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柴嫡女退婚后,满京都是裙下臣》 第1章 明昭月要杀我 明昭月要嫁人了,可未来夫君是个断袖。 面容清秀、不施粉黛的少女一个激灵,醒来才发觉自己正躺在浴桶里,覆满花瓣的水面波光粼粼,微微显露出她玲珑曼妙的曲线。 明昭月下意识捧起水往身上扬,想要洗去满身的尘垢。忽然,她动作一顿。 自己不是早已全身溃烂发臭了吗?此刻雪白光滑的肌肤是怎么回事?身上的刀伤、鞭痕,还有……被人蹂躏的迹象,全都消失了! “洗一个时辰了,还真把自己当将军府嫡女了?” “以为嫁给尚书公子是段良缘,要是发现洞房花烛夜,夫君去跟男人厮混,还不成整个盛京的笑话!” “嘘——小点声,别被里面听见了。” …… 门外,两个侍女正在窃窃私语,语气里的嘲讽藏不住。 浴桶里的明昭月静静听着,转头四顾屋内的一切,眼中光芒晦暗不明。 尚书公子,洞房花烛,盛京笑话。 没错,这些她都经历过。 她本是将军府嫡女,父亲明辉乃当朝大将,母亲也是威风凛凛的女将。可父母二人常年奉命驻守边关,她的祖母,也就是将军府的老夫人做主为她结了亲事。 对方是吏部尚书钱文忠的公子,钱玉书。 出嫁前,所有人都告诉她,这是一段天赐的良缘。钱玉书家世显赫,样貌出众,人品端正。 明昭月信了,带着期盼嫁入了尚书府。 没想到,这一切便是噩梦的开始。 新婚之夜,钱玉书没有踏入新房,连合卺酒都未饮,便褪下婚服,去了梦阳楼。 那是盛京最有名的青楼,里面伺候人的都是貌美男子。当然,去寻欢的也是男子。 那一刻明昭月才知道,自己的夫君是个断袖。 其实,在她嫁人之前,祖母就已经知道了钱玉书的底细。可她对明昭月只字未提,因为只要和尚书府结亲,祖母就可以在吏部尚书面前,替二叔明耀和堂兄明枫求个前程。 至于后来…… 浴桶中的明昭月深深呼吸,闭眼不愿去想,可往事依然不断浮现。 成婚后,钱玉书从未碰过她,日日和男妓厮混。明昭月成了挂名的尚书府少夫人,不但被婆母日日磋磨,还嫌弃她成婚一年怀不上子嗣。 那日钱玉书带着她去赴宴,宴会上,一位权势滔天的亲王看中了她。 为了讨好皇子,钱玉书不做人事,悄悄将明昭月迷晕,献入亲王府,还特意强调这是个黄花闺女。 明昭月数次派人向将军府求救,可她的祖母、二叔、二叔母、堂兄堂妹对此视若无睹。 她只能自己抗争,在床上用刀伤了亲王,亲王一状告到当今皇帝面前。 再后来,父母为救她纷纷惨死。兄长为替她讨回公道,被人斩杀。 至于明昭月,在被蹂躏折磨了数年后,流放边关。如同阴沟老鼠一般,在荒凉边关被鞭笞、侮辱,钝刀割肉,死无全尸。 这一切不幸,就是从她嫁入尚书府开始的。 如今……她重生了,回到了出嫁前的三天。 既然老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不会再让自己活得像只阴沟老鼠。 “哟,大姐姐在沐浴呢?”娇俏的声音从外屋传来。随后,一个少女迈着小步掀帘而入,在浴桶前款款站定。 明昭月看着那张清秀的脸,浴桶内的双手紧握成拳。 二叔明耀的女儿,她的堂妹,明婉柔。 前世自己落得那样下场,这个堂妹可是出了不少力。 “母亲为姐姐的婚事操持这么久,日后成了尚书府长媳,姐姐不要忘了我们才是。” 明婉柔高高在上地凝视明昭月,似乎想从浴桶少女的眼中看到感恩戴德。 明昭月捧起水,往自己雪白的手臂上浇。 看着那透亮白皙的臂膀,明婉柔语气中露出嘲讽。 “姐姐肌肤如此光滑,想必洞房花烛定能让夫君十分欢喜。” 明昭月抬眼看她,终于开口说话。“二妹妹如此期待,不如你去做钱玉书的新娘,新婚之夜让他好好欢喜欢喜?” 明婉柔一愣。“大姐姐,这是什么话!” 明昭月仍旧低头沐浴,不再开口。 “大姐姐,你一个养女,能嫁到尚书府,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这两日好好准备出阁才是。” 明婉柔趴在浴桶边,满脸鄙夷,却依旧笑着。 “大姐姐也知道,大伯母常年在军中,身边都是男子。虽然也有传言,说大姐姐其实是大伯母和军中男子厮混所出,大伯父头顶好大一片绿呢!可妹妹觉得那都是谣言。大伯母是不可能乱来的,姐姐就算不是大伯父亲生,也定是抱养的,身世清白。” 说完,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捂嘴,显得十分后悔。 “哎呀,我怎么把抱养的事说出来了,母亲和祖母都不让我讲的。姐姐万万不要乱想,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是养女,是大伯亲生的……” 看着明婉柔颠三倒四、做作得意的神态,明昭月目光森寒,一把拽住明婉柔的头发。 明婉柔的一句“啊”还未出口,整个脑袋就被按进了浴桶里。察觉到她想挣扎,明昭月一拖,又将她整个人拖进水中。 明婉柔使劲扑腾着,连呛了几口水,活像案上待宰的年猪。 许是屋内动静不小,惊扰了外面两个说闲话的丫鬟。 红香和绿玉急忙跑进来,看到明婉柔被按在水里,大惊失色。 “大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说着,就要上前把明婉柔拉起来。 “滚出去。”明昭月瞪了一眼,目光中透出一抹寒厉之色。 她们是自己的侍女,刚才明婉柔大摇大摆进来,也没见她们通报一声,这会儿倒是急了。 两人就是一怔。大姑娘从来都是温和的性子,何时变得这样威严了? 她们齐齐看了明昭月一眼,有些忌惮,不敢上前。 眼见明婉柔没了力气,跟个快要断气的鸡仔一般,明昭月这才松了手。 明婉柔猛地从水里起来,双目圆瞪,大口呼吸。她整个人湿漉漉的,原本精致的发髻松散耷拉在头顶,胭脂和眉黛便糊成一团。 “二姑娘……”红香绿玉吓坏了。 “明昭月,你疯了!”明婉柔缓过神来,指着明昭月尖声咆哮,动作却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明昭月跟个没事人一样,披着衣裳缓缓从浴桶走出,径自朝卧房而去。 “你等着,我这就去见祖母和母亲,你这个疯子,等着跪祠堂!”明婉柔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碎步便成了小跑。 她是真的害怕了,刚才差点丧命。 “来人,快来人!明昭月要杀我!”明婉柔凄厉的声音传遍将军府。 第2章 戴了绿帽子? 红香绿玉见二姑娘叫得这般惨厉,便知明昭月的报应要来了!老夫人最宠二姑娘,肯定会为二姑娘做主。 “大姑娘,要不你先换身衣裳?”丫鬟红香的语气说不上敬重,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她怕待会儿老夫人来传明昭月问罪,她还要磨蹭着换衣裳耽搁时辰。 看着她们暗急,明昭月只淡淡扫了她们一眼。 那抹不同寻常的寒光,让两人打了个冷颤。 此时,房门外传来了赵嬷嬷并不友好的传话声。 “大姑娘,老夫人传你去锦绣堂。” 赵嬷嬷是老夫人院里的人,看来明婉柔的状已经告到老夫人那里了。 明昭月慢腾腾从榻上坐起,“更衣。” 红香绿玉立马从柜子里拿出了件淡白的竹纹外衣,就要替明昭月穿上。 “太素了。”明昭月冷冷道,随后指向柜中的另一件。“要它。” 绿玉看着那件大红的襦裙,瘪了瘪嘴。“大姑娘,红色如此俗气……” 啪的一声,绿玉还未反应过来,一个巴掌就落在了她脸上。 “不要让我说第二次。”明昭月的声音冷如寒冰,目光中再也没有之前的淡然。 红香绿玉是二叔母周香玉买进来的丫鬟,亦是她的眼线。 前世没看出周香玉的心计,是自己眼瞎。 红香绿玉对视一眼。真奇了,往日这位蠢小姐从不会给下人摆脸色,也不知今天犯了什么冲。 不就是一件衣裳么?也值得动手打人?她们可是二夫人的人。 绿玉挨了打心中不服气。这个明昭月还以为自己是将军亲生的嫡女?稍后自己必然要跟着去锦绣堂,在二夫人面前狠狠告一状出口气! 红香从柜子里拿出那件大红色外衣,替明昭月穿上,全程不敢发一言。 明昭月换衣的动作很慢,门外的赵嬷嬷已经没了耐心,清了清嗓。“大姑娘快些,老夫人等着呢。” 衣裳已穿好,可明昭月半天还是没动静。 “大姑娘?”红香试探地催促。 许久之后,明昭月才慢悠悠走到梳妆镜前,在脸上涂了些脂粉,又描了描眉。 只简单几个动作,却让那张清秀的脸多了几分娇媚。那身红衣在她身上,衬得整个人都明艳起来。 门外的赵嬷嬷正准备粗暴敲门,明昭月就出来了。 她一个正眼也没瞧脸色铁青的老太婆,径自出了院子。 赵嬷嬷只得小跑跟上,端起老夫人心腹的姿态,准备提点两句。 “大姑娘,不是我说你,眼看是要出阁的人了,怎么行事如此粗鲁。殴打姊妹这等事要是传到未来夫家,别说你自己,整个将军府都抬不起头……” 红香绿玉也跟着,听到赵嬷嬷的训斥,她们心中越发得意,似乎已经瞧见明昭月在锦绣堂下跪认错的下场。 “赵嬷嬷,我是将军府大姑娘,你是下人。在主子面前,你是不是该自称一句‘老奴’?” 明昭月冷不丁一句话,赵嬷嬷愣在原地。 老奴?她可是老夫人的陪嫁侍女,算得上将军府的半个长辈! 在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面前,还要她自称老奴? 别说明昭月了,就连二老爷和二夫人,对自己都称得上恭敬的。 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 呸,自己又不是狗。 况且,这丫头并没有大房血脉,就是个养女。 不过这话,赵嬷嬷可不敢说出口,此时只能阴阳怪气抱怨几句。 “大姑娘马上就嫁入尚书府了,您是越发心气大了。是,我们是奴才,一会儿到了锦绣堂,老奴就禀报老夫人,掌奴才的嘴。” 本以为这话能吓吓明昭月,没成想她只丢下一句话。“好,一会儿记得自己掌嘴。” 赵嬷嬷:??? 锦绣堂,满脸严肃的老太太正坐在堂前闭眼养神,双颊的肉因凹陷下坠,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刻薄威严。 明昭月一进门,就察觉到了几抹狠辣的目光。 浑身湿漉漉的明婉柔披着大氅,依偎在一个妇人的怀中。她的裙摆还滴着水,发丝耷拉在额前,显得发际有些秃。 许是明昭月身上的红衣太过抢眼,那妇人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后脸上带着愠怒。 “月儿,你为何要把你二妹妹按到水里,难不成想要她的命!”妇人的语气里,厌恶和怨恨毫不掩饰。 这便是明家二房的主母,明婉柔的母亲,周香玉。 明家共有两房,大房明辉和夫人常年征战在外,整个明家的中馈都在这位二夫人手中。 看着周香玉气急败坏的样子,明昭月心里一阵畅快。要说自己前世有那些遭遇,这位二叔母至少占了一半功劳。 就是她,在明知钱玉书是断袖的情况下,和老夫人谋划算计,张罗明昭月嫁了过去。 后来,钱玉书将自己献给皇子。明昭月不顾一切逃离魔窟,带着一身伤潜回将军府。周香玉这个二叔母不说护住自己,反而以伤害皇子为由,将她迷晕,又给送了回去。 如若他们那时有一点点家人情分,明昭月和父母兄长也不至于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二叔母,那是我的屋子,我的浴桶。你怎么不问问二妹妹,为何会出现在我屋里?难不成是我把她绑过去的?”明昭月的言语似刀子,面上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温和。 “我顾念姐妹情深,想在你出阁前和你叙叙话罢了,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惹了大姐姐不高兴!”明婉柔在人前总是一副娇柔温婉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姐妹情深?明昭月冷笑。“分明是你自己凑过来说话,不小心掉下去的。” “明明是你把我拖进去的,红香绿玉都看到了。”明婉柔下意识厉声反驳。 一旁的红香绿玉,点头如捣蒜。 “柔儿又不是孩童,怎会掉进浴桶里。”周香玉怜爱地看着自己女儿,满脸疼惜。 明婉柔挤了挤眼泪,“大姐姐,妹妹不怪你,嘤嘤嘤……” 帕子下,明婉柔微微勾唇,等着老夫人审判。 明昭月翻了个白眼。咋这么能装?比老太太床底下的夜壶还能装! 上一世,自己对这些莲花做派嗤之以鼻。这一世,她准备好好学习学习。 明昭月微微叹气,缓缓开口。 “祖母,二叔母,二妹妹凑到浴桶前跟我说,我父亲头上好大一片绿,他在军营被母亲戴了绿帽子。” 啪的一声,老太太手里的茶杯碎在地上。 第3章 本姑娘是不是软柿子? “柔儿,你……你当真说了这种话!”老夫人气急败坏。 明婉柔僵在那里。 明昭月真是不要脸,这种话竟然当真长辈的面说出来。 她之所以敢故意告诉明昭月,就是笃定明昭月向来脸皮薄,又涉及父母隐私,必不会在祖母面前对峙。 “我……我没说!”明婉柔下意识反驳。 可老夫人是不信的,周香玉也不信。因为这个言论,她们前两天才当着明婉柔的面议论过,还让她暂且保密。若明婉柔真没说过,明昭月是编排不出来的。 “二妹妹还说,即便母亲没有给父亲戴绿帽子,那我也只是母亲从边关的战场上捡来的,并非明家血脉。”明昭月一副害怕极了的样子。 明昭月话音未落,正端起第二杯茶准备压压惊的老夫人动作一停,猛地将茶杯扔在桌上。“胡闹!” 老太太的脸阴晴不定,原本就松垮的皮肤变得愈发皱起来。 明昭月继续眼眶绯红,委屈巴巴。“原来孙女并非父亲所生,只是明家养女。既如此,那我嫁入尚书府算是高攀了。若被尚书府知道,明家嫁了个养女过去,不知会是什么局面……” 老夫人看向明婉柔,此时撕人的心都有。 未等老太太开口,周香玉先一步厉呵。“死丫头,你当真说了这些话?” 绿帽子这种污言秽语,也是她这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说的! 明婉柔心知躲不过,暗暗后悔。 方才只图一时畅快,把母亲的叮嘱抛在了脑后。母亲明明叮嘱过自己,养女这件事在明昭月出嫁前不可提及,等她嫁入尚书府,自然会有人把此事抖出来。 那时,生米已成熟饭,尚书府自然会把气撒在明昭月这个新媳妇的身上。 明婉柔正想着如何为自己开脱,就听明昭月又道。“我知道二妹妹是为我好,不想让我陷入尚书府的泥潭。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妹妹的提点。” 明昭月一脸感恩戴德,眼神里满是欣慰和感激。 老夫人耷拉着脸,看向低着头的明婉柔。 坏事的东西! “尚书府怎会是泥潭!那是一段良缘啊孩子,是祖母为你精心挑选的夫家。还有两日就要出阁了,别听你妹妹胡说。” 老夫人看着明昭月,恢复了少有的温和与耐心。“至于养女之说,纯属子虚乌有。你是将军府的嫡长女,祖母的话你还不信么?” 老夫人昧着良心,给明昭月吃定心丸。 “可这件事不止二妹妹提起,她们两个也说过,孙女以为无风不起浪……”明昭月忽然指着红香绿玉。 老夫人脸上的怒意快要绷不住了,看向下方的红香绿玉二人。 “真是好大的狗胆!丫鬟敢在主子面前造谣!” 她正愁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就有人送上门来。 一旁的赵嬷嬷自诩老夫人心腹,见主子这般怒意,立马走到红香绿玉面前,重重几个巴掌落下。两丫鬟还未来得及辩解,顿时眼冒金星。 “老夫人冤枉,冤……”两人正要喊冤,又是几个巴掌落下。 老夫人和周香玉哪里会顾及两个侍女的感受,养女之说总得给明昭月一个说法,不舍得打明婉柔,收拾两个下人还不行? “住口!让你们好好伺候大姑娘,谁让你们嚼舌根子了。再有下次,割了你们的舌头!”周香玉也是气急。 养女一事,是老夫人和周香玉计划中的关键一环,在明昭月出嫁前绝不能透露。 若是因此坏了尚书府的亲事,她们的计划岂不落空? “去查,把造谣的人查出来,重罚!”老夫人端坐正堂,似慈爱的祖母一般,为明昭月做主。“这两个丫头也拖出去,杖责二十!” 赵嬷嬷拖着两个丫鬟出去了,院外很快就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听得明婉柔全身发汗。 杖责完毕,赵嬷嬷回来了,一进屋就碰上了明昭月的笑容。 赵嬷嬷顿时心中发寒,直呼不好。 果然,下一瞬明昭月就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 “祖母,方才赵嬷嬷来传孙女时,也是好一番提点。说我这种人若嫁入尚书府,整个明家都抬不起头。赵嬷嬷是祖母最信任的人,她都如此说,或许孙女的身世真有可疑之处……” 赵嬷嬷心里咯噔一下。 她是这样说的吗!她明明说的是明昭月殴打姊妹之事,会让将军府抬不起头。 这个明大姑娘,怎么黑白颠倒张口就来,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老奴没有……”赵嬷嬷想要辩解几句,就见老夫人猛地站起,一巴掌拍在桌上,气得颈上青筋暴起。 “你这贱奴,跪下!” 赵嬷嬷扑通一下,仿佛听到自己膝盖骨碎裂的声音。 “你……你为何对月儿口出狂言!奴才,就该有奴才的样子。” 赵嬷嬷自认为伺候老夫人几十年,与别的奴才不同。没想到今日,老太太一点颜面都不留,甚至不听自己辩解。 她不明白,明昭月的这门婚事,怎就如此重要,出嫁前要像供神佛一样。 “掌嘴!”老夫人看向赵嬷嬷,“自己打,狠狠地打!” 跟了主子几十年,老夫人什么样子是真怒,什么样子只是做作表面功夫,赵嬷嬷一眼就能看清。 眼下的老夫人,是真生气了。 赵嬷嬷知道,今日这顿打是逃不掉了。可怜一把骨头,年过半百的老婆子,在外院一众下等丫鬟的注视下,一个巴掌接着一个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嘴角很快就出了血,手也酸了,可老夫人还没有让她停下的意思。 老婆子心里又悔又恨,也不知道那个明昭月中了什么邪,好像刻意针对她似的。 不,不止针对她。明昭月先是对明婉柔动粗,来了锦绣堂立马告了红香绿玉一状,现在又是自己。 这些事,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可以前的明昭月,好几年都不会训斥一回下人,性情温和得很。 也不知赵嬷嬷自己掌了多久的嘴,直到筋疲力尽扇不动了,老夫人才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赵嬷嬷连滚带爬出了锦绣堂,压根不敢再去看明昭月。 对于红香绿玉那凄惨的嚎叫,以及赵嬷嬷血肉模糊的嘴脸,明昭月心如止水。 这才哪到哪,她准备的戏码还多呢。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那就让这些人好好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月儿,你过来。”老夫人抬手招呼明昭月,顺便从桌上拿起一封书信。 “咱们和尚书府的这桩婚事,你远在边关的父母很是关切。你父亲在信中反复叮嘱,他们要打仗回不来,家中定要给你把婚事办得风光稳妥。十里红妆,丰厚陪嫁。出阁之日,你便是整个盛京最幸福的女子。” 看着老夫人手中的信,明昭月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这封信,老太婆终于拿出来了。 第4章 问题家书 家书,这是父母从边关寄回来的家书。 信中的内容,确实是父亲写的。只不过父亲在回信之前,率先收到了老夫人的信。 前世,也是在出阁前,老夫人写信告诉父亲,说明昭月和钱玉书私相授受,无媒媾和。为了保齐明昭月的颜面,是老夫人和周香玉主动去尚书府议亲,好不容易说动尚书大人,允了明昭月进门。 且钱玉书一表人才,也算是门好亲事…… 远在边关的父母对明昭月的所作所为失望透顶,不过为了女儿的名声,也只好答应,明辉便寄了一封家书,附带写了嫁妆清单。 一年后,边关战事稍缓,明辉夫妇打算赶回盛京,见见已经嫁为人妇的女儿,没成想明昭月刺杀皇子的消息,先一步送到了边关。 明辉说什么也不信,夫妇二人星夜兼程赶回盛京护女儿。没想到皇帝以“无召回京”为由,处了明辉叛逆罪。 远在潜山学艺的兄长明晏,也匆匆赶回想要替父辩解,却被斩杀在闹市。 再后来,母亲随明昭月被流放。两人一路被鞭笞、嘲讽,受尽折磨。 母亲为护女儿,死在了押解侍卫的短刀之下。而明昭月,被人蹂躏后,又被断了舌头,砍去手脚,死在边关。 此时听老夫人陡然说起父母,许多往事又重回脑海。看着父亲熟悉的笔迹,明昭月握着信纸的手,紧了又紧。 当然,此时明昭月看到的只有那封家书。至于附在信后的嫁妆清单,老夫人是不会拿出来的。 见明昭月沉默,老夫人只当她已被自己说动,十分满意。 “月儿,时候也不早了,你快回去歇着吧。好好养养精神,出阁之日事多着呢。”老太太挤出一抹笑,神态里透着从未有过的温和。 明昭月也没让老太太失望,微微点头,像是同意了。随后看了明婉柔一眼。“那二妹妹掉入浴桶一事,祖母是否还要盘问?” “算了算了,这孩子向来毛手毛脚,想必是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会害她呢!”周香玉立马笑起来,还亲昵地拍了拍明昭月的手。 “既如此,那我回院了。”明昭月毫不留恋地转身,竟未向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和周香玉因为心虚,一时忽略了明昭月的态度。待她走远,两人才齐齐松了口气。 “母亲,她应该是信了吧?”周香玉有些底气不足地问。 老夫人没好气地瞪了母女二人一眼。 这母女俩真是蠢货,净给自己惹麻烦。 老夫人没有搭理周香玉,而是严厉地看向明婉柔。“二丫头,你也太不知轻重了。你可知,自己差点毁了你父亲和兄长的前程!” 吏部尚书钱大人手握重权,据说眼下朝廷六部空了许多官位,皆由钱尚书拟定人选。若在这个时候,毁了和尚书府的亲事,前面所有算计都打水漂了。 “祖母……”明婉柔想像往日那样撒个娇,她知道,祖母向来最疼自己。 “去祠堂跪一个时辰,给我好好反省。”老夫人忽然发话。 “母亲!”周香玉有些诧异,老太婆竟让柔儿跪祠堂! “祖母,该跪祠堂的是明昭月,凭什么我要跪!” 明婉柔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就算是捅出了明昭月是养女,说的也是事实,又没有胡乱编排。 她实在委屈。 老夫人气得头疼,“跪两个时辰!” “祖母!”明婉柔一跺脚,气得涨红了脸。 