 佛堂陷入一片死寂。 明婉柔:我是谁?我在哪?为什么玄鹰卫的人都出来作证了! 韩飞燕:玄鹰卫竟出面为我作证!看来本郡主不仅名声在外,还颇惹人怜惜,这把稳了! 韩元淑:这孩子没事吧?竟为了这点小事露面!他有多久没在人前开口说话了…… 灵真:大哥哥没事吧?他不对劲! 明昭月默默看向黑影的方向,那人说话时虽然双眼隐在黑袍中,她却总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你作证?你凭……凭什么作证!”明婉柔害怕极了,可此时她的过错即将板上钉钉,只能硬着头皮挣扎一下。 韩飞燕扑哧一声笑了。“就凭他是陛下的玄鹰卫,不需要证据,玄鹰卫本人就是证据。你质疑他,就是在质疑陛下!” 韩飞燕认为有玄鹰卫帮自己,也更有了底气。 她说得没错,玄鹰卫不需要任何证据。他往那一站,说的话足以令人信服。 就算你不信服,也无用。 玄鹰卫有天子亲令,可不经天子授意,行生杀便宜之事。若玄鹰卫觉得谁有问题,杀了便是。 没错,这就是玄鹰卫的权利。 明婉柔只觉腿软,她瘫倒在地上哆哆嗦嗦不敢看那道高大的身影。 此时,那道身影黑袖一挥,只见原本关着的佛堂大门凭空就被打开。 门外,青珠被五花大绑,瞪着惊恐的双眼。 黑影又是一挥袖,青珠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门外飞到了韩元淑的脚边,重重摔在地上。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世上当真有妖法一般的功夫! “殿下饶命,奴婢招,奴婢全招!”青珠哭成了泪人,压根不去看惊恐的明婉柔,如倒豆子一般开始招认。“是我家姑娘让我盯着佛堂,特别是盯着大姑娘和这位小师傅,一旦发现他们二人单独相处,就去告诉她。” “青珠!”明婉柔想上前拦住自己的丫鬟,被蔡嬷嬷一把按住,动弹不得。 青珠继续招认。“奴婢看到大姑娘和小师傅在佛堂单独诵经,就去禀报了二姑娘,二姑娘立马去了郡主屋子,和郡主商议,要一起把大姑娘整死。” “胡说,本郡主何时说过要整死明昭月!”韩飞燕气得咬牙。 青珠这时就像中了邪一样,谁也不怕,一个劲地招认。 “因为今早大姑娘未向郡主行大礼,郡主便心生不满,要教训大姑娘一番。” 韩元淑闻此言,狠狠瞪了一眼韩飞燕。 韩飞燕便知,自己完了。 “还有,今日上午那份空白佛经,是二姑娘让奴婢在墨水中动了手脚,她原本是想让大姑娘交白卷的。或许是天意护佑,那份有问题的墨水不知怎地又回到了二姑娘桌上。” 贵女们面面相觑。原来是明婉柔搞的鬼,亏她们还以为明婉柔是受害者,没想到害人不成反害己。 “昨日二姑娘揭发大姑娘偷工减料,其实也是二姑娘偷偷跑到大姑娘屋子里撕掉了几页经书。她笃定大姑娘不会发现,没想到大姑娘熟读佛经,抄的时候自己补上了。” 青珠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通通倒了出来,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有些事,韩元淑猜测到了,有些事她也没想到。 明明是堂姐妹,明婉柔为何要如此害自己堂姐? “明婉柔,你可还有话说!”韩元淑气势逼人。 明婉柔哆嗦在一旁,脸色惨白,不敢开口。 “老衲有话要说!”千惠大师不满地走上前,“从今日起,太平寺正式对这两人下禁令。如此亵渎佛祖,心术不正之人,不管何种理由,日后都不得入寺!” 果然,千惠大师一怒,就下了猛药。 太平寺作为东安国的国寺,香火极盛。被太平寺下禁令,丢了面子不说,以后很多事都不能做了。比如未出阁的女子都要来此求姻缘,有孕的妇人也要来这里祈祷胎儿平安。 明婉柔心道完了,前几日母亲还说要带着自己来求求姻缘,如果不能入寺,还怎么求! 韩飞燕也同样万分害怕。闯了这么大的祸,回去后父王不得打死自己! 她恨明婉柔,恨不得剥了她的皮! 这还是太平寺第一次对皇家人下禁令,韩元淑觉得十分丢面子,看向韩飞燕时,眼中的怒火比看向明婉柔更甚。 可她不能劝千惠收回禁令,也没脸劝。 事已至此,真相大白,所有人看着韩元淑,等着她的审判。 第48章 十八郎的气息 亵渎佛祖,扰乱佛堂,虽不至于犯重罪,却也不可饶恕。 韩元淑冷着脸,看向韩飞燕和明婉柔。“拉出去,每人杖责十板!” 众人互相对视,心中抽了凉气。长公主真狠,直接杖责。她们可都是娇养的贵女,平日被绣花针扎破手指都要休养许久,十个板子下去,屁股不得开花? 可更狠的还在后面,只听韩元淑又道,“杖责后立刻送回各自府上,让当家人好好教养教养。另外,全城张榜告示,让天下女子引以为戒!” 此言一出,韩飞燕的腿一软,直挺挺瘫倒下去。 姑母要把她们的过错全城张榜?这岂不是当着全盛京城的面,打她的脸?以后她飞燕郡主的威名岂不被那些贵女踩在脚下? 而且挨了板子后,还要连夜送回府上。要是父王知道自己是犯了大错被送回去的,回府后定又是一顿收拾。 这样的惩戒,还不如要她命呢!韩飞燕想死的心都有。 明婉柔亦然,她连滚带爬来到明昭月面前,扯了扯她的衣裙。“堂姐,长公主看重你,求堂姐替我说说好话。妹妹宁愿挨板子,也不能今晚被送回去。不能张榜,否则爹要打死我的!” 明昭月冷眼看着她,不为所动。“长公主之令,我哪有这样大的能耐改变。早知如此,你当初又何必起心害人?” 见明昭月脸色冷如冰窖,明婉柔收回了手。眼中一丝微弱的哀求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仇恨和敌意。 可当她的余光与身边那抹黑袍身影眼神相对,明婉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玄鹰卫,太可怕了。今日就是他的一句话,才让自己陷入这等境遇! 她恨玄鹰卫,如同恨明昭月一样。 两人被拖了下去,公主府的下人们就地行刑,韩元淑下令让众贵女观刑,以儆效尤。 两人凄厉的惨叫穿过佛堂,传遍太平寺。寺中所有僧人在佛堂回避,他们口中诵经,似乎想将这些声音隔绝开来。 十个板子下去,两人的屁股虽未开花,却也伤痕累累,体面全无。 她们的身体都未上药,直接被几个力大的婆子扛着下了山,两辆马车将她们连夜送回盛京。 没有人注意到,在行刑之时,佛堂内的那抹黑袍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如同来时那般,无声无息。 长公主满脸惭愧地跟明昭月赔不是,随后回了自己的寮房。其他贵女也都依次离开,再无二话。 佛堂恢复了宁静,可原本的法事也做不成了。千惠大师让人将牌位供奉在佛堂,日后享受香火。 “小师傅。”明昭月叫住了正在收拾佛堂的灵真。“今日那份有问题的墨水,是你帮我换掉的?” 灵真对着明昭月双手合十颔首。“贫僧不知。” “你为什么帮我?”明昭月就好像没听见他的那句不知,笃定是灵真调换的墨水。 灵真未再言语,他甚至来不及收拾佛堂的香烛,匆匆忙忙打整了一番,便垂头跑开了。 那躲闪的样子,就差没把逃避二字写在脸上。 奇怪,他为何帮我? 既帮了我,又为何要躲我?难道他已知道今晨我帮过他? 这个灵真,到底是谁把他带到太平寺来的?这件事,他需要好好查查。 正思索之际,明昭月忽然察觉一阵风从身旁经过。那感觉,甚是熟悉。 当晚她为了救柳心时夜探秦王府,当时也有这样的感觉。那是轻功极高之人的内力余威。 若说眼下的太平寺有轻功极高之人,明昭月下意识就想到了今夜佛堂的那个玄鹰卫。 他给她的感觉,很是不同。明昭月总觉得这一路上都有人在盯着自己,虽不知对方是何居心,可若一直这样,自己要做的好多事都会束手束脚。 或许,她该见见那名玄鹰卫。 “姑娘,时候不早了,该回屋歇着了。这个奴婢回城后就去当铺当了,换银子。”海棠将手里的金元宝递到明昭月面前,那是明婉柔在屋外想要收买她的。 明昭月看了一眼金元宝,很是赞赏。“银子你们两个分了便是,眼下跟我去趟长公主的院子。” “这个时候……姑娘还去找殿下?”海棠望着天色,有些犹豫。 明昭月没说什么。她此时去长公主的院子,可不是为了找长公主。 海棠梧桐最大的好处便是听话不多问,见姑娘吩咐了,她们就照办。 明昭月带着两个丫头来了韩元淑的寮房外。她的院门口有人把守。明昭月远远站在数十步开外,未惊动把守的人,也未叫下人进去通报。 就这样站了约莫一小会儿,就听得夜黑中风动树摇。伴随着轻微的风声,一个男子轻微的声音在夜里若隐若现。 “你想见的人,是我?” 海棠梧桐听到声音,仿佛见鬼一样,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四下张望寻找说话之人。 只有明昭月站在那里岿然不动,淡淡开口。“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当面见见玄鹰的卫……指挥使大人。” 周遭一阵寂静。几个眨眼的功夫,明昭月只觉身边飘来一阵风,随后自己的身体被裹入一个黑袍之内。 她的腰被一个大掌环住。可她感觉不到手掌的存在,更像是一股内力将她托起,那只手并未触碰到她的身体。 这是一抹奇异的气息,更是一种古怪的感觉。 身边有呼呼的风声,他们似乎在以很快的速度掠行。 当明昭月的双眼再次睁开,眼前是大片的月光,周遭也不再是长公主的院子。 太平寺的屋顶,出现在了目光所及的远处。这里是一座小山头,距离太平寺很远。 而眼前的身影此刻背对着自己,挺拔地站在山头最高处。他望着太平寺的方向,遮住头顶的黑袍被取了下来。 明昭月心中讶异万分,她很确信方才不过是几个眨眼之间,这人轻功竟如此了得,带着自己飞了这么远! 她基本确定了眼前这个玄鹰卫的身份。 “你是,十八郎?”明昭月先开口。 第49章 真拿你没办法 那身影缓缓回过头,看着明昭月。因头顶的黑袍被取下,此时露出了上半张未被遮住的脸。 没有面具,没有黑袍阻挡。那是一双能洞见一切真相的眼睛,月色下,眸光清澈却深如寒潭。 他身上的气息是那样强烈,或许是独属于这个人的男子气息,又或是玄鹰卫身上的杀伐之气。只是在这一刻,气息中没有了杀意,只是一种平静的,淡淡的存在。 都说见过十八郎真容的人没有一个存活在世的明昭月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见过了他半个真容。 “你认为,我是十八郎?”他直视她开口,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听说玄鹰卫指挥使有一招隔空取物的本领,虽未见过,却知那不是普通人能用的。” 今夜在佛堂,明婉柔的丫鬟青珠被五花大绑,在没人任何触碰的情况下,他就动了动掌,掌风便将青珠从佛堂外带进了屋内。 这一招,除了十八郎,她想不出还有其他人会用。 当时屋内都是娇滴滴的女子们,会武之人并不多,情形又混乱不堪,众人的目光都在青珠身上,像明昭月这般看出他功法的人极少。 十八郎没有说话,只是眉眼之间却动了动,像是做了一个挑眉的动作。“若我是,又如何?” 多说玄鹰卫指挥使杀伐果断,说一不二。可明昭月看着眼前这人,总觉得他说话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倒。而且,还喜欢问问题。 就……有点急人。 “为何要帮我?” “帮你?你确定我是在帮你?”他挺拔的身姿微微前倾,整个人距离明昭月不到半臂距离。夜风吹动他的黑袍,下身的衣摆与明昭月的裙摆被吹起,交缠在一处。 明昭月下意识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揭出我二妹妹的底,难不成指挥使大人是在帮韩飞燕?” 十八郎的身体再次往前一倾,似乎对明昭月拉开距离的动作很不满。“直呼皇室郡主的名讳。怎么,你跟她有仇?” 提到这个人,明昭月感觉心口处结了一层寒冰。 是的,韩飞燕与她父亲秦王一样,是她不可忽视的仇敌。前世在秦王府,若秦王对自己是身体上的圈禁和折辱,那韩飞燕的种种做派于她而言,便是精神上的凌辱。 所以这几日在太平寺,她不愿对韩飞燕行大礼。她是故意的,违背不了自己的心。 只是没想到,韩飞燕会以此闹事,跟明婉柔串通一气害她。 既如此,她也不介意借长公主之力报复一下。 原本在佛堂与千惠大师等人诵经之时,梧桐早早就发觉明婉柔和韩飞燕的丫鬟鬼鬼祟祟来查探过。梧桐报给她知晓后,明昭月猜到了她们那几分肮脏的心思,便将计就计。趁着灵真来一旁片点香烛之时,拿起佛经与他论了两句。 就这么一个动作被她们丫鬟瞧了去,便成为她们前来“捉奸”的最大底气。 其实明昭月可以早早就掀开黄帐的,但她没有。她等到韩飞燕说出了最肮脏的话,彻底触怒了千惠大师和长公主时,她才将黄帐掀开。 如此,这罚也够她们受得了。 原本明昭月只是想教训一下韩飞燕,顺便挑出明婉柔的从犯之罪。只是没想到十八郎会站出来,直接一句证词将明婉柔按死。 “怎么,我直呼她名讳,难不成指挥使大人要杀了我?”明昭月也学着十八郎的样子,不再询问什么,而是反问。 十八郎收回前倾的身子,虽然看不见他的下半张脸,但明显感觉此时他的双唇勾出了一抹讥笑。“她不配。” 明昭月一时纳闷。韩飞燕不配什么?不配让他动手,还是不配让他因为她,而对自己动手…… 只这一句话,明昭月便能判断出十八郎骨子里对韩飞燕的不屑。于他而言,那位郡主是无关紧要的。 那么,他便不是在帮她。 所以,他帮的是自己。 有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明昭月开始抛出第二个问题。 “那位灵真小师傅,指挥使大人可认识?” 夜色中看不清十八郎的眼睛,只能望见他那双幽深的瞳孔。“你今晚的问题,有点多。” 话虽如此说,却感受不到他言语中丝毫的不耐烦,反而是带着探究的兴致,似乎在问,今天怎么有如此好的兴致,问这么多问题。 “我们以前见过?”明昭月灵敏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言外之意。 十八郎的身体似乎停摆了片刻,随即转身背对着她,看向远处太平寺的灯火。“你觉得见过,那便见过。” 此时的他并不曾发觉,自己藏在黑袍中的手已紧紧握起来,掌心都是汗。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明昭月觉得,这个人颇喜欢说废话。 但也不完全是废话,至少方才,他虽然岔开了灵真的话题,却并未否认他认识灵真。 今晚的对话就是这样,明昭月从十八郎并不直言的字句中,寻找她想要的答案。 对于玄鹰卫指挥使这样的人,能与自己心平气和说这么多话,她觉得已颇为不易。 “既如此,那便告辞了,多谢。”明昭月觉得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十八郎猛地转身,一个闪身便来到了明昭月面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你准备把我独自丢在这山头?天色这么黑。” 明昭月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把他独自丢下?怎么感觉自己像个不负责任的人一样?难道不是他把自己掳到此处来的吗? 还天黑,他怕天黑吗?真是笑话。 “指挥使大人是不能自己回去?” “不能。”明昭月没料到他答话这般干脆果断。