周香玉忙拉住女儿,不让她再开口。这个老太婆,口上说着偏心二房,心却硬得跟石头一样,真是虚伪。 “还有你!”老夫人看向周香玉,语气不是很和善。“嫁妆再给大丫头添点,别让她再有顾虑。” “母亲,嫁妆够多了,您还真打算给那个养女置办十里红妆么?”周香玉说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敬。 “你懂什么!那是嫁妆吗!那是你夫君和你儿子的前程!况且我们备的嫁妆越多,大丫头嫁人后就越发将自己当成将军府嫡女。待日后养女身份暴露,有她好受的。那尚书夫人可不是个善茬,还愁没人磋磨她?” 话虽有理,可周香玉依然不甘心。府上的银子并不宽裕,未来还有枫儿娶亲,柔儿还未嫁人,以后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 老太婆不当家,自然不知柴米贵。“这也太便宜了那个丫头!” “妇人之见!按我说的做!”老夫人不想解释太多,只在心里叹气,这个二房主母,实在没什么远见。 自己嫁入明家四十余年,辛辛苦苦筹谋,可不能坏在这个蠢媳妇身上。 夫君明崇共有两子,长子明辉非她所出,乃是明老爷原配之子。原配早逝,自己续弦嫁入明家,生下了次子明耀。 可明耀官运不通,资质平平,反倒是明辉以武将之力立了些功。然而明辉只知打仗,又常年在边关,不知为家中兄弟谋划。 就算有明辉提携,若一直靠明辉的军功支撑明家,二房便会一直被大房压着。 所以,她要替亲生儿子谋划。无奈这个蠢货儿媳,并不能理解她的苦心。 不过,如今一想起尚书府的亲事,老夫人的心情不由舒畅许多。 待钱尚书举荐个可靠的官职,明耀便要走运了。至于明辉,不是自己生的,始终隔了层肚皮。 昭明院。 明昭月一袭红衣,神色淡然地走进院中,正在洒扫的仆人和粗使丫头们纷纷立在一旁。 红香绿玉的惨叫声他们可都听见了。虽然不知大姑娘的贴身侍女为何会受如此大刑,但想来锦绣堂是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就连大姑娘或许都被老夫人斥责过。 可大家看明昭月的神情,毫无半分委屈之色,反倒爽利得很。 明昭月以前并未好好瞧过这些粗使下人,今日却驻足仔细看向他们。 “你,跟我进来。”明昭月指着一个小丫头道。 那丫头身形有些单薄,个头却出挑。 “是。”小丫头恭恭敬敬跟着明昭月进了屋。 明昭月走到榻前,意欲脱下自己的外衣。 眼看大姑娘换衣,屋内又无旁人服侍,小丫头便准备上前。可自己的手刚才拿过抹布,怕污了大姑娘的衣裳,便一时局促起来。 “过来,替我更衣。” 小丫头一听明昭月都开口了,便也不再犹豫,先将手在自己身上使劲擦了擦,才上前服侍。 衣裳刚脱了一半,就听明昭月开口问道,“你觉得,尚书府是门好亲事么?” 小丫头动作一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姑娘的亲事,奴婢不敢多言。” 明昭月没有立马将人拉起,反倒是半蹲在地上,和善地看着她。“大胆说,我又不怪你。” 许久之后,小丫头才唯唯诺诺开口。“奴婢觉得,不……不太好。” “哦?”明昭月一挑眉,“说说看。” 第5章 准备了一出好戏 “奴……奴婢听说,那钱公子极少碰女人,似是有什么病。奴婢猜测,莫不是那方面的病!若果真如此,以后大姑娘嫁过去,是很难有子嗣的。将军和夫人常年在边关,大姑娘无子嗣傍身,在尚书府日子可艰难呢。” 见她言语真切,明昭月不由莞尔一笑。没错,就是她了。 前世,在她出嫁前那晚,外院一个粗使丫头趁着搬嫁妆的机会进了内屋,跪在她面前支支吾吾,说什么“听闻尚书公子患有隐疾,请大姑娘斟酌婚事”之类的话。 当时明昭月并未在意,因为那段时间府上关于钱玉书的风言风语很多。每次一听到什么风声,老夫人和周香玉就把自己叫过去,语重心长地说,都是谣言,莫要轻信。 后来,明昭月无数次回想起那个丫头欲言又止的样子,才明白过来。一定是她听说了什么,想来告诉自己。 虽然这小姑娘听到的传言不一定真切,但一个粗使丫头,能有这份人情味,也算是个不错的。 “你叫什么名字?”明昭月把她拉起来。 “奴婢叫海棠。” “从今天起,你就贴身服侍。再去叫一个你的姐妹,与你一同留在我身边。” 海棠一脸不可置信,觉得自己今天出门踩了狗屎。她更难信的是,自己得道,姐妹还能跟着升天。 可明昭月觉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海棠的姐妹,应当也是错不了的。 很快,海棠便拉着一个黑黝黝的小姑娘进来。她比海棠魁梧些,眼珠子也转得更快。 “大姑娘,奴婢叫梧桐。会爬树,翻墙,钻狗洞!”未等明昭月开口,小黑丫头便道。 明昭月勾唇一笑,这两个小姑娘,倒是很对她口味。 “以后,你们就待在我身边。” 忽然,海棠意识到什么,埋头低声问。“姑娘,您后日就出阁了,我们是不是也要跟着去尚书府?” 明昭月莞尔一笑,“到时候你们不就知道了?” 海棠也不敢再多问,能被提到大姑娘房里做一等丫鬟,已是天大的恩德。就算日后姑娘在尚书府艰难,总归还有她们两个帮衬。 “对了,你们去帮我做件事。” 海棠梧桐一听有活儿,都精神了。 “明天找个去处,把红香绿玉两个发卖了。记住,要大张旗鼓。” 两人一愣,想问什么又不敢问。 “卖……卖去青楼吗?”海棠不明白大姑娘的意思。 “卖去码头,让她们做苦力。”惩罚女子,不一定非得毁人贞洁,这种事她明昭月不屑。 况且,女子的贞洁,从不在罗裙之下。 “是。”两人齐齐答应。这是大姑娘亲口安排的第一份差事,一定得办妥帖了。 明昭月并无安歇之意,她看向二人。“可会写字?” 海棠上前,“奴婢会一点,不过字丑得很。” 明昭月拿出一张字条,让海棠照样誊抄一遍。丑不怕,越丑越好。 很快,明昭月将那张丑字条塞进里衣的袖子里,又换上了一套紧身的玄色衣衫,擦掉脸上的脂粉,将一头青丝高高束起。 “姑娘,您这是……” “我出趟门,不要声张。”说罢,明昭月开了门。待梧桐海棠追出去,已不见大姑娘的身影。 而明昭月,早已沿着将军府的几面高墙而上,翻身过墙,稳稳落在府外一处隐蔽之地。 她会功夫,是跟着父亲和兄长练的。 前世,在她只有十来岁时,父亲母亲每每回京,便领着她学功夫。 在潜山学艺的兄长,武功也极好,回家时常常教她。 明辉说,不求她能练就一身绝世武艺,只是世道艰难,女子需要些拳脚功夫防身。 明昭月似乎有些天赋,武功练得不错。 当初,她被钱玉书献给皇子。皇子府中侍卫众多,且各个功夫了得。即便在这种情况下,明昭月还是想办法杀出一条路脱了身。 只是,她选择回到将军府求助祖母和二叔。若当时她直接前往边关寻找父母,或去潜山求助兄长明晏,结局或许会不一样。 一件件往事又浮现在脑海,明昭月的步伐变得更快了些。 她的轻功原本不错,只是今夜动用轻功,总觉得体力有些吃不消,倒像是功力不及前世。 约莫两炷香的时间,明昭月便出现在一条充满烟火气的小巷。 盛京的宵禁很晚,眼下还不到时辰。明昭月坐在一个街边茶铺,边喝茶边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想必二哥明枫快经过这里了。 明枫是周香玉亲生的儿子,明婉柔的亲兄长。 冷酷自私的二哥,今夜我可是为你准备了一出好戏。明昭月摩挲着袖中的字条,顿觉茶水香甜。 巷外,刚刚下值的明枫满脸疲惫。 忽然一个孩童猛地撞了明枫一把,待人跑开,明枫的怀中多了张纸条。 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丑字:梦阳楼,三楼天字号雅间议事。 明枫先是疑惑,随后震惊。 疑惑的是,这么晚了,谁会如此神秘地找自己议事。震惊的是,还选在了梦阳楼那个腌臜的地方。 梦阳楼,那是盛京公子哥们都知道的青楼。只不过,里面的妓子都是貌美的男子,去那里的人多有龙阳之好。 这倒越发让他好奇,索性前往一探究竟。 明枫抬脚,转道另一条小巷。明昭月眼看着他步入了梦阳楼。 三楼,明枫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第6章 妹婿好男风? 天字号雅间内凌乱不堪,衣衫鞋子胡乱被扔在地上,屋内充斥着难以描述的味道。 两个男子身形交叠,衣裳凌乱。下面那人眉眼涂着脂粉,五官姣好白净,不难看出是梦阳楼的妓子。 而上面那个…… 明枫认识,正是礼部尚书钱大人的公子,钱玉书,也是自己堂妹的未婚夫! 果然如母亲所说,钱玉书是个断袖! 明枫眉头一皱,准备离开这肮脏的地方。 这是明昭月的未婚夫,又不是柔儿的,他不愿为了明昭月得罪尚书府。 看着未来大舅哥莫名其妙来,又一言不发地走了,钱玉书心中又急又惊。 就……很莫名其妙。 身下的雀南枝杏眼一瞪,“看什么别的男人,我还不够看吗?” 钱玉书嘿嘿一笑,收敛心神。“可能是个走错了屋的,咱们继续?” 雀南枝莞尔一笑,猛地将钱玉书压在身下,声线低沉。“该换换角色了。” 雅间内,春光旖旎,不知楼外夜色已深…… 看着明枫脸色通红地从梦阳楼出来,明昭月坐在不远处的茶铺里,指尖在桌上敲动着。 看来事已成,很好。明日的盛京,该热闹起来了。 “玄鹰卫巡街了!” 忽然,茶铺里不知是谁低声喊了句。随后,便见街边来来往往的百姓四散而逃。 玄鹰卫? 明昭月下意识起身,躲在一根柱子后。 玄鹰卫不是狗皇帝最信赖的爪牙么?他们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大勾当。 比如抄抄哪个三品大员的家,屠屠哪位已经解甲归田的权臣满门,又或者暗中处理皇家那些摆不上台面的秘事。 巡街这种活儿,跟他们可不搭边。 正想着,就见一队人马进了巷子。 他们约莫二十余人,皆黑骑玄袍,从头到脚被围得密不透风。 有传言,玄鹰卫出现,必有屠杀。若无,只是未让人看见而已。 “那是……十八郎!”明昭月的耳边,传来茶铺老板倒吸冷气的声音。 明昭月不由往人马的方向看去,队伍最前方的男子身型异常高大。他与周围的人一样,通身玄袍。唯一不同的是,脸上那张银色面具闪着光。 十八郎,玄鹰卫指挥使,皇帝最信任的心腹。寻常任务,十八郎可不会出现。所以这么多年,从未有人见过他的脸。 别说脸,就连那张银色面具,也没几个人看得真切。因为,当面看过的人,已经死了。 据传,玄鹰卫的人个个都是地狱恶鬼。他们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所以,茶铺老板此时乖乖躲在柱子后面,只看了一眼,便转身不敢再看。 明昭月未曾见识过玄鹰卫的手段,前世即便狗皇帝要杀父亲,也没让玄鹰卫动手,而是派的禁卫军。 “也不知今夜哪个大人物又要遭殃了。”茶铺老板和明昭月一样,躲在柱子后,抱头低声感慨。 皇帝今夜要杀人?明昭月细细回想,前世在她出嫁的前几天,并未听说玄鹰卫有暗杀或屠门之举…… 马蹄声起的队伍中,十八郎的眸光透过银色面具,显得更加深邃鬼魅。 经过茶铺时,面具下的双目动了动。他转头,扫向空荡荡的茶桌。 那里,并没什么人。 “头儿,前面……”身旁一个玄鹰卫低声唤道,同时看向前方不远处那栋灯火通明的楼,似是在提醒什么。 十八郎的目光从茶铺收回,又转而注视着不远处的梦阳楼,正好看到明枫从楼里出来。 面具下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几分。“撤。”他猛地调转马头,声音短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待其他人反应过来,巷中已无十八郎的身影。 就这么……走了?小巷中隐藏在各处的百姓有些惊诧,摸不着头脑。 明昭月回府已是半夜,此时的将军府披红挂绿,下人也都各自忙碌着。 老夫人又添了嫁妆,周香玉几乎调动了府上所有下人收拾打整,恨不得让全府都知道。 明昭月压根不过问这些,回去后一觉睡到天大亮。 翌日一早,她便让海棠和梧桐双双出门,分头打听些消息。半个时辰后,梧桐先回来了。 “姑娘,并未打听到昨夜盛京之中有官家落马的消息。” 没有?明昭月倒觉得是桩奇事。十八郎都亲自出马了,盛京竟然安稳了一夜?这当中,必然有些蹊跷在。 一直到吃过早膳,海棠都还未归。 明昭月也不急,越回来得晚,说明外头这戏已经唱起来了。 她所料不假,此时的盛京,正广为流传着一件风流韵事…… 吏部尚书钱文忠的长子钱玉书是个断袖,昨晚在梦阳楼,与头牌鹊南枝春宵一夜。 那鹊南枝身量苗条,体格风骚,有女子之媚,男子之魄,令人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那玉书公子也是个纯情之人,曾向鹊南枝许诺,今生唯他一人,大有为其赎身迎进门之势。 据说为了此男,尚书大人下令短了公子的月银。玉书公子虽然银钱短缺,仍日日光临梦阳楼会见心上人,还曾在府上一哭二闹三上吊…… 说书先生讲得天花乱坠,茶客们听得如痴如醉。 “这钱家为了保住名声,隐瞒龙阳之好,还冠冕堂皇求娶将军府嫡女。” “是啊,也太不厚道了些。尚书大人这般品性,陛下还委以重用,真是瞎了眼。” “最可怜的还是将军府的明大姑娘,听说明将军和夫人皆在外领兵打仗,也不知这亲事还成不成。” “当然不能成!你会把女儿嫁给断袖?” “可惜了明家姑娘,听闻明将军视若珍宝。” “有龙阳之好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但你别去祸害人家姑娘啊……” 短短半日,消息在盛京的大街小巷不胫而走。就连高门大户的下人们见面打招呼,都要互相问一句:听说钱家的事了吗? 接近晌午,海棠才慌里慌张回了昭明院,将她这半日在京中听到的传言一一禀报。 她没有添油加醋,亦无偷工减料,每句话都有出处,足足说了一炷香的时间。 听完海棠的话,明昭月递了杯茶。“真是难为你,记下了这么多。” 海棠和梧桐万分诧异,姑娘的反应怎么如此平淡? 原本二人听到的传言是,钱玉书有那方面的病,所以她们早已认定,此人非良缘。 如今这消息比生病还可怕,未来姑爷是断袖啊! 遇上这事,姑娘的名声都丢到边关去了。可她们瞧明昭月的模样,竟无半分伤怀和畏惧。 “姑娘,我们该怎么办?”再有一日就出阁了,婚事还成不成?钱家是不是要给个说法?老夫人和二夫人,如何为大姑娘做主? 一切都是未知。 明昭月却莞尔一笑,明艳的脸上透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这模样看在海棠梧桐眼里,莫名觉得大姑娘就像变了个人。 第7章 保住婚事 “等。”明昭月从墙上取下一把铁胎弓,反复拉着弓弦。 也不知为何,重生后自己身上的功夫有所退步,她明显感觉力道不足。这两日逮着机会就练,没让自己闲着。 至于出阁之事……她不急。台子搭得这么大,好戏自然不止一出。只怕如今比她着急的人,多得是。 明昭月被传到锦绣堂议事时,已经是午膳时分。 好家伙,今日人可真齐,二房全家都来了。 就连一向低调不喜露面二房庶女明菲玉,也乖乖立在一旁。 所有人都板着个脸,只有刚刚进屋的明昭月,一副“不知发生了何事”的蠢材模样。 二叔明耀和堂兄明枫满头大汗,还气喘吁吁。 今日,出门买菜的下人回府,把街市上的风言风语报给了周香玉。 周香玉一听,亲事要黄?这还了得,赶紧报了老夫人,又急忙传信明耀和明枫。 还在上值的明耀边让人出门打探消息,边匆忙回府。 “大丫头,外面有些关于尚书公子的传言,你若是听闻了些,不要信。”老夫人先开口,保持着十分慈爱的笑容。 明昭月故作一脸疑惑,“什么传言?” “说钱玉书是个断袖,不喜欢女人。”明婉柔得意洋洋,脱口而出。 这个秘密,她藏得真辛苦,早就想在明昭月面前说了。 虽然祖母和母亲多次告诫,要先瞒着,可她还是想亲眼看见明昭月崩溃的样子。 听闻未婚夫是断袖,但凡是个女子,天都会塌的吧。 明婉柔轻扬唇角,却没等来明昭月的情绪崩溃,反而被老夫人狠狠警告了一眼。 “那钱公子一表人才,日后大有出息。外面那些人是嫉妒你嫁了个好婆家。你若信,就上当了。”周香玉急忙来到明昭月面前找补,拉住她的手叮咛嘱咐,苦口婆心。 明昭月半信半疑的样子,“二叔母,钱公子当真这么好?” “当然!”周香玉一口咬定。“分明就是谣言,明日出阁之礼照旧!” 明耀缓缓开口,看向老夫人。“母亲,听闻陛下已经发话,亲事暂缓,只怕我们想办出阁礼都难。” “陛下管得真宽!”周香玉忍不住嘟囔。 明耀狠狠瞪了一眼。“慎言,祸从口出!” “此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老夫人从椅子上起身,缓缓来到明昭月面前,笑容如春风般和煦。 对于周香玉来说,眼下的婚事已然是个死局。如今一听有破解的法子,把耳朵都竖起来了。 老夫人亲昵地拉过明昭月的手,语重心长。“陛下让暂缓亲事,无非怕悠悠之口,实则是在为咱们明家撑腰。若月儿能亲自出面告诉大家,这门亲事是你自愿。你与钱公子乃郎情妾意,早就芳心暗许。嫁入尚书府,是你的决定。如此,陛下也不会说什么。” 周香玉一喜,对啊!这样的好法子,她怎么没想到。 这么说,婚事有救了!自己夫君和儿子的前程,也有希望了! “祖母,大姐姐若如此一说,岂不证明她与钱公子私下往来,私相授受,别人岂不笑话大姐姐……”明菲玉不由上前,原本还想说更多,却周香玉狠狠瞪了一眼。 “老夫人说话,哪有你一个庶女插嘴的份,还不退下!” 明菲玉埋头不再言语。如此乌烟瘴气的地方,她本就不愿多待。 她被拉着出了正堂,边走还边回头看明昭月,似乎想用眼神说些什么,但明昭月好像并未瞧见。 “月儿啊,别听你三妹妹瞎说。只要你在世人面前澄清,便能嫁得良婿,以后才有依有靠。”周香玉急忙观察明昭月的反应,生怕她不应。 明昭月低头沉思,似乎很是为难。不过一瞬,从她嘴里便冒出一句话。 “既然尚书府这样好,钱公子的断袖之说是谣言,那不如让二妹妹嫁过去?” 现场一片死寂,明婉柔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呢,这是你的亲事!” “你也知道这是我的亲事,既然是我的,那么我愿嫁就嫁,愿退就退。” 明昭月突如其来的违逆之举,倒是让众人惊了一惊。 这丫头中邪了?竟用如此语气和老夫人说话!还有,听她的意思,是想退亲? 这可不行,得趁着明辉夫妇还在边关,赶紧把她拿捏住。此事拖不得,婚事必须成! 周香玉是这样想的,老夫人亦然。 心中一计涌上心头,老夫人扑通一声倒在椅子上,猛地咳起来。“你……你这个不孝女,自古儿女婚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你竟然不听长辈的安排。你这不孝的名声传出去,看日后还有哪家愿意娶你!” 说罢,老夫人使劲拍打着椅子扶手,痛心疾首,似乎在为明昭月的未来作长远打算。 明昭月的神色有所松动,她来到老夫人面前。“祖母,孙女也非不能出面。听闻父亲从边关送信回来时,附了一张嫁妆清单,那张单子能否给孙女一瞧?” 老夫人和周香玉齐齐对望一眼,心中打起了小算盘。 “单子有什么好看的,嫁妆已经在府上备好了,你不也都见过了?”周香玉忙轻声笑道。 明昭月笑了笑,“怎能一样?那单子是父亲亲笔所写,我就是想在出阁前看看父亲的笔迹。” 周香玉的笑容僵在脸上,还是老夫人老道许多,给一旁的赵嬷嬷使了个眼色,赵嬷嬷随即入了老夫人的卧房。片刻后,她拿着一张清单出来。 老夫人将单子递给明昭月,“你瞧。” 明昭月只看了一眼,便皱眉。“这笔迹,看着不太像……” “你父亲在边关,军务繁忙,匆忙之间写信,自然没有在家中那般从容。笔迹有所出入,也乃正常。” 明昭月也没再多说什么,将清单揣入袖中。“既如此,那寻个合适的时间,我出面就是。” 见她答应,老夫人和周香玉喜上眉梢。 果然,明昭月这个蠢货又信了。 “那不如现在就去,咱们大开府门!”周香玉已经迫不及待了,生怕尚书府的人迫于陛下之威,主动来退亲。 “不急。”老夫人此时倒显得从容。“今日就出面,岂不显得将军府上赶着?咱们的颜面何在?我看明日再行此事。” 老太太自诩办事周到,既想保亲事,又给将军府留了脸面。 明昭月是被周香玉笑着挽手进昭明院的。这么多年来,她从未见到周香玉对自己如此和悦过。 二夫人如此嘴脸,看得海棠梧桐十分着急。老夫人和二房全家,当真是厚脸皮,这种要求都能提出来。 “姑娘,好好的退亲时机,您怎么还答应保亲呢!” 第8章 全家厚脸皮 “是啊,姑娘如此貌美,何愁在盛京挑不到好夫婿,怎得偏要嫁到钱家……” 明昭月也不怪罪他们两个僭越,如此忠言,只怕也就她们二人愿意说了。 嫁到钱家?那是不可能的。钱夫人那脾气,她前世是见识过的,牙尖嘴利且抠搜无比。 如今眼见亲事要黄,将军府还没有上门商议退还聘礼之事,钱夫人明日一定会主动来要的。 明昭月等的,就是她来主动要。 她将袖中的嫁妆单子取出来,铺在案上,又重新拿起一本册子写着什么。 写了许久,终于将册子写满了。 这才是父亲从边关送回来的完整清单。她凭着前世的记忆,写了个大概。 她将老夫人给的那张清单和刚刚写好的册子,同时铺在面前,准备好好理理这之间的差距。 海棠扫了一眼两个单子,皱了皱眉。“这份嫁妆单子是谁的?怎么银子比姑娘的还多一千多两?而且,各式珍珠玛瑙,瓷器摆件,衣裳首饰也多了三百二十件。” 海棠拿起明昭月刚刚写好的那本册子,惊讶不已。 明昭月一惊,“你……这就算出来了?”她还打算拿起算盘好好清算一番。 “这不很明显吗?”海棠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 明昭月拿起算盘,噼里啪啦一阵拨,许久之后得出了个数。果然,和海棠说得分文不差。 她指了指嫁妆清单上的几处,有意考考海棠。“那这个铺子,这个庄子,还有这些现银,折算起来是多少?” 海棠只瞄了一眼,“三千二百两。” 明昭月的手在算盘上又是一顿噼里啪啦,她双眼放光看向海棠。这才意识到,自己捡了个宝贝。 一个能识字,还能算账的机灵姑娘,当初怎么被分派到外院做下等丫头的? 眼下来看,这小姑娘可堪重用。 钱玉书的风流韵事在盛京传了整整一天,热度不减。可处于舆论中心的明昭月,压根没心思理会。她一夜未睡,理清了自己的一些计划。 次日一早,将军府的门刚打开,管家就被吓了一跳。只见门口围满了人。 也不怪这些百姓,听闻昨晚将军府放了话,今日明大姑娘要亲自出面澄清一些事,并对婚事下个定论。 消息是昨夜明昭月让人暗中放出去的,并叮嘱务必要传到尚书府。 此时,人群后面的墙角处,一个妇人狠狠盯着将军府大门。 她脸色阴沉,目光如炬,正是尚书府夫人,钱玉书的母亲卫淑芳。 卫淑芳昨夜听闻了将军府的动静,不知道明家要干啥。虽然自己儿子隐瞒断袖之癖出阁了些,但尚书府门第又不低,配个三品将军的女儿也是绰绰有余的。 难道他们将军府还要控诉尚书府的不是?要主张退婚?那自己给出的聘礼怎么办! 儿子的事被捅出来,日后要再寻个门第好的儿媳,就难了,必须要拿捏住明昭月! 于是,卫淑芳一大早就带着账房、管家,还有几个苦力来了。她打定主意,若明家态度好些,自己也就舍掉这张老脸,好言好语赔个不是,替儿子保住亲事。 若明家执意怪罪书儿,要退婚,她也有自己的锦囊妙计。 听闻明昭月平日里是个不声不响的忠厚丫头,自己在尚书府做了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拿捏她不是问题。 反正卫淑芳的原则便是:千万不能退婚。若万不得已当真退了婚,也要把聘礼搬回尚书府。 当然,她这做些是瞒着自己夫君的。因为儿子的事是在昨日早朝上传开的。夫君被几个御史背刺,说他品行不端,教子无方,回府后夫君大发雷霆,狠狠打了儿子一顿,书儿的屁股都开了花。 听儿子说,他在梦阳楼恰好被明家二公子撞见,那肯定是明家二郎捅出去的!儿子受的苦,卫淑芳准备记在明家人身上。 看热闹的百姓从清晨等到晌午,都不见明昭月出来,便有些等不住了。 “依我说,这样重要的事,就该当家主母出面。让一个还未出阁的小姑娘来应对,着实不厚道。” “明家听说是二房当家,老太太又偏心,明大姑娘从小受冷落。” “谁说不是呢,可怜明将军和夫人保家卫国,自己的女儿在家受欺负却无人撑腰……” 人群里不时出现这样的言论,也不知是从哪里兴起的。总之,小半日后,百姓们开始纷纷鸣不平。 此时的明昭月,还慵懒地坐在昭明院里,听着海棠一五一十讲述外面的情形。 锦绣堂已经派人来催过好几次了,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出去。 老夫人并不知道今日府外会被百姓包围,她原本打算让周香玉带着明昭月去尚书府,这样显得将军府有诚意。眼下来看,她忽然改了主意。 就在将军府门口让明昭月澄清也很好。那么多张嘴,一传十,十传百,满城都会知道明昭月和钱玉书是情投意合,那么这婚事就更是板上钉钉了。 “梧桐去送信,可回来了?”明昭月问道。 “早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府外观望呢。”海棠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大姑娘为什么让梧桐给沈御史家送信。 难不成她要请沈御史来仗义执言?可这沈家和将军府,似乎并无什么交情。 “那走吧。”明昭月很满意,起身往外走去,脸上看不出半分局促和不安。 明耀和周香玉早已在垂花门等着,见明昭月姗姗来迟,周香玉心中有气,却只得笑脸相迎。 今日这个日子,她作为当家主母,自然是要陪同的,免得当真落人口实。 她已经打算好了,自己出面左不过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不会去得罪钱家。其他的,就让明昭月自己说。 打定主意,周香玉亲昵地挽着明昭月的手。 明婉柔也跟在身后,脸上施了脂粉。听说今日府外人多,她总是要打扮一番,到时候自己的精致明艳和明昭月的狼狈不堪对比鲜明,才不算白看笑话。 一行人来到府门口,就见门外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他们表情各异,皆伸长脖子往里探。 周香玉和明耀走在前面,端起了明家主子的派头。 第9章 黑心肠的二叔母 管家在府外台阶上对着围观百姓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 明耀这才上前几步,对着众人拱手。 “有劳诸位关照我明家之事,侄女昭月与钱府的婚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将军府向来爱重儿女,凡事以儿女之意为先。所以,这婚事如何定,全府端看昭月的心思。” 说到这里,明耀和周香玉皆一脸慈爱地看向明昭月。 众人心中诧异,传言明家二房对大房的独女不太关照,可眼下看来,他们肯为侄女出头,是个有情义的。 明昭月在心里冷笑。二叔果然冠冕堂皇,平日里不多言不多语,如今看来跟二叔母真是一丘之貉。 既然他把话说得如此好听,自己怎么能不配合一下呢? 明昭月从明耀夫妇身后走出,眼睛还红红的,似乎哭过很多次。 也不知道梧桐找的什么品种胡葱,后劲真大。 她的步子很小,一步一挪,看上去并不想出这个面。她还时不时看向周香玉,眼神甚是可怜。 “多谢二叔二叔母,侄女让你们费心了。”明昭月唯唯诺诺,满脸都是感恩戴德和愧疚之意。 说罢,竟抹了把眼泪。“昭月父母常年在边关打仗,全凭二叔母照顾,待我如亲生一般。吃穿用度,和三妹妹无异。” 说着,明昭月竟跪下,对着两人磕了个头。 周香玉没想太多,只觉得明昭月今日如此识大体,心中很是畅快。 然而,人群里却有声音嘀咕起来。 将军府的三丫头?说的应该是庶女明菲玉吧?明昭月可是嫡长女,吃穿用度竟然和庶女一样?这叫“待她如亲生”? 说这话的人,自然对将军府的状况十分熟悉。 这样一提醒,许多人也回过神来,开始看向周香玉。 周香玉全然不知,还在回味着侄女的感恩之心。 只听明昭月继续道,“记得幼时,昭月想要去女学堂读书习字。二叔母怕昭月累着,便只让二妹妹去学堂听夫子之训,反而让昭月和三妹妹每日陪伴在二叔母身边……” 明婉柔听着,觉得话头不太对劲,怎么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围观百姓里,有人反应极快。 怕明昭月累着不让去学堂,只让亲生女儿去?这简直就是笑话! 即便怕孩子奔波劳累,也该请个女夫子到府上教学才是。将军府这么大的家业,还办不起私学吗? 人群里有不少后宅的当家主母,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这么点小心思,谁不知道呢? 无非是怕明昭月教养得太好,盖了自己亲生女儿的风头。 此时再一联想起方才明大姑娘不情不愿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都有了猜疑。 这个周香玉,只怕是个黑心肠的。他们倒要看看,今日明大姑娘的亲事,二房夫妇要如何给侄女撑腰。 周香玉这才察觉到情形有些不对。她强笑着将明昭月扶起,“月儿,那些是二叔母应该做的,就不必提了,眼下说说你的婚事要紧。” 明昭月福了福身,转向围观百姓。“各位叔伯婶娘,昭月日日在府中,并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祖母告诉我,钱家门第显赫,钱公子人品贵重,是个好夫婿。也不知为何,婚事会遭到变故。不过二叔母已经教导于我,莫要听信谣言。我与钱公子已然订婚,女子当以夫家为先……” 此言一出,人群沸腾。 谣言?这明大姑娘似乎还不知道钱玉书在梦阳楼的事。 周香玉没告诉她?还劝她嫁过去? 明家二房瞒着明昭月,到底安的什么心?明家那个老太婆又打的什么算盘! 有人听不下去了,冲到人群前面。“明大姑娘,你还不知道吧?那钱玉书可不是什么好夫婿。他是断袖,不喜欢女人的。” “是啊,这种男子不能嫁,嫁了得苦一辈子!”两个好心的妇人开始规劝。 不远处,墙角的卫淑芳急坏了,真想上去给那人几个巴掌。可此时,她还不清楚情形,不敢妄动。 明昭月听见了两位好心妇人的话,似是惊掉了下巴,不可置信地看向周香玉。“二叔母,她们说的可是真的?钱公子当真不喜欢女子?” 周香玉在心里骂娘,骂的是明耀的娘。 这个明昭月到底怎么回事!让她出来说句不退婚的话,啰里啰嗦这么久,越说越乱。 这让自己怎么答,要说钱玉书是断袖,那岂不承认了他们把明昭月往火坑里推。 要说姓钱的不是断袖,这么多人看着,岂不是睁眼说瞎话。 周香玉全身冒出了冷汗,看向明耀想要求救。谁知此时这个没用的竟抬头看天,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周香玉心里又开始骂娘。 她决定赌一把,赌这些看热闹的百姓手里没有证据。 “月儿,这钱公子到底是什么情形,你我都未曾亲眼所见,不敢妄下定论,我看多半是空穴来风。能嫁个称心如意的夫婿不容易,二叔母只希望你好。” 周香玉话音刚落,便有一男子从人群出来,指着周香玉便开始指责。 “二夫人,这断袖之说是从昨日早朝时传出的,乃朝中几位御史亲自奏本,当今万岁也发了话。你如今在此质疑,莫非是在质疑万岁?” 明耀闻言,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他一把将周香玉拽到身后,对着那人就是作揖,语气和善。“贱内失言,她哪里敢质疑陛下,她乱说的,乱说的……”明耀擦了擦头上的汗。 “既是乱说,那看来明二老爷也赞同断袖一事了?” 明耀一时语塞,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本就不善言辞,不善与人争论。又逢提及圣上,更是心中顾虑极多,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周香玉想说什么,被明耀狠狠拽住。他深知自己夫人平日里嘴没把门,若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什么冲撞万岁的大不敬之言,明家就完了。 明婉柔在一旁气得跺脚。母亲一向能言善辩,怎么今日这般无用。 她真想上前插几句嘴,可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口中谈论着什么“断袖”,岂不失了身份。明婉柔只得憋在一旁。 见明耀夫妇偃旗息鼓,众人也都看出来了,明家二房心虚。 第10章 生米煮成熟饭 这明大姑娘也真是可怜,自己的婚姻大事被蒙在鼓里,差点入了火坑。 “明姑娘,你是什么主意?”有人好心询问起来。 明昭月一直低着头,此时再抬眼,双目含泪,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 众人都确信,这明大姑娘果然是刚刚才知道真相,一时受不住也是情理之中。 此时,许多人都有种满足之态。好像自己刚刚的仗义执言拯救了一个姑娘,如若不是他们,明昭月就要嫁入钱家了。 既然当了一次好人,他们也能当第二次。若明昭月决意退婚,他们一定支持。要是钱家不同意,他们就去钱府门口吐唾沫星子! 这样计划着,围观百姓个个摩拳擦掌,正义感从未这样澎湃。 明昭月对着众人躬身行礼,身量端庄,不卑不亢。“各位叔伯婶娘,昭月命苦,婚事多磨。想我父母常年戍守边关,保家卫国。昭月不敢称承袭父母之姿,却也行事坦荡。钱尚书乃朝中栋梁,家风门楣自然清正,就算钱公子不喜女子,也与尚书大人无关。身为父亲,我想钱大人定然是尽了教养之责的。只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钱公子与我无缘,我也断不会跳入火坑,凭白让父母长辈忧心。” 将军府门前,少女一袭红衣,柔媚明艳的脸上尽显坦荡之态。 她的话说得很清楚,明昭月要退婚。 “说得好!明大姑娘,快退婚!” “就是,立即退婚!” 有人看着明昭月,眼睛都亮了。刚才那番话,当真有名门闺秀之风范呐。说起自己的亲事毫不扭捏,落落大方。尽管钱家对不起她在先,她却没有说人家一个不字,反而为钱尚书开脱。 这般心胸!如此格局!不愧是良将之后!若谁娶了这样的女子,何愁不旺三代! 人群里已经有人在暗暗祈求,赶紧退婚吧,退了我就上门替儿子提亲。 不对啊,设想的不是这样,怎么变成要退婚了?周香玉心里着急,正盘算着如何转变局面,不远处一直默默观察的卫淑芳坐不住了。 “这婚,不能退!”人群里,卫淑芳那尖厉且不合时宜的声音格外突出。 她顶着满身珠翠,大摇大摆走过来。姿态趾高气扬,没有半分愧色,仿佛传出流言的不是她儿子。 尚书夫人来了? 自然有人认得她,忙让出地儿,看看她要做什么。 “明大姑娘,你与我儿的亲事,不能退。”卫淑芳拿着帕子,擦了擦积在脑门的汗。 她在心中窃喜,还好自己做了很多手准备,意料到了今日这样的局面。 “夫人,你且说说,为何不能退?”围观百姓比明昭月还急,立即发问。 卫淑芳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挺直了腰杆,看向明昭月。 “自然是因为,明大姑娘与我儿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他们二人,是天赐良缘。” 闻此言,众人皆噗嗤笑了出来。这妇人怕不是疯了,人家明大姑娘都要退婚了,她还在这里说什么情投意合。 似是看出了大家的嘲讽,卫淑芳也不疾不徐。“你们想想,方才明大姑娘只说自己与我儿无缘,言语之中可有说,对我儿无意?” 卫淑芳起初还不确定明昭月的心意,直到方才听到她的一番言辞,才确信了一件事。 明昭月对自己儿子,情意甚重! 因为即便到了眼下的局面,明昭月也不忍责怪钱家。在卫淑芳看来,明昭月是在给自己留后路,不愿和钱家撕破脸皮,她还是想嫁给书儿的。 众人听了卫淑芳的话,感觉哪里不对,却也没有反驳。 卫淑芳见大家沉默,愈发得意。果然保住儿子的亲事,保住尚书府的脸面,还得靠自己。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放大招。 “不瞒各位,其实明大姑娘与我儿,早已生米煮成熟饭。你们说,这亲事能不能退?” 生米煮成熟饭? 现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明昭月,内心翻江倒海。 生米煮成熟饭?难道说她与钱玉书已经…… 虽说是未婚夫妻,可还未行大婚之礼,怎么能媾合! 难怪明昭月方才话说得漂亮,难不成当真是对钱玉书余情未了? 卫淑芳一句话,便转了风向,这种媾和言论,最能让人浮想联翩。 明耀夫妇互相对视一眼,没想到钱家竟也不愿意退婚。如此一来,他们跟卫淑芳是一个阵营的。 周香玉看卫淑芳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善意。 人群嘈杂吵闹,都等明昭月开口。 原本还在台阶上站着的明昭月,此时缓缓走下,一步步来到卫淑芳面前。她眼神凌厉,一字一句,虽然声音很轻,却传遍四处。 “钱夫人,你是否能为自己所言负责?”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卫淑芳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奇怪,明明有传言说,这个小丫头是个和善的,怎么刚才的眼神如此吓人。 “当……当然。” “好!”明昭月一拂衣袖,转身抬头,挺直腰杆,声音中竟带着几分畅快和威严。“既如此,我与令郎何年何月,在何处行事?既是媾合,应当有人帮衬。那么,谁把的风?谁领的路?谁看的门?谁善的后?还请夫人说个清楚明白。” “这这这……”卫淑芳惊得全身冒汗。 明昭月还是个黄花闺女吗!一般未出阁的女子听闻媾和之事,不应该早就羞得捂住了脸?怎么她还要问出个年月地方? 别说此事没发生过,就算真的有,自己又怎会知道这些东西!儿子也不会告诉她啊…… 明婉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还是明昭月吗?刚才的那些话,换作是自己,打死也说不出口。果然,养女就是养女,不知羞愧,不要脸面,低贱得拿不出手。 也好,今日明昭月的脸只怕要丢到全盛京了,这样一想,明婉柔心中暗爽不已。 第11章 我儿不是那样的人 “我自然知道!”卫淑芳庆幸自己今日做足了准备,不会这么早认输。“半月前,你邀我儿前往西郊踏青,你们明家几位公子小姐可都在。那日,你与我儿待了足足半日。哦,还有盛京城中的几位官家公子都在!” 卫淑芳定了定神,又变得趾高气扬。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然落入了明昭月的圈套。 明昭月唇角勾起一抹不经意的淡笑。她就知道,这女人要拿此事做文章。 半月前的踏青,确有其事。 那日,钱玉书递来帖子,说大婚在即,想与明昭月相处相处,培养感情,特邀她一同出城踏青,也邀明家公子小姐一同前往。 明昭月想着,反正都要成婚了,出去游玩半日也无不妥,何况还有兄弟姐妹陪着。 当时周香玉十分赞许,很快就安排了此事。明昭月知道,周香玉并非在意她的婚事,而是另有所图。 周香玉想让明枫多和钱玉书打打交道,又想让明婉柔多结识一些贵公子。 “夫人,你的意思是,我与令郎是那日行的事。我记得,那日与我们同行的还有我家二哥、二妹。还有……沈安和马今栎两位公子。照你的说法,他们几人是我与令郎媾合的帮凶?” “这……”卫淑芳的话堵在嘴里说不出来。 她只想编排一下明昭月,可不想把其他人也网进来。 明家兄妹就算了,那沈安和马今栎…… 沈安是御史沈万金的长子。卫淑芳经常听夫君抱怨,这个沈万金的官不大,气性不小,时常在朝堂上怼天怼地,惹急了连首辅大人都参。 卫淑芳本就心虚,万万不敢给沈家的人乱扣帽子。 还有那个马今栎,是翰林大学士马成卓的公子。虽然马大人不怼天怼地,可人家马今栎很成器,还是去岁春闱的探花郎。京中许多贵女都于他有意,奈何马公子至今不议亲,只跟着父亲在翰林院做事,人品自是没的说。 “我可不是那意思!”卫淑芳连忙改口,“几位公子并不清楚,那事是你与我儿单独相处之时发生的。” “哦?”明昭月紧紧盯着卫淑芳,“那我是不是可以说,令郎人品不端,有时趁人之危之嫌?” “不!”卫淑芳忙辩解,“书儿说了,是你主动勾引……” “一派胡言!”卫淑芳的话音未落,人群里便传出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听得出来,说话之人很是生气。 身着素衫,头戴玄冠的年轻男子脸色铁青,他从人群分开的小道走来,看向卫淑芳。“钱夫人,晚辈一向敬重你,没想到你今日却行污蔑之事。” 此人正是翰林大学士马成卓之子,去岁科考探花郎:马今栎。 “那日郊游乃钱玉书相邀,并非明家发起。再者,当日我们虽男女同行出游,却行事有度。姑娘们在一处饮茶闲话,我与诸位公子在另一处钓鱼下棋。他们二人,压根没有单独相处过。” 探花郎正义凛然,言语笃定,“不信,沈兄可以作证。” 人群里,又缓缓走出一个身着锦袍,面色清秀的男子。他模样看着比马今栎沉稳许多,神色也淡淡的。 “确实如此,明大姑娘和钱玉书,没有单独相处过。”沈安面无表情道。 卫淑芳如何料到,这两人今日也在人群里。他们都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不上值的吗?在这里看什么热闹! 可局面已成这样,卫淑芳只得硬着头皮撑下去。 “两位公子,凡事都无绝对,难道他们出恭的时候,你们也跟着。” 众人一阵无言。 这位尚书夫人,当真是极尽所能,也要证明此事。 明昭月莞尔一笑,就等着卫淑芳这句话。 “钱夫人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钱公子确实单独离开了一阵,去了旁边的小树林,不过不是和我,他说他去出恭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也不知那日,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出恭出半个时辰?这怎么可能。 “明大姑娘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当时小树林内似乎有些异动,我叫了钱公子好半天都没应,后面他回来时,似乎有些疲惫的样子,气喘吁吁的。”马今栎铆足了劲回忆。 小树林,半个时辰,异动,气喘吁吁…… 原本寻常的几个词儿被马今栎这么连着说出来,就有些不同了。 不愧是探花郎,说三分留七分,不由让人浮想联翩。 “这……这不可能!”卫淑芳连忙辩解,“我儿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方才钱夫人为何一口咬定,钱公子与我就能做如此之事?”明昭月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难道换成别人,就不是,换成我就是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周围的人总算看出来了,这个卫氏,压根就在编排造谣。 真是好黑的心肠,如此污蔑一个闺中女子。幸好明昭月还未嫁过去,否则卫氏真成了未来婆母,不知要被磋磨成什么样。 “我也想起来了。”沈安继续用他不紧不慢的语调开口。“那日钱玉书许久未归,我去寻他,没在小树林见到他人,倒是捡到了个东西。” 沈安说着,就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块牌子。他高举着牌子,一脸迷茫。 “也不知这是何物?应当是钱公子的,本想着寻时机归还,最近太忙了……” 人群里有人惊呼,“梦阳楼的令牌!” “梦阳楼?”沈安闻言,皱眉嫌弃地将东西丢在地上,生怕脏了自己的手。 有人将牌子捡起来定眼望去,发现上面有个大大的字:雀。 “这是雀南枝的牌子,此人是梦阳楼的头牌啊!” 盛京的断袖不止钱玉书一个,自然有人认得这东西。 “真是太过分了,一边与未婚妻踏青,一边却和男妓厮混!” “幸好是明大姑娘知书达理,要是换作我,必然去砸了尚书府!” 卫氏的头都要炸了,不是编排明昭月吗?怎么反倒把儿子的断袖坐实了? “沈公子,你凭什么说这牌子是我儿落下的,万一是你的呢?” 问出这话,在场的人都笑了。 沈公子早已娶妻,且去岁刚添一女,百日宴办得风生水起。盛京谁不夸赞沈安夫妻和睦,乃爱妻之典范。 这样的人,怎会和梦阳楼攀扯上关系。 “沈公子,你……你能否对自己言行负责!”卫氏也学着明昭月的样子,问沈安。 第12章 聘礼如数奉还? 沈安言语冰冷,语气不善。“钱夫人若是不信,可以报官查实。” 报官?卫氏当然不敢。儿子是什么货色,她这个当娘的还很清楚?极可能人家所言非虚。 见沈安如此笃定,众人几乎没有起疑的。 “巡防营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正当众人疑惑之际,就听得不远处街口传来官差开道的锣声。 这条街上的住户非富即贵,除了将军府,还有好几位朝中官员。巡防营怎会在附近办案? 