“刚才来的时候飞太快,得缓缓。” 一个白眼在明昭月眼中翻上了天,她隐隐感觉这人在盘算什么阴谋,但说不上来。“所以呢?” “所以你得等我缓够了精神,再带你回去。” “不需要,你慢慢缓,我自己回。”她也是有轻功的,回个太平寺而已,又不是办不到。明昭月说着,就要迈腿离开。 结果没走到两步,便又被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去路。 他这不好好的吗?动得比她快多了,哪里没精神! “你就这么不愿待在这儿?”十八郎俯身看着她,问出了一个很是奇怪的问题。 “风大,凉。”明昭月随口编了个理由。 没成想她话音未落,原本穿在十八郎身上的黑袍不知怎么,竟披到了她的身上。 “真拿你没办法。”随着十八郎这声浅叹,她整个人再次被拦腰抱起。 只是这一次,托起她的不再是掌风,而是实实在在一只手。 第50章 两只过街老鼠 和来时一样,都是相同的气息。只是这一次,她和十八郎同罩在黑袍之下,他身上的那抹气息显得更浓烈了几分。 奇怪,怎么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他与眼前这个人曾经认识,而且认识了许多年。 明昭月忽然想起刚才她问他,他们是不是曾经见过。他答,“你觉得见过,那便见过。” 若按照他今晚回答问题的风格,没有否认,便是肯定。 可若真是见过,又或者相识,为何明昭月一点也想不起来。 明昭月被轻轻放在她所住的寮房外,身上已褪去黑袍,十八郎的影子早已消失。 梧桐海棠不知从哪里跑过来,“姑娘,你终于回来了,吓死我们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等?”明昭月记得,她当时忽然就被带走了,并未来得及告诉她们两个。一路上,她还怕两人担心。 “那位大人给奴婢们说,让我们不要声张,半个时辰后在这里等姑娘。”梧桐瞪着双大眼睛道。 他……说过吗?她怎么没听见? 明昭月知道十八郎有很多本事,便也没深想这个问题。 “今夜之事,你们不可对旁人言语。” “是。”海棠梧桐齐齐应道。 她们姑娘半夜和玄鹰卫指挥使见了个小小的面,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声张的。 她们一个字也没问姑娘和那位大人谈了什么。不能问,更不敢问。 “对了姑娘,度护卫来了。”海棠差点把这事忘了。 在她们焦急等待明昭月时,度满神不知鬼不觉进了太平寺,说有要事要报。 明昭月已隐隐猜到是什么事,便朝四下看了看。只见寮房外一棵树正微微摆动。 “出来吧。” 话音刚落,度满便稳稳落在了明昭月面前。 “姑娘,梅花楼的消息,嘉雍城一事属实。” “他们可有救百姓?” “千掌柜说,他们让那边的人提前布局安排,水患来时百姓都已撤走,无一人伤亡。” 虽然明昭月早已猜到度满的来意,可还是感叹,消息来得太快。 想必今日嘉雍城才发了水患,简单一句“无一人伤亡”的背后,也不知费了多大的力。 这么说来,嘉雍城百姓得了救,不再像上一世那样,变成了尸横遍野的涝国。 她与嘉雍城的百姓没什么干系,只不过重生一世,凭着她的一句话便能让满城的人免去性命之危,这样的感觉十分奇妙。 尽管她的初心,并不全是救人,只是想拿这个消息换取梅花楼的三十个精卫。 “那三十精卫可曾顺利入关?”明昭月最关心的,莫过于此事。 她这两日在太平寺,与其说是替将士们祈福,不如说在一遍遍祈祷那些精卫能够快些到达金煌城。 “千掌柜说,他们已在路上,请姑娘莫要担忧。” 明昭月缓缓松了口气,一切顺利,那便好。 “姑娘,此处有高手?”度满忽然双目一凛,警惕地看向四周。 明昭月知道他说的高手是谁。“寺内有四个玄鹰卫,只怕你靠近山门时他们就发现了,不过没有阻拦。” “我被人发现了?”度满不由怀疑自己。这一路上,他可万万没有察觉被人跟着。 明昭月也觉得奇怪,玄鹰卫竟然没有拦着他。 “这些时日,你去帮我查些事。”明昭月让度满附耳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 没有谁注意到,在距离寮房数十丈开外的大殿屋顶上,一双幽深的眼眸正看着两个靠得极近的身影,从袖口传出咔咔作响的声音。 以至于当夜度满下山,即便是用轻功加上脚力,却还是被山路上的几块大石绊得差点摔倒。这些石头很是奇怪,明明来时都没有,晃眼之间就出现在了脚下。一度让他以为,这座山比较邪门,全靠太平寺的佛力压着。 这是后话。 且说明昭月等人安睡了一晚,翌日韩元淑带着众人依旧到大殿祈福念经。 这一日,场合很是肃穆,再无任何插曲闹剧,总算是安稳度过了整日。 三日的祈福之期已到,她们也要回城了。 十多辆马车入了盛京,便不再齐整去公主府,而是各自回了自己的府上。 有百姓看到马车队伍,知道这是长公主带着一众贵女祈福归来,竟纷纷议论起他们所听到的太平寺事件。 “哎哎,你听说了没有,据说这次祈福,飞燕郡主不满明大姑娘未行大礼,便诬陷人家清白。” “听说是和明家二姑娘串通一气的,这二姑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伙同旁人陷害自家长姐。这明二姑娘还撕了明大姑娘的佛经,又给人家的墨水里放东西,真是心肠歹毒。” “明家哪个二姑娘?” “还能有哪个二姑娘,就是二房的嫡女明婉柔,上次明大姑娘退婚,她还跟着父母出现过呢……” “这飞燕郡主也是跋扈,祈福三日免大礼是长公主的命令,她这是仗着皇室威严欺负人。” “嘘,小点声……” 议论的人声一波接着一波,因为他们都看到了昨日满城张贴的告示。这两日明婉柔和韩飞燕的名字如同臭老鼠一般,人人嫌而弃之。 即将到达将军府时,明昭月坐在马车里,轻轻撩开车帘看了一眼,便见秦嬷嬷笑着等在前方。 此处距离将军府还要拐个巷子,她候得也太远了些。 “姑娘回来了。”秦嬷嬷小跑着来到马车前,“二姑娘前夜满身是伤被抬回来。二老爷听说她惹怒了长公主,当场就要家法。还是二夫人哭闹着要上吊,这才阻止了家法,不过下令禁足二姑娘一月。这两日府上乱着呢!”秦嬷嬷说着,脸上满是看好戏的八卦模样。 随后,她又对着明昭月低语,“姑娘莫怕,老奴陪姑娘进府。” 明昭月一听这话头不对,便问道。“发生了何事?” 秦嬷嬷低声安慰。“也没什么,就是老夫人和二夫人杵在门口,说等着给姑娘接风。” 接风?明昭月心中一声冷笑。只怕是质问吧。想必明婉柔前夜满身伤痕地回家,必然添油加醋将过错推到了自己身上。 原本周香玉和老太太打的算盘是让她借此攀上长公主,如今盘算落空,免不得把账算到自己头上。 明昭月心里有数,倒也不害怕,让马车直入府门口。 第51章 有人撑腰 将军府门口,明昭月刚下马车,就见周香玉搀扶着老太太火急火燎来到她面前。 “月儿,你没什么话跟你祖母和我说吗?”周香玉脸色黑得跟茄子一样,语气里满是质问。 那声月儿,只怕也是憋了许久才叫出口的。 “多谢祖母、二叔母来门口接我,月儿赶路疲累,就先回院子了。” 说罢,明昭月抬脚就要走,被周香玉拦个正着。 “月儿,你千不该万不该害你妹妹。你们都是一家人,让她颜面扫地,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老夫人满脸失望,看得出来是真替明婉柔难过。 明昭月强忍着恶心,“我害了哪个妹妹?怎么害的妹妹?” “柔儿前晚是被人抬着回来的!满身伤痕,都无法动弹!柔儿都说了,若非你执意不依不饶,她又怎会那般!日后你妹妹恶名广传,还如何嫁得一个好夫家!我知道柔儿品貌端正,又琴棋书画比你精通,你便怀恨在心。好歹柔儿叫你一声大姐姐,你怎么见不得她好呢!” 周香玉憋了一肚子的话,用她以为最温和的态度说了出来。若非顾着将军府的体面,她真想一见到明昭月就给她一巴掌。 明昭月都快被周香玉的话气笑了,最后实在没忍住,真真切切笑出了声来。 “二叔母也说了,她叫我一声姐姐,既是一家人,你怎么不问问她,为何三番四次设计害我,还跟旁人串通,口口声声要置我于死地?” “那……那不过是她一时调皮,姐妹之间的玩闹罢了,你竟当了真,哪里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气度,哪有半点长姐的风范!”老夫人急忙为明婉柔找补,言语之间,满是对亲孙女的心疼。 明昭月听不下去了,看向老夫人的目光里,第一次带上了狠厉和警告。 “什么是大家闺秀的气度?是明知别人要陷害,我还要给她拍手叫好吗?什么又是长姐的风范,是明知明婉柔撕了我的经书,坏了我的墨水,诬陷我的清白,我还要心软帮她求情吗?你们说话注意些,担心太没天理,早晚被雷劈!” 老夫人瞪着双眼看向明昭月,满脸不可置信。 这话,是从大房养女的嘴里说出来的?她什么时候这样能说会道了! “你……你不孝……”一个不孝还未说出口,老太太便猛地咳嗽起来,也不知是用了几分力。 “老夫人,说话可要讲良心。以往您哪次卧病时,大姑娘没在身边侍奉。不孝二字,何曾说起?”能这么跟老夫人说话的,只有秦嬷嬷了。 她听了这么久,深深为明昭月打抱不平。恶人倒先告起了状,受害人回来还得被质问,秦嬷嬷实在是心疼大姑娘。 “若真要论不孝,咱们就撕开了面子好好论论,让过往街坊邻居都听听,什么算是不孝!”秦嬷嬷虽然一把年纪,但要论起闹事,她可不输谁。 老夫人给明昭月安上的不孝罪名压根经不起推敲,哪里敢把事闹大。 “月儿,我们说的是你妹妹的事。你快些去一趟长公主府,请殿下把告示撤了吧,你妹妹还是要脸的。”老夫人的语气软了些。 明昭月正要怼回去,就听到一声冷笑。“撤榜?明老夫人真是好大的口气,殿下明令张贴的告示,也是你说撤,就能撤的?” 众人回身,便见蔡嬷嬷趾高气扬站在那里。、 当看到明昭月时,蔡嬷嬷脸色忽又和善起来,走到她身边笑道。“你看我这记性,殿下在回程的路上就给姑娘派了赏赐。”说罢,她便示意身后的几个丫鬟小厮走近。 只见他们个个捧着金银玉石丝绸等物,品相皆上乘。 “殿下赏金百两,玉镯一对,金钗一双,蜀锦十匹,玉盏一套。殿下说了,此行姑娘祈福有功,且让贵女们见识了相书字体,她甚是欢喜。若日后姑娘得空,多去公主府坐坐,陪殿下说说话。” 蔡嬷嬷言语殷勤,动作真挚,俨然将明昭月当成了一个主子的意思。那情形,看得周香玉心中暗暗咬牙。 凭什么!凭什么她的月儿去一趟太平寺,被打得伤痕累累回家,还落得个恶名。而明昭月又是得宠,又是赏赐。 老天不公! “多谢殿下,昭月记下了。”明昭月款款回礼。 蔡嬷嬷走时,扬起鼻孔看了一眼周香玉和老夫人。“明老夫人,二夫人,我们殿下让老奴带话,原本以为明二姑娘有才学,识大体,没想到看错了人。望府上好生教导,莫要让她再生事端。” 说罢,再也不看周香玉二人的脸色,拍了拍明昭月的手,径自离去。 明昭月很清楚蔡嬷嬷的来意,定然是长公主知道她在府中艰难,便有此一举动,替她撑腰。 可她更清楚,长公主对她的好,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父亲母亲。越是这样,她便越不能仗着父母的功劳。 不过有人撑腰的感觉倒也不错,明昭月大摇大摆进了府门,不再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婆媳二人。 “秦嬷嬷,你一会儿去红梅院看看二姑娘的伤势如何,替我送些药膏过去,免得说我这个做姐姐的不爱护妹妹。”刚踏入府门,明昭月便故意提高声音。 恶心人,谁不会呢? “是,老奴这就去!”秦嬷嬷很上道地转身去了红梅院,脸上带着喜滋滋的笑容。 大姑娘,您就等着老奴给您发挥! 明昭月回到自己的院子,看到院中一切井井有条,那些被紧紧立在地上的棍门,似乎变得更加密集了,这应该又是秦嬷嬷的手笔。 其实现在有了度满,这些倒是不需要,只不过这些天,她让度满离京替她查些事,只怕还要几天才回来。 秦嬷嬷很快就从红梅院回来了,脸上的笑意藏不住。“二姑娘晕过去了。” 晕了?“伤这么重?” “倒也不是伤重,只不过老奴告诉她,长公主殿下方才又给大姑娘送了赏赐过来,还把蔡嬷嬷的那番话说给她听。二姑娘一时气不过,白眼一翻就晕了。” 梧桐海棠在一旁听得捂嘴笑,这个秦嬷嬷惯会戳人肺管子的。大姑娘也是,让人送药膏去是假,只怕戳心窝子才是真。 当然,秦嬷嬷药膏也送了,只不过送的是哪个药房都能买到的普通药膏。周香玉气得差点没把秦嬷嬷打出来。 明昭月原本以为,她与二房就此撕破了脸,只怕日后见面就相看两厌了。 没成想,当晚周香玉就让她见识了二房更厚的脸皮。 第52章 心思歹毒 当晚,明昭月正要歇下时,海棠进来报,二夫人来了,在院门口说要见见大姑娘。秦嬷嬷正将人堵着,可二夫人也没生气,还好言好语说给明昭月送东西过来。 “看看她想耍什么把戏。”明昭月倒是有了几分好奇,一挥手让秦嬷嬷把人放了进来。 周香玉笑着进屋,脸上挤出几分笑。 “月儿,今日是二叔母不对,话说得重了。你二叔晚上回来,狠狠说了我一顿,让我来给你赔个不是。”周香玉打量起屋子里的海棠梧桐,还有如临大敌的秦嬷嬷。 “二叔母见外了。”明昭月也没站起来,就那么坐着。 周香玉似乎并不在意,她从袖中拿出一张帖子。“月儿,二叔母给你一个好东西!” 秦嬷嬷替明昭月接过帖子,递到明昭月面前,她看了一眼,心中一紧。秦王府的帖子? “今晚秦王府来人了,说七日后是秦王殿下的五十大寿,王府大宴宾客,也请了咱们。” 秦王……明昭月一听到这个名字,袖中的拳头就紧紧握了起来。 “请了咱们,指的是……?” “自然是你二叔二哥,还是你们一众姐妹。帖子上说了,携府上众位姑娘一同前往。” 见周香玉这满心欢喜的样子,明昭月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然,就听她又道,“到时候你二叔就带着你二哥、你,还有你三妹妹同去赴宴。你与飞燕郡主不是有过节嘛,也好趁此说开,毕竟秦王殿下咱们也得罪不起。” 明昭月眉毛挑动,与秦王府攀关系这么好的事,周香玉连明菲玉都算上了,却只字未提明婉柔。看来,她是不打算安排明婉柔去赴宴了。 “柔儿身上还有伤,这七八日也恢复不好。她倒是想去,方才还跟我哭闹呢,说我偏心你跟三丫头,这种好事都不考虑她。”周香玉满脸堆笑,言语中带着为人母的惭愧。 明昭月心里早已有了主意,便也笑道。“那便多谢了,二叔母先把帖子放下吧。” 她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周香玉倒也不急,放下帖子又道。“去王府贺寿,自然是要准备寿礼的。这个月儿不用担心,我与你二叔商议商议,把你的这份准备着就是。” 说罢,她也不催促,只让明昭月早些休息,养养精神,便离去了。 看着周香玉笑意不减的样子,秦嬷嬷在身后无声地啐了一口。 “姑娘,这么好的事她不想着二姑娘,咱得留个心眼。” “是啊姑娘,二夫人这般希望你去赴宴,肯定没什么好事。”海棠也提醒。 自然是没好事的。秦王五十大寿,明昭月记得前世也有此一事。 上一世秦王府办这场宴会时,她已嫁入钱家七八日,正被卫淑芳磋磨着日日站规矩。当时钱家也收了帖子,去的自然是钱文忠和钱玉书。 后来听他们说起,那场宴会办得甚是盛大,宾客如云,众多官家贵女悉数到场。 只唯一令人诟病的便是,秦王府并无主母。秦王妃早年病逝,只留下了韩飞燕一个女儿。这些年,秦王四处纳妾,美人不断,庶子庶女众多,却未续弦娶正妻,王府后宅被一个侧妃照管着。 