有好事之人小跑过去打听,很快就回来了。 “抓人了抓人了!”那人气喘吁吁回来通风报信。 大家正要询问,谁被抓了。就见一支七八人的巡防营小队缓缓走来,队伍中押着一个穿着长袍,青丝齐腰的男子。 那人腰肢纤细,走路时衣摆摇曳,颇有女子之态。只不过此时的他脸色苍白,发髻也胡乱束了一半,被官差绑着,埋头往前走。 “雀南枝!那不是梦阳楼的雀南枝么?” 作为男妓的头牌,但凡是个正经点的男子,是不会认识此人的。那个刚刚大呼的雀南枝的男子,感受到了周围异样的目光,立马不说话了。 一直沉默着的明昭月眉目动了动,雀南枝被巡防营抓了?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可此时的雀南枝,却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沈安和马今栎齐齐走向巡防营的官差。 “敢问大人,此人犯了何事?” 原本雀南枝与他们毫无关系,但好巧不巧,刚刚他们正说到了梦阳楼。 见是探花郎和沈公子发问,那几个官差倒也和善。“前些时日梦阳楼的管事报官,说丢了大笔财物。经我们追查,发现半月前此人私自携带梦阳楼大笔财物出逃,藏在西郊十里外的山上,今日去山上将财物寻回,坐实了他的盗窃之罪。” 城西十里郊外?半月前雀南枝去过那里! 沈安和马今栎两人对视一眼,沈安从人群里拿回捡到的那块牌子,在雀南枝面前晃了晃。“此物可是你的?” 雀南枝看到牌子的一瞬,愣了愣,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那押解的官差却开了口。“我瞧着是。方才去梦阳楼搜查的时候,发现那边的妓子人人身上都带着块这种牌子,上面还有名字呢。” 官差说的话,往往比雀南枝自己讲的更令人信服。 再看雀南枝那躲避的眼神,便知八九不离十了。 沈安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也也不再多问。 官差就这么带着雀南枝,大摇大摆地走了。 众人心中一阵狐疑,怎会这么巧?他们才说到雀南枝,巡防营的人就把他给带过来了。 从梦阳楼回巡防营,也不经过这条路啊。 很难说清这是天意,还是有人在帮明家。若明家背后当真有人,那么此人很不简单,还能调动巡防营。 如此一想,不管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们也不会再信钱夫人半个字了。 “钱夫人。”明昭月走到早已瘫倒在地的卫氏面前,“既然真相已明,今日这婚,还是退了吧。” 卫氏强忍着怒火和不甘,这个明昭月不显山不露水,此时怎得如此难缠!和传言不太一样啊。 这样的儿媳,就算嫁入钱家,也是不好拿捏的。 何不退了这婚,再寻个听话的儿媳,堂堂尚书府,还怕无人上门? 打定主意,卫氏便心一横。“退婚就退婚,我们钱府送来的聘礼,也得原样退回来。” 钱家的聘礼倒是给得不少,钱尚书知道儿子的德性,一开始对明昭月便有些愧疚,当初便多给了些聘礼。 周氏见到聘礼时心花怒放,高兴了好几日,盘算着如何将这些收到二房。甚至有部分,周氏已经悄悄折成银子贴补给了娘家。 忽然听说要退回去,她冒出一身冷汗。不,不能退! “按照盛京城的规矩,男方提退婚,便退嫁妆,若女方退婚,则要退聘礼。”卫氏洋洋得意。 “是你们钱家对不起明家在先,哪里来的脸让我们退了这聘礼。这婚可以退,聘礼我们不退!” 周氏知道,这婚事无论如何是保不住了,她也顾不得会不会得罪尚书府,先留下真金白银要紧。 明耀扯了扯周氏的衣袖。虽然他也不愿退聘礼,但毕竟在朝中任职,要些脸面。当着众人的面显露如此吃相,未免难看。 两个妇人互不相让,为了聘礼开始攀扯谩骂,出口之言让众人咂舌。 明婉柔脸涨得通红,母亲这样泼辣,自己觉得丢人。 于是,她索性趁着大家没在意时,后退几步溜回了院子。 外面依然吵得火热,明昭月并没有阻拦的意思,看热闹的人也十分有兴致。 卫氏也不顾旁人的指指点点,吩咐钱家的几个下人,准备冲进将军府抬聘礼。周氏则让人死死拦着门,不放他们进。 一场好姻缘,活活闹成了盛京的笑话。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时,一辆钱家的马车急速驶来,停在将军府门口。 吏部尚书钱文忠匆匆下了车,远远地便朝台阶之上的明耀拱手赔笑,随后对着卫氏高声呵斥。 “无知妇人,还不消停。” 卫氏吓了一跳,虽然愤怒,却没有当众对夫君发火。 “明二老爷,明二夫人,明大姑娘,老夫给你们赔不是了。婚事是我们钱府失礼在先,老夫今日前来,完全遵从明大姑娘的决定,我们愿意退婚。这聘礼,就不用退了,权当明家赔罪。” 钱文忠言语和气,动作谦恭,让周围的人好一阵诧异。 没想到尚书大人如此明理,比他的妻儿好太多了。 这些围观之人哪里知道,钱文忠此时心里苦。 儿子的事在早朝之上,被水灵灵地捅出来。起先是一个御史义正言辞,随后其他几个御史就像跟屁虫一样。 有人说他为了自己仕途,让断袖的儿子娶个挂名夫人。 有人说他算计征战在外的明将军,不配为官。 还有人请陛下严惩他…… 陛下当时脸色铁青,面如黑炭。钱文忠那时只感觉脊背发凉,项上人头晃晃悠悠不保。 回府后,打了儿子一顿还不解气,还决定前往将军府好好赔礼道歉,痛改前非,自请退婚。 他想好了,儿媳不娶就不娶吧,以后抱养个孙子,钱家的门楣还立着,总比丢了小命强。 没成想,这个不中用的妇人竟然跑到将军府门口大闹,便赶忙来阻止。 一听不用退聘礼,周氏和明耀心中大喜,白白得了一大笔钱。若日后明昭月再议婚事,新夫家也会送份聘礼,如此便是两笔大财! 这样一想,退婚也不全是坏事。 正当他们高兴时,就听明昭月开了口。“钱大人高义,昭月佩服。只不过聘礼是钱家之物,婚事既退,当如数奉还。” 第13章 聘礼去哪了! 如数奉还?周氏恨不得撕了明昭月的嘴。白来的银子不要,装什么清高! 钱文忠惭愧一摆手,“明姑娘大义,可我已向陛下奏明,婚退礼不退。否则,便是违抗圣意。” 钱文忠已经做了决定。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此时该舍弃点什么,才能保住自己的名声和仕途。 明昭月笑了笑,“既如此,我也不敢再请钱大人改变主意。可这财物毕竟非明家之物,倒不如……”明昭月看了看人群,“如今边关正在打仗,我父亲母亲已三年未归。昭月深知边关将士和百姓疾苦,不如把这笔财物赠给兵部,请兵部折成现银也好,衣物粮草也罢,运往边关,就当钱大人对边境战事出的一份力。” 全场默然。 片刻后,人群赞许声鼎沸。 “明姑娘大义!不愧名门良将之后!” “明姑娘有明将军之风,谁娶了你是几世之福!” “尚书府没福气,不知明姑娘可愿与我儿议亲……” 事情的走向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钱文忠心里又苦了…… 怎么自己出了银子,得名声的却是明昭月。 说实话,明昭月这个提议很好。钱家既不算违抗圣意,还能在陛下面前博个赞许。“如此,甚好……” 可钱文忠高兴不起来,他肉疼啊! 更疼的是卫氏和周氏,两人死死掐着自己的人中,生怕晕了过去。 可明昭月还没完,她笑着看向周氏。“二叔母,聘礼都是你在管着。就劳烦二叔母帮昭月清点一番,趁着钱大人也在,今日我与钱大人一道,送去兵部吧。” 今日?周氏咽了咽唾沫。这怎么可能,已经贴补给娘家的那部分,如何能在今日拿回来! 见周氏似乎面露难色,明昭月又看向明耀。 “二叔,聘礼兹事体大,万不能少了一样,白白让钱大人和兵部看不起我明家。” 明耀一听,聘礼涉及官场众人对自己的看法,只能咬牙切齿硬着头皮答应。 他拉着周氏就进了院子,“清点,这就清点!” 大事议定,这场婚事算是平稳退去。在人群即将散去之时,明昭月忽然开口。 “诸位,情爱之事最是玄妙。我以为男子钟爱男子,也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还请大家莫要轻视。” 人群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看着明昭月,不知该说什么。有几个本就有断袖之好的男子不免热泪盈眶,拂袖拭泪。 没想到,他们被人指指点点这么多年,首次出言为他们说话的,竟是一个女子,还是被断袖同袍伤害过的女子。 他们暗暗下决定,从今日起,便视明昭月为知己。不,为女菩萨! 人群慢慢散去,沈安和马今栎互相看了看,无奈一笑。 “马兄,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今日被人利用了?”沈安摇着扇子,看向地上那块被人踩得稀烂的梦阳楼令牌。 “有吗?”马今栎不在意地四下观望,“不是沈兄邀我来的?我们只是说了几句大实话,不至于,不至于……” 马今栎对着明昭月微微颔首,也一拂袖,笑着离去。 沈安却笑不出来。他看向明昭月的方向,微微皱起了眉。今日天还未亮,便有明家下人来沈家送信。 竟然是明大姑娘亲笔,邀自己带着那日在小树林中捡到的物件,过府一叙。 沈安并不明白,明昭月要干什么,他与她,并无什么交情。若是有,也不过是那日郊外一游。当时,是钱玉书来邀的。 直到来了将军府,看到事态的发展,沈安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被明昭月利用了。 她为何就笃定自己能来?还能帮她说话?虽然今日自己也只是说了几句事实,倒也没有偏帮着她。 这个明昭月,看着柔柔弱弱,知书达理识大体,可事实上,此女并不简单。 沈安心中对她,多了几分好奇和猜疑。 “多谢沈公子仗义执言,今日府上不便留客,改日定当相邀公子和沈少夫人来府做客。”明昭月对他施了一礼,沈安只微微点头,也转身离去。 众人散得差不多了,明昭月这才看向钱大人和卫氏。 卫氏双眼几乎能喷出火来,在钱文忠的一记眼刀子之下,才消停了,有些畏惧地缩了缩,退到夫君身后。 “钱大人不妨入府等待,待二叔母清点好聘礼,你我一同送去兵部。” 钱文忠倒也不扭捏,招手让下人把卫氏先送回府。她这个样子,着实不便留在明家。 而自己,则心事重重地跟着明昭月进了将军府。 明昭月心中十分感慨,前世的今日是她的大婚,而今世她已然退了这婚。 正堂里,钱文忠面前泡了一杯发了霉的茶。 并非将军府待客不周,而是此时府上的主子们都无心待客,跑到锦绣堂商议聘礼去了。 “钱大人见谅,这茶是我屋内最好的了。”明昭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惭愧模样。 看着发黑的茶水,钱文忠暗暗感叹,这将军府嫡女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明家当家主母也太欺负人了! 可即便如此艰难,明昭月也出落得这般端方温婉,今日在人前还为他说话,为孽障钱玉书说话,真真不失大家闺秀的气度。 这般出挑的小姑娘……可惜,真是可惜,钱家差点就娶回来当儿媳了。 不!自己家里那个猪头儿子,根本配不上明大姑娘! 正堂一片客主随和,锦绣堂内却是鸡飞狗跳。 “事已至此,只能先把钱家的聘礼还回去。周氏,你去库房清点一番,让人抬出去。”明耀无精打采地吩咐着。 周香玉却迟迟未动,面露难色。 老夫人此时看二儿媳,哪里都是气。 自己无能,刚才在外面没保住亲事,这会儿又扭扭捏捏舍不得聘礼,真是废物。 “周氏,还不快去!”老夫人呵斥,“钱大人还等在外面。” 周香玉心里越发着急,眼下实在是瞒不住了,只得唯唯诺诺。 “母亲,那聘礼凑……凑不齐了。” 老夫人和明耀一愣,什么叫凑不齐? 见周氏欲言又止,掌过中馈的老夫人心中不免有些猜测。心头一紧,便问道,“聘礼呢?” “这两年府上用度越发吃紧,偌大一个将军府,哪里不需要银钱。”周香玉满腹委屈。 明耀再怎么迟钝,眼下也听出了几分意思。“你是说,聘礼花销了?花了多少?” 周香玉垂头不语,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说。老奸巨猾的老夫人看出了端倪,眉头一皱,也不吩咐儿媳妇,直接看向服侍周香玉的贴身嬷嬷。 “你,去把聘礼单子拿出来!” 随后,又看向明耀。“耀儿,你跟母亲去库房对账!” 第14章 填窟窿 将军府花销用度确实大,可此时看周氏吞吞吐吐的模样,老夫人还是察觉出了端倪。 很快,明耀母子带着一群下人,风风火火来了库房。服侍周香玉的贴身嬷嬷无奈之下,也只好把单子交出来。 钱家的聘礼着实不算少,当初周香玉还专门腾出了一间库房放置。 如今,有些装着绫罗绸缎的箱子还未开封,一些金银玉器、珍珠玛瑙的箱子大部分是打开过的。 “你来,一样样清点。” 老夫人看向赵嬷嬷,纵然自己也十分不愿,可人家都上门讨要了,还跟万岁奏明过,那这些聘礼无论如何都瞒不得。 在贪图财权和护住小命之间,老夫人还是知道如何取舍的。这批聘礼,得一样不少地还回去。 赵嬷嬷拿着单子,一箱箱清点着。 起初,周香玉盯着赵嬷嬷,不发一言。可越到后来,她脸上的汗就越发多了。 “母亲,没必要一样样清点吧,其实儿媳也没有置换几样。” 老夫人并不理她,依然眼睛不眨地看着赵嬷嬷。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嬷嬷揉了揉腰,微微开口,一张脸还因昨日挨了打发肿。 “老夫人,少了一柄玉如意,三对翡翠手镯、一方焦尾琴,一对夜明珠、三件金镶玉项圈、一盘蜜蜡朝珠、九块红宝石……” 显然,赵嬷嬷还未说完,此时老夫人的脸色却变得铁青无比。 别人不知道,她再清楚不过。就算要拿聘礼补贴侯府用度,两个月内也用不了这么多。 “还有……八幅名家墨宝、千余两现银……”赵嬷嬷又报了好几样。 老夫人狠狠瞪向周香玉,“东西呢,哪里去了!还有那一千多两银子!” 明耀此时也看出问题了,这聘礼单子上缺的还不少。 周香玉脸色通红,手里不停绞着帕子。“儿媳……儿媳……” 看她打死也不说的样子,老夫人顿时就明白了。能让周香玉这般开不了口的,只有一件事。 啪的一声,老太太重重的巴掌打在周香玉脸上。 “母亲?”明耀惊住了。 而这一幕,也正好被刚到库房门口的明婉柔瞧个正着。 明婉柔早一步回到后院,又听说祖母几人风风火火来到库房清点聘礼,准备看个究竟,没料到一来就撞见母亲挨打。 “祖母!”明婉柔也惊叫起来,忙走到周香玉面前。 “说,是不是补贴了娘家!”老夫人气得肝颤。 这妇人偷偷拿着将军府银子补贴娘家不是一回两回的。之前数额不多,老太太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可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明昭月的出阁礼都还没办,聘礼就凭白少了这么多,真是下得去手。 见周香玉并不反驳,明耀也怒了。“你……你当真拿了这么多回娘家?!” 周香玉眼眶绯红,泪珠子簌簌往下掉。“夫君,你也知道,我娘家对你不错。当初你的官职需要打点,府上没银子,还是娘家人拿出了几百两银子。如今家中生意难做……” 明耀不由回想起当初周家对自己的帮扶,心中一软,正要开口说什么,就见库房外出现了海棠的身影。 “老夫人,大姑娘让奴婢来问问,清点得如何了?钱大人急着送聘礼到兵部,今日还要入宫复命呢。” 刚提成一等丫鬟的海棠,此时不卑不亢,垂头等着主子回答。 要是往日,府上丫头这般无礼,老夫人和周香玉必然掌嘴。 可今日一听钱文忠要入宫,明耀先急起来了,忍不住答了句“快了快了。” 海棠一听,神色轻松地一福身,美滋滋回到正堂回话。 明耀也顾不得许多,看向周香玉命令道,“马上把东西拿回来,还有那千两银子,要一分不少。” 周香玉只觉得脑子一嗡。那些东西早就被娘家当了,换成银钱入了生意场的现银流。 周家是商户起家,前些年生意做得大,颇有富甲一方之势,所以老太太才做主,让自家儿子娶了周家嫡女。只不过这几年周家越发萧条,周香玉便悄悄拿将军府的银子补贴。 明耀这个七品小官的月银不多,原本将军府靠着明辉的军功赏银还能维持下去,奈何又要补贴周家,所以周香玉总是喊穷。 “眼下哪里还来得及去周家要东西!”老夫人看着这个不长脑袋的儿子,没好气道,“马上看看那些东西能折算多少现银,反正都是交到兵部采购军需所用,换成现银倒也无碍。” 虽然这样一来,钱文忠便能看出来,他们将军府挪了人家的聘礼,但也没其他法子了。 赵嬷嬷此时倒是眼明心亮,立马盘算出来,“回老夫人,一共三千二百五十两。” 周香玉的心哇凉哇凉,三千多两!上哪去找这么多银子! 娘家?那是万万要不回来的。别说他们根本不会愿意给,就算愿意,一次性也给不出来。 “母亲,我……我没有这么多银子。”周香玉这会子是真急了。 “没有?你娘家没有,你不是还有私银?就算私银不够,还有嫁妆。我只一句话,这些聘礼的数目少一文,干系着明家人的性命。事是你干的,窟窿你来填!” 老夫人说罢,没有再理会周香玉,而是给了明耀一记眼刀子,转身出了库房。 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道,“若是半个时辰内凑不出来,你这个当家主母便自己去尚书大人面前说清楚。到时候,这府上的中馈你也就别掌了,耀儿的那几个姨娘,随便挑出一个,都是老实本分的。” 话说到这里,老夫人没有再挑明。可周香玉何尝听不明白,若是不拿出自己的嫁妆填补这三千多两,老太婆就让明耀的姨娘掌中馈。 这事要是传出去,自己不成了满城笑话? 第15章 要给明昭月一个教训 周香玉把牙咬碎,指甲攥进肉里。 她恨老太婆,怨明耀不帮自己说话。可她更恨明昭月,这一切皆因那个蠢材的一句话而起,周香玉恨不得把明昭月撕得粉碎! 她暗暗发誓,过了今天,一定让那个贱种养女好看! 正堂里的明昭月可不管这些,她慢条斯理陪钱文忠喝了半个时辰发了霉的茶。 当然,她茶杯里的茶叶可没有发霉。 婚事算计到自己头上,几盏霉茶算便宜他了,充其量让他晚上回去多跑几趟茅房。 直到二房的人依次抬出箱箱聘礼,海棠当着钱文忠的面一一清点清楚。虽然少了些古玩字画、金银珠宝,但多了差不多数额的银子。 钱文忠看出了些端倪,但也没多问。 “明大姑娘,那便与老夫一同前往兵部吧。” 钱文忠没叫明耀这位家中长辈,直接让明昭月跟着去。他从聘礼就能看出来,将军府二房是不可靠的。 明昭月单独一辆将军府的马车,大方地跟着去了。 兵部尚书韩力坚早已在兵部门口等着,因着聘礼一事是陛下亲自过问的,又因他与明辉算是有些交情。 明辉在边关打仗,许多粮草军饷都由他亲自筹备,自然也对明昭月的事关注了几分。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今日来捐聘礼,原本来个兵部侍郎也是说得过去的。奈何把聘礼捐给兵部,此乃开天辟地头一回。 他与钱文忠在政见上有些不合,这笑话不看白不看。 念单、清点、入库、盖印,这一套下来倒是很快,可韩力坚却故意慢悠悠。 每让人抬一箱东西入库,他都要看看钱文忠的脸色。果然,又黑了几分。 再抬一箱,又白了几分。 继续往里台,紫了紫了,红了红了…… 钱文忠心里五味杂陈,还要佯装大度高兴。 “钱大人不愧我等楷模,东安国的栋梁。”韩力坚笑得眉眼弯弯。 钱文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敷衍地拱了拱手。 “明大姑娘,这些东西都将换成军粮,运往金煌城。或许,还能到明将军手中。”面对明昭月时,韩力坚的神色不免和蔼了几分,尽量显得慈眉善目。 明辉不在,女儿受了这等欺辱。韩力坚也是有闺女的,看着明昭月不免感慨怜悯。 “多谢韩大人,还请大人给运送军粮的官差们提点一句。眼下边关战事吃紧,若见到父亲,切不可说起我在京中之事,免得乱父母心神。” 明昭月对着韩力坚深施一礼,眼神真挚又坚决。 “你……受了这般委屈,确定不说么?”韩力坚顿觉心头一软,鼻子酸酸的。 “国事面前,小女一人之事无足轻重,更何况已妥善处置。”说罢,明昭月露出会心一笑。 她的笑明媚而舒心,可看在韩力坚的眼里,却像是明昭月故作轻松。 他心头越发不是滋味。多么识大体的小姑娘!多么可怜的小丫头!以后得让女儿多和明昭月走动走动,多学学人家的端方持重。 此时再看钱文忠,这样好的闺女都算计,越发觉得此人面目可憎,便不由从鼻子里冷哼一句,同时在心里呸了一声。 钱文忠:感觉被鄙视了,但我没证据…… “来人,送明大姑娘回府!”韩力坚大手一挥,招来了几个侍卫。“记得把人送到将军府门口,慢慢回来,不着急。” 韩力坚原本没这个打算的,如今看着明昭月那辆马车,她就带了两个丫鬟,竟没一个府卫跟着,越发怜悯起来。所以怎么看明昭月怎么顺眼,心中暗暗感叹,明辉那个糙汉子怎么生出了这般水灵的闺女。 再一个,他要用行动告诉钱文忠,你欺负小丫头,老夫就护着她。 钱文忠:感觉被阴阳了,还是没证据…… 于是,十多个兵部官差打着仪仗,护送明昭月往将军府而去。 大街上,威严的仪仗队护送着一辆朴素的马车,很快就引来了百姓的围观。 人们纷纷好奇马车内是谁,有人认出了马车外的海棠和梧桐,记得那是今日将军府门口站在明昭月身后的丫鬟。 又见这仪仗队是兵部的,便立马猜出来了。 “明大姑娘当真去兵部献了聘礼,真令人钦佩。” “将门虎女,百姓之福啊!” 仪仗队的官差们很用心地遵照韩大人吩咐,慢慢地走在大街上,任由百姓夸着明大姑娘。 忽然,马车一个急停,明昭月没坐稳差点被颠出来。 “怎么回事!”她听到官差厉呵的声音。很快,便又听到海棠在车外低声禀报。“姑娘,有个叫花子横冲直撞,惊了马车。” 明昭月心中正在盘算,捐的这批军粮能让多少将士吃饱饭,就听说撞了个叫花子。 “人有没有事?无大碍的话,给他些银子压惊。”明昭月正准备离开,忽然脑子中什么东西闪过一瞬,她立马开口,“等一下!” 叫花子? 原本今日是她大婚之日……大婚日撞上来的叫花子! 明昭月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掀开车帘。她刚掀开帘子,却只看到了那个叫花子的背影。他正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地仓皇而去。 可即便是个背影,明昭月也认出了此人。 果然,是他! “小哥!”明昭月立马叫了仪仗队管事的,又看了看身边的梧桐。“麻烦派人带着我这个丫鬟,追上那个乞丐,看看他在何处歇脚,然后把这袋银子偷偷给他放着。记着,莫要惊动他。” 明昭月从马车里掏出一个钱袋子。 那管事官差心道,明大姑娘心肠果然柔软,施恩叫花子还要追着给银子,定然怕在这大街之上给,被别的叫花子抢了去。如此心思细腻又善良,真令人钦佩。 他二话不说,派了个兄弟带着梧桐追上去了。 