当日宴会时,便是这位侧妃忙前忙后操办,看得一众官家主母直摇头,却不敢议论什么。 只是当时令明昭月没想到的是,这场宴会结束后三个月,秦王便续弦娶了个正妻。那位新王妃姓沈,乃当朝御史沈万金之女,沈知秋。 五十寿宴当日,沈知秋也去了。想来,秦王定是在宴会上看上了她。 前世的一些记忆冲入脑海,明昭月从丝丝缕缕中剥出了些东西,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如果这些猜测是真的,可见周香玉心思歹毒,那么她也不必顾及任何家人同族的情分。 红梅院中,明婉柔正趴在软榻上生闷气。任由周香玉如何哄,明婉柔就是不停地哭。 “母亲是看女儿有了恶名,如此大的宴会都不替女儿着想了。”明婉柔哭得很是伤心。 周香玉心里着急,“不是这么回事,那寿宴不是什么好地方,让你长姐和三妹妹去,是有其他考虑。再说,你要顶着一身伤去赴宴?” “其他考虑?我看母亲就是把心偏到了明昭月身上。是,她攀上了长公主,你们就扑上去了是吧。我是个没用的,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你们就准备丢弃了!” 明婉柔的话一字一句戳到了周香玉的心口上,她在心里暗暗叹气,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有些计划,她替女儿谋划了就行,并不打算让明婉柔知道。 女儿被她娇惯坏了,见多了这些手段,便也变得咄咄逼人。这才在太平寺不顾一切,也要找明昭月的茬。 这两日周香玉一直在想,若这些年自己使手段的时候,没让女儿看见或参与,或许她的心思会单纯些,不至于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现在开始改变还不算晚。所以周香玉打定主意,秦王府的计划不让女儿知道,更不会让她参与其中。 坏人她来当,女儿的路由她这个做母亲的来铺。 只是这一切,她都不能说,只能任由明婉柔误会哭闹。 “总之,这次你听母亲的,寿宴别去,安心在家里养伤。你父亲让你禁足一个月,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别让你父亲失望了!”周香玉心中发酸,也不愿多说什么,起身走了。 失望……母亲终究还是说出了心里话。没错,自己让他们失望了。所以,他们如今也不再替自己打算。 既如此,她能靠的只有她自己。 “碧桃,把药统统给我拿过来。喝的抹的,我都要!” 她在太平寺已经失了丫鬟青珠,是被长公主的人活活打死的。如今身边能用的,也就碧桃一人。这丫头稳重是稳重,就是胆子小了点,没有青珠那样灵活。 碧桃将药全部拿来,明婉柔一碗碗喝下,又一瓶瓶全抹在伤口处。 “姑娘,大夫说这些药不能混着用,需慢慢敷。” “慢慢敷?我可没那个时间。这几天你每日得空就替我抹药,我得快些好起来。” 如今长公主已经厌弃了自己,攀附公主府是没有指望了。可秦王府也算是皇室,那个韩飞燕再怎么说,也是皇家女。 太平寺一行,她们两个也算是患难与共过。如果自己主动去给她赔个不是,拉拢拉拢,秦王府的这条线或许能搭上。 那个韩飞燕就是个蠢货,说什么都信。只要顺着她跋扈的心思,其他都好说。 明婉柔打定主意,此后几天便是一天五碗药,时时涂抹药膏也不嫌烦。惊得周香玉以为女儿开了窍,便放下心来。 而在这些日子里,昭明院也来了个平时不常来的人。 第53章 大大的陷阱 二房庶女明菲玉来了昭明院。 她是明耀的姨娘所出,只比明婉柔小数月,平日里深居简出,不常露面。在一些重要的场合,周香玉也不会让他们这些庶女出现。 “大姐姐,妹妹冒昧前来,打扰了。”明菲玉看到满院竖起的那些棍门,有些拘谨。 前世,明昭月对这个庶堂妹并无太多印象,她跟着姨娘生活在将军府偏院,性子又安静,平日也不怎么找兄弟姐妹们说话。 只在明昭月出嫁那日,她来瞧过,也只简单说了几句话罢了。 几日前老夫人叫明昭月去锦绣堂,劝她亲自出面澄清自己与钱玉书两情相悦,当时明菲玉也在,难得顶了一句嘴,被老夫人斥责退下了。 当时明昭月没想到,明菲玉在二房那个酱缸中还能保留几分良善替她说话,便记着一份情。 “没事,进来坐。”明昭月给她倒了杯茶,知道明菲玉无事不登三宝殿,却也没急着问。 “没想到大姐姐还会相书字体。日后若有机会,可否也教教菲玉?” 明昭月浅呡了一口茶,不由抬头打量明菲玉。这个三妹妹的关注点果然不同,别人听闻太平寺之事,议论的都是明婉柔惹是生非,她却偏偏看重相书字体。 “三妹妹平日喜欢研究书法?” “谈不上研究,就是喜欢写写字罢了。” 明昭月不禁莞尔一笑,让海棠去屋里拿出一本自己临摹的字帖。“若不嫌弃,可拿去看。” 这是明昭月此前临摹的,是她比较喜欢的一本。 “多谢大姐姐!”明菲玉很是欢喜地将字帖收入怀中。 明昭月并不信她今日只是来讨要字帖的,便问道,“三妹妹是不是有事要问? 明菲玉似乎被人看穿了心思,低头的瞬间脸红起来。她局促地搓着自己衣角,半晌之后才开口。“今晨母亲给了我一张帖子,说秦王寿宴邀了我们府上几位姑娘。所以来问问大姐姐可要去赴宴?” 她口中的母亲,自然是周香玉。 “我去赴宴如何?不去又如何?”明昭月不知她的心思,便未给什么答案。 “若大姐姐去,我便跟着去。大姐姐若不去,我也不去。” “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反倒看起了我的意思?” “若这是个好机会,母亲定然说什么也要安排二姐姐同去。如今,却只有我们两人去……” 明菲玉的话未挑明,却也再清楚不过了。她不信周香玉能把什么好机会让给旁人。明昭月还好说,毕竟是家中嫡女。可她自己,是万万入不了母亲眼的。 “你既有猜测,如果不想去,寻个法子躲了就是,何必来问我?” “菲玉觉得,跟着大姐姐是对的。大姐姐这些时日行事果决,自救于水火,与以往大有不同,看得菲玉很是佩服。” 明昭月不由再次打量起这个堂妹,这小姑娘平日里不声不响,此时这双眼睛倒是透亮。 这么看来,明菲玉要比明婉柔聪明多了,她对自己的处境看得很清楚,定位也很明晰。 若这个堂妹行事规矩稳妥,明昭月不会与她为敌。 “是否赴宴我还说不好,待日子临近再定。” 明菲玉听闻此言,很有分寸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没再揪着继续问。 “他们说外院的红菊开了,要不要去看看?” 明菲玉一听,有些受宠若惊,急忙站起来点头。 姐妹二人来到院外,这些菊是明昭月母亲喜欢的,明辉就让人种了一院子。 看着九月初便已开满了院的红菊,明昭月不由想起了父母,越发关心起梅花楼的三十精卫来。 “大姐姐你看这朵……”明菲玉赏得正高兴,忽然声音变得讪讪的,对着院外的方向怯生生喊了声“二哥。” 明昭月抬眼一看,眼前这个身形高大却面容冷酷的男子,不是明枫又是谁。 “今早还没给母亲请安吧,快去。”明枫看着明菲玉淡淡道。 明菲玉对着明昭月福了福身,便走了,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二哥支走三妹,是有话跟我说?” “自从你与钱家议亲以来,府上日日鸡飞狗跳,该消停了。”明枫没有进昭明院,只在院门外背着手道。 “哪里鸡飞狗跳?昭明院安静得很。二哥要是嫌外面吵,不如来我这里喝喝茶?” “你别跟我耍花腔,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明昭月冷笑一声,她当然知道。 她与钱家退婚后,二房没有攀上吏部尚书,明耀和明枫都在官场上不好混下去。且让周香玉贴了几千两嫁妆,二房的日子日益拮据。 后来,她又收回了几个二房的铺子经营,如今明婉柔又在太平寺出了事。这一桩桩一件件,已慢慢让二房伤了元气。 “二哥觉得,府上发生的一切,是谁的错?” “自然是因你而起。” 果然和明婉柔出自一个娘胎,甩锅的功夫都如此相似。 “二哥以为是因我而起,那便是吧。只是二哥要做好准备,或许这样的事日后还有很多。” 明枫自己不说,明昭月也看得出来,他在工部过得不顺心,便把一切过错算到了明昭月头上,来发发火。 “你……”明枫气得说不出话,拂袖离去。 明昭月也没了赏花的心情,正准备回屋,就见外面一阵吵嚷,是二房又来人了。 “大姑娘,二夫人让奴才们送赴宴要用的东西来了!”听声音是周香玉的心腹李嬷嬷。 话音刚落,就见几个丫鬟小厮端着好些东西出现在昭明院门口,求见大姑娘。 又来送赴宴的东西,这周香玉还真是忍辱负重又上心。 明昭月觉得,只怕这一次对方设了个大大的陷阱,真正要整死她的那种。 既如此,对于这次的寿宴,明昭月有了另外的想法。 “让他们进来。”明昭月倒想看看,二叔母给她准备了什么惊喜。 第54章 将门惨案 待下人们一一入了院子,明昭月看清了那些东西。 西施阁的绫罗衣裙,玉面阁的脂粉眉黛,翡翠楼的钗环头饰,天香楼的上好熏香…… 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给女儿准备的嫁妆行头。 “夫人说,姑娘此次去赴宴,代表的是将军府女儿的风范和脸面,要精致得体,艳压众人。” 艳压众人…… 明昭月挑眉看向那些东西,确实都是上品,除了几件衣裳的颜色稍微艳了些,不过也无伤大雅。若是这么装扮起来,再普通的女子也能令人侧目几分。 可周香玉的好心,势必裹挟着阴谋,这是不容置疑的。 “姑娘,这份寿礼也是夫人替您准备的。”李嬷嬷喜滋滋地递上一份卷轴。 海棠正要接过打开,就听李嬷嬷道。“莫急,等姑娘回了屋再打开也是一样的。这可是夫人特意寻的,大姑娘将此礼一献,必然比旁人的更有心意。到时候秦王殿下一开心,说不定这赏赐就下来了。” 李嬷嬷满脸向往,仿佛明昭月已经成了寿宴上最为瞩目的女子。 “三妹妹的东西,二叔母可也准备了?” “准备好了的,已经送到院子里去了。”李嬷嬷凑到明昭月耳边低声道,“不过没有姑娘的这般用心,三姑娘那边的比姑娘次一些,但也不差。” 看来为了这次宴会,周香玉出了不少血。 “既如此,把东西收了,带回房。” 海棠梧桐忙将东西依次收好,跟着明昭月进了昭明院。 看着主仆几人照单全收,似乎还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李嬷嬷心中十分欢喜,喜滋滋回了红梅院回话。 昭明院的屋内,梧桐看着一排好东西,皱眉疑惑。“姑娘,二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明昭月看向那幅卷轴,“打开看看。” 海棠和梧桐小心翼翼打开卷轴,一幅精美的工笔画映入眼帘。 画中是一处幽静的园林,林中鲜花紧蹙,牡丹盛放得尤为鲜艳。假山池水间,有三四个妙龄女郎或戏水,或倚栏假寐,或醉卧芍药,或扑蝶赏花。个个身段苗条,明眸皓齿,仿佛要从画中走出,如真人在眼前。 这是一幅美人图,画技颇有古法意蕴。 画是好画,只是这画上的内容,实在令人寻味。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打扮得如此精致美艳,还给秦王送美人图?这让人不多想都难。 而那位秦王……年过五十,好色成性,凡被她看中的女子,无论是否嫁人,是否为人母,都逃不过那双魔掌。 一旦入了秦王的眼,那便是死路一条,甚至比死还残酷。 只是如今的秦王,虽然好色,做事却十分隐秘。就像前不久他抢了柳心,度满打听了那么久也没得到半分消息。 坊间虽然知道他美人成群,却不知他也敢对官家妻妾贵女下手。 原来,周香玉打的是这个主意。她料定明昭月一个闺阁女子不知秦王为人,便能将她忽悠到宴会上。 若她能被秦王看中,想来秦王就要用尽办法将她纳入秦王府做妾。王府的妾,便是侧妃。 他们定然是不允许自己成为王府侧妃的,所以一定会在那个时候再使些手段,比如公开自己是一个养女,身份没那么高贵。如此一来,秦王便能更加肆无忌惮,将她纳成一个美人,又或者只是后宅的通房。 而二房的人,不仅可以借此毁了明昭月,还可以攀上秦王府,相比钱家来说,这是一桩更好的事。 明昭月心中的怒火喷薄而出。重生一世退了亲,没想到二房还是给她设计了一条入秦王府的路。 命运真是奇妙。只是这一次,周香玉的想法注定要落空了。 “姑娘,姑娘?”秦嬷嬷见明昭月愣神,便提醒道,“咱们一个姑娘家,送这幅画挺奇怪的,要不把这个东西退回去,咱们自己随便准备份寿礼。” 秦嬷嬷终究是老人,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先留着,我有用。”明昭月伸手抚向那幅美人图,画上美人的脸似乎缓缓清晰起来,逐渐变成了鲜活的一个人。 这样,很好,明昭月忽然对寿宴有了一些期待。 一连好几日,周香玉都时不时派人送东西过来,有时候也送人。说要提点一些规矩,以免进了王府因为礼节不全闹了笑话。 找来教规矩的还是从王府出来的老嬷嬷,看得出来,为了将明昭月推入秦王府,周香玉费了极大的心思。 明昭月也不拒绝,送来啥,她全都收下。并且每隔一天,就让秦嬷嬷去红梅院悄悄打听,听说明婉柔这些时日特别听话,药一碗一碗喝,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转眼便到了秦王府寿宴前夜,离京许久的度满终于回来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回去看柳心一眼,先来将军府回话。 “姑娘,这是属下在清泉镇打听到的消息。”度满将一张写满了字的册子递到明昭月面前。 明昭月打开,看到上面记录了两年前清泉镇的一桩劫杀案。 清泉镇,是距离盛京两百里开外的一个小镇,也是东安国南下的要道之镇。那里人员复杂,又多大山,便生了许多匪患。 两年前,有一车队从清泉镇山下经过,不幸遭遇了一伙残暴的劫匪。当时劫匪杀人夺财,这家二十余口人全部丧命。有年迈的老者,也有三五岁的孩童。 据说,还有一个足月的孕妇,死状凄惨。 此事引起了不小轰动,官府去查,只说这是一个经商小户,因携带财物太多,被劫匪盯上了,并抓了几个劫匪斩杀。 从那以后,官府便加大了对清泉镇一带的管辖,劫匪倒是自此消匿。 直到现在,人们说起那桩惨案,也只是为那户人家惋惜。 可他们并不知道,那车队并非什么经商的小户。死者里的那位六旬老者,是从朝廷辞官告老的边关大将林继业。 第55章 秦王,我们终究要见面了 林将军曾和明辉一样,戍守边关二十余载。而后封镇北大将军,回到朝廷效力。 在明辉还年轻之时,林继业是朝廷最得力的武将,统领林家军十万。 后来明辉功勋渐盛,林继业颇有扶持后辈的意思,在禀明了天子之后,逐渐将戍边统领之权交到明辉手中,并在朝廷当起了一个闲散将军。 两年前,林继业年满六十,告老还乡。 天子广发诏书,赞赏林将军丰功伟绩,并赐予金银良田,许其告老。只可惜,林将军一家只走到一半,便遭了劫数。 在那场抢劫中,数百名悍匪突然出现,对着林家二十多人砍杀,当场血流成河。 看着度满查到的满纸消息,明昭月甚至能想象当时的惨状。 世人都道那是一场意外的匪患,可当真只是意外吗?那些劫匪既要劫财,又何必杀他个片甲不留,连老者和孕妇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 既是意外,为何两个月后,林老将军远在南方的林家村老家遭遇了大火。以至于那些原本高高兴兴等着林家人衣锦还乡的老乡们,一夜之间全部被烧死,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而这么大的事,当地官府没有记录在案。 这些,都是明昭月前世快死的时候才听到的。那些话,出自一个皇室之人口中。 “属下还查到,这些年到清泉镇打听这桩案子的人不少。依据老乡们的描述,应该有两拨人。” “两拨?” “听老乡们的描述,其中一拨人的口音像是盛京城的,做派也颇有官家模样。” 想必这便是京中的势力无疑。至于是谁,朝廷大员、皇家的人、林家的对头好友,都有可能。 “另一波呢?” 度满拿出一个腰牌,递到明昭月面前。 只一眼,明昭月便认出来了,这是军中的都尉令牌。因为她小时候在父亲手下几个都尉的身上看到过。 “当时来打听消息的人告诉老乡,说这个令牌是他最值钱的东西。那老乡不认识令牌,听说值钱就收下了。” “那人打探的什么消息?” “就问了一些现场的情况,并向老乡反复确认是否还有活口。还给老乡留了个确切的地方,说想起其他有用的消息,便去那里找他,他必然重谢。” 查消息查得这般坦荡?既不掩人耳目,也不怕有人顺着留下的方位追过去。 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人是以前林家军中的都尉。 自林老将军宣告还乡,林家军便被收编。其中一部分,收编到了明辉的军队里。还有一部分,在其他将军手里。 这些林家军大都以为老将军还乡了,却不知他们一家早就惨死。 或许有一小部分人听到了什么消息,便来打听询问,想要替旧主查清案子。想来,他们必然是林老将军忠实的部下。 只可惜,他们只怕什么也查不到。 见明昭月神色庄重,似是陷入了难过的情绪,度满小声唤道。“姑娘,可还要属下去查什么?” 明昭月回过神,“不用,你这么久没回家,今晚就先回去休息吧。” “那属下先在院子里守夜,子时再走。” 明昭月点头,没再继续说。忽然,她想起了什么,转身道。“今夜院中或许要进老鼠,若老鼠进了我屋,你不必拦。” 老鼠?度满愣了愣,片刻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 见过了度满,明昭月又让海棠去了一趟明菲玉的院子,传了几句话。 当晚子时,明菲玉急性腹痛的消息传遍将军府。周香玉担心她误了明日的宴会,连夜请来了大夫。 大夫诊治后摇头,说此病得休养数日,明日万万不可出门。明菲玉闻言后哭得很是伤心。 周香玉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能让明菲玉顶着病重去赴宴,免得她落得个刻薄庶女的名声。 翌日一大早,周香玉亲自来了昭明院,确认明昭月梳洗打扮好了,且身体康健活泼,这才放下心来。 这次秦王府寿宴,明昭月是主要的,明菲玉只是个附带。明菲玉去不了虽然可惜,却无伤大雅。 此时的明昭月,穿着周香玉送给她的华丽衣裳,脸上妆容精致,整个人看上去美艳动人,倾国倾城。 “记得拿好那份寿礼,当面献给秦王殿下,免得让人说明家姑娘失了礼数。”周香玉在一旁提醒。 海棠将一个长条的匣子打开,“二夫人放心,在这呢。” 见明昭月似乎很在意这幅画,周香玉心里激动不已,跟在她们几人身后,送她们上了马车。 明耀和明枫乘一辆,明昭月单独一辆。 见马车缓缓离去,周香玉心中放下心来。 “柔儿呢,还没起么?”她看向李嬷嬷。 “姑娘今日一早就闹腾,在屋子里摔碗砸东西的。丫头们好不容易哄好,吃了点早膳,又睡过去了。” “且不要打扰她,让她睡会儿吧。”周香玉叹了口气。待今日之后,你就知道为娘的苦心了。 马车内,明昭月将目光从将军府门口收回。“到了秦王府,我们与二叔的马车是分开进府的对吧?” 海棠点头,“车夫是这么说的,男宾走东门,女宾走北门。” “那换衣裳吧。” 海棠从马车座位底下摸出一个包袱打开,里面是件颜色俗气的红色衣裙。两人飞快伺候明昭月将衣裳换下,梧桐又拿出湿帕子将明昭月脸上的脂粉擦干净,卸了冗杂的钗环头饰,只戴着一根银簪子。 约莫走了两炷香的时间,隐隐听到人声鼎沸,马车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海棠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姑娘,秦王府到了。” 明昭月稍微侧头,便透过车帘看到了镶嵌着秦王府三个字的门楣。 此时门前车水马龙,贺寿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有王府下人专门引导各路马车停放,鞭炮声、说笑声混合着马嘶声,好不热闹。 将军府的两个马车在秦王府门外分开。一个往东走,一个往北走。 待到了北门,明昭月被海棠梧桐搀扶着下了马车。海棠低声附在耳边,“姑娘,度护卫跟上了,在暗处。” “好。” 此时,许多贵女皆从北门而入。有的是妙龄女子们结伴而来,有的则是家中女眷一道前来。 秦王侧妃文夫人在门口相迎,对着来人微微颔首。她穿得雍容华贵,倒像是一副正妃的模样。 想必此时秦王正在东门迎男宾。 明昭月抬头看了看,秦王府的庭院已映入眼帘。 秦王,我们终究还是要见面了! 第56章 前世的恩情 王府的下人带着明昭月往百花园走。“宴会还未开始,奴婢先领明大姑娘到百花园休息,稍后宴会开始,再去清和园。” 明昭月从善如流,即便她十分熟悉秦王府的路,也只跟在王府小丫鬟的身后,款款来到百花亭。 一路上,王府的下人来来往往,抱着一坛又一坛酒往清和园的方向而去。想必宴会上,饮酒是少不了的了。 丫鬟将她们主仆三人带入百花园中的一个亭子,便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亭内早已备好茶水点心,明昭月就自便起来。 “秦王府真大。”梧桐不由感慨。 是啊,这里是真的大。大到前世她用了数月,才摸清楚整个王府的路线和守卫情况。 看着熟悉的一幕幕场景,明昭月恍如隔世。 见四处无人,她摊开掌心,“把药给我吧。” 海棠从怀中掏出一个包着的小药丸,这是她提前准备好的醒酒药,先行吃下。 只是桌上的茶水,她未动过。 “昭月?”一个熟悉且充满了欣喜的声音响起。 明昭月还未回头,猜出了来人,便是莞尔一笑。“沈姐姐!” 来人正是沈知秋。只见她小步朝百花亭的位置跑来,身后除了两个小丫鬟,还有一位面容和善的年轻妇人。 “这是我嫂嫂。”沈知秋笑着介绍。 “沈少夫人好。”明昭月识得此人,正是沈安的妻子。 沈少夫人也微微还礼,“知秋远远看到明大姑娘在这边,非要过来。” 沈知秋今日打扮得格外好看,身着天青色襦裙,乌黑的秀发盘成攀云髻,发上插着钗环步摇,衬得脖子修长白皙。 明昭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的美人,垂眸浅笑。“沈姐姐今日真是美。” 沈知秋嗔了她一眼,“怎么,就是今日美,往日不美了?” 沈知秋极少在人前这般多话,只因为跟明昭月十分熟络,才开这样的玩笑。 “怎么会,姐姐哪日都美。” “只不过你这……”沈知秋看向明昭月的衣裳和发饰,“严肃有些不衬你。今日这么多人,怎么不好好打扮一下?” 说着,她就将自己头上的发簪和步摇拿下来,作势要替明昭月插上。 沈少夫人见自己小姑子难得与人说得上话,便任由她。 沈知秋说得委婉,这大红之色分明是俗气,她怕说出来伤了明昭月的面子。 “姐姐莫急。”明昭月拦住了她,“听闻秦王府的茶水不错,你和沈少夫人刚来,不如先尝尝这茶?” 沈知秋只当明昭月不愿戴太多发饰,也没勉强,收起自己的东西,笑盈盈坐下准备喝茶。 只是她刚坐下,明昭月在递过茶杯的瞬间,一个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温热的茶水不偏不倚,刚好倒在了沈知秋的衣裙上。 “哎呀!”沈知秋惊呼一声,急忙擦拭。 沈少夫人也急忙起身,替小姑子擦掉身上的水。 明昭月满脸愧疚,这茶水之中混合了羊奶,擦了半天衣裳倒是干了,却也留下了一块大大的污渍。 “这可如何是好?”沈少夫人看向明昭月,言语中颇有几分怪罪的意思。 明昭月看向海棠,海棠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包袱。 “沈姐姐若是不嫌弃,便换上这件可好?” 沈知秋看向打开的包袱,里面躺着一件玫红色衣裙。颜色样式与明昭月身上的差不多,但和自己这身比起来,显得俗气几分。 “这……”沈知秋不由细细打量起明昭月来。 参加宴会哪有自己带衣裳的,还要她跟着换俗气的衣裳。 “姐姐若信我,就去换上。”明昭月眼神真切,言语中透露出的满是期盼之意。“还有姐姐的钗环步摇,虽是好看,却与这身红衣不太搭。” 沈知秋虽然一向清冷,却并不笨,在端详了明昭月全身之后,很快便领会了她的意思。“既如此,我先去换了。” 沈少夫人想要拦着,见沈知秋态度坚决,便也未说什么,跟着沈知秋一同前往园内不远处的小厢房换衣裳。 “沈姑娘的脾气真好,要是换做旁人,只怕早就在心里怪罪姑娘了。”梧桐看着沈知秋离去的背影,语气里满是赞赏。 “那当然,我们姑娘挑选的朋友,自然也是好的。”海棠似乎对沈知秋也格外喜欢。 朋友?明昭月揣摩着这个词,没错,看她们两个的相处,旁人都以为她们是顶好的朋友。可她们哪里知道,自己做这一切,是为了报恩。 看着眼前熟悉的秦王府百花园,明昭月心中感慨万分。 前世,明昭月被困秦王府数月,身心遭受折磨,让她对于尘世没有任何眷念。 那晚,秦王府挂红迎娶新王妃,明昭月看准王府守卫空虚,想趁乱而逃。 当她躲开王府暗卫逃至百花园时,全身的伤让她没了多少力气。就在这时,她迎面撞上了一个身着嫁衣的女子。 那女子披着盖头,被丫鬟搀扶着,行走匆忙,看路线是往恭房的方向去。 明昭月心中惧怕,生怕她一个大声呼唤,把侍卫引过来。 没想到这位新王妃掀起盖头看了满身伤痕的自己一眼,双目流露出深深的同情,指了一个方向。“那里人少,你走那边。” 明昭月愣住。或许这位新王妃知道秦王的为人,也知道王府中有许多像她这样受到伤害的可怜女子。 “你,是自愿嫁进来的吗?”鬼使神差的,明昭月当场问出了一句话。 那新王妃一愣,随即双目微红,什么也没说,带着丫鬟走了。 看着那女子的背影,明昭月当场怔愣了许久。 虽然她身着一袭嫁衣,被人尊称王妃。可若细细想来,她与自己,与花神院那些被抢来的可怜女子,又有什么分别。 她们都是秦王案头的鱼肉,任人宰割罢了。 当时,明昭月与沈知秋的相遇,就是在此处,就是在这个园子。 命运是那般奇妙,前世那份救命之恩,今生也恰好在这里,明昭月愿意将这份恩情还回去。 若能改变沈知秋这一世的命运,或许自己想改变的其他事,也一定能做到。 第57章 貌美少年郎 思想起这些,她眼眶竟不知何时变得湿润。以至于海棠唤了她好几声,明昭月都没听到。 当她回过神来时,沈知秋和沈少夫人已经出现在了她面前。不仅换上了那件俗气的衣裳,卸了一半的钗环步摇,明昭月还发现,她脸上的脂粉也擦了许多。 此时面前的沈知秋,虽然也温婉美貌,却再无方才相见时的惊艳。 “昭月妹妹,你给我的衣裳什么都好,就是这红色,忒俗了些。”红色穿在自己身上,沈知秋倒是可以打趣自损了。 这并无怪罪之意,明昭月听得出来对方是在说笑,便也低声笑道。“这可不是俗气的颜色,是咱们的保护色。” 沈知秋目露诧异之光,似乎瞬时明白了什么。再看沈少夫人,她正一脸探究地看着明昭月。 “哎,你看,那是凤家姑娘!” 明昭月望着前方独自一人赏花的女子。那姑娘个子比她小一些,同样打扮精致,但因着面容平常,在今日一众贵女中显得不怎么起眼。不过看上去颇有几分可爱,让人怜惜。 别看此女姿色平常,家世却可贵。 她便是当朝首辅凤大人的嫡孙女,凤馨悦。 几日前的太平寺祈福一行,凤馨悦也在其中。只不过凤首辅是当朝百官之首,又是文官,自己的父亲是三品武将。历来朝堂上的规矩,三品以上的文臣武将不宜走得太近,以免有结党之嫌。 所以,明昭月刻意避讳着凤家,并未表现出有多亲近。 不过明昭月能感觉出来,在太平寺的那几天,凤馨悦对她是没有什么敌意的,似乎还有好几次,对方主动过来跟自己搭话。 明昭月原本以为那是错觉,或者只是偶然。 可此时当她看到凤馨悦避开一众贵女,远远朝自己走过来时,明昭月能肯定,对方是来找自己的。 “明大姑娘好,沈姑娘,沈少夫人好。”凤馨悦祖父在朝中的官位皆大于她们三个的父亲,可凤馨悦却显得十分和善。 “凤姑娘也来了。”明昭月微笑回话。她总感觉凤馨悦对自己有种莫名的自来熟。 “是啊,今日来的人可真多,我祖父和兄长他们在清和园,我一人无聊,就来找你们说说话。” 若在这园中谁也不认识,那确实无聊。可凤馨悦作为凤首辅的嫡孙女,往那一站,身份仅次于皇家女,任谁都会前去套个近乎。 可见,无聊不是真的,想来找明昭月说话是真的。 “你今日这身,真好看。”凤馨悦违心地夸了句。 明昭月和沈知秋对视一笑,凤家姑娘别扭说谎的样子还有点可爱。 “凤姑娘若不介意,就跟我们一块喝喝茶。”沈少夫人比较热络,见不得如此可爱的小姑娘落单。 凤馨悦从善如流的答应了,四人正在凉亭喝着茶,就见远远的一群贵女们吵嚷起来,并成群结队小跑出了百花园。 “怎么回事?”沈知秋看向那边,颇为疑惑。 看她们跑去的方向,应该是清和园,可眼下宴会并未开始。 凤馨悦笑了笑,“我兄长和高世子他们在那个方向。” 这么一说,三人立马就懂了。 凤馨悦的兄长凤承望,乃凤首辅的嫡长孙。生得一表人才,又家世显赫。上一次春闱,凤承望被天子钦点为头名状元,并早早入了翰林院供职。 有人说,凤承望是凤首辅培养的接班人,如此少年英才,走到哪里都能引起女子们侧目。 至于另一位高世子,他并非东安国的人,而是邻国送到东安的质子。他十五岁来到东安,在盛京待了六年,并不以自己的质子身份自卑自弃,反倒开朗豪爽,行事洒脱。再加上世子身份和仪表堂堂,在一众贵女中风头正盛。 “原来如此。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今这美貌少年郎,你们不去看看?” 沈少夫人作为过来人,说起这些来倒也不觉什么。 沈知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知秋只愿寻得一知心人,若是知心,容貌美丑倒无关系。” 沈知秋说得坦荡,不像是未出阁的女子在说婚姻大事,倒像是轻描淡写今日吃什么一样。 凤馨悦因为那美貌少年郎是自己亲兄长,倒没显得多羞涩,似乎对美貌少年郎并无兴趣。 至于明昭月,只微微一笑,神色也平淡如水。 见三人这般木头,沈少夫人唉了一声。“难怪你们三个能凑到一起,真不像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几人正喝茶说笑着,就见海棠过来禀报。“姑娘,那边有人找你。” 明昭月顺着海棠指的方向一看,见一名小丫鬟恭敬立在不远处,不知是哪家的丫鬟。 “你有事就先忙着,我们和凤姑娘在这坐会儿。”沈知秋忙道。 明昭月点了点头,带着海棠梧桐走到丫鬟跟前。 “见过明大姑娘,我们主子让奴婢把这个给你。”说罢,那丫鬟便将一张字条塞到明昭月手中,也不管她看没看,径自跑开了。 “哎?”海棠连唤了几声,那丫鬟也没回头,好像做贼一样。“真没规矩,送信也不自报家门。” 明昭月打开字条,见上面只有四个字:假山后见。字条上也无落款。 