明昭月哪里知道管事的心思,那袋银子只是障眼法,她就是想知道此人住在何处。 此时的将军府,周香玉痛失了三千多两银子,在红梅院内把东西砸得满地都是。 一向爱对母亲撒娇的明婉柔,此时都有点害怕了。 “母亲,你……” “那贱种凭什么让我掏银子,她自己当好人,凭什么让我出血!” 周香玉眉眼拧在一起,像是要吃人。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苦心谋划了这么一番,还倒贴了嫁妆,差点失了掌家之权。 特别是听说明昭月跟着钱文忠一同去了兵部,愈发气闷,生生砸碎了几个花瓶。 明婉柔在一旁看着,“母亲,你砸的这些都是银子。” 杀人诛心! 周香玉高高举起的手顿在空中,脸色涨得发紫,快要憋得吐血了。 片刻后,她放下手里的花瓶,生生勾出一抹冷笑。去兵部是吧,很好。 “来人,把府门都关了。若是那贱种回来,我定让她在后门嗑三个响头!”周香玉气疯了,丝毫没了理智。 明婉柔原本觉得母亲的样子可怕,但一听到母亲要为难明昭月,又顿觉有好戏看了,便在一旁拱火。 “就是,今日定要给她个教训。” 第16章 明家又上热搜 另一边,明昭月已被兵部仪仗队浩浩荡荡送到了将军府门口。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周香玉正准备在府门口给她立规矩,好好出口恶气。 明昭月下了马车,带着海棠准备入府,却发现府门紧紧关上了。 海棠上前敲门,好几声后都无人应答。 “真奇怪,大白天的连个门房也没有。”海棠嘟囔着准备再敲,却被明昭月上前拦住了。 一个时辰前,她和钱文忠从府门而出,门房很清楚她不多久就会回来。 如今府门紧闭,叫了这么久还不应,想必另有文章。 明昭月只一想,便猜出了几分情形。 仪仗队里,管事的官差见状,便上前询问。“明大姑娘,您既已回府,下人怎得还不开门?” 原本明昭月不想将家中丑事节外生枝,可周香玉自己要作,她不介意将事情闹得大些。 “小哥,今日多有劳烦,这些银钱请你分给大家吃酒。”明昭月莞尔一笑,话里便是请仪仗队返程的意思。 这官差哪里敢收,连忙摆手。更何况,眼下这明大姑娘分明是进不了府的。 不目送明大姑娘入府门,就不算完成韩大人派的差事。 “明姑娘,我去敲门!”官差说着,就几步上前,粗鲁地抬手敲门。“你们家大姑娘回来了,还不开门!” 一连敲了许久,门内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官差皱起了眉头。传言明大姑娘在将军府受制于人,看来所言非虚。 好你个将军府,今日他定要替明大姑娘整治一番。 府内门后,服侍周香玉的李嬷嬷露出嘲讽一笑,喜笑颜开跑回红梅院,说府外有个男人敲门。 周香玉一惊,忙让还在收拾凌乱屋子的下人们站到一边,煞有其事地询问,“当真是个男子?” “确实如此。听他声音,似乎对大关府门一事很是不满,颇有为大姑娘鸣不平的意思。” “会不会是钱文忠大人?”周香玉立即问道。 “不会。”李嬷嬷十分笃定地摇头,“是个年轻的男子,老奴听得真切。” 周香玉在心里鼓掌叫好,一顿美滋滋。 果然是个贱种,这才退了婚,又勾搭上了别的男人,还大摇大摆让男子送她回家。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其实周香玉刚才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把明昭月关在府门外的计划不算太完美。人家怎么说都是大小姐,若不让人进门,自己这个二叔母只怕落人口舌。 她正愁如何换个两全的法子收拾明昭月,人家自己就送上了门,这倒省了事。 如此,甚好。那就让他们在府门外多待一会儿,自己再出去假惺惺迎接一番,就说门房误了事,再罚几个看门的,这事不就过去了? 到时候,明昭月勾搭男人的行径就会全城皆知,简直大快人心! 周香玉猜得没错,确实明昭月的行径很快就全城皆知了,却不是因为她勾搭男人,而是在捐了聘礼后,被明家的主母关在门外,不让回府。 事儿是兵部仪仗队的人捅出去的。 那个管事的官差是个急性子,外加长了一张炮仗嘴,喜欢路见不平一声吼。敲几声不应之后,他便在门口破口大骂起来。 “门房呢?明家的当家人呢?都死了是吗!” 被这么几声吼,周围往来过路之人都驻足看过来。 好家伙,这是明家又闹出事了。他们瞧着这些仪仗队训练有素,整整齐齐,应该是官家的人。 于是,这些人一传十,十传百,明昭月被关在府外的消息霎时传到了好几条街上。 明家又被爱吃瓜的百姓围住了,有来看热闹的,有帮着敲门的,还有为明昭月说话的。 仪仗队的管事官差打定主意要为明大姑娘争口气,便故意把事闹大,准备好好下下明家二房的脸。 眼见百姓围得差不多了,官差这才对着明昭月躬了躬身。 “明大姑娘,我看门内的人是故意的。不如,在下帮你入府?” 明昭月眉毛一挑,盘算着他要如何帮自己。 若是周香玉私下里搞这一套,明昭月一个翻身就能跳上墙回院子。可如今,有人推一把,她乐得看好戏。 “有劳小哥了。”明昭月一副不知该怎么办的样子。 那官差瞧着,越发正义起来。点了几个手下,“你们几个,拿上家伙跟我来。” 几人齐齐来到门口,官差发号施令。“兄弟们,给我劈!” 说罢,管事的官差率先扬起手里的大刀,对着正门就是一刀砍下去。 其他人也不落下风,唰唰几刀。只听嘭的一声,将军府的两扇大门就这样轰然倒地。 门内的几个下人都懵了,原本他们一直在偷听,知道外面很热闹,便准备遵照二夫人的吩咐,等二夫人来了,就开门迎人。 结果,二夫人还没到,大门就这么被水灵灵的劈开了? 有人竟然劈开了将军府的大门!这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此时的门房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第一反应竟是如何向二夫人交代,而不是如何给明昭月解释。 见门后明明有好几个人,却拖这么久不开门,官差心中的火气蹭蹭上涨。 围观百姓也看出来的,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你们他娘的聋了?”官差一把拎起其中一人,像拎小鸡仔一般将人丢到门外人堆里。 有正义之士故意上前几步,踩手的踩手,踩脸的踩脸,那个不幸的门房很快就变成了猪头。 “明大姑娘,你只管进去,我们护送你!”管事的官差作势就要护送明昭月进门。 这叫送佛送到院子里。 明昭月正准备抬脚而入,便见府内风风火火走出一群人,不是周香玉母女又是谁。 周香玉眼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想着来门口扮扮好人,顺便将明昭月带男子回来的事大宣特宣。 结果还没走到府门口,就见大门轰然被劈开。 她吓傻了,反应过来后又有些得意。 看来这男人是个暴躁的,闹吧。事闹得越大,明昭月的名声就毁得越狠。 周香玉心头倒是升腾起一抹喜悦,被明婉柔和李嬷嬷搀扶着,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 “月儿啊,这是怎么回事?回家了怎么不进来,还让外男把门劈了?” 外男二字,说得甚是清晰。 明昭月顿时明白了周香玉心里的小九九,不免莞尔一笑。“二叔母,我想进门,也得进得来才是。难不成二叔母让我走侧门?我记得二叔抬姨娘的时候,姨娘就走的侧门。你说,那门我能走吗?” 周香玉脸色一白,好好的说什么姨娘,真是戳人肺管子! 这丫头的话怎么句句带刺,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第17章 战斗力满级 见母亲吃了瘪,明婉柔不乐意了。“大姐姐,你怎么出趟门,就带着个外男回来了。虽说你刚退了亲,可作为女儿家,咱们还是规矩点好。” 此时,明婉柔母女的视线被几个围观的百姓挡着,并未看到人群后还有仪仗队。 “是啊月儿,二叔母都是为了你好。你今日这做派当真有待商榷,还不快快回府,不可再与外男私下相会。” 周香玉说着,还一脸真挚地看向人群。似乎在说,快帮腔,快帮腔! 人群出现了片刻的死寂。 围观者甲:这明家二夫人怕不是个傻子吧,没看出来这是官家的仪仗队吗? 围观者乙:白莲花谁不会?就这段位也敢在将军府混? 围观者丙:真不知道是明耀眼瞎,还是明家老太太眼瞎,娶了这么个玩意儿。 人们将上午周香玉的行事一联想,再看看眼下的行径,几乎确信周香玉是个面热心狠的主了。 见众人目光异样,周香玉还以为自己没说清楚,正要再强调几句外男,就被明婉柔拉住了。 明婉柔察觉到了,事情好像有些不太对。 管事的官差从腰间掏出一个令牌,“夫人,你看好了,在下是谁的人。” 周香玉一介后宅妇人,哪里认识兵部尚书的令牌。只见上面刻着个“兵”字,又见这男子面容黝黑,皮肤粗糙,定然日日在外当差,便以为是个普通当兵的。 如此一想,便又心安了。 “你与我家月儿认识很久了吧?是不是在今日之前就认识了?” 周香玉一句话挖一个坑,就想着让大家知道,这明昭月在退亲前就勾搭外男。 那官差哪里知道周香玉的心思,还以为她看出自己的身份了,便道,“今日午时才与明大姑娘初识。” 周香玉眉毛一挑,午时才初识?这明昭月动作真够快的! “你二人莫非情投意合?虽说我东安国民风开化,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要的。你且别急,待准备妥当再上门提亲。像今日这样私下见面的事,以后断断做不得了。” 看看,多么慈爱的长辈!多么体贴周到的二叔母! 周香玉都要为自己的表演拍手叫好。 可管事的官差却是脸色涨得通红,并非羞涩,而是被气的。 再怎么糙汉子,也听出了这阴阳怪气的言语。他紧紧握住手里的长刀,生怕下一瞬这大刀自己出鞘抹了周香玉的脖子。 “夫人,在下乃韩大人麾下,奉的也是韩大人之命。今日不止是我,还有许多兄弟一同前来的。”说罢,他指了指人群外。 周香玉这才看到下方的那些仪仗队。整齐的差服,整齐的佩刀,约有十七八个人。 “韩大人?这又是哪个外男?难不成是韩大人与我们月儿……”周香玉脑子里冒出了一个破天荒的想法。 只是这话还未说完,就被官差呵斥住。“大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周香玉哪里知道什么韩大人,明婉柔的脑子此时却闪过一丝异样之感。 怎么觉得韩大人有些熟悉,好像听父亲提及过。 忽然被一个当兵的训斥一顿,周香玉顿时不乐意了。她脸色一冷,“年纪轻轻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你们韩大人是吧,他年纪几何?家中父母可健在?月银份例多少?” 管他什么韩大人李大人,定然也是军中一个小官。若想娶明昭月,还不得经自己这个二叔母的考验。 自己说一句不满意,他不就娶不成? 他们明家拿捏不了尚书府,难道还捏不住一个小小的苦兵头子? “韩大人今年四十有二,你问这作甚!”官差脱口而出,又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回答。 “四十二?”周香玉噗嗤一声笑出来,明昭月还真是不挑啊,勾搭了个老头子! 见周香玉竟然笑话韩大人的年纪,官差一把抽出腰间大刀。 这妇人的做派,真是忍不了一点! “怎么,要动手?你可想清楚了,以后你们韩大人,可是会求着叫我一声二叔母的,还得看本夫人答应不答应!”周香玉越发有了底气。 叮咣一声,长刀抵在周香玉的脖颈,吓得众人一阵尖叫。 明昭月微微眯了眯眼,这官差,不错。 周香玉本以为官差只是吓吓自己,没想到她很快便察觉出脖子一阵透心凉。 “啊,血!”明婉柔吓得尖叫起来。 那刀刃十分锋利,已然破了脖颈的皮肉。 “你敢伤我?”周香玉又气又急,“府卫呢,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抓起来,送衙门!” 有几个府卫便是冲了出来,正要将官差重重围住了,就听见人群里传出一阵厉呵,“无知妇人,快助手!” 随后,明耀满头大汗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一个时辰前,明耀结束了上午将军府门口退婚的闹剧,回兵部上职。 明昭月捐聘礼的时候,他也在远远看着。可他只是兵部武库司的一个小主事,有尚书韩大人在,还轮不到他这个区区七品小员露面。 这些好东西原本都该是明家的!明耀当时越看越肉痛,都没等到捐赠结束,便回了职房,因此并不知道韩大人安排了仪仗队送明昭月回府。 只是他刚忙了一会儿,就听人说自家府门被人劈开了,好像又跟明昭月有关系。 明耀心中有气,忙又告假回府。一路上念叨真不知道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儿。 原本他带着怒意回来的,准备将劈门之人送官,结果远远看到兵部仪仗队出现在自家门口。 明耀顿时慌了,也猜出了七八分情形。 他刚准备上前说几句好话,就听自己夫人说什么……要把仪仗队的官差抓起来。 明耀恨不得上前撕了周香玉的嘴,果然,这个女人是个扫把星,嘴真臭。 “袁大人,我来晚了。”明耀上前,就对着管事的官差作揖。 这官差可不是什么小兵,而是韩尚书的贴身护卫,也是负责整个兵部仪仗队的主事,名唤袁元,在韩大人面前说话颇有分量。 自己虽然跟他没什么交道,但见着人家也是要礼遇几分的。 “明大人的夫人真是好大的架子,要将袁某绑了送官。”袁元斜睨了明耀一眼,并未正眼瞧他。 袁元就不明白了,明耀就在兵部当职,他的夫人和女儿竟然不知兵部的韩大人。 也正是因为明耀在兵部,袁元才敢劈了这府门。对于明耀此人,他有把握拿捏住。 见夫君对此人如此恭敬,周香玉有些慌了,只用眼神询问。 明耀立马呵斥起来,“无知妇人,这位乃兵部尚书韩大人身边的护卫长袁大人,还不快给袁大人赔礼!” 兵部尚书?周香玉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夫君在兵部。这么说,此人是夫君上司跟前的红人? 自己岂不是得罪了夫君的上司? 第18章 城外破屋 周香玉只觉得脑子一嗡,身体摇摇欲坠,也顾不得脖子上那道口子了。 明婉柔顿时清醒过来,看着外面声势浩大的仪仗队,使起了她惯用的挑拨伎俩。“这仪仗队是给朝廷大人用的,尚书大人竟然让你们送大姐姐回家,真是大材小用。袁大人,您此行真是屈尊。” 周香玉不禁为女儿的灵光欣慰。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个呢。 可袁元早就看透了这对母女的嘴脸,并不惯着。“明大姑娘将聘礼悉数捐给兵部,够边关将士吃上几顿饱饭了。如此大义之举,还配不上兵部仪仗队的护送,难道你们在这里说几句风凉话就配得上?” 海棠:这小哥倒是长了张好嘴,都没自己的用武之地了。 明昭月:不愧是兵部尚书手下的护卫长,战斗力满级! 明婉柔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好脸色通红地闭了嘴。 明耀又是一番好话,这才拱手作揖。“真是对不住,袁大人见谅。” 袁元侧过身去,不受明耀的礼。“我看,你们应该给明大姑娘赔礼,而不是在下。” 明耀也当真是拿得起放得下,竟真对着明昭月躬身。“是二叔的不是,月儿见谅。” 说罢,还狠狠瞪了一眼夫人和女儿。周香玉和明婉柔只得憋着心中闷气,对着明昭月福身。 “月儿,是二叔母误会了,快进院子歇着吧。” 明昭月并未躲,生生受了她们这一礼。见明昭月这般态度,周香玉在心里骂娘,我这脖子还血糊糊的呢,你倒是受得安稳。 “袁大人,今日劳烦你了。”明昭月感激地看了袁元一眼。 袁元见明昭月安稳进府,这才放下心来,又故意提高声音。“明大姑娘不必客气,韩大人特意吩咐,我等要保你周全。日后若有难处,大可来兵部找韩大人。” 最后一句,韩力坚并未说过,是袁元自己加上去的。他当然知道,明昭月不可能去找韩大人。 说罢,袁元就带着仪仗队离开了,独留在破门中凌乱的明耀一家三口。 “你,去抄女戒十遍!”明耀瞪向周香玉。 周香玉不可置信地看着夫君。她的脖子还梗着,又痛又不雅观,夫君却不给他叫大夫,还让自己去抄女戒? “你,去祠堂跪三天。”明耀又看向明婉柔。 明婉柔翻了个白眼,不甘心地瞪向明昭月的背影。 明耀拂袖而去。这一家子,没一个省心的。不知道出了这等事后,韩大人对他会不会有芥蒂,本来自己的官运就不通。 明辉很迷茫。 明昭月脸色坦然地回了昭明院,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海棠。 “大姑娘,今日真是一出好戏,奴婢看着都舒畅。” 今日她们主仆二人,没说一句话,净看着周香玉母女出丑。 “自作孽不可活。”明昭月淡淡一笑。 上一世,她与韩力坚打的交道不多,只知他与父亲算是有些同僚之交。当初父亲为了自己的冤屈在朝廷上喊冤,帮着父亲说话的人很少,似乎这位兵部尚书就是其中一人。 当时,韩力坚好像还受了些牵连,不过并未涉及根本。 可明昭月当时记住了他的恩情。有时候,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更可贵。即便韩力坚当时说的话没什么用,但足以证明此人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短短半日,明家被盛京百姓关注了两次。 今日关闭府门想来是周香玉自己的打算,老夫人肯定不知道。否则,一定会阻止这样的蠢主意。 周香玉是明坏,老太太是暗黑,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今日二房丢了这样的丑,想来老夫人若知道了,又得劈头盖脸骂周香玉一顿,明耀也不会给她好脸色。周香玉身在风口浪尖,又受了伤,够她头痛一阵了。 见明昭月发呆,海棠端上一杯茶。“姑娘在想什么?” “梦阳楼。”明昭月脱口而出。 海棠脸上一阵泛红,那个腌臜地方姑娘怎么随口说出来了。 “海棠,今日上午沈公子拿出了梦阳楼的令牌,随后便有巡防营的人抓了雀南枝,坐实雀南枝去了小树林。这事你怎么看?” “姑娘这么一说,奴婢觉得可真巧,看来老天爷都在帮姑娘。”海棠替明昭月整理发髻。 明昭月沉默着没有说话。 到底帮自己的是老天爷,还是另有其人?世上哪有什么巧合,所有的巧合不过都是蓄谋已久罢了。 那雀南枝是梦阳楼的头牌,就算他偷了银钱想为自己赎身,梦阳楼又怎会轻易报官,从而失了台柱子。 而且,一旦巡防营介入,便会很容易查清雀南枝和钱玉书私会之事,这可是要得罪吏部尚书的。 但梦阳楼还是做了,很明显,他们不怕得罪钱家。 这幕后之人,是为了帮自己,还是有其他目的? 明昭月一时没有答案,只得按下不提。 重来一世,似乎自己还不能把控全局。有些事,有了变数。比如,今日遇到那个撞马车的叫花子。 傍晚时分,梧桐回来了。 “姑娘,奴婢和那小哥跟了半天,发现叫花子住在城外一个破屋里。这叫花子真是奇怪,回到破屋就喝酒,醉醺醺的。” 城外破屋……明昭月几乎没有迟疑,便吩咐道,“梧桐,你先暗中出府,去街市马行备匹马,在马行等我。” 梧桐一句话没问,点头出去了。 “姑娘,您要出门?何不备府上的马车?”海棠一惊。 明昭月已经褪下外衫,又从柜子里取出了那套暗色衣裳套上了。“此事不可在府上张扬,你留在院中,替我看好昭明院。” 虽说周香玉今日吃了哑巴亏,谁知道老太太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院中得有人照看。 “姑娘放心,奴婢会看好家。” 梧桐海棠都是闷头做事不多言的,明昭月很满意。 戌时初,明昭月从侧门翻墙而出,很快就到了马行。 “梧桐,可会骑马?” 梧桐摇头,不过她立马答道。“奴婢可以学,三日就能学会。” 明昭月淡淡一笑,“好,日后你学学骑马,今日先跟我同乘一骑。” 说罢,明昭月先跨马上鞍,随后一把将梧桐拉上自己的马。 梧桐一惊,双手便自然环上了明昭月的腰。 “梧桐,你指路,我们去城外破屋。” “好!”耳畔的风吹得呼呼的,梧桐顿时来了精神。她这个下等丫头,以前从未骑过马,如今竟被大姑娘带在马背上飞驰。 话说大姑娘的腰……真软啊,还能搂…… 海棠那个丫头,定然没跟大姑娘抱过。她宣布,自己就是跟大姑娘最亲密的丫鬟! 梧桐心中涌起一阵甜意,今晚,出来得不亏。 很快,主仆二人就到了城外五里。明昭月一勒马缰,翻身下马,还一把将梧桐拦腰抱下来。 梧桐:有被撩到…… 跟着梧桐指的方向,明昭月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破屋。 主仆二人轻手轻脚往破屋走去,此时里面黑灯瞎火,没有半点亮光,夜风中还有酒的味道。 那人果然喝醉了。 明昭月踏入房中,刚走了几步忽然一顿,只听一阵风声,便感觉脖子上有股冰凉之感。 明昭月摸了摸,应当是把锃亮的刀。 “你是谁?因何来此?”声音冷淡又冷酷。 梧桐吓了一跳,摸索着想挡在明昭月面前,却被明昭月死死拦在身后。 喝醉了还能如此警觉,很好,这才是自己要找的人。 “我来找你,度满。”明昭月缓缓开口。 明昭月感觉黑暗中持刀的手一阵颤抖,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叮咣一声就落在了地上。 第19章 夺妻之恨 屋内亮了些许,满身酒味的叫花子点了灯。 明昭月这才看清,面前的人衣衫褴褛,头发胡乱披在两边。除了酒味,屋内还充斥着一股馊味,那是饭食坏了的味道。 明昭月心头浮起一抹心酸,前世他被父亲搭救之前,就是在这个地方自生自灭么? “我们认识?”叫花子看向明昭月,敛去几分敌意,警惕却半分不少。 “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明昭月并不卖关子。 “你是将军府大小姐,我乃一介草民。你确定认识我?” 叫花子声线低沉,与明昭月说话时无半分低眉顺眼之态,但凡有点眼力之人,都不会以为这是个普通的叫花子。 明昭月心道,我可太认识你了。 前世,大婚当日,接亲队伍走在大街上,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乞丐冲入队伍,撞上了她的花轿,惊得明昭月掀开盖头往外探。 队伍里有人训斥,让那叫花子赶紧滚开。明昭月见他模样可怜,又逢自己大喜,便让下人给了他一些碎银子。 可那叫花子并不像普通乞丐那般爱银子,而是疯疯癫癫地将银子丢在地上,冲向花轿,口中还大声说什么“成亲有什么好,那是火坑”。 后来,明家送亲队伍里一个护卫将叫花子制服,给带回了将军府。