明昭月眼神微眯,看着字条,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 这笔迹……别人认不得,她可认识。 前世,自己嫁给钱玉书,曾数次出入他的书房,见过他的字迹。如今,手上这字条上的笔迹不是钱玉书的,又是何人。 他今日势必也和前世一样,跟着钱文忠来赴宴了。只是男宾应在清和园才是,为何他派人偷偷摸摸来给自己传信? 假山后……明昭月思索着那个地方,不由想起前世秦王诸多淫乱之举来。 那座假山,便是他淫乱寻欢的众多新奇地之一,他时常将女子带到假山洞内,看着人家惊慌奔跑,享受追逐强行之乐。 那不是个什么好地方。想来,钱玉书主动约自己,必然是因为自己退婚,让他怀恨在心。 他既今日主动找上门,明昭月不介意扇他个巴掌,替前世的自己报报仇。 “海棠,你去找度满,让他……”明昭月立即对着海棠耳语几句。 海棠一听,眼睛瞪得溜圆,脸色古怪且尴尬。“这……度护卫能接这种差事吗?”海棠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第58章 明昭月要非礼我! “这是正经差事,他会应承的。” 海棠咽了口唾沫,在心里同情了度护卫片刻。 此时隐在暗处的度满,并不知自己下一刻的命运,只狠狠打了个喷嚏。 一炷香的时辰后,秦王府清和园假山下。 钱玉书身着锦绣衣袍,手摇一把文人墨扇,端的是风度翩翩。他欣赏着满园少年郎,心情畅快无比。尽管那些贵公子们看见钱玉书,都自动躲得远远的。 钱玉书在心中腹诽,这些贵公子就是矫情。他钱玉书对待感情向来忠贞,只爱雀南枝一人,对于其他公子,即便再貌美,也只是欣赏一二,不会付诸什么行动。 眼下,他正在打点关系,准备将雀南枝从巡防营的牢狱中救出来。他将主意打到了秦王身上,所以今日自愿跟着父亲来赴宴,希望可以得秦王殿下青睐 只是钱玉书一来,便听说明枫一家人也来了。他一想到明枫,怒气就腾腾往上冒。 只可惜明枫父子一直在跟那些大人们打招呼,他不便有所报复。于是他一打听,听说明家也来了女眷。 原本他对明昭月没什么太大的敌意,她与自己退婚,正好全了自己与雀南枝相守的愿望。 他想找明枫的亲妹妹明婉柔报复,可丫鬟去百花园转了一圈,发现明婉柔压根没来。那不好意思,就报复明昭月吧。 反正都是明家人,一样的。 方才丫鬟回来,说字条已经送到了明昭月手里。钱玉书心中笃定,明昭月对自己还存有感情,料到她一定会来赴约。 如此一想,便也不欣赏那些贵公子了,独自朝着假山走去。 此地位于秦王府前院的隐蔽之处,因假山石大且不规则,堆砌成山后便有数个大小不一的洞口,可以容纳一两人。 钱玉书来到假山石下,不由四处张望,觉得此地甚好。 一会儿自己见到明昭月,先凭美貌引诱,说些甜言蜜语,那明昭月定然心悦诚服,届时再与她有些肌肤之亲,待她情到深处时,自己就高呼几声,想必很快就能引人过来。 到时候,今日秦王府的男女宾客便能在此地见识一出将门女痴缠尚书公子的戏码。 今日过后,明昭月声名全毁,明家人定然不好过,自己报复明枫的这口气,也算是小小出了一下。 思及此,钱玉书整整衣冠,步履轻快地走到假山面前。 他四处张望,隐隐嗅到一阵桂花香,这是女子身上脂粉的香气。 果然,明昭月赴约了! 钱玉书心中得意,顺着香味往上攀,竟在假山半山腰的一个洞内,瞧见了个曼妙的身影。 那女子身着红衣,挽着发髻,一手扶在假山壁上,一手抚着自己纤细的腰肢,正背对着他。 女子微微侧头,露出棱角分明的小半张脸,虽然看不到五官,却能感受到她睫羽的颤动。 没想到明昭月这么高。钱玉书靠近时,心中暗叹。以前没跟她靠近过,不知此女身形竟是这般高大。 他来到洞口处,那股桂花香气越发明显。 “月儿。”钱玉书忍着心中不快,觉得自己背叛了他的小南枝。 前方的女子身影只微微侧头,并未转身,纤细的腰肢动了动,戴满了钗环的头微微点了点,算是答应。 钱玉书见明昭月回应了自己,十分得意。想必此刻她心中十分欢喜,羞涩满面,不敢看自己。 “月儿,你我退婚实属遗憾,其实我对你颇有情意。以往没有机会见面,今日总算得以相见。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钱玉书说着,伸手就抚上了那抹身影的腰肢。 都说女子身体柔软,可明昭月不同,她的腰肢并不似那般柔软,反而有些……硬,和他的小南枝腰部手感相似。 这不禁让钱玉书想起了雀南枝,说话时语声中竟带着几分真情。 “这么久不见,我是真的想你。”说罢,钱玉书一手揽着女子腰肢,一手扶着她的头,便凑了上去。 钱玉书的唇落在前方之人的耳后,只感觉触感并不太细腻。 这明昭月皮肤也不好,似乎还有些粗糙,还没他小南枝亲着细腻。 亲着亲着,钱玉书一把被佳人捂住眼睛,对方也开始在他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随后,佳人的双手缠上钱玉书的脖子,腰肢开始摆动。 她在勾引我? 钱玉书心中得意万分,看来明昭月已经情难自禁。此时不叫人,更待何时。尽管被捂着眼睛,可钱玉书知道朝哪个方向喊,能被更多人听到。 于是…… “来人呐,本公子被人非礼了,快来人!”钱玉书嗓门极大,呼喊声一时响彻秦王府后院。 那佳人似乎情急之下想要逃走,扯出一块长巾子蒙在钱玉书眼睛上。 钱玉书心中一喜,这是送证据来了! 他一手将长巾子紧紧捂住,生怕明昭月发现后拿走,另一只手死死拽着对方的手腕。 “快来人,本公子被非礼了!”他再一次大声喊叫。 此时,假山石下已经汇聚了不少人。大家死死盯着假山之上被蒙着眼睛的钱玉书,还有那个……不好描述的与之痴缠的人。 钱玉书听到下方人声鼎沸,知道看客们来了,自己目的已经达成,心中十分得意,甚至未来得及扯下眼上的长巾子,只对着下方一众贵女贵公子们喊道,“大家快救我!明大姑娘要非礼本公子!” 钱玉书说完此话,只感觉四周一片死寂。 他等了好久,没等来众人对明昭月和明家人的非议,也没听到明昭月哭哭啼啼的辩白,心中诧异。 怎么回事? 他一把将长巾子扯下,边扯边提供自以为的证据。“你们看,这便是明昭月的帕子,她说这是情趣,还故意给我绑上。” 现场又是一片死寂。 钱玉书终于睁开眼睛,只见假山下方围着密密麻麻一群人,有男女宾客,还有秦王府的下人丫鬟。 “钱公子,你发什么疯,什么明大姑娘非礼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昭月妹妹在这呢。” 说话的正是沈知秋。她原本和明昭月在不远处赏花,忽然听到这边呼喊,便来看热闹,却听这钱玉书口口声声说明昭月非礼,听得怒火上涌。 钱玉书循声望去,忽然,他在人群最前方看到了一张了不得的脸。那是……明昭月! 第59章 给她磕头 不对啊,明昭月不是在他身后吗! 钱玉书以为自己看见了鬼!他连忙转过身,吓得尖叫了一声。“啊!你……你……你是谁?!" 自己紧紧抓住的人,哪里是什么明昭月。 只见那人宽皮大脸,浓眉大眼,面上虽然涂着厚厚的脂粉,但那棱角、那眼神、那肌肤,还有那明显的喉结,一看就是个男子! 而且这男子穿着女子的衣裳,戴着女子钗环,还涂着女子的胭脂! 这是什么牛鬼蛇神! “钱公子,你们寻常玩的……这么花吗?”开口问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邻国质子高越函。 只见高世子手摇折扇,饶有兴致地看着钱玉书,眼中满是好奇。 “我……我不知道他是男的。”钱玉书连忙解释。 “钱公子这话说的,你与人家都在此处谈论情趣了,还不知人家是男是女?"下方有人打趣。 “钱公子,你与旁人在此行乐就算了,为何要污蔑明家大姑娘?”凤馨悦满脸鄙夷,忍不住为明昭月出头。 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大张旗鼓污蔑人,真是过分至极。 “不,我没污蔑,她的帕子都在我这!”说着,钱玉书拿起那双从眼睛上扯下的帕子,定睛一看。 忽然,他石化了。 这哪里是什么帕子,这是……男子的底裤! 下方的一众宾客瞬时大笑起来,贵女们纷纷捂脸,有脸皮薄的早已转身,不敢去看。 此时,一直躲在钱玉书身后的“佳人”走了出来,步伐身姿婀娜,缓缓开口却是男子粗壮的声线。 “钱公子,分明是你约奴家来的这里,说要带奴家好好见识见识秦王府的阔气。怎么竟将奴家当成旁人,你这般负心,就当奴家与你从未相识过!” 说罢,那人竟转身捂脸离开。 看那匆忙的身影,想来是伤透了心。 在他离去的瞬间,从腰间掉下一块腰牌,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高世子面前。 “咦,这是……”高世子捡起腰牌,皱眉端详。 “这是梦阳楼的腰牌!”有人曾见过,便立即大声解谜。 原来是梦阳楼的男妓!怪不得会和钱玉书在此私会了。 钱玉书与梦阳楼关系匪浅,此事闹得满城皆知。众人看向那个落荒而逃的妓子,心中同情万分。 谁也不知道,那位“梦阳楼妓子”一边跑,一边脱下恶心人的衣裙,狠狠擦着脸上的脂粉。 “真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今日要接这么个差事。”度满心里叫苦,发誓一辈子都不再干这种活儿了。 他愧对心儿,他不干净了! 话说钱玉书意识到自己手里拿着的并非什么女子的手帕,而是不知名男子的底裤,只觉一阵恶心。 这……不可能!上面明明有桂花的清香。 “钱玉书!”人群里,忽然传出一阵咆哮。 宾客自动散开,只见钱文忠面黑如碳,胸口上下起伏地站在那里,瞪着钱玉书像是要吃人。“你个逆子!” 原本今日的宴会,钱文忠是不想带儿子来的,毕竟前些日子的丑闻闹得实在太大。 可钱玉书缠着他,告诉他说自己来宴会可以多认识一些姑娘,若有合适的,自己可以主动接触接触,万一能成一门亲事。 见儿子竟然铁树开花,钱文忠心中欢喜,就带着他来了。 谁知一到秦王府,宴会还未开始,就出了这样天大的乱子。 暗中与男子来往就罢了,如今在这么多人面前,这孽障还跟人家玩什么情趣!钱文忠只觉得自己老脸都要丢尽了,很有可能明日又要被御史参上一本。 对啊,今日沈御史那个大嘴巴也在。钱文忠只觉得自己官帽不保。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明昭月面前,躬身作揖。“明大姑娘,逆子行事无度,让你蒙受无故之冤,都是老夫教子无方。老夫这就将人绑下来,今日是打是杀,任由你定。” 说罢,钱文忠拖着一双老寒腿亲自爬上假山,毫不手软地将儿子从两人高的地方推下。 钱玉书就这么水灵灵地趴在了明昭月脚边,明昭月嫌弃地退了两步。 “钱大人,我与令郎早已退婚,一点关系也没有。如今令郎与何人接触,都同我无关。想必今日是令郎昏了头,才错喊了我的名字。” 报复钱玉书这种人,让他丢脸远比打骂更管用。 “是是是,他就是昏了头。”钱文忠忙道。他听得出来,明昭月这是故意在给他递话,人家这是不想追究。 看看这姑娘的格局!凭白受了冤屈,还这样大度!钱文忠再次遗憾,钱家没能娶上这样的好儿媳。 “事情已经真相大白,谣言自然不攻自破,我就不追究了,还请钱公子以后行事莫要再牵扯上我。今日是秦王殿下的寿宴,事情闹大了也不体面。” 明昭月这番话说得可谓十分体面,在场的妇人们纷纷点头赞许。 人群里的高越函眉毛一挑,视线从度满离去的地方收回,转头看向明昭月,又看了看地上的钱玉书,眼神颇有几分玩味。 这位明家姑娘,有点意思。 “逆子,还不向明姑娘磕头!”钱文忠俯下身,亲手将钱玉书的头按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下,这才把人拎起来。 “老夫先去给秦王殿下请罪,这就带着孽障回府管教。今日宴会,诸位玩得尽兴。”钱文忠哪里还有心思参加寿宴,揪着钱玉书的耳朵就灰溜溜走了。 “看来钱公子好男风是真的,只是没想到他们男子之间的玩法,有这么多情趣。” “嗐,这才哪到哪,你去一趟梦阳楼就知道了,那里的天地更广阔。” 人群里有男子在小声议论,经此一事,钱玉书好男风的事实更是板上钉钉。 而钱玉书一边被带走,心中一边咬牙。明枫,明昭月,还有明家所有人,今日让他这般难堪,此仇必报! 假山上发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秦王府。待明耀和明枫赶来时,事情已经结束了。 虽然明耀对明昭月没有多少长辈之情,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污蔑明家的姑娘,这也是他不允许的。 原本他还想来充充长辈的面子,结果明昭月似乎并不需要他。 此时,寿宴也快开始了。众宾客齐聚清和园,男女分席而坐。 东边是男宾,最上席是几位皇家子侄,以及高世子等人。 西边是女席,上首是长公主韩元淑和几位皇家贵女。 待所有人落座完毕,只听一声“秦王殿下到”,所有人的目光便汇聚到了清和园入口处。 第60章 傲慢赔罪 在一众护卫丫鬟的簇拥下,那个五十出头,身型宽大微胖,身着锦袍缎带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眼睛很小,那张脸却很大。双腿有残疾,走起路来虽然一跛一跛,但神态之中满是皇族亲王的居高临下。 正是当朝天子的胞弟,秦王韩兆。 他的身边,跟着侧妃文夫人,小心翼翼搀扶着他。身后,是韩飞燕等一众秦王府小辈。 满园之人中,除了长公主外,其余人全部起身,对着秦王行礼问安。 “见过秦王殿下。” “见过三皇叔。” 看着前世那个将自己困入火坑的人,明昭月浑身汗毛倒竖,一股血气从心肺到头顶。她强忍着满身的不适和仇恨,跟着众人一同行大礼。 秦王行至主位,先对着长公主微微颔首,唤了声“长姐”,随后俯身看了看众人。“大家都免礼,今日来为本王贺寿,本王十分欢喜,希望大家今日在王府玩得尽兴。” 众人又是一阵道谢,随后依次落座。 侧妃文夫人没有与亲王一道在主位落座的资格,只和王府小辈们坐在下首席位。 秦王习惯性地揉着腿上的膝盖,覆在膝盖上的护膝露了出来。 “如今天气转凉,殿下双腿多有不便,还要多多注意休息。”席上立马有人起身,“下官近日识得一名坊间名医,专治腿疾,给了下官一副药,献于殿下。” 若高位之人身体有残,想来定是一个忌讳,可秦王的伤不一样,那是他年轻时为了救当朝天子留下的。天子曾在朝廷上明言,“三弟于朕有救命之恩,这江山三弟当有一半。朕在位一日,三弟便是最尊贵的亲王。” 正是因着这句话,满朝文武没有不对秦王恭敬的。秦王,不仅成了当朝天子登基后,唯一幸存的手足,还活得风生水起,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也因为对天子的救命之恩,秦王的腿伤不但没有让他忌讳,反而成了他的筹码,他的荣耀,时常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护膝,以显身份。 “有心了,收下。”秦王很是受用地把那人献的药膏留下。 韩元淑看着秦王,笑了笑。“本宫今年五十有二,三弟今日也年满五十。如此一看,我们都老了,今后这天下,是这些孩子们的。” 今日宴会上,除了一些朝廷官员,更多是京中年轻公子姑娘。长公主这话是对着秦王说的,也是对着一众年轻人说的。 “长姐乃当朝第一女子,被陛下亲口赞许过的皇室女子典范,试问这世上哪个女子敢与长姐论风采哈哈哈,不老不老。”秦王的话说得非常好听。 “说到皇室女子典范……”韩元淑不由扭头看了一眼下首的韩飞燕。“前些时候太平寺的事想必大家也听说了。是我皇室后辈有错在先,今日趁着人多,飞燕,你给明大姑娘赔个不是吧。” 秦王愣了愣。他就说这位好几年不出门的长姐,今日怎么要来自己的寿宴。原来,是另有打算! 在这么多人面前,可能也只有韩元淑敢这般使唤皇家人了。 韩飞燕的脸唰地就红了,明昭月却显得淡然许多。 见韩飞燕迟迟未动,韩元淑并不打圆场,只看着她,等她开口。 坐在最下席的明耀十分局促,按理此时他不该说话,可涉及明家女儿,明耀认为自己是明家长辈,便起身道。“殿下,昭月哪里受得起郡主的礼。” 长公主只看了明耀一眼,并不答话。明耀好一阵尴尬,只得坐下。 侧妃文夫人见状,忙笑了笑。“公主殿下,要不先过寿,寿宴结束了再……” 韩元淑一记眼刀子扔向文夫人,眼中满是鄙夷。 韩飞燕是她皇室女儿,自从她生母病逝后,这文夫人只怕巴不得把韩飞燕养得骄纵跋扈些。可儿女若不教养,不让他们吃些亏,是不会养好的。 那文夫人忙垂下眸,再也不敢开口。 见韩元淑态度强硬,秦王只得不耐道。“飞燕,听你姑母的。” 亲爹发话,韩飞燕只好忍下心中恶气。她走到明昭月面前,脸色铁青地福了福身。“明大姑娘,本郡主给你赔不是了。” 韩飞燕一个字一咬牙,虽然赔了不是,姿态却十分傲慢。 可在这种场合答应赔礼,已算是万年难见了。 明昭月缓缓起身,对着韩飞燕还礼。“郡主言重了,此事就此揭开吧。” 见明昭月态度冷冷的,甚至都不想敷衍自己,韩飞燕看向长公主,眉毛一挑,似乎在说,姑母你看吧,你让我赔不是,人家压根不领情。 长公主就当没看到韩飞燕的目光,只看向明昭月微微点头。 “明大姑娘大度,乃京中女子典范。” 众人听得耳朵起茧子,这女子典范还真多。 秦王看着衣着颜色俗气,且妆容清汤寡水的明昭月,眼中没有惊起半分波澜,反而还有些淡淡的不耐烦。 “既已赔了不是,便开宴吧。”虽然秦王对自己这个女儿说不上多溺爱,却也觉得给一个臣女道歉,委屈了韩飞燕。 宴会开始,清和园顿时变得歌舞升平。天子虽未亲临,却让宫中教坊舞女亲自献舞,足见对秦王寿宴的重视。 可秦王的目光却并未被这些貌美舞女吸引住。他总是有意无意扫向西侧的席位,从席首到席末,又从席末到席首,像是在挑挑拣拣。 侧妃文夫人也并未赏舞,她细细观察着秦王的目光。若秦王的视线停留在谁身上,她便也多瞧上一眼。 整个宴会上,文夫人在两三个贵女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这些赴宴的大臣贵妇们,有许多心思单纯的,将这次宴会当成了少女少年们相看的场合,将女儿好一番打扮,指着搜寻一些匹配的少年。 舞女们舞姿摇曳间,明昭月隔着过道和舞女的身影,瞧见了东席那个年轻雍容的男子。 那人约莫三十出头,锦袍加身却面色淡然,言语不多,默默饮着酒,浑身散发着一股不问世事的气息,正是二皇子惠王,韩渊。 第61章 没想到吧,我抢了你风头 惠王身边,坐着二十出头的年轻惠王妃。这也是东席区唯一的一名女子。她的小腹微微凸起,一看便知已有五月的孕事。 惠王一边饮酒,一边将面前的葡萄皮剥开,小心翼翼递到妻子面前。 惠王宠爱自己的王妃,此事在盛京早已传为佳话。许多女子提及惠王,都将其当成理想夫婿。 看着惠王对待王妃时的温柔,还有那满脸写着的淡然低调,明昭月的手指有些玩味地拨弄着酒杯,杯中酒迟迟未能饮下。 许是察觉到明昭月不同寻常的目光,惠王剥葡萄的动作一顿,抬眼间便与明昭月对视上。 他的眉头便是微微皱了起来,回头对身边随从低语了几句,似乎是在确认什么。待说完话后,随从转身离去,惠王的眉头这才舒展了几分,只偶尔有意无意淡淡看一眼明昭月。 “下官为殿下献上南海红珊瑚一对,恭祝殿下福如东海。” “下官献上万壑松古画一幅,祝殿下寿比南山。” 已有不少人开始献礼,秦王府的礼官在一旁拿着礼单记着。除了文武百官,皇子们也送出了大不同的礼。 众人默默观察几位皇子的寿礼。 惠王向来最淡泊名利,送的上好青瓷茶盏一对,寿礼如人一般。 三皇子晋王献了一对夜明珠,四皇子楚王年纪还小,不过十岁出头,也将他寻了许久的典藏孤本献给了皇叔。 太子殿下人未到,却让心腹送来了长长的礼单。 秦王见状,心头十分欢悦,不由眉开眼笑。 “兵部主事明耀携子明枫,为秦王殿下献寿礼。”轮到明耀时,他带着明枫一同跪在秦王面前。 秦王依然不认得明耀,但他记得自己是给明将军府下过帖子的,便抬了抬手,淡淡地让他们起来。 主家的态度淡漠,而有人看向明家父子时,目光却散发出一阵光芒。 凤馨悦坐在西席,挨着韩飞燕。此时,她正炯炯有神望向献礼之人。特别是当她注视着明枫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这抹独特的目光,正好落在转头的明昭月眼中。 凤家姑娘,怎的如此看明枫? 一个念头在明昭月脑中一闪而过。难怪在百花园的时候,凤馨悦对她便格外亲近。想来,这份亲近不是给她的,而是在她是明家人的面子。 可凤馨悦是堂堂首辅孙女,明枫不过工部小员,明昭月压根也不会将这两人想到一起。 神思游荡之际,西席的女眷已经开始献礼。 明昭月缓缓起身,拿出长匣中的礼物,正准备献上。忽然,清和园传出一阵琴音。 众人都被琴音引去了心神,纷纷循声而望。此时宫中教坊的歌舞早已停了,在宴席末尾,一个明艳的女子正专心抚琴。 她身着天青色渐变襦裙,发丝一半挽髻,一半垂下。女子双手或勾或拨,目光在席上众人间游走。特别是看到明昭月时,那抹难以察觉的挑眉,就像一个大大的挑衅。 即便是隔得这么远,也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从女子的方向传来,摄人心魄。 明婉柔,她最终还是来了。 明昭月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之感。是意料之中的平静,也有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畅快。 明婉柔开口唱道: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弦代语兮欲诉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柔儿?” “妹妹?” 明耀父子看着在人前堂而皇之献艺的明婉柔,心绪十分复杂。明明她在府中养伤的,怎么出来了? 周香玉的计划并未告诉这父子二人,他们今日只是来参加一场寻常寿宴。 虽觉女儿献艺别扭,失了礼数,但看着满朝文武对明婉柔一脸欣赏的样子,特别是秦王殿下,此时似乎并无责备之心,明耀心中也有了几分得意。 明耀并不知道,此时的秦王哪里只是‘并无责备之心’。他看向明婉柔时,眼睛都直了。 天青色,那是他最喜欢的颜色。还有这熏香,是西域的佛兰香,他最喜用于房事之中,能让他越发精神抖擞。 这明艳的女子如此打扮,在自己寿宴上献艺凤求凰。 秦王的目光眯了眯,嘴角缓缓勾起笑意。 文夫人时刻注意秦王的神色,此时看向明婉柔时,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狠辣,随后又恢复了温和之色。 “将军府明婉柔献丑了,恭祝秦王殿下福寿绵长。”一曲作罢,明婉柔起身行礼。她刻意压了压声音,软绵低吟,让好些男子有沉醉之意。 在场的一些官家主母不由皱了皱眉。 谁家好姑娘是这般做派,不由让人想起了他们老爷的姨娘们,倒喜欢这样说话。 众人没料到这位明家二姑娘不惧人言,在如此风口浪尖之际还敢来寿宴,纷纷议论起来。 “也不知该说她脸皮厚,还是不怕人议论,竟然还敢来秦王府。” “多好的攀交情关系啊,为了讨好皇亲国戚,脸都不要了。” “陷害姊妹之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众人小声议论着,声音自然是传入了明婉柔耳中,可她就跟没听见一般,立在那里。 明昭月也不由佩服起她的定力,看得出来,明婉柔这是在最后一搏。 只是,她博的是什么呢?只是出个风头吗?还是博她今后的出路? 长公主韩元淑只默默注视着明婉柔,眼中皆是淡漠和事不关己。她轻轻勾唇,摇头一笑。 “明婉柔?你怎么来了!”韩飞燕第一个站出来,十分不满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不欢迎的意思。 “柔儿,这是……”秦王问道。 “父王,她就是明婉柔,撺掇女儿在太平寺……” 韩飞燕没有说下去,但秦王和在场之人都明白了。她们两个做的错事被全城张贴,只需稍微提及名字,便有人反应过来了。 此时众人再看明婉柔,虽觉妩媚,却少了许多钦佩的眼神。但秦王似乎并不在乎,他始终带着笑意。 “明家姑娘有心了。来人,赐座。”秦王道。 明婉柔在西席中间位置坐下,就在明昭月的位置旁边。 “大姐姐,没想到吧,我抢了你风头。”明婉柔落座后压低声音,对自己这与众不同的出场方式十分满意。 明昭月看向明婉柔,似是有些诧异。“你身上这衣裳,怎么和二叔母给我准备的一模一样,难不成二叔母准备了两件?” 明婉柔小酌了一口酒,并不回答明昭月的问题。在她眼里,明昭月果然是一滩烂泥。母亲都给她准备了那么多好看的衣裳、熏香,她居然不用,反而给自己选了个大俗的红色。 天青色,如此高雅,才是艳压众人的颜色。而且,明昭月那个蠢货可能还不知道,母亲给她准备的美人图,早已被自己先一步献给了秦王。 明婉柔觉得,此刻的自己在所有人眼中,必然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包括……他。 想到这里,明婉柔不由看向了东席位置上,那个满身锦袍的男子。 第62章 柔弱女驯服恶犬 可她看着看着,眼中便露出了几抹锋芒。 惠王殿下,那个全盛京女子夫婿的楷模,为何总是有意无意瞟向明昭月! 明昭月今日这样俗气寡淡,哪里及自己这般超凡脱俗! 不,惠王定然看的是自己,只不过余光扫到明昭月身上罢了。 明婉柔努力让自己这样想,心中的恨意和怒意却是越发翻腾起来。 既如此,那就不要怪自己再出一次风头了。 “二姑娘,二公子说既已献艺,就请您先回去,公子在王府外给您安排了马车。”明枫的随从出现在明婉柔身后,小心提醒着。 明婉柔大事未了,怎愿在此时离开。她看也未看传话之人一眼,反倒是打定主意,伸手拿过身后的一条长匣子,再次款款来到秦王面前。 “婉柔特意为殿下请来古画一幅,请殿下笑纳。”说着,伸出自己的纤纤玉手,捧起匣子,目光却有意无意看向惠王的方向。 秦王看明婉柔的眼神始终带着笑意,一挥手,便让人将东西收上来。 匣内的卷轴被打开,一幅线条流畅、栩栩如生、摄人心魄的美人图就这么呈现在秦王面前。 当秦王看到画上内容时,眼神亮了几分。再看明婉柔,更多了一抹异样之光。随后,对着文夫人微微点头。 文夫人亦看到了画上内容,明白了秦王的意思,对着秦王淡淡一笑,随后看向身边的丫鬟。“赐酒。” 文夫人的丫鬟端过一个翡翠酒杯,呈在明婉柔面前。 当众赐酒,这还是今日宴会的头一人。明婉柔当即便觉得,自己是那般与众不同。 明耀的脸上也瞬时有了光。他只知道夫人给明昭月准备了寿礼,却不知女儿这份寿礼是哪里来的,这般得秦王之心。 如此看来,自己的女儿也是可塑之才。 明婉柔接过翡翠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并未注意到,秦王此时的目光里充斥着难掩的欲望。而一旁的文夫人,神色更是复杂难料。 人们也没料到,名声如此不好的明家二姑娘,竟得了秦王殿下赏识。 或许秦王殿下考虑到飞燕郡主和明二姑娘之间有过节,便赐酒以示大度,一杯酒泯恩仇。许多人这样想着。 之后其他人献的寿礼,不过是些寻常物品,虽然都是上好的东西,却不新奇,包括明昭月的。 因此,秦王一直心不在焉。“王府里有戏班子,大家可移步游玩赏乐。本王乏了,先回去歇着,诸位随意。” 秦王起身和众人道别,其他人也纷纷起身,有要打道回府的,有要去看戏的。 忽然,一阵烈犬狂吠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顿时打破了清和园的宁静。 随之便有一道黑影快速从外面窜了进来。伴随着黑影而来的,是更为激烈的狗吠。 汪!汪! 黑犬一路狂奔,掠假山,跳高台,跃水池,它带着锋利的爪牙,直直来到宴席中间的位置,将案上的碗碟酒壶打得稀碎。 顿时,院内犬吠、碟碗破碎声、女眷尖叫声响成一片,十分混乱。 黑球儿!明昭月几乎一眼便认出来,那只黑犬是黑球儿,她那日夜探秦王府见过的。 此时黑球儿如发疯一般,朝着宴席女眷上首的位置奔去。它不顾一切,似乎正在失控。 而那个位置,正是长公主落座的地方。 长公主此时面色一变,下意识想躲开,却双腿有些不能动弹。 “快,把它牵走!”秦王反应过来,立马呵斥护卫。 早在黑球儿进入清和园之际,便有护卫跟着跑进来追逐。奈何黑球儿速度实在是快,此时又发疯了,他们追不上。 满宴席的人也纷纷后退,谁敢与一条如此恶犬相搏呢? 眼见就要扑到长公主身上,众人纷纷闭眼,不敢想象长公主接下来的遭遇。 许久之后,周遭安静下来。没有长公主被恶犬撕咬的哀嚎,也没有众人的尖叫。 大家睁眼一看,那条黑犬并未扑到长公主身上,它正被一个红衣女子擒住喉咙。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明昭月。 明昭月一手锁住黑球儿的脖颈,一手在它的背上轻轻抚摸。 黑犬在她的手中,忽然变得不再发疯,它慢慢安静下来,目光里没有了方才的凶狠。 “请殿下恕罪,小的未能将绳子栓好,让追风跑了出来。”一个王府护卫立马跪在秦王面前磕头谢罪。 追风,是黑犬真正的名字。 王府的五大护卫犬,秦王分别赐名钢牙、追风、噬魂、夺命、泰山。 从名字来看,不难猜出追风的最大特征是:跑得快。 明昭月前世见到它时,也偶尔听王府护卫这么叫过它。只是她觉得,黑球儿这个名字似乎更可爱一些。 “岂有此理,若是伤了长公主,你死一万次也不够。来人,拉下去砍了!”秦王眯着眼,一挥手便要杀人。 长公主忙伸手阻止。“有惊无险,还好明大姑娘将这犬拦住了。今日是你寿辰,不宜见血,放了他吧。” 秦王看了那护卫一眼,“还不快谢长公主。” 那护卫忙磕头谢恩。 “人可以免死,它不行。”说罢,秦王看向黑球儿。“既然这疯病治不好,去,喂碗毒药。” 秦王对人命从无顾忌,更别说一条狗了。 那护卫见状,就要将黑球儿带下去,明昭月抱着黑球儿正想着如何保住它,就听今日宴席上一直低调不多言的高世子开了口。 “今日殿下寿辰,不宜杀生。人如此,狗亦如此。不如问问在座的各位,有没有人想领养?” 高世子的话听得大家脊背一寒。没开玩笑吧,这恶犬还领养?谁会领养?谁敢领养? 忽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明昭月身上。 此时,明昭月温柔地抱着那条黑狗。真是奇了,这黑狗在她的怀中竟跟只猫一样。若不知情况的,还以为明昭月才是它的主人。 秦王眼神微眯,“你养过犬?” 这追风性子极烈,连他的护卫都驯服不住,这小丫头竟能将它安抚下来? 第63章 小产 “回殿下,未曾养过。不过听父亲说起,边境一带有种犬病,发的时候犬烈伤人,且双目红肿,四爪发黑,此乃红狼病,得此病的犬,活不过月余。