这护卫审了半天,排除叫花子是仇家的可能,便让他待在府里,给了一口吃的。 三日后,明昭月回门,发现叫花子在府上,并知道了他的名字,度满。 后来,明昭月再也没有见过度满,直到她被钱玉书献给那位亲王。 那夜,她刺伤亲王,准备逃出府去。明昭月在杀出重围之时,竟意外看到度满翻墙而来,为她杀出一条路。 他将明昭月送了出去,又毫不犹豫折回亲王府。 “还回去做什么?一起逃!” 度满双目猩红,似被一种极度怨恨的情绪裹挟着。“那狗王爷与我有夺妻之恨,我要回去为妻报仇。救你出来,是报将军府当初收留之恩。” 说罢,他义无反顾折回王府。 明昭月浑身重伤,不敢多留,只好先回了将军府。却不想回去后,二叔母听闻自己暗刺了亲王,毫不犹豫将她迷晕,就这么又给送回了王府。 明昭月在王府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霸占自己的亲王,而是浑身插着箭羽的度满。 他被万剑穿身,血都已经流干了。 那亲王误以为度满是明昭月的情夫,甘愿为了救她而舍命,便愈发折磨起了度满。 度满死时,口中念着一句话:心儿,对不起,我无能…… 明昭月知道,那定然是他的妻子。 没错,度满为了救他的妻子,最后死在了那个王府,死状凄惨。 如今,看着还是叫花子的度满,明昭月心里钦佩,这是个真男人。 “我不但认识你,还知道你有个新婚不久的妻子。她叫——心儿。” 明昭月话音刚落,度满的眉目顷刻间便冷硬起来,刚才敛去的敌意又重回脸上。 “你调查我?”度满双手暗暗发力,一掌挥去。 度满不怕调查,可一旦涉及自己的妻子,他便会万分在意。 明昭月下意识身形一闪,堪堪躲过,趁势在破屋里与度满较量了几招。 “你可以这么认为。但我只问你一句话,可想与你妻子团聚?”过招之时,掌风凌厉,明昭月趁机问出度满最为在意的话。 度满的招术施了一半,停在空中。 听这话的意思,明昭月似乎知道他妻子的事。而且,此女功夫了得,就刚才的几招几乎要与他打成平手。 “你,知道我妻在何处?”度满的语气和眼神中,满是急切。 没错,这个时候的度满,并不知道他的妻子柳心去了哪里。 他只知道,自己与心儿新婚三月。她陪自己从老家来到盛京,准备参加明年的武举。 他们夫妻在盛京城外盖了个小院子,度满日日练功,心儿体贴周到地照顾他。 可不久前,心儿入城买米粮回来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无论度满如何询问,她都只摇头苦笑。 半个月前的一早,度满起床后不见妻子的人影,他找了好几天都无果。这才发现头一晚心儿给自己的茶水里,有安神药。 心儿消失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她不想和自己共度余生了吗?度满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短短半月,他将城外的院子砸得稀碎,温馨的小院成了破屋,一身功夫的武举备考学子,成了脏兮兮疯疯癫癫的叫花子。 就是这种时候,明昭月忽然前来,问他想不想和妻子团聚。 他如何不想!可是,心儿又在哪里?她既已离开自己,想必有了更好的去处。 这些天他故意放纵自己,便是为了不去想这些事。 “实话告诉你,心儿并非主动弃你而去。她是被一门权贵看上了,那权贵威胁她,若不从他,便毁你武举之路,断你性命。” 前世,度满在被带入将军府后,通过自己的方式,才了解到柳心被权贵霸占了。 可现在,明昭月打算此时就将柳心的去处,一五一十告诉度满。 度满的脑子一嗡,凌乱的发丝下,双目忽然涌起一阵滔天巨浪。 “哪个权贵?心儿可还安好?” “秦王殿下。”明昭月一字一句,说出了她这辈子也无法忘怀的那个人。 秦王,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如今五十有余。 此人风流成性,府上美人姬妾成群,却还对于京中稍微有些颜色的贵女虎视眈眈。 一些达官贵人们为了讨好秦王,不惜将女儿献入王府。 当初,钱玉书亦将明昭月献给了秦王。 明昭月的不幸,以及明家四口的惨死,秦王都是最大的恶人。 “秦王!”度满有心走武举之路,对于朝中权贵多少有些了解。他双拳紧握,牙咬得咯咯作响。“那心儿如今,可还安好?” 秦王对女子的手段,非人可以想象。 一个美貌女子落入他手,下场必然凄惨万分。好的,能活命,不好的,直接被折磨致死也不无可能。 她的心儿,当真遭遇了这样的祸事! 度满深深自责,恨自己无能,没有早些发现妻子的心事。 明昭月不知柳心眼下情形如何,但她记得前世,自己被送入秦王府后,依稀见过柳心一面。 那时,自己被关在偏院里,有吃有喝,有婢女伺候。柳心在距离偏院不远处的一间柴房,挨饿受冻。 虽说待遇有差,但当时她们二人说到底是一样的,都是秦王的阶下囚。 明昭月现在看来,柳心比她幸运。柳心好歹有个真切爱护她的夫君,为她报仇。可自己那时的夫君…… 第20章 箭射刁奴 “柳心还活着,不过可能受了些苦。”这是明昭月目前确信的事。 啪的一声,度满将地上的长刀一个回踢,踢到手上,转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明昭月忙叫住他。 “多谢姑娘相告,待在下救出吾妻,必携妻参拜姑娘大恩!”度满目光里满是决绝。 明昭月脱口而出,“秦王府护卫重重,暗卫更是多得数不清,你单枪匹马,去了便是送死。” “那又如何,夺妻之恨,刀山火海也得走一遭。”度满又是毫不迟疑,眼中的恨意几乎要从黑暗中溢出。 “你不怕死,可柳心呢?你愿意看着她在在受了苦难之后又丧命?”明昭月提高声音,带着几分质问。 “又或者说,你愿意让她看着你死。你只需出现在她面前,证明你是一个称职的夫君?” “不!”度满一声怒吼。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想与心儿长相厮守,恩爱平安地度过一生。“我要救她,我要她平安!我还要复仇!” 见时机已到,明昭月轻扬唇角。“既如此,何不寻个稳妥的方式,既能救人,又能复仇。” “如何救人?如何复仇?”度满终于转过身来,褪去满身寒意。 “若你信得过我,人,我替你救。至于复仇……”明昭月顿了顿,“待我将柳心救出来,再议复仇之事。” 度满对明昭月这个打算,也颇为认同。仇肯定要报,但心儿的安危是当下第一。 “你为何帮我?” 明昭月扬了扬头,转身透过破屋的门看向外面。四周一片荒凉颓势,暗夜寂静得吓人。 “因为我与你,有共同的仇人。” 秦王,是她前世的暗夜。 今生,她便要撕碎这黑暗,还自己人生一抹光明。 度满明白了,明昭月要找他共同复仇。“那么,你选我,我的代价是什么?” 明昭月这样的贵女,不缺银子,身边更不缺高手。自己虽然有些功夫,但还算不得真正的高手。度满必须弄清楚这一点。 “待我救出你妻子,才有资格索要你的代价,不是吗?” 度满只思虑了片刻,便做了决定。只要她能救出心儿,上刀山下火海亦不在话下。 “你若救出我妻,要我做什么都行。” “我明晚便潜入秦王府救人。”明昭月也十分干脆。 “你?”度满一阵诧异。 她不让自己单枪匹马,却以区区女子之身单枪匹马么?她凭何能在重重护卫中救下心儿?度满不太相信。 “有时候,救人不光靠武力,还有这儿。”明昭月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对于如何救柳心,她有了大概的计划,不过还得细细琢磨一番。她将一张字条递给度满,便转身离开。 度满紧紧握着字条,待明昭月走远,缓缓打开,看着上面一行工整娟秀的小楷出神。 这个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竟无端给人一种深深的压迫。 好像他就应该信她,好像她天生就该使唤自己。 深秋的夜晚,风中有了些许寒意。明昭月带着梧桐一骑绝尘,往将军府而去。 他们在街市还了马,便从侧门入府,准备回到昭明院。 在距离昭明院数十步之远时,主仆二人同时一顿。 此时已是亥时末,按理说府中各院都已歇下了,昭明院更是如此。 可眼下,院内竟是灯火通明,隐隐还能听见一些人声,声音里似乎带着某种争执和吵闹。 昭明院出事了! “姑娘,那几个好像是锦绣堂的人。”梧桐指着院内几个婆子丫鬟小声道。 明昭月也看见了,她早已猜到自己不在的这一个时辰,老夫人定然会做些什么。 她附耳在梧桐身边低语几句,随后两人并未进入昭明院。梧桐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明昭月则回到院墙角落,一跃翻上了墙。 昭明院内,海棠和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被锦绣堂的人包围着。海棠身边站着一个约莫五十余岁的老嬷嬷,她与海棠并肩而立,瞪眼看向锦绣堂的人。 “老身说过了,大姑娘今日受了惊吓早已熟睡,你们大半夜的叫姑娘起来,姑娘坏了身子谁担责!” 这老嬷嬷手里还提溜着一个壶,从壶中传出一股莫名难闻的尿骚味。 而再看锦绣堂的几个婆子,他们的衣裳都湿了大片,浑身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秦嬷嬷,你……你说话就说话,往我们身上倒夜香是怎么回事!我们……我们这就去告诉老夫人!”锦绣堂的赵嬷嬷委屈巴巴。 上次她只身来昭明院请人,结果被明昭月诬陷,一状告到老夫人面前,凭白害自己挨了巴掌。 所以今日她带了好些人过来,一是为了作证,二是为了壮胆。 结果人没请到,又惹了一身骚。 秦嬷嬷白眼一翻,“谁家好人大半夜的把姑娘从床上闹起来,我看你们就是不怀好意!” 赵嬷嬷一行人来了大半日,见明昭月始终不露面,还以为那小姑娘自知今日闯了大祸,不敢去见老夫人,心中便想趁机拿捏,说话也更有了底气。 “这是老夫人的要求,你们难道还要忤逆老夫人的意思?” 秦嬷嬷将夜香壶往赵嬷嬷面前一撂,瓷壶在地上发出叮叮咣咣的响声,一直滚到赵嬷嬷脚边。 赵嬷嬷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 “忤逆怎么了?老婆子我只听明大将军的话,其他主子管不到我身上。”这秦嬷嬷声音洪亮,双手叉腰,神色凌厉不输街边泼妇。 海棠捂嘴一笑。看来今日秦嬷嬷回来,昭明院要倒反天罡了。 这几日跟着姑娘待久了,海棠倒是向往这种不被恶人压制的感觉。 “真是岂有此事!来人,进屋!就是抬,也要把大姑娘抬去锦绣堂!”赵嬷嬷对着身后的一众丫鬟婆子道。 锦绣堂的人眼睛都长在头顶,只认老夫人为主子,并不觉得闯入大姑娘的屋子是件多么忤逆的事。 说罢,几人便风风火火挽着袖子准备闯进去。 就在这时,一支箭羽嗖地从屋内窗户上射出,直直朝着锦绣堂的人群而去。 只听一声闷哼,人们纷纷回头,就见刚才还张牙舞爪的赵嬷嬷应声倒地。她的肩头插着一支箭,此时滋滋冒血。 “哎呦!”在后宅多年的赵嬷嬷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一把捂住自己肩头,看到鲜血顿时沾满双手,以为自己要死了,便一个白眼晕了过去。 “啊!”锦绣堂的丫鬟们尖叫起来,四散跑开两丈远。 第21章 老奴对不起你 吱呀一声,明昭月的房门开了。 一身中衣,头发披散的明大姑娘手握那弯铁胎弓,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走下台阶,一脸不耐烦,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见大姑娘已经回了房,海棠紧绷的弦松下来,腰板顿时挺得笔直。 一旁的秦嬷嬷和海棠四目相对,什么也没说,却是心中了然,都扬起头,对着明昭月一笑。 秦嬷嬷在将军府服侍了几十年,当初是明辉的奶嬷嬷,一直跟着明辉的生母。后来生母去世,明老爷续了弦,秦嬷嬷便一直照顾明辉,看着他长大,立军功,娶妻生子。 对于秦嬷嬷来说,明辉是她的半子,明辉的女儿也算是她半个孙女。 前些日子,在明昭月出阁之前,秦嬷嬷老家忽然来了信,说她高寿的婆母病逝了。原本她想等大姑娘出阁之后再回乡,奈何大姑娘执意让她先回乡奔丧,还给了她一大笔银子。 没成想奔丧回来,昭明院大变天。秦嬷嬷这才知道,老夫人竟给姑娘安排了一个断袖未婚夫,还让姑娘自己出面说什么情投意合的狗屁话。 秦嬷嬷深深自责,姑娘需要她的时候不在,真是愧对将军和夫人。如今,她回来了,就势必不会再让姑娘受人欺负! 所以,今夜的秦嬷嬷看到锦绣堂的人,哪哪都是气,骂人还不够,直接给她们泼了一盆夜香。 “姑娘,是老奴无能,没能拦住这些狗东西,吵醒了姑娘……”秦嬷嬷一看到明昭月,顿时满脸自责。 她当然知道明昭月今夜不在房中,可秦嬷嬷早已成精,自然做戏做全套。 “秦嬷嬷回来了,一路辛苦,婆母后事都处理好了?”明昭月温和一笑。 “多谢姑娘挂怀,安顿好了。”秦嬷嬷感恩戴德,礼数做得周全。 她就是要让锦绣堂的下人们看看,自己这个大将军的奶嬷嬷都要对大姑娘恭敬,其他阿猫阿狗休想来昭明院撒野。 见这主仆二人聊起了家常,全然不顾地上还有个流血的赵嬷嬷,锦绣堂的人又急又气,但却不敢吭声,生怕大姑娘手里那把铁胎弓下一瞬对准自己。 “救……救命啊……”地上的赵嬷嬷晕了片刻又苏醒过来,她颤抖着举着手,“大……大姑娘杀人了。” 明昭月似乎这才发现地上躺了个人,惊呼一声。“哎呀赵嬷嬷,你怎么撞我箭上了?”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什么叫撞她箭上了! “姑娘,是您手里的弓射中了赵嬷嬷……”锦绣堂一个婆子壮起胆子阐述事实。 “胡说,你在质疑姑娘的箭术?”秦嬷嬷厉声喝到。 众人一愣,好像重点不太对,她们说的是箭术的事儿吗? 于是,那婆子重新答道,“方才有一支箭从姑娘房里射出,正中赵嬷嬷肩头。” 海棠冷声一哼,“你们也知道这是姑娘的屋子,那这大半夜的过来扰姑娘休息,到底是什么居心?老夫人向来体恤姑娘,知道我们姑娘今日退婚受了委屈,还去兵部捐聘礼受了累,必不会这么晚还传姑娘去回话。定然是你们这些刁奴,拿着鸡毛当令箭!” 见识了明昭月好几次将白的说成黑的,海棠也学到了,趁势发挥一回。 秦嬷嬷:这丫头不错,不愧是大姑娘亲自提上来的。 明昭月:青出于蓝胜于蓝啊,氛围到这,再不欺负一下锦绣堂的人就不礼貌了。 明昭月黑着脸,“我在屋子里练箭练得好好的,外面太吵,我心神不定,就射偏了。你们下次来我院里前,最好敲锣打鼓禀报一声,别突袭。” 说罢,明昭月来到倒地的赵嬷嬷面前,“更别半夜带人来扰我安眠。”说罢,又看向锦绣堂一众丫头婆子,“她都流血了,你们不替她叫个大夫?” 众人:她是我们射伤的吗!为什么是我们叫大夫! 赵嬷嬷见自己伤成这样,锦绣堂的人也不管她,顿时心中一阵寒意。 当初,老夫人也是如此,为了让大姑娘欢喜,连事件原委都不查清,就让自己掌嘴那么久。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锦绣堂的人毫无温情可言。 再看昭明院,秦嬷嬷和海棠,自始至终都并肩拦在门前。还有那些粗使的丫头婆子,也都站在一处如临大敌,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吃了一样。 都是下人,怎的区别这么大。 又看明昭月,她对着赵嬷嬷挑眉一笑,神态中带着几分不屑。 即便如此,赵嬷嬷却不得不承认,明昭月那张脸十分与众不同。温婉中带着几分凌厉,明媚中又有明艳。 还有那双眼睛,一瞪自己,赵嬷嬷便心中发怵,双肩发凉。 绝色,但可怕。 到底是谁说大姑娘向来温顺的! 便是在这种五味杂陈,又寒心又害怕的情绪中,赵嬷嬷微微爬起来,一步步挪出昭明院。 今日这人是请不去锦绣堂了。摸着自己滴血的伤口,赵嬷嬷忽然有些庆幸。 受了这么重的伤,老夫人总不至于说她无用,罚她。今晚,该能消停一下吧。至于待会儿,老夫人是让别人来请也好,还是就此收敛也好,赵嬷嬷不想管。 她只想看大夫…… 扑通一声,赵嬷嬷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地。几乎同时,锦绣堂的其他人也走到了院门口,咚咚咚,齐刷刷摔倒了一排。 这地,跟抹了油一样! 他们个个捂着腿脚,不是这里摔青了,就是那里跌红了,立马哀声一片。 赵嬷嬷和一众丫鬟婆子,带着一身尿骚味和痛苦哀嚎,回了锦绣堂。 梧桐将空桶扔在一旁,叉腰看着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 老夫人捂着鼻皱着眉,让其他下人都出去,独留赵嬷嬷一人跪在前面。 “你真令我失望,如今是越发不中用了。” 赵嬷嬷原本就哇凉的心,此时冻成了冰块。 “连个小丫头都叫不过来,凡事有一有二,事不过三。若下次再如此,你便回你老家去,我身边不需要无能之人。”老夫人手一挥,也没赏赐些止血和跌打损伤的药粉,更没说让人找大夫。 赵嬷嬷微微福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看样子,今夜老夫人应该能消停,不会派其他人再去昭明院。 另一头,昭明院里的几个丫头婆子们动作麻利地清扫地上的夜香和油渍。 明昭月让海棠依次给了些赏赐,便让他们回去休息了。 屋内,海棠、梧桐和秦嬷嬷陪在明昭月身边。 明昭月将那把铁胎弓顺手递给梧桐,梧桐默契地接过拉了起来。小丫头此时一身牛劲用不完,丝毫不觉得累。 明昭月转身,便对上了秦嬷嬷那双微红的双眼。 “姑娘,没想到短短半月发生了这么多事,老奴真是对……对不起你。”说罢,秦嬷嬷就要跪下。 明昭月一个眼神,海棠便将秦嬷嬷扶起。 第22章 忠仆 “秦嬷嬷,您回来得很及时,今夜可是帮了我大忙呢。” 秦嬷嬷自知这是姑娘在安慰自己,微微叹息一声,掩去眼角的泪。 一个老太婆了,还这般哭哭啼啼,便显得无用。自己是昭明院最老的人,也是将军留给姑娘的依靠,自己要支棱起来! 以前,大姑娘就是一副不争不抢的性子,很多时候明家二房分明在故意欺负苛待姑娘,可姑娘都只淡淡一笑,说她不在意这些。 直到他们给姑娘安排了钱家的亲事,秦嬷嬷并不知道钱玉书的毛病,还当二房和老夫人良心发现,却不想他们这般狼子野心,竟然用大姑娘的终身去为明耀和明枫换取前程! 真是老天开眼,让大姑娘逃离了那个火坑。否则,将军和夫人回来,秦嬷嬷不知自己该如何交代。 “姑娘,老奴回来了,你就不用再抛头露面,一切都交给老奴。”秦嬷嬷想好好补偿补偿明昭月。 看着秦嬷嬷那张饱经风霜,满脸褶皱的脸,明昭月心中一暖。 说起来,锦绣堂的那位称不上她的什么祖母,她更愿将这位老太太当成自己的半个祖母。 前世,秦嬷嬷没有发现钱玉书是断袖,欢天喜地替自己筹备出阁之礼。因着当时父母还在边关未归,秦嬷嬷就自请一道,陪她入了尚书府。 当时,明昭月身边没有几个可用的丫头,最贴身的红香绿玉还是周香玉的人。 唯有秦嬷嬷,是真心对她。 入尚书府好一阵后,秦嬷嬷发现钱玉书晚上总是不回新房就寝,便替明昭月急得不行,数次暗中与她谈心,问问小两口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当时,明昭月还以为是自己没什么魅力,留不住钱玉书。更何况,她就是那般清冷的性子,对钱玉书没有多少倾慕之意,也就不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秦嬷嬷从尚书府一个下人耳中,听到了钱玉书的断袖之癖。她几经打听,证实了此事属实,心中气急,跑去质问钱玉书和钱文忠夫妇。 秦嬷嬷一介下人,又年迈,自然没有问出什么来,还挨了二十个板子,大大伤了元气。 可老太太顾不得身体受损,又回将军府求助老夫人和周香玉,这才明白大姑娘的婚事从头到尾就是个阴谋。 她恨极,也气极,给远在边关的明辉夫妇写信,准备送过去。 不料信才送出,就被明枫暗中拦下了。 秦嬷嬷并不知情,还苦苦等着大将军回来替姑娘做主。 一个月,两个月,眼见大将军并未归京,秦嬷嬷心中郁结,一病不起。 后来,得知钱玉书将大姑娘送到了秦王府,秦嬷嬷一口血喷在地上,就这样死在了尚书府。 明昭月并未见到秦嬷嬷最后一面,听说尚书府的人嫌她晦气,不知将尸身扔到了哪个乱葬岗。 一位忠仆的一生,便在为主子奔波劳碌中结束。 短短几瞬,明昭月便回想了秦嬷嬷的前世。感慨和伤怀同时涌出,明昭月亦红了眼。 这反映看在秦嬷嬷眼中,以为大姑娘受了委屈心中伤心,越发心疼起来。 老夫人和二房那帮人,你们等着! 秦嬷嬷天不怕地不怕,准备明日干票大的,好好替姑娘出出气。 明昭月这一晚睡得很安稳,或者是前世许多身边人,陆续回到了她的身边。比如秦嬷嬷,比如度满,眼下还有两个值得信赖的丫头。 只是一大早,明昭月就被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吵醒。 海棠和梧桐齐齐来到她床榻前,神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 “姑娘,秦嬷嬷她,她……”海棠有些迟疑。 明昭月披着衣裳来到院内,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昭明院四周竖起了一根根丈长的木棍,棍子顶部削得极尖。 一排排棍子稳稳固定在院墙四周,特别是院门处,更是里外三层定死,还上了锁。 “秦嬷嬷,你这……” 秦嬷嬷正指挥几个力气大的婆子干活,转头一看,笑道,“姑娘莫怕,老奴把门加固些,防狼。日后那些阿猫阿狗便不能深更半夜扰姑娘休息了。” 明昭月惊了,还能这么操作。 海棠便问,“秦嬷嬷,你这样锁了,我们如何出门?” 秦嬷嬷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海棠一把,老奴留一把。这段日子,老奴就给姑娘守门!” 说罢,秦嬷嬷往那一杵,颇有凶煞门神的意味。 明昭月笑了,忽然有种被深深保护的感觉。 这样一来,确实能让昭明院清净不少。 “如此,便有劳秦嬷嬷了。”明昭月不忍拂秦嬷嬷的好意,确实也该让将军府的其他人看看昭明院的决心了。 秦嬷嬷很是高兴,边清嗓子边大摇大摆出了院门,手里还提着一个水壶。 “姑娘先用早膳,老奴到隔壁办点事。” 明昭月不疑有他,回了屋子吃早膳,边吃边计划着今晚夜潜秦王府的行动。 一顿早膳没吃完,梧桐兴奋地进来禀报,说秦嬷嬷正在锦绣堂闹事。 “秦嬷嬷搬着小板凳,边嗑瓜子便骂人,骂得可难听了。” “什么狗娘养的,狗仗人势,蝇营狗苟,烂狗东西……” 秦嬷嬷怎么总跟狗过不去……明昭月十分好奇。 “秦嬷嬷骂的是……?”海棠心里一紧。 “当然是骂赵嬷嬷和昨晚夜闯咱们院的丫鬟婆子了。”梧桐不假思索。 明昭月却淡淡一笑,骂几个下人还不必如此费口舌。老太太这招指桑骂槐,指定要让老夫人急火攻心吧。 当年明辉成长的那些岁月,秦嬷嬷没少跟老太太这个继母对着干。不过秦嬷嬷好歹是下人,为了给明辉撑腰,不敢做得太明显,便练就了一身指桑骂槐的本领。 当时,明老爷心疼嫡长子,又念及秦嬷嬷对儿子的半个养育之恩,便对她很是宽容。不仅早早便将身契还给了她,还在离世前留下一纸遗言,对嫡长子的奶嬷嬷不许打骂训斥,不能发卖。 老夫人气得咬牙切齿,看不惯,却干不掉。 明昭月让海棠也跟着梧桐去听听学学,海棠太温柔了,不会骂人,这可不行。 以后很多场合自己不方便出面,还是需要嘴替的。 “姑娘姑娘,秦嬷嬷又去了红梅院,在那里烧纸钱!”很快,梧桐又回来禀报老太太的战绩。 这又是什么路数?明昭月想不明白。 第23章 夜探秦王府 “说是祭奠自己死去的婆母,这一大早的,红梅院的人都躲着走,说不吉利,气得二夫人屋里摔东西砸碗。” 明昭月明白了,秦嬷嬷闹了锦绣堂又去闹红梅院,专程给两位主子吃瘪。 那便随她去吧,谁让她手里有明老爷的特赦令呢。一把年纪了,还不许她倚老卖老一回? 傍晚,月黑风高,明昭月只身一人,翻墙出了将军府。 院子里的棍门似乎对她影响不大,不过能隔绝那些不会功夫的锦绣堂丫鬟婆子。 明昭月快速穿过盛京城的几条大街小巷,在一个包子铺前停下,买了两个肉包子揣着,继续前行。 半个时辰后,她停在了一棵黄葛树下。 明昭月轻盈一跃,上了树腰,便能清晰瞧见一处守卫森严的院落。 这便是坐落在盛京城的秦王府,寂静的夜色中,几声犬吠透过夜风传出。 明昭月又是借力一跃,落在了秦王府的外墙。 夜色中,一阵轻微的呼吸声从墙下传来,似猛虎嗅到了猎物的气息,声音中带着一丝兴奋和警惕,没来由让人心里一阵发紧。 就在那声音即将变成一声狂吠时,明昭月果断将手里两个肉包子丢过去,稳稳落在墙下那只黑犬前。 黑犬先是一阵诧异,随后竟飞奔到肉包子面前手舞足蹈,却不急着吃,颇有舍不得的意思。 明昭月见状,勾唇一笑,轻轻落到墙角。 她就知道,这黑犬还是那么喜欢肉包子,尤其是老金家的包子。 黑犬抬头盯着她,四目相对,明昭月缓缓伸出手,试探地抚摸它的脖颈,轻声唤道,“黑球儿,又见面了。” 黑犬嗅包子的动作停了停,歪头看向明昭月,那一口尖牙依然杵人,可眼神中的锋芒却在逐渐褪去。 它又低头沉吟片刻,终于没忍住肉包子的香味儿,大口吃了起来,哈喇子流了一地。 “黑球儿,你小点声,我借个道。”明昭月又摸了摸它发凉的腹部,给它系上一根毛绒的帕子。 黑犬的神色越发柔和,干脆躺在地上慢悠悠吃起了包子。 明昭月还想再撸一会儿,无奈正事要紧。 这黑球儿,是秦王府养的护卫犬。 秦王府很大,除了身手高超的护卫,还有好几条护卫犬,黑球便是其中一条。 不过它是最小的那个,还是条母犬。 前世,明昭月被关在秦王府受折磨时,有些护卫偷懒不愿夜夜守着,便让黑球儿守在门口。 起初,那黑球也是凌厉吓人,动不动就朝着明昭月狂吠。可有一天,护卫们忘记给黑球喂剩饭,只给明昭月拿了两个馊了的包子。 明昭月吃不下去,顺手丢到了黑球面前。 黑球吃了一口,从此打开了狗生的另一扇大门。 后来,明昭月每日都将自己的饭菜给它剩点,黑球吃得极欢,对明昭月也越发温和了。 只不过,有护卫在的时候,黑球依然不停对她龇牙咧嘴。护卫一走,它就趴在明昭月脚边呼呼大睡。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黑球是她唯一的朋友。 这家伙真聪明,明昭月那时想,若自己能逃出去,一定把它也带走。它就应该在广阔天地撒欢,而不是被拴在权贵的院墙下看门。 后来,她装作顺从秦王的样子,暗中寻找出府的路。 什么时辰哪里有护卫,哪些院子守卫重重,哪些地方护卫薄弱,这些她早就深深记在脑子里。 前世之事,不再多想。 明昭月一路急行,穿过秦王府的深深庭院,从一棵树跃上另一棵树,又从一个墙角隐到另一个墙角。一路行来,她总能轻易躲过王府护卫巡逻。 最后,她来到了一排小小的厢房外。 这里共十二间房,门上挂着诸如“牡丹”、“石榴”、“紫薇”、“芙蓉”之类的屋名。 这是秦王的花神院,最鼎盛之时,每间厢房都住着一位妙龄女子,皆是不知从哪里坑蒙强抢而来的绝色,秦王美其名曰“十二花神”。 当初明昭月被送入秦王府时,就住在牡丹房,秦王谓之“花神之冠”。 只是后来明昭月不听话,便被送去了柴房甚至马厩牛棚。 如今一推算,明昭月便猜到柳心必然也住在这里。 明昭月扫了一排厢房,约莫有四五个房间亮着灯,也就是说此时至少有四五个女子正在被秦王荼毒。 有那么一瞬,她心软想将屋门上的锁劈开,将这些可怜的女子都放走。 可她不能这么做,花神院外就有好几个护卫守着,动静一定会把人引来。她不是圣母,今日只能救柳心。 明昭月拿出一把小哨子,对着几间亮灯的房门轻轻吹了吹。 哨子发出轻微的声音,像是某种鸟叫。 在多树的秦王府,鸟鸣不足为奇,此时大多数屋内没什么动静。半晌后,紫薇房的窗户上缓缓出现一个女子的剪影。 柳心!明昭月几乎一瞬就认了出来。 哨子发出的鸟叫声虽不算太奇特,但长短不一,那是度满和柳心家乡常见的一种鸟。 而这哨,也是他们家乡人常用来诱鸟的工具,自然是度满给的。 屋内的柳心似乎有些迟疑,慢慢试探地靠近窗户,不发一言。 明昭月也沉默着缓缓靠近,待走到窗前,明昭月举手双手比了个手势,那是一只兔子。 屋内的剪影一愣,也缓缓比了个手势,动作在窗户上映出了马的形状。 柳心属兔,度满属马,这是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才知道的手势! 柳心大喜,定是夫君寻来了。可观屋外人的个头和身型,又不像夫君,倒像是个女子。 明昭月拿出腰间匕首,胡乱在柳心的窗户上破出一道不太规则的划痕。透过这个小小的缝隙,明昭月将一张字条和一个小纸包递了进去。 字条上只有一行字:今夜子时,服下此物,阅焚。 屋内的女子死死抓着字条,心中又惊又骇。这是夫君在救她!虽然她不知道夫君要如何搭救,又为何请一位女子搭救,但此时此刻她万分期待。 她想出去和夫君团聚! 这或许是秦王的试探。柳心心中猜测,不过她不害怕。最坏的结果不过丢命,那也是一种解脱,比现在被关在这里好。 那就赌一把。 定神后,柳心对着门外的明昭月点头。亲眼看到屋内升腾起一抹细小的轻烟,确信柳心将字条烧掉,明昭月这才对她挥手,示意她一切如常。 随后,明昭月动作麻利地拿出另一包药粉,神不知鬼不觉洒在剩下几间房的窗户上。 做完这一切,明昭月轻手轻脚飞入最高的那棵树上,静待时机。 只半盏茶的功夫,一阵猫叫声划破花神院的上空,随后一只大橘猫不知从何处而来,不顾一切就往几扇窗户上扑。 第24章 乱葬岗 锋利的猫爪在窗户上划出一条条抓痕,随后又扑向另一扇窗。 只几个眨眼间,十二扇窗户都被橘猫抓破了,有的破了个洞,有的是条缝。 橘猫的动静将屋内的女子们吓了一跳,院内顿时尖叫声一片。 很快,几个穿甲的护卫破开院门,一脸警惕地查探四周。发现并无异样,只得将橘猫抱住。 这是秦王殿下十分喜爱的宠物,最近发情,老是四处乱窜,可不能伤了它。 护卫看着被抓坏的窗户绸子,想着明日定要让人来补上。 他们到各屋仔细查看了一番,并未发现异样,又重新锁上门离开了院子。 如此,紫薇房窗户的那道划痕,便显得不起眼了。 待护卫们走远,明昭月注视着紫薇房的灯熄灭,这才勾唇一笑,轻盈地掠上另一棵树。 出秦王府时,她换了条路,依然走得顺风顺水。只不过在翻越最后一道院墙时,明昭月感觉一阵风掠过她耳畔。 风中,隐隐夹带着内力。 周遭还有其他高手?明昭月扫视了一眼四周,并未久留,朝着府外飞身而去。 此时,秦王府深院内,两个黑影的身姿更为轻盈。他们步履如风,同样完美避开每一处护卫巡防之地。 “头儿,刚才那蒙面女子……似乎有些熟悉,要不要属下去查查?”浑身黑袍的男子看向面前那张戴着银面具的脸。 面具下的目光从不远处收回,十八郎声音低沉。“不必管,办你的正事。” “是。”黑袍男子纵身跃下房顶,朝着秦王府的书房而去。 十八郎则望着王府西南方向的一排厢房出神。 夜风寒凉,他的目光比黑夜更添了几分凉意。 盛京城的百姓早已熟睡,待东方既白,红日初升,秦王府的下人被一阵凄厉的惨叫吵醒。 秦王府的两个丫鬟,按照往常的习惯给几位“花神”送早膳。他们一间间打开房门,又锁上。 待打开紫薇房时,两个丫鬟手里的早膳掉在了地上,下意识便尖叫起来。 待几个护卫冲过来,这才看到屋内的紫薇花神此时正直挺挺倒在地上。 她面色惨白,双目圆瞪,露在外面的脖颈和双手发青,面无人色。 护卫神色一紧,立即上前查探呼吸。 “死了!”紫薇花神浑身僵硬,双眼下泛着乌青。 这些年死在花神房的女子并不少。有自尽的,有病死的,也有被秦王折磨致死的,他们见怪不怪。 而这位紫薇花神的死状,更像是受了某种惊吓。 “难道,是昨晚的猫?”护卫们能想到的惊吓,便只有这一件了。“你速去禀报殿下。” 护卫跟班飞快出了院子,片刻后又回来了。 “殿下说,照规矩处理了就是。”护卫跟班语气冷冰冰的,如同处理一只阿猫阿狗。 很快,几个下人便拖着一尾草席,将人裹起来抬走。 在王府后门,草席卷成一团被抬入了辆马车。车夫熟练地架着马车,往城外而去。 城西乱葬岗,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不同损伤程度的尸身,一群秃鹫从地上掠起,又从空中俯冲而下,朝着四肢残骸而去。四周散发着浓烈的腐臭气息。 不远处的马蹄声将这群秃鹫惊起,马车停在平坦处,车夫下了马车,熟练地拖起草席,朝着地上胡乱一扔。 “晦气!”车夫用随身带的布衫擦了擦手,将布衫扔掉,飞快驾着马车离开。 待马车走远,一群秃鹫盯着那具“新鲜”的美味就要飞身俯冲下去。就在这时,两道黑影急速从草丛掠出,在秃鹫接近草席之前,将柳心紧紧护住。 度满一把扯开草席,便看到了浑身硬邦邦、脸色惨白的妻子。 而那张惨白的脸上,从脸颊到下颌的位置,还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足有三寸长! 那伤口一看便知是划伤!心儿最爱惜她的脸,怎能允许有这样的伤口出现。 度满双手发抖,面无人色。 “别急。”明昭月从怀中掏出药丸,毫不迟疑放入柳心嘴里。 她昨夜从秦王府出来后,并未回将军府,而是直接来了乱葬岗和度满汇合。 明昭月的营救计划便是,秦王府不能硬攻,只能走走野路子,让柳心假死被送往这里。 早在去破屋当晚,她给度满的纸条上便告诉他,今日一早来乱葬岗迎接妻子。 乱葬岗,接妻子。六个字看得度满心头一阵,他不知道在这里接到的是妻子的人,还是她的尸身。 看着柳心依然迟迟未醒,度满心急如焚。 “她全身经脉被阻了许久,你我一同为她输些内力打通经脉。”明昭月说着,也顾不得此处是尸身遍地的乱葬岗,一把将柳心扶着坐起,掌心抚在她后背。 度满见状,也忙换到柳心前方,掌贴她小腹。 原本僵硬冰冷的身体慢慢有了温度,度满眼见妻子的面色由白到红。 只听一声闷哼,柳心猛地睁开眼,便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她像是几日几夜没有通畅呼吸一般,贪婪地呼吸着。 明昭月和度满这才收了手。 “心儿!”度满一把将柳心揽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件珍宝。 柳心恍惚了一瞬,忽然反应过来,她已经逃离了那间魔鬼般的屋子。 她迷茫地看向四周,骤然发现了明昭月。 这个发式,这个蒙面的巾子,还有这个身型…… “心儿,这是我们的恩人。为夫无能,是她将你救出来的。” 柳心还有哪里不明白的,扑通一声跪在明昭月面前。“多谢姑娘大恩!” 忽然,柳心意识到什么,一把捂住自己的面颊,将那道还未痊愈的伤口死死遮住,躲避度满的眼神。 “你别看我,别看……”说罢,便双目通红,泪流不止。 就是因为自己这张脸,才被秦王看中。那夜,秦王将她绑入房中,逼她伺候。柳心抵死不从,无奈之下抽出簪子划伤自己的脸。 秦王看着满脸鲜血的女子,顿时没了兴趣,挥手让人将她弄走,柳心这才躲过一劫。 被绑去秦王府二十余日,因为伤口未痊愈,便没有第二次被逼。 “心儿,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妻。”度满心疼地抚上柳心的脸。 委屈、痛苦、恐惧齐齐袭上心头,柳心抱着度满大哭起来,边哭还边喃喃,“我是清白的,你要相信我……” 度满长叹一声,将妻子搂得更紧。 没有被伤害,那是万幸。就算妻子被秦王碰了,他只会恨自己无能,又怎会责怪她。 这个仇,他必找秦王报回来! 待柳心的情绪完全平复,已是小半时辰之后了。 柳心被度满抱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上休息,车上有名侍女伺候着,她是明昭月买来送给柳心的。 “明大姑娘,度满此生,必为姑娘鞍前马后,出生入死!”马车外数丈远,度满对着明昭月跪地磕头。 第25章 戳人肺管子 “出生入死倒不必了,我要你做我暗卫,到将军府当差,月银三两。另外,我会给你置座宅子,虽然不大,却够你们夫妻二人生活。只是你不能再参加武举,不能再在一些场合抛头露面。” 度满一愣,“这便是姑娘那日所说的‘代价’?”这哪里是代价,分别是施恩! 不能参加武举,他此时一点也不在意。若心儿没能救回来,或许自己就是自暴自弃,当一辈子叫花子,还考取什么功名。 如果能跟着将军府大小姐,何愁没有生计。 “是,这便是你的代价。”明昭月又一次干脆地回答。 “姑娘为何选我?”度满不敢想象,这样的好事会落到自己身上。 “我以后要做的,除了复仇,还有很多,这些都不是什么好事。我的暗卫,需得与我立下生死契约。如此,我方能全心全意信赖他。” 度满心下解除了所有疑惑,顿时明白了。 要说明昭月不图他什么,他还不能放心。如果明大姑娘图的,无非就是自己的忠心。 度满几乎毫不犹豫。“我愿为姑娘立下生死契约,只要度满在一日,便会拼尽全力护姑娘周全。若有一日度满丧命,还请姑娘照拂我妻柳心。” 说罢,度满又要下跪磕头,却被明昭月虚扶住了。 “倒也没有这么严重,不需要你日日走在刀尖上。”明昭月从袖中掏出一张房契,“这座宅子在城东一条小巷内,你先与柳心安顿下来,好好陪陪她。三日后,暗中来将军府当差。” 暗中二字,说明明昭月暂时还不想让明家人知道度满的存在。 “是。”度满垂头答话,已经有了几分护卫的意思。 明昭月一宿未眠,满身疲惫地悄悄回到昭明院。正要进屋沐个浴,就被满脸黑线的秦嬷嬷逮个正着。 “秦嬷嬷今日不睡个懒觉?”明昭月有些心虚地笑了笑。 “姑娘去哪里做了什么,老奴不敢问。只是姑娘以后千万以身子为要,不可熬通夜了。” 明昭月:黑眼圈这么明显吗? 秦嬷嬷让海棠梧桐进来,飞快伺候明昭月沐浴更衣,又送来了松软开胃的早膳。 水足饭饱之后,将明昭月拖到榻上催促她睡觉。秦嬷嬷让海棠留在外屋照看,自己又带着梧桐去小厨房熬参汤。 可明昭月躺在床上却是睡不着,她心里在想很多事。 昨夜自己在秦王府时,她很确定还有其他人也在夜探秦王府,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注意到自己。 柳心脸上的那道伤疤不知能不能治好,听说柳心爱美,若有机会,可以替她寻个好大夫。 秦王府的黑球儿,那家伙真可爱,她想把狗偷回来! 还有……她需要银子打点些事。 原本明昭月的私房钱就少得可怜。其实明辉夫妇离开家时,给女儿留了不少银子,可都被周香玉连哄带骗拿走了。 将军府的花销,多半靠着明辉夫妇的军功赏赐。就明耀那几个俸禄,是远远不够的。 周香玉此前掌着全府中馈抠抠搜搜,时常补贴娘家,还贪心不足算计明昭月的私房钱。 以前明昭月不在意这些,如今嘛,她必然与周香玉锱铢必较! 她的钱,要拿回来! 她父亲母亲的那些赏赐,要讨回来! 明昭月睡不着干脆起来看书,她随手拿过一本佛经翻着。 “姑娘在想什么呢?”见明昭月翻得很快,海棠忍不住好奇,这压根不像看书的样子。 “在想怎么勒索别人。”明昭月淡淡答道。 海棠:……我佛慈悲,千万不要怪罪我家姑娘。她是好人,绝不是盗匪! 翌日一早,明昭月穿戴整齐,带着秦嬷嬷、海棠梧桐三人,浩浩荡荡去了红梅院。 “姑娘,我们这次去的目的是什么?”梧桐问道。“我们好早做准备。” 明昭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去看看二叔母脖子上的伤如何了。” 海棠觉得全身一阵发凉,她们姑娘的笑容就……很渗人呐。 却见秦嬷嬷挺直腰板,高扬起头。“不必害怕,有我这个老婆子在,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海棠:……杀佛?我佛慈悲…… 红梅院。 丫鬟夏儿正给周香玉上药,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涂抹之后可一日生肌。 周香玉在镜前看着那道长长的疤痕,心中气急。本来明耀这些日子就不待见她,如今又来了条这般丑的疤,以后明耀怕是不愿来自己房里了。 昨夜,他便宿在了姨娘房中。 这样一想,周香玉对明昭月的恨意又增添了几分。 “夫人,大姑娘来了。”忽然,丫鬟春儿来报。 叮咣一声,周香玉手里的铜镜下意识掉在地上,吓了夏儿一跳。 自从退亲之后,不,自从柔儿被明昭月按到水里那日后,明昭月就没来过红梅院。 想当初,那丫头总是每日都要过来给二叔母请安。 以前周香玉不觉得,如今一听说明昭月来了,心里竟没来由有些……害怕。 自己在怕什么?怕她又说出什么戳人肺管子的话?还是怕她对柔儿做什么?又或者,怕她身边那个秦嬷嬷。 不对,这几天明昭月先是让她痛失大笔聘礼,又让她用自己的嫁妆补了窟窿。还有红梅院这些被她砸坏的瓷器茶碗,都应该算在明昭月的头上。 对!她一出现,自己就要折银子!钱袋子要捂不住了。 “不……不见……” 见字还未从周香玉嘴里吐出来,就见屋门口走出了几道身影。 被海棠梧桐和秦嬷嬷簇拥着,那个一身红衣,妆容明媚精致,浑身带着笑意的女子,不是明昭月又是谁! “二叔母,不想见月儿吗?”明昭月就当前两天的那些事没发生过一样,微笑地进了周香玉的屋子。 站罢,她四下打量,看到了许多熟悉的物件。 “月……月儿说笑了,哪……哪有。”周香玉感觉自己嘴里塞了坨屎,喊不出这个名字。 明面上,即便昨日袁元刺伤了她的脖子,她也没有正式跟这个侄女撕破脸。 可一喊月儿,她就恶心! 周香玉并不知道,更恶心的还在后面。 “刚才我来红梅院的路上,看到赵姨娘屋里叫了水。这个时辰了,二叔怎得还没上值去?” 明昭月不谙世事一般,精致的小脸上满是疑惑。 咳咳……周香玉喉咙一阵发痒难受。果然,就……戳人肺管子。 明耀那个狗东西,赵姨娘那个贱货,一大早就叫水,还忘了上值的时辰,真是不知羞耻!活该他当个七品小官! 第26章 明昭月打劫 “你二叔他,他……昨晚前半夜在我红梅院,后半夜才去的那边……” 周香玉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下意识编出了句谎话。 她为什么要在这个臭丫头面前说这些?何必给她解释什么!周香玉觉得自己有病。 很尴尬,很难为情。 “喔,二叔精神真好。”明昭月只淡淡应了一声,表露出几分怀疑。 周香玉在心口憋了一股闷气,想发又发不出来,只得挤出笑,“月儿吃早膳了吗?没吃就在这吃点。” “好啊。”明昭月从善如流。 周香玉顿时就后悔了,她以为依着现在明昭月对自己的态度,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在红梅院吃饭了,怎么就答应得这般爽快。 明昭月的路数,她看不懂…… 丫鬟很快就端上来了一桌早点小菜,甚是丰盛。 可明昭月看着满桌碟碗,却没动手吃饭,而是缓缓拿起那个盛放包点的碟子。 “这是良州上好的白瓷,我记得是父亲给月儿买餐具。当初二妹妹来我院吃饭,说喜欢这套餐具,我便送给了她。” 周香玉心里咯噔一声,有什么念头在她脑中闪过。 果然,下一瞬就听明昭月道,“我忽然发现这白瓷挺好,有些舍不得了,还是拿回去吧。” 说罢,便将那盘点心端起来,顺手递给一旁的海棠。“点心吃不下,拿出去赏赐下人,把盘子收了。” “是。”海棠赶紧双手接过,把点心分给外面的下人。 还未等周香玉反应过来,只见明昭月又捧起面前的青瓷茶杯细细端详。“这是母亲送我的景镇青瓷,一个茶盏便是五十两银子呢,是二叔母说喜欢,从我院里拿的吧?” 说罢,明昭月端起茶盏,“茶你们尝尝,盏拿回去。”说罢,又拿起周香玉面前的那个茶杯,一齐递给梧桐。 梧桐欢喜地接过。好家伙,单个茶盏五十两,那她手里捧着的就是一百两银子!大姑娘屋里都没这么好的东西,原来全在二夫人院子里! 周香玉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捂住明昭月的手。“月儿,先……先吃饭。”说罢,周香玉给明昭月碗里夹了块糕点。 这些东西是明昭月当初自愿送的,她怎么还有脸拿回去! 周香玉错判了,明昭月不仅有脸拿东西,还有脸……拆家。 明昭月环视四周,对着秦嬷嬷努嘴。“嬷嬷,墙上挂的那幅画,还有那个白玉的香炉。哦,还有那个花瓶,都是原来我屋里的,一并收了收了。” 秦嬷嬷猛地点头,大姑娘可太出息了! 老太太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把东西抱进怀里。 看着碗里的糕点,明昭月眼前一亮。“这是白玉糕吧,顺德楼的招牌,一块就要半两银子,这一盘便是五两。二叔母一顿早膳,林林总总得有十两银子吧,红梅院伙食真好。” 此时正巧锦绣堂的丫头丁香进来通传,听说红梅院一顿早膳十两银子,惊了一瞬后默默垂头。 “二夫人,老夫人请您去一趟锦绣堂。” 每月初五,是周香玉去锦绣堂回话的日子。前一月府中大小花销,那些良田铺子的收成利润如何,都要一一报给老太太知晓。 往日初五,周香玉必然会好好盘算一番账目,再去回话。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加之她又受了伤,方才被明昭月一顿打劫,倒全然忘记了这事。 “行,那我就先去母亲那。”周香玉便想起身离开。自己不在红梅院,明昭月总不能还打劫吧。 谁知明昭月一把挽住周香玉的手,“我也要去给祖母请安,一起啊。”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周香玉心里火大,这几天你从没去请过安,怎的偏偏今日去!况且那些过账目的话,是你能听的吗! 