不过每次发病时,可以按住它的天归穴,便能稍微控制住病情。” 明昭月说着,将两指按在黑球儿的脖颈某处,果然黑球儿的目光变得温和了几分。 原来如此。 明昭月将黑球儿归还给王府护卫,“护卫小哥日后可按天归穴控制病情。” 护卫正要接过,就听秦王满脸嫌弃。“反正也是条废犬,只有一月可活,就不必留在王府了,晦气!” “本世子觉得此犬与明大姑娘颇有缘分,反正只能活一个月,不如明大姑娘领回去做个伴?”高越函笑道。 将一条只能活月余的狗带回家,还是只经常发病的狗,这不晦气嘛!众人都在心里摇头,觉得明昭月肯定不会听高世子的。 没成想明昭月只微微思索了一瞬。“若殿下能割爱,小女愿意。” 众人像看鬼一样看着明昭月,她竟然愿意!这明大姑娘也未免太心善了些。 “本王丑话说在前头,这狗在你府上咬了人,可跟本王一点关系都没有,大家也都做个见证。”秦王道。 “那是自然。”明昭月十分干脆。 秦王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迈着大步就走了。他有些欲火急需发泄发泄,不愿在此多留一刻。 经过文夫人身边时,秦王微微清了清嗓子。 文夫人看向正在一旁揉着脑袋的明婉柔,“明二姑娘可是来了酒劲?” 明婉柔有些头晕,就算是刚才大家热议黑犬时,也未曾将她吸引。她靠在一旁的椅子上,双颊微红。 “夫人,小女是觉得有些乏累,想来是刚才贪杯多喝了两口。”明婉柔说话时,似乎都没什么力气。 “来人,带明二姑娘去阁楼休息片刻。”文夫人忙叫来两个丫鬟,扶着明婉柔往院外的阁楼走。 明婉柔不疑有他,身子也不听使唤地跟着去了。 众人也正准备散去,就听高世子清了清嗓子。“诸位,殿下既在府上搭了戏台子,不如一同去看看?” 明昭月不由转头看向高世子,也不知此人是玩心重,还是想继续留在秦王府。总之,他撺掇了好些人与他前去赏戏。 经过明昭月身边时,高世子虽然并未与她对视,但明昭月察觉到对方瞟向自己的眼神,探究中带着几分不明的意味。 “昭月妹妹。”沈知秋和沈少夫人结伴而来,看到黑球儿时,不由往后退缩了几步,不敢靠近。 明昭月也不强迫她们靠近,只将黑球儿往后抱了抱,又从王府护卫手里拿过绳子。一头拴在黑球儿脖子上,一头紧紧拴在自己手腕处。 “你们要回了吗?” “我是来跟你说谢谢的。”沈知秋巧笑嫣然。 “谢什么?”明昭月笑道。 “我谢什么,你应该清楚。今日之事,多亏有你提点。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都算是帮了我。”沈知秋说话时,看了看身旁的沈少夫人一眼。 沈少夫人此时再看明昭月,脸上多了几分真诚之意。 想来,她们在席上也看出了几分秦王的端倪,知道自己让沈知秋换了衣裳,卸了钗环首饰另有意图。 真是两个聪明人。 “想摸摸它吗?黑球儿其实挺可爱的。”明昭月没有回答,只是蹲下身,一边抚摸黑球儿的毛,一边抬头问她们。 “黑……球儿?”沈知秋第一次听这个名字,这么一看,这黑犬似乎也不那么可怕。 几人就这样在园子里逛着,慢慢往府门口走,准备打道回府。 有些文武百官趁机和几位皇子说话,而女眷们也各自相约闲话家常,秦王府又恢复了最开始歌舞升平的模样。 直到许久之后,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不好了,救命!” 听到尖叫声后,最先反应的便是黑球儿。明昭月已经领着它快走到门口了,只见它朝着声音的方向狂吠了几声,随后撒丫子循声跑去。 “黑球儿!”明昭月被它忽然的力道带得往前一倾,下意识便被拖着也去了。 沈知秋和沈少夫人见状,也忙跟着小跑而去。 秦王府的其他人,不知又发生了何事,也纷纷朝着声音的方向跑。 “来人,救命啊,王妃出事了!”焦急的声音又响起来。 隐隐听到王妃二字,原本在人群里和一些贵公子说着话的惠王神色一变。 今日寿宴,只有他带着王妃! “青阳!”惠王脸色煞白地也往那个方向而去。 王府阁楼下已聚集了许多宾客,绝大部分人都还未走。 明昭月被黑球儿带着,算是最早来此的。她将黑球的绳子收得很短,以免碰到其他人。 此时,只见阁楼下方的楼梯处,身怀六甲的惠王妃面色苍白地躺在地上,使劲捂着自己小腹。身下,一摊鲜血正缓缓往外淌,似有小产先兆。 身旁的小丫鬟花容失色,不知所措,想去扶惠王妃又似乎不敢。 楼梯上方,秦王侧妃文夫人呆呆愣愣立在那里,不可置信看着惠王妃,又惊又惧。 “青阳!”惠王粗暴地拨开人群,冲到惠王妃面前。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幕,双目猩红,整个人如一头狂暴的狮子。 “太医,太医!”惠王对着人群外大声喊。 很快,便有一个提着药箱的老者冲到人群面前。人们发现,这是太医院的人。 惠王竞向陛下请了太医随在身边,可见他对惠王妃的看重。 惠王妃此时无法挪动,周遭的下人们就地拉起帷帐,太医便在此处看诊。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除了惠王妃痛苦的闷哼和惠王时不时焦急的呼唤。 长公主原本在宴会后已经离开了秦王府,也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消息,此时又急匆匆赶回来。 刚来到阁楼下,就听见帷幕内太医一声叹息。“殿下,王妃腹中胎儿保不住了,王妃身子虚弱,需要静养数月。” 帷幕内,惠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这句话,也被外面的人群听了去。 半晌之后,惠王妃被担架送出了王府。惠王面色铁青地立在那里,仿若与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深仇大恨。 “你是怎么照顾王妃的。”惠王的声音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生冷。他看向刚才那个花容失色的丫鬟,想来她便是王妃的贴身丫头。 只见那丫头面无人色,匍匐跪在地上,哭哭啼啼。“殿下饶命,是她将王妃推下来的。” 众人顺着那丫头指着的方向一看,正是立在楼梯口的文夫人。 第64章 丑闻 “怎么回事!”这是长公主的声音,她质问的自然是今日充当女主人的秦王府侧妃文夫人。 文夫人还未及开口,就听丫鬟又哭道。“我们王妃听到了阁楼内的动静,想上去查看一番,可文夫人说这是秦王府家事,不必我们王妃管。两人争执之下,文夫人就推了王妃一把。” 众人都听出来了,文夫人和惠王妃起了争执,而争执的缘由,就在这阁楼之上。 长公主先一步踏上了阁楼,正要推开楼上屋子的门,就被文夫人一脸心虚地拦住。“殿下,这屋里也没……没什么好看的。” “让开!”长公主面色平静,说出的话却是不容置疑。 她先是推开文夫人,又一把将紧闭的屋门推开。 这阁楼原本就小,楼上只有一间屋子,是平时观光赏景之地。长公主站在门口,望着屋内的场景,怒意喷薄而出。 “你……你们!” 众人见长公主这般反应,料到屋内应该有其他人,却不知是谁。 惠王三步并作两步上了阁楼,一脚踢在半开的门上,门板顿时吱吱呀呀响了起来。 只见并不大的屋子里放着一张狐皮软榻,榻上歪扭躺着一男一女两人。 男子膀大腰圆,上身裸着,似乎刚从梦里惊醒。 而那女子……衣衫凌乱,发髻松散,脸色绯红地沉睡着,似乎仍在醉意之中。天青色的衣裙一件件散落在周围的地上,整个屋内充斥着一抹奇异的香气。 秦王和明婉柔! “皇叔,你们!”惠王声音惊诧不已。 惠王原本并不认识明婉柔,只是她不久前才当众献艺过,所以还残存着一丝印象。 许是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惊了屋内榻上之人,秦王和明婉柔齐齐睁开眼。 片刻之后,屋内爆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女子惨叫声。“啊!” 明婉柔一把扯过身旁的衣裙,将自己紧紧裹住。她忍着身上的疼痛,不可置信地看向秦王,又看向门口的两人。 长公主! 惠王! 明婉柔就这么被惠王的目光定在那里。惠王与她对视时,眼中满是鄙夷和嫌弃,那由衷散发出的蔑视,让明婉柔心头狠狠一震。 惠王竟用那般眼神看她? “你喊什么?”秦王睁开惺忪睡眼,似乎对眼下的场景并无太多顾忌,也对明婉柔出现在此表现得很是寻常。 明婉柔不知自己今日所做的一切是在故意往秦王身上扑,反而以为自己着了亲王的道。 忽然,一些凌乱的模糊的记忆涌了上来。她与秦王方才在这里……明婉柔只觉得一阵恶心。那个秦王,各种姿势动作,实在是变态。 只是当时,她以为自己醉后做了场春梦。梦中之人,极老极丑。 明婉柔当时在梦中,希望把眼前的老头子变成年轻俊俏的惠王殿下。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幻想,压在自己身上的还是个老头子。 如今,见糟老头子竟然这样不耐烦地训斥自己,明婉柔下意识伸出手来,就要一巴掌打过去。 秦王将她整个人一把抓住,像抓只小鸡仔一样。明婉柔又是一阵尖叫,试图从秦王的力道中挣开。 阁楼下的人,一连听了两次楼上女子的尖叫。有耳朵尖的,顿时认出了声音。 “这声音是不是方才献艺弹唱的明家二姑娘?” “就是她,我听得出来。” “刚刚惠王殿下还喊了声皇叔,莫非秦王殿下也在里面,他和明二姑娘在里面干什么?” “这孤男寡女在一块,还能干什么……”有人心思活络,立马联想起来。“难怪方才在席上,明二姑娘待遇不同,原来他们两个是这种关系。” “不对,你没听到刚才的叫声吗?许是被强迫的。” “是不是被强的,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众人你推我搡,竟有好几个妇人开始往阁楼上摸索,想要一探究竟。 可她们刚上楼,还未靠近屋子,就被长公主一把拦住。“不许靠近,没事的都散了。” 众人见长公主这般严肃,哪里还敢上前。 想来长公主是为了顾及秦王的脸面。可就是这样的反应,让众人更加怀疑,屋内到底是怎样的春光旖旎。 大家瞧不见屋内情形,正在可惜,就听屋内传来秦王的声音。 “清高什么?不是你先暗示本王,要来做本王的美人吗?” 嚯!暗示,看来是明二姑娘主动的了。 屋内,明婉柔将衣裳紧紧按在心口的位置,遮住身上一片白花花的肉。“胡说!我什么时候暗示了你。” 明婉柔此时脑中一片混乱,只将眼前之人当场玷污自己的登徒子,哪里又想得起人家是王爷。 秦王很是不高兴,淡淡开口。“你今日穿的天青色,熏得西域佛兰香,谁不知道本王最喜天青色和佛兰香?还有,你给本王献的那幅美人图,如此露骨,意图那般明显。你不是想爬上本王的榻,又是什么?” 天青色,佛兰香,美人图! 原来明婉柔献的那幅画是美人图。 当时只有秦王和文夫人看到了画,其他人并未见着。确实,秦王是在见了那幅画之后,才让文夫人赐了酒。 原来,那杯酒是上榻之酒。 门外的官家妇人们听得心惊,不由捂嘴偷笑。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既如此,明婉柔还立什么牌坊。 妇人们不敢多言,也不敢靠近屋子,只好用嘴型告诉阁楼下方的一众吃瓜男女。“是秦王,是明婉柔。” 唇语间还伴随着各类离奇的手势,仅仅几个动作间,便表演出了一段风流佳话。 不愧是活跃在吃瓜最前沿的妇人们。 “皇叔,你与旁人如何,我管不着。可你的侧妃害得青阳受了大罪,害我们失了孩子。这笔账,要如何算!”惠王冷冰冰开口。 第65章 小狗VS小狼狗 他原本就为人淡漠,如今一副不管其他人死活的样子,整个人如同一块寒冰。 旁人?明婉柔听着这句话,觉得格外刺耳。 她在惠王这里,仅仅是一个旁人吗? “失了孩子?”秦王一愣,也不和明婉柔掰扯了,急忙从榻上下来,穿上衣裳,迈着跛脚来到屋门口。 果然是秦王! 阁楼下方的人轰动了。 秦王没料到下面这么多人,老脸立马浮上了一层红。不过终究是老手,又觉自己高高在上,只清了清嗓子,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质问文夫人。 “怎么回事,快说!” 文夫人心中十分委屈。她能说什么,只怪他们自己在阁楼里太忘情,让惠王妃听到了动静,这让自己怎么说! 文夫人把头埋得很低,不敢多发一言。 “本王问你话,快说!”秦王不耐烦了。 “王爷当真让妾什么都说?” 秦王见惠王脸色越发铁青,似乎是打定主意要一个交代,更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说说,把方才的细节一五一十全都说出来。” 阁楼下方的人们一个都未走,此时都盯着文夫人,看看她要说出个什么。 只见文夫人半晌之后,才扭扭捏捏开口。“殿下和明家二姑娘在里头行事,动……动静很大。明家二姑娘还一直问殿下,她美吗……” 阁楼下方的人听到这话,一阵汗毛倒竖。 这明家二姑娘还真是……浪荡啊。 “不可能,这不可能!”终于,人群里有个不吃瓜的人。人们回头看去,正是明耀。 明耀和明枫后知后觉,听说阁楼出了事,便不紧不慢也跑来看热闹。没成想这么一看,竟发现热闹是明婉柔。 明耀感觉天都要塌了,也不顾长公主和惠王秦王都在这里,直接反驳文夫人。 “我家女儿未经人事,还未议亲,从未和外男走近过,里头定不是柔儿!”明耀不信,觉得文夫人定是在欺骗自己。 文夫人翻了个白眼,未经人事?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她没管明耀,继续道。“明二姑娘还说什么,王妃有孕……殿下打算如何之类的,这话妾听得也不真切,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惠王一阵皱眉。自己王妃有孕,跟明婉柔有什么关系,竟让她在这种场合说出来,她有什么资格说。 “你说这干什么,说你跟惠王妃之间的事!”秦王一阵脑仁疼。 让她说细节,是说这个细节吗!这女人怎么如此蠢笨! 文夫人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是,便又开口。“惠王妃那时正从此处路过,见阁楼上景好,就想来躲躲凉。妾本来是拦着的,可惠王妃许是听到了动静,又听说了什么王妃有孕。这整个皇室,有孕的王妃就惠王妃一人,她以为屋内之人说的是自己,便执意要上来看看。” “所以,你为了阻拦她,便将她推下了阁楼?”惠王听到这里,如何猜不出来。 没想到文夫人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妾都是好言相劝的。是惠王妃自己没站稳,从阁楼上摔下去的。” “你胡说,明明是你推了我们王妃一把!”惠王妃的小丫鬟忙争辩起来。 两人各执一词,文夫人咬死自己没推人,小丫鬟赌咒发誓惠王妃不是自己摔倒的。 惠王不愿听这些废话,他的青阳还在受罪,不管文夫人有没有推,她和秦王,还有这个明婉柔,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思及此,惠王气愤不已,一双手伸向文夫人的脖子,锁住其喉咙。“本王杀了你!” 见势头不对,惠王似乎当真起了杀意, 长公主忙上前,想要松开惠王的手。“老二,消消气!” 可惠王哪里肯松手,似乎打定主意要杀人。 “老二!她是你皇叔的侧妃!”长公主提醒道。 “侧妃如何?不过是个妾!她杀了我孩儿,伤我妻子,我拿她抵命怎么了!” 人们不敢相信,这话出自一向为人淡泊的惠王之口,而且还是当着秦王的面,这不是打秦王的脸吗? 果然,秦王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她说了不是她推的,你拿她抵命,只怕不妥吧。” 秦王能将自己的寿宴交给文夫人打理,显然是看重此人的,哪里肯轻易让惠王杀了。 叔侄二人就这般对峙着,局势很不好看。 “够了!”长公主只觉皇室的脸在此刻被叔侄二人丢尽,她一挥手,“请玄鹰卫来验!” 长公主话音刚落,众人看向她时满脸带着诧异。 玄鹰卫?没听错吧?长公主竟然为了惠王妃请动玄鹰卫? 明昭月也看向长公主,猜测她到底是什么心思 “本王同意。”惠王冷着脸。“听说玄鹰卫断案一绝,凡他们出面,就算把作案现场挖空了,也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本王倒要看看,王妃是自己摔的,还是被有心之人推的。” 见惠王如此决绝,文夫人的脸色变得煞白,企图看向秦王求助,秦王却在此时看向别处。 长公主让人拿着自己的令牌,快速入宫请令。听说了王府发生的种种,当朝天子当真派了人来。 “玄鹰卫指挥使到——”随着一个声音出现,众人便看到黑袍加身的三个男子从天而降出现在他们面前。 竟然不走正门!秦王见他们出入王府如入无人之境,心情不太爽。 “十八郎亲自来了!” 众人瞧见那个领头之人戴着面具,身型步伐与另外两人有些不同,身上更多了几分杀伐的果断,不由往后躲了几步。 明昭月因为牵着黑球儿,并未扎在人堆,而是与众人隔了些距离。 十八郎和两名玄鹰卫落在地上,刚好站定在明昭月身边。 “汪!”黑球儿似乎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对着十八郎就叫了几声。 完了,这狗要没命了,竟敢对十八郎叫嚣。众人在心里为这黑狗捏了把汗。 十八郎面具下的脸看不见神色,只能望见那双黝黑的眸子。 “它,是你的?”十八郎看向抚摸黑球背部的明昭月,缓缓问道。 许多人第一次听十八郎开口说话,不由心里一紧。这人的声音里怎么感觉也裹了寒气似的…… “现在,算是吧。”明昭月道。 “嗯。”十八郎淡淡应了声,随即蹲下拍了拍黑球的脑袋,似乎是在挑逗,随后又才朝长公主走去。 嗯?围观之人看得好一阵迷糊,这就算了?他竟没对这黑狗发难,更未斥责牵狗的明昭月? 而且,他来了这里,没先跟长公主和一众皇子亲王请安,而是先跟明昭月和这条狗打了招呼…… 第66章 怕你赖上本指挥使 十八郎带着两名玄鹰卫来到长公主面前,微微颔首,就算是见过了礼。 “不必多礼,今日请几位过来,是想让你们帮忙查查,惠王妃到底是怎么滚下楼梯的。” 长公主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众人见十八郎站在楼梯前,浑身气息凛冽,并不敢靠近。 “可需要查验惠王妃身上的伤?”惠王问道。 十八郎只摇头,并不答话。 楼梯口的人群被两名玄鹰卫清到了一边,长公主、秦王、惠王皆一视同仁,不再被允许停留在阁楼之上。 “你留下。”文夫人正准备随着秦王一道走,却被一名玄鹰卫叫住。 文夫人也不敢看玄鹰卫的脸,就这么双腿顿住,有些哆嗦地站在阁楼上。 十八郎全神贯注看着楼梯上的脚印,他从阁楼下走到阁楼上,又从上面一步步走下来。 他伸手触摸楼梯的扶手,一字未言,却让众人屏住呼吸等待着。 “你到底行不行,可要好好地查,别诬陷了人。”秦王对十八郎这一番做派不太喜欢,又想起这人刚才都未给自己请安行礼,便不耐烦地发问。 正在楼梯上思索的十八郎猛地看向秦王,银面具下的眼神微眯。 “聒噪!”不知从十八郎的指尖弹出了什么东西,直直飞到秦王的嘴里。 秦王正在说话的嘴一闭,忽觉喉咙干痒难受。他指着十八郎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众人倒抽一口气,这玄鹰卫指挥使还真是……连秦王也敢现场教训,一点亏也不吃。 原本有想要催促十八郎的人,此刻都不再敢哼一声。 只见十八郎拿出一支炭笔,在每层台阶上画着什么,又在下方的楼梯口画了个圈。众人看了许久才看明白,那是一个个脚印。 “来个人帮忙。”十八郎站在楼梯上,看向下方的围观人群。 人群此时却纷纷后退,没有人愿意靠近那个黑袍男子。 “我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穿透人群,只见韩飞燕笑着走上前,她似乎并不太畏惧十八郎。 “指挥使需要本郡主做什么?”韩飞燕看向十八郎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敬和柔和。 十八郎只淡淡瞟了韩飞燕一眼,便道,“不要你。” 有人扑哧一声便笑了。飞燕郡主这般给面子,指挥使显得也太冷淡了些。 韩飞燕有些挂不住脸,面色青一阵白一阵。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拒绝过她!这十八郎为何要拒绝自己! 那日在太平寺,他明明出面为自己作证,把明婉柔的罪行查出来替自己解围了。 他对自己,难道不是与众不同的吗? 这些日子回到王府,每每想起太平寺那个夜晚,十八郎的身影总是在韩飞燕脑海中挥之不去。 原本,今日的阁楼闹剧韩飞燕没有兴趣的。文夫人是不是闯了祸,父王是不是又在玩女人,惠王妃的孩子是不是掉了,都跟她没关系。 可一听说玄鹰卫要来人,韩飞燕这才过来的。 没想到十八郎竟如此冷漠,韩飞燕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也没脸主动缠上去帮忙,只得讪讪退了几步。 “请这位姑娘过来。” 明昭月正蹲在一旁,无聊地抚着黑球儿的毛,就听十八郎在张口唤人。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银面具下那双眸子。她指了指自己,“我?” “对,你。”十八郎道。 明昭月看了看长公主,见长公主对她微微点头,明昭月这才牵着黑球儿上前几步。 十八郎从明昭月手里拿过那条狗绳,顺手拴在楼梯上。黑球儿见十八郎把自己拴着,朝他低吠了两声,像是在表达不满。 十八郎没有管黑球儿,而是对着明昭月低语几句。 众人十分好奇地看向两人,不知十八郎说了什么。 片刻后,明昭月对着十八郎微微点头,而后两人往楼梯上走去。 走到楼梯中间时,两人停下。 明昭月背对着众人,十八郎面向明昭月。 明昭月的左脚踩在十八郎方才画的脚印上,随后,右脚踏上了另一个脚印。 她顺着画好的脚印一步步往上走,十八郎先是被明昭月“逼”得后退,随后十八郎忽然停下,伸出手对着明昭月的肩头就是一推。 明昭月身体往后一倾,整个人就这样直直向下方的楼梯口倒去。 众人一惊,明大姑娘要摔下来了! “昭月!”沈知秋情急之下唤了声。 “快,扶住!”长公主也连忙吩咐身边的人。 韩飞燕看到这一幕,心中忽然高兴起来。难怪指挥使不让她去帮忙,原来是过于危险,他一定是担忧自己受伤。 如此想着,韩飞燕十分期待明昭月能摔个狗吃屎。 眼见那抹红色的纤细身影就要直直摔倒在地上,十八郎一个飞身上前,一把抓住明昭月的手腕,将人往前带了带,明昭月便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有那么一瞬,明昭月感觉自己的肩头撞上了他的胸膛。 十八郎的手还未从她手腕处离开,两人的手被裹在黑袍之下,外人察觉不到分毫。 他们挨得极近,看着彼此的眼睛。 众人见明昭月平稳落地,这才长舒一口气。 韩飞燕嫉妒地紧紧掐自己的手。这明昭月,凭什么能跟指挥使靠得那么近!狐狸精! 明昭月往后退了一步,与十八郎保持着距离。“谢谢,不过我摔不着,放心。” “谁知道你摔了后,会不会赖上本指挥使。” 明昭月移过眼神,不再看他,又将黑球儿重新牵到手上,回到人群中。 十八郎玩味一笑,半晌之后才将目光从明昭月身上移开。 “大家都看到了,刚才便是情形还原。她是惠王妃……”十八郎看向明昭月。 “本指挥使是她。”十八郎又指了指阁楼上的文夫人。 “惠王妃要上阁楼,她拦着。眼看拦不住,便伸手推了惠王妃的肩。惠王妃站立不稳,往后倒下,落在那个位置。” 十八郎看向楼梯下方,指了指方才在那里用炭笔画出的一块圈。 “对,对!”惠王妃的贴身丫鬟满脸欣喜,“指挥使大人说得对,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们王妃就在摔在这里的。” 第67章 敢杀皇亲国戚 众人面面相觑,心头十分振奋。 惠王妃摔倒的那个位置,他们很多人是看见过的。 可十八郎来时,惠王妃已被送走,他竟然还能判断得毫无差别。 能推断出摔倒的位置,那么自然能判断出惠王妃和文夫人的纠缠过程,正如刚才明昭月和指挥使演绎的那般。 如此看来,方才那一番情形还原,便是真相了。 此时,文夫人整个身子抖如筛糠,转身就要往阁楼下跑。 其中一名守在阁楼下的玄鹰卫一伸手,便将文夫人抓住。“休想跑,还不快吐露实情!” 众人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若文夫人不心虚,她跑什么。看来,推惠王妃下楼这罪名,应该要坐实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她非要上楼看……”文夫人脸色惨白,整个人都快软成一摊面团了。 “皇叔,侄儿杀了这个女人,你没意见吧。”惠王来到文夫人面前,就要伸手锁住她的脖子道。 秦王对文夫人确实宠爱,不过他女人众人,还未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对于文夫人,虽然舍不得,不过要舍也能舍。 只是今日惠王对自己一再逼迫,这个玄鹰卫指挥使也是毫不顾忌自己的面子,这让秦王很是不爽。 “空口白牙,连个证据都没有,这也叫断案!”秦王咬牙反驳,作势要护住文夫人。 “她都自己承认了,怎么不算证据。”惠王打定主意,不会让伤害自己孩子的凶手好过。 “本指挥使奉圣命来此,要将凶手带走。秦王的意思,是不交人?”终于,十八郎开口。 “不交!本王亲自去找皇兄。”秦王说罢,就要迈着跛脚离开。 十八郎神色一凛,看向另外两个玄鹰卫。那两人会意,拦在秦王面前,伸手拿出令牌。 “天子有令,令牌在此,玄鹰卫可行一切便宜之事。” 秦王生平第一次被人擒住,还是以这么不客气的态度,他脸色气得铁青。“你,你们难不成要对本王对手!” 十八郎浅浅一笑,声音里透着几分不屑。“不是动手,若你再敢阻扰,我便杀你。”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杀秦王?十八郎敢杀秦王! “你敢!本王是皇亲国戚,天子胞弟!”秦王急得跳脚。 一旁的韩飞燕也吓得不敢动弹,她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父王这般不体面。可不知为何,她虽然担心秦王,眼中却对玄鹰卫指挥使又多了几分崇敬的目光。 “皇亲国戚?”十八郎转身看向秦王,目光凉薄且淡漠。“本指挥使难道没杀过皇亲国戚?” 众人:…… 虽然十八郎说得对,可这话说得也太大胆! 自从天子登基后,这些年,天子的那些同胞手足,先皇的皇子们,一个个总是无缘无故死去。 很多人都在猜测,怎么到最后,就剩下陛下和秦王两个了。 其实很多事不用猜。排除异己,以固皇位,这是史书上多少帝王会做的事。 如今,被十八郎这么直挺挺说出来,还是让人腿软。 众人纷纷捂住耳朵。这话是我们能听的吗?我还想多活几年! “行了,把人带走吧,听候陛下发落。”长公主出面打破僵局。 惠王听说玄鹰卫要带人走,深知文夫人在玄鹰卫手中不会太好过,便也不执意要杀人,只对着十八郎拱手。“还请指挥使如实向父皇禀报,有劳了。” 十八郎只微微点头,转身就要离开。刚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目光落在明昭月牵着的黑狗身上。 “黑球是吧?下次别冲本指挥使叫那么大声。”十八郎摸了摸它的头,也不再看其他人,迈着大步离开。 明昭月心里一咯噔。他怎么知道自己叫它黑球儿,刚才自己这样唤它了? 文夫人被玄鹰卫拎着,没人敢上前阻拦,秦王也只有默默看着的份。 “大家都散了吧,本宫乏了,也回去了。”长公主脸色不太好,待十八郎走后,也跟着出了秦王府。 惠王早已离开,心急如焚要回王妃照料惠王妃。 至于秦王,早被韩飞燕搀扶着,回了自己后院。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阁楼上的屋内还藏着个女子。 终究有八卦的妇人记得这事,见长公主和几位皇家人都离开了,三步并作两步上了阁楼。 “不许上去!”明枫和明耀见状,意识到了什么,忙上前阻拦,被几个妇人一把推开。 “这里是秦王府,又不是你们府上,你们算什么东西!”如此说着,便探头朝屋内看去。 好家伙,这一看,几位妇人们便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一个字,屋内:乱! 若是两个字,便是:香艳! 如果三个字,那便是:不要脸! 这明家二姑娘抱着衣裳,哭哭啼啼躲在角落里。这么久了,也不知是被吓得忘了穿衣裳,还是酒未醒。 脸色依然绯红,那半醉半醒又哭哭啼啼的样子,难怪秦王殿下看得上眼。 可想而知,在此之前,明婉柔与秦王在阁楼上有多么激烈。 明枫只扫了一眼,便转过了头。即便是亲兄长,也不便目睹这样的场景。 也有人没有上阁楼去看热闹的,比如明昭月和凤馨悦,比如沈知秋和沈少夫人,还有高世子等一众男子。 高世子虽然好事,此时倒显得安静。他只摇着扇子立在一旁暗忖,也不知在想什么。 和沈知秋等人道别后,明昭月没有等明耀一家人,自己先出了王府。 “姑娘,今日这寿宴真是波折。二姑娘出了这么大的事,回去后咱们将军府不得塌天?”海棠在马车上问道。 “姑娘,二夫人不会怪罪您吧……”梧桐心里颇为担忧。 明昭月淡淡一笑。“她能怪我什么?那衣裳,那幅美人图,难道是我送到明婉柔手里的不成?” 海棠梧桐笑了。是啊,害人反害己,若周香玉没有害人之心,又怎会反噬到自己女儿身上。 “回府后定然不得安生,你俩怕不怕?”明昭月看向她们二人。 “不怕!跟着姑娘很是扬眉吐气!”海棠梧桐双双摇头。 自从被提成了大丫鬟,她们还没见过姑娘吃亏的样子。再大的风雨,有什么好怕的。 明昭月笑了笑,心中疑惑重重。 今日确实发生了太多事。在她的记忆里,前世秦王府的寿宴上,虽然确实发生了点乱子,但似乎是秦王侧妃与一位官家妇人闹了矛盾,却没听说过惠王妃失了胎儿。 重生一次后,事情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 是因为明婉柔入了她的局,所以才导致这一世发生了变化? 那个胎儿……虽说是惠王的孩子,却是个无辜的。思及此,明昭月心里有几分惆怅。 “姑娘,好像有个马车在跟着咱们!”海棠伸回探在外面的脑袋,神色有些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