没等周香玉想好怎么拒绝,明昭月便先一步出了屋子。 周香玉:就……很气! 锦绣堂内,老夫人正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周香玉来了,眼睛也没睁开便道,“你受伤也是活该,被一个晚辈欺负……” “孙女和二叔母一道,来给祖母请安。”明昭月站在堂下,没福身,也没下跪。 老夫人的脸色顿时尴尬起来。 这时,周香玉才急忙小跑进屋。她一路都追不上明昭月的步子,此时额头冒汗。 周香玉的丫鬟春儿抱着一摞账本,熟练地将账本放在一旁的案上。 “听说今日祖母要和二叔母议账,孙女好奇,便来听听。以前是孙女懒惰,今后定然好好跟着两位长辈学学。”明昭月一屁股坐下,满副虚心请教的样子。 教家中小辈掌家理财,是长辈之责,她们不能明里拒绝。 但老夫人心里堵得慌。账目里有多少暗账,她心知肚明。明昭月在这里,还怎么说? 今日这账,没法议了! 见老夫人和周香玉面露难色,明昭月笑着起身。“我其实是来向二叔母支三百两银子的。” 多少?周香玉瞪眼。可真是狮子大开口,一张口就是三百两。 “月儿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老夫人忍着怒意。 明昭月开口,淡淡一个字。“花。” “太多了,月儿,三百两够府上一个月用度了。”周香玉下意识开口。 明昭月一副不知油盐柴米贵的表情,“二叔母刚才一顿早饭便是十两,三百两不过是您一个月的早膳钱吧。” 一顿早膳十两?老夫人眉心一跳,看向刚刚去红梅院通传的丁香。丁香微微点头,算是赞同了明昭月的话。 老夫人瞪向周香玉,这货不仅蠢,还败家! 不,这是个自私的货!前些日子老夫人身子不爽,想吃几包顺德楼的白玉糕,周氏愣说白玉糕一盒就要五两银子,拖了两个月才给她买来。老夫人当时觉得,这个儿媳还是有点孝心在的。 结果人家,顿顿白玉糕! 周香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月儿,早上那不是顺德楼的白玉糕,那是小厨房自己随意做的。” 老夫人如何看不出来,周香玉明显心虚,便打定主意浅浅收拾一下这个儿媳。 你可以算计明昭月,但是不能算计老婆子我! “周氏,月儿要支三百两,你就支给她。上个月你不是也给了二丫头三百两置办新季衣裳嘛,那丫头隔三岔五就问你要银子。月儿嘛,好不容易要一次,给!” 绝不是老夫人忽然改邪归正,想对明昭月好,她只是想打打周香玉的脸。 明昭月自然知道,周香玉又何尝不知。 “还是祖母疼孙女。”明昭月蠢笨地对着老夫人一笑,笑容甚是可爱。 周香玉得了老太太的令,再不情愿也得拿银子。便给身边的春儿使了个眼色,春儿出去了。 本以为老太婆就这样消停,谁知她又开口。“把账本拿来,议账吧。” 周香玉:你别得寸进尺!在明昭月面前议账,她知道后告诉大哥大嫂怎么办! 老夫人:我誓要报白玉糕之仇! 第27章 阴阳账目 周香玉对着老太太挤眉弄眼,老太太权当看不见,还用手挥了挥面前并不存在的蚊子。 周香玉的嘴都要挤得抽抽了,这才恹恹地拿出一本账册。 “城西瓷器铺,上月营收九百四十两,净利六百二十两。” “城南成衣铺,上月营收七百九十两,净利四百八十两。” “西郊孟家庄,上月收粮三百亩,产粮千石。” “……” 明昭月面无表情听着账目,这些都是周香玉嫁妆里的东西,她不感兴趣。只听那人继续往下念: “城南胭脂铺,营收六百七十两,填补前两月亏空后,负三百两。” “城南茶叶铺,营收五百两,支大于利,负一百二十两……” 明昭月心头浮出一抹冷笑,随后缓缓站起,满目不解的样子。“二叔母,这两个铺子我记得是父亲军功赏赐下来的,怎么亏空这般厉害?” 周香玉敷衍一笑。“月儿你哪里知道,这两家铺子的生意不好做。” “京中的胭脂最是紧俏,我偶尔出去买胭脂,发现其他铺子生意好得很,怎么唯独我们家生意不行,怕是聘的掌柜不得力。”明昭月随口一说。 “还有茶叶铺子,京中就那么几家,再差能差到哪去,不至于亏损吧。” 明昭月盯着一大摞账册,虽然没有翻看,但一双眼睛却好看透过账本看穿了里面所有的门道,直看得周香玉心中发怵。 这丫头以往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怎么懂的还挺多。 “话是这样说,不过做生意哪里有月儿说的那样简单,还得考虑实在的花销。这铺面、人手、采购,哪一样不花银子。”周香玉急忙找补。 “既如此,把胭脂铺子的账本拿来吧,我替父亲看看。” “替父亲”三个字,明昭月说得格外清晰。 老夫人脸色渐渐黑了下来,她让周香玉议账,不过是想让她在明昭月面前尴尬一下。现在看来,明昭月揪着不放,尴尬过头了。 账册,肯定是不能给她看的。 “丫头,详尽的账册都在铺子里,你二叔母手上也没有。”老太太终于发话了。 明昭月笑得眉眼弯弯,她等的就是这句。“既如此,孙女愿替祖母分忧。” 说罢,明昭月转身就要走,被老夫人急忙叫住。“你去哪?” “孙女去铺子里看看,上个月他们到底是如何经营的。”说罢,风一般出了锦绣堂。 老夫人和周香玉都愣住,待回过神来,老夫人忙叫下人。“快,拦住大姑娘!” 可锦绣堂哪还有明昭月的影子。 “母……母亲,这……不能让她去铺子里查账啊!”周香玉急了。 老夫人冷哼一声,闭幕思索了片刻,敛去着急之色。“以往每个月,我不是让你做两本账,几个铺子可都有照做?” 周香玉一喜,这才想起这茬。“有,都有!” 还好老太太有远见,就算明昭月去铺子翻账,那也是能和刚才的数目对上的。 就凭明昭月那个蠢样,怕也查不出什么。周香玉这样一想,便安心了,这才继续跟老夫人议着账。 另一头,明昭月带着梧桐海棠,还有秦嬷嬷出了府门。 马车里,明昭月闭眼养神,并随手递给海棠一本册子。“记住这些,一会儿需要你帮忙。” 海棠一听姑娘有需要,忙坐直看起了册子,并将其中的内容依次记下。 很快,马车停在了城南的倾城胭脂铺。 店小二眼尖,看到门口停了将军府的马车,知道东家来了,忙报给掌柜。 掌柜小跑来到门口相迎,“夫人今日怎得有空……” 话音未落,就见梧桐海棠先从马车下来。 夫人换大丫鬟了?掌柜对周香玉身边的春儿和夏儿十分熟悉。 正想着,就见明昭月从马车下来。 大姑娘?掌柜自然认识明家的主子,不过此时眉眼中却是少了几分恭敬,多了些疑惑和敷衍。“是大姑娘来了,请。” 明昭月只看了那掌柜一眼,便大步进了门。 “大姑娘今日来铺子,可是要拿些胭脂水粉?前些日子本店新进了批好货,拿给大姑娘瞧瞧?” 掌柜只以为明昭月是来买胭脂的,毕竟明婉柔以前也常来,每次一来就将最时兴的货品每样带一盒走。 明昭月只浅浅一笑,“既然上了新品,就拿来看看吧。” 掌柜以为大姑娘对新品有意,忙让店小二去取了几个胭脂。很快,那店小二便捧着一堆精美的胭脂盒子过来。 雀翎、百草、之微、未央,每一种都是盛京贵女贵妇们的心头好。 “看来,咱们铺子的品样还挺全。”明昭月打开一盒雀翎,轻轻嗅了嗅。 “那是自然,咱们的铺子说是货品最全的也不为过。”掌柜的心中得意。大姑娘用着喜欢,在二夫人面前说说好话,自己也得脸。 “那这几盒是什么价格?” 掌柜的不以为意,脱口而出。“之微和未央,每盒一两银子。雀翎嘛,二两。” 这个价格确实不便宜,许是只有贵女们舍得用了。 “京中爱美的女子如此多,想来店中日日生意极好,每月掌柜岂不忙碌?” 一听这话,掌柜的笑容一顿。毕竟是生意人,从明昭月接连的问话中察觉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他顿了顿,讪讪一笑。“还好,还好。” 真险,差点就把每月的售量说出去了。 见掌柜反应过来,明昭月不再继续问,而是打量起了店面。 就她们进店的这会儿功夫,客人们来来往往,已经走了几波。有进来就买的,也有询问几番后离开的。 海棠在一旁暗暗数着,心里有了数。 “大姑娘,您看这几盒……”掌柜的也发现明昭月意不在胭脂,心中越发狐疑,便想催促她离开。 此时,海棠走过来,提高声音道,“姑娘,奴婢在那边看了看,一炷香的时辰里有二十余位客人进店,约莫五成的客人买了货。” 明昭月点头,“照此推算,铺子每日开五个时辰,怎么着也得接待百位客人,其中有五十位是要买货的。” 掌柜越听越不对劲,这哪里是来拿胭脂的,分明是来盘账的! 真是奇怪,二夫人从来不会在每月初五来盘账,更不会让大姑娘来沾账目。 莫非,大姑娘此行,二夫人不知情? 掌柜心里响了警钟,答话越发小心翼翼。 第28章 一个养女怕什么? “姑娘,这做生意哪有如此一成不变的算法,况且这每日的情形也是不一样的。” 明昭月就像没听到掌柜说话,只看向海棠。“我估摸了一下,这铺子每月售额大概是……” “一千三百两!”海棠忙接上明昭月的话。 掌柜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数额,和铺子的实际收益非常接近了!他们连真正的账本都没看到,只在店里溜达了一小会儿,掌柜不信明昭月能估出来。 一定是她故意在诈自己!都是套路! “大姑娘说笑了,铺子根本没盈利……”掌柜坚守自己的底线。他深知,这铺子的真实情况一定不能让大姑娘知晓,这是二夫人特意交代过的。 这铺子是二夫人每月来巡,夫人告诉自己要做两套账,一套是真账,另一套是亏损账。 真账每月只能报给二夫人看,至于亏损账,若是以后明大将军和大夫人回京,便拿给他们看。 “没盈利?要不掌柜去把账本拿过来看看。”明昭月继续温和道。 看账本?掌柜心里响起了十级警报。 “姑娘有所不知,这做生意有时候要讲究个营商秘密,账本嘛,须得二夫人的手牌才能调。”掌柜心中笃定,明昭月是没有二夫人手牌的。 果不其然,明昭月拿不出来。 可她不怒反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和质问。“掌柜莫不是忘了,这店铺乃我父母军功之后的赏赐,铺子的东家主母是我母亲,将军府的大夫人,可不是什么二夫人!” 掌柜的笑僵在脸上。 虽事实如此,可铺子由二夫人掌管了许多年,他们这些掌柜早把二夫人当成了东家。更何况这些年,跟着二夫人做亏损账,自己可是得了不少好处的。 如今看大姑娘这架势,颇有要自己掌管铺子的意思。 她一个大房的养女,又不是明将军亲生的女儿,有什么好怕的。 没错,他们这几个铺子的掌柜,都知道这个秘密,是二夫人不止一次地在他们面前提起的。就是为了告诉他们,即便大房有个姑娘在盛京,可她也不是大房血脉。所以这些良田铺子的真正东家,是她这个二房主母。 掌柜对此深信不疑,更卖命地替周香玉办事。 “姑娘,做生意得有营商的头脑。二夫人娘家乃商贾出身,替将军和大夫人打理铺子,赚得多,也是替将军府进补不是?享福的还不是姑娘?”掌柜像哄孩童一般,对着明昭月温言温语。 明昭月脸色就是一变,再也不复此前的温和随性,眼中带着几分凌厉和逼人气度。 “赚得多?你一个月亏损三百两,也叫赚得多?将御赐产业经营得如此破败不堪,你该当何罪!” 掌柜心神一颤,那句该当何罪的气势,让他顿时有种想跪下去磕头谢罪的冲动。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想来是明昭月在府上看过亏损账本,知道铺子每月亏损三百两,并不知实际上自己这里可是明家几个铺子中最能赚钱的。为此,掌柜还洋洋得意,认为自己颇有经商头脑。 “李掌柜,把账本拿过来给我们姑娘看看,不要让姑娘说第二次。”见这掌柜一直敷衍,秦嬷嬷横着老脸走上前,颇有宫中恶毒嬷嬷的架势。 见是一个老婆子,掌柜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不打算理会,而是抬头看明昭月。 明昭月眉眼中带着冷气,坐在那里拨弄着茶杯中的浮沫,掌柜便知道,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拿本账本给明昭月了。 他对一旁的店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便进了内屋。很快,他拿着一本账册出来,恭敬地递到明昭月面前。 明昭月没有接,她示意海棠接过先看。 海棠拿在手里随手翻开了几页,便凑到明昭月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明昭月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好一个刁奴!竟敢用假账本糊弄本姑娘!”说罢,明昭月一把将账本扔到掌柜脸上。 这样的动静惊扰了在店中客人,来买胭脂的都是城中贵女贵妇,不免好奇探头来看。 店伙计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思,准备先关门谢客,却见明昭月高坐一方,提高声音。“门敞着,敞大些。” 店伙计只觉得,这是位有主意的姑娘,便不敢忤逆吩咐。 这李掌柜原本是周香玉远房的一个亲戚,又是个能赚银子的,平常周香玉对他也算客气,哪里受得了主家小辈这般对待,便一时黑下脸来,也不卑躬屈膝了。 “大姑娘,话不能乱说,你如何就断定这是假账本!” 明昭月一声冷笑,“海棠,说给他听!” “是!”海棠甚至没有拿起账本翻开,便直接开口。“上月初三,店内支出工钱五十两。咱们店中掌柜一人,月银十两。店伙计八人,每人月银一两;杂役两人,每人月银800铜板。算下来,每月工钱不过二十两,怎么变五十两了?” 掌柜一听,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几个店伙计。 最初迎明昭月进门的店伙计愣了愣。“李掌柜,咱们的工钱不是八百个铜板吗?怎么这位姑娘说的是一两?” 一旁正在擦拭柜台的杂役也默默嘀咕,“咱们一个月不是四百铜板吗?怎么账目上是八百?”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克扣的。 这掌柜欺上昧下自己一月十两月钱还不够,还要克扣杂役的几百个铜板。 店内所有人看掌柜的神色,多了几分不满。 海棠继续。“还有,上月初五买了鸡鸭五十斤,猪肉三十斤,羊肉二十斤,说是给大家伙改善伙食,共计七十两。可按市价来算,这些东西最多不过十两银子。” 又一个店伙计过来,露出十分疑惑的神情。“上个月咱们就吃过一顿猪肉,没见着其他荤腥啊。” 明昭月的脸色又黑了几分,看来这掌柜还克扣大家的伙食。 不过这些都是小钱,真正把明账做成黑账的,是进货的流水。 海棠又道,“上周初十和二十,一共进了两次货。头次胭脂两百盒,口脂三百盒,共计六百两。第二次数量相同,却支了八百两。两次间隔不过数日,怎得这进价就不一样了?” 掌柜的额上开始冒出了冷汗。 二夫人不是说,明将军和大夫人对她很是信赖,不会查账,亏损账就算给他们,也不会细看。 结果这大房的养女,怎么这般厉害! 第29章 要你狗命 掌柜担心的还没完,只见海棠又开始细数。 从每日进货的数量、金额、售额,到每日店中用度,一一道出,就差现场做出一本新的账册了。 经他们这么一罗列,好家伙!上月店中盈利八百两! 掌柜感觉脑子一嗡,这几人是算命的吗?真准! 见掌柜这阴晴不定、躲躲闪闪的眼神,明昭月心中便知,他们估得大差不差。 “没什么说的了,把账本拿出来吧。” 掌柜还想再博一把,便硬着头皮。“账本不是在……在……” 话未说完,就见明昭月对着梧桐和秦嬷嬷二人使了个眼色。 这一老一少立马得了令,摩拳擦掌朝着掌柜走去。 秦嬷嬷一把抓起掌柜的衣领,将他死死箍住。“再说一遍,大姑娘要账本!” 秦嬷嬷力气很大,大到掌柜感觉自己要窒息了,杀死他的凶手就是自己的衣领。 掌柜原本是秀才出身,脑子转得快,但手无缚鸡之力。如今被秦嬷嬷这么一拿捏,便像只小鸡似的,就被拎了起来。 下一瞬,梧桐从腰间拿出了那把铁胎弓。 出门时,姑娘让她把弓背上,以备不时之需。梧桐还想,姑娘难道要出门打架。当时梧桐还疑惑来着,怕没什么用处。 此时,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便抽出一把箭,直直对着秦嬷嬷手中的掌柜,伸手拉弓。 弓箭在她手里稳准狠,一套操作下来,干净利索,活像个练了好些年的老手,连明昭月也忍不住为她的动作叫好。 弦被拉得吱吱作响,掌柜的腿开始发软。 此时,围在门口的人越发多了。有进店的客人,也有来来往往街上的百姓。 他们好奇地打量店中一幕,不断有人议论,“这是哪家的小主子来惩戒刁奴了,好生厉害。” 有认识明昭月的,一眼看出这便是几日前退了婚又大义捐了聘礼的明大姑娘。 “我数一声,你就射一箭。”明昭月冷冷发话。“一!” 嗖的一声,一支箭如风般从掌柜的头顶飞过,擦着他的头皮,还带出去了一撮头发,随后稳稳定在掌柜身后的柜台上。 掌柜跟个木头人一般,被拎在空中,瞪大眼睛,一动也不动。 好家伙,这姑娘真来啊。人群里有人倒抽口凉气,也不知这掌柜犯了什么错,让主子这般生气。 店中的伙计和几名杂役见状,想起掌柜克扣他们的工钱,又回忆起平日里这家伙仗着和二夫人的远房亲戚关系,天天吆五喝六,不把他们当人,不觉有些畅快。 看向明昭月时,脸上多了几分敬佩之色。 明昭月的脸色更冷,“二!” 又是一支箭,从掌柜的耳畔穿过,箭头上沾染了一缕血迹,那是掌柜耳上的血。 巨大的疼痛感让掌柜如梦初醒一般,像是回过了什么神。 他原本僵硬的四肢忽然乱弹起来,口中话都说不清。“大姑娘饶命……大姑娘饶命!” 秦嬷嬷也觉得手酸了,就这么一丢,掌柜扑通一声落到地上,顿觉四肢散了架。 “掌柜的定力这般好,连受了我两箭,佩服!”梧桐不太满意自己的箭术,要是方才贴头皮再紧一点,或许他第一箭就怂了。 梧桐也开始阴阳起来了。 掌柜:我那是定力好吗?我是魂被你们吓走了,动不了! 可他嘴上不敢再多一句嘴,只对着明昭月连连磕头。 他错判了,只听二夫人说,大房屋里没一个中用的,便信了这位大姑娘只是个温顺的闺中小姐,没什么手段。就算执意冷脸要账本,自己不给,他也解雇不了自己。 谁知道,这尊佛一来就想要他的命! “账本。”明昭月的话越来越简洁,也越发地不耐烦。 这声音,犹如一道催命符。 掌柜知道,今日自己逃不了了。他哆嗦着起身,“账本没……没人知道在哪,得小人进去拿。” 明昭月对着秦嬷嬷使了个眼色,秦嬷嬷走上前。“我跟你进去。” 这是怕自己跑了?掌柜心道,大小姐您真是多虑了。我如今腿脚发软,根本跑不掉。 片刻后,秦嬷嬷依旧提溜着掌柜从内屋出来。 一本账册被颤抖地递到明昭月手上,她只看了一眼,这账册有些旧样,定然是每月都翻的,不像刚才给的那本,崭新。 明昭月轻勾唇角,拿过翻看起来。 果然,这里的每笔账都记得很细,一些账目算下来更顺溜了。 七月盈余八百七十两,六月盈余七百九十两,五月盈余九百两。 明昭月越看越气,仅这一个铺子,周香玉每月就能昧掉八九百两。要是京中的其他铺子和城外庄子加起来,每月不知有多少进了周香玉和老夫人的私账。 就这样,周香玉还不断喊穷。 那么这些银子,又到哪里去了! 周家,周香玉一定全补贴到了娘家!明昭月心中猛地窜出一股无名之火。 “姑……姑娘,这账本是真的。”见明昭月神色阴晴不定,掌柜低声提醒。 明昭月当然知道这是真的,将账本随手丢给海棠,脸上浮现起一抹笑。 不过,她看的不是掌柜,而是掌柜旁边一个店伙计。 最开始明昭月进店时,便是他迎着进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来店中多久了?” 那伙计不料姑娘忽然会问话,忙低头道,“小的王孝其,来店四年多了。” “店中诸事可还熟悉?” “小的在店中,做过进货、售货、收银、记账。”伙计答话进退有度。 “很好。”明昭月似乎很满意,“从今日起,你便是这个铺子的新掌柜。” 那伙计愣住了,瞠目结舌看着明昭月。大姑娘随手便指派了自己? 他哪里知道,明昭月并非随口一说。 早在来店初,掌柜让这伙计去拿几盒胭脂,这伙计不假思索便到了各个柜台,很快就选出了每类中最好的一盒胭脂,可见他对店中货品十分熟悉。 方才自己惩戒掌柜时,店中其他伙计和杂役吓破了胆,只有他面色镇定,还暗中给其他人递眼色,让他们不要慌张。 有胆有识,又对店中事务熟悉,还不是周香玉的人。为什么不用呢? 原掌柜此时终于反应过来,爬到明昭月的脚边。“姑娘要……解雇我?” 明昭月居高临下,笑意不达眼底。“怎么?不行吗?” 第30章 少东家英明 掌柜只觉五雷轰顶。 铺子确实是大房的,明昭月便是他们名正言顺的少东家。她要解雇自己,没什么不行的。更何况,在保财和保命中,掌柜当然知道怎么选择。 不走人,他或许就要挨第三箭…… 这个小祖宗! 看着明昭月冷冰冰的眼神,掌柜不敢再说话,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心道这下完了。 自己捅了二夫人的大事,不知二夫人要怎么追究自己。可他还不知道,更麻烦的在后面。 明昭月开口道,“李掌柜这些年克扣伙计工钱,私吞店中盈利。海棠,你和王掌柜抽空合计合计,看李掌柜到底贪了多少,一一查实回收。若拒不归还,就报官。” 海棠忙应下,王掌柜一时没能适应自己的身份,直到海棠扯了扯他的袖口,他才立马磕头道是。 明昭月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似乎想到什么,回头看向王掌柜。“店中每人的工钱再涨五成。以后这间铺子,我会每月来巡。所有账册你从头来记,账本只需给我,旁人谁都不给。” 说罢,便带着几人离了店。 谁都不给……新任王掌柜琢磨着这句话。那二夫人和老夫人,定然也是不给的。 嗯,是少东家提拔了自己,那自己必然听少东家的话。 “大家听好了,从今往后咱们好好听少东家的话,跟着少东家,有银子拿!” 伙计们刚才亲耳听到明昭月说,每人工钱再涨五成,眼下哪里有不卖力气的,个个干起活力劲头十足。 说罢,王掌柜让店中伙计清退了无关人等,又马上收拾打扫店中。趁着店中还有许多人看热闹,火速招呼客人来买胭脂。 一会儿功夫,竟卖出去了几十盒。 店外马车,海棠拉下车帘,满脸喜色。“姑娘选的这个新掌柜极好,是个有头脑的。” 明昭月笑了笑。人都有趋利之心,特别是做生意的人,只有给他们同等的好处,人家才会忠心。 “姑娘,下家去哪?”秦嬷嬷问。 “城南茶叶铺。” “好,我们再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梧桐拿着弓很是兴奋。 幸亏今日选了个大马车出门,否则还容不下梧桐在车内转着大弓玩儿。刚才那两箭,她还没玩儿够呢。 “措手不及只怕不会了,胭脂铺的消息只怕早就传出去了。”明昭月看着盛京城繁华的大街道。 她猜得不错。倾城胭脂铺的消息,早已传到其他各铺子里。 听说大姑娘要来巡店,且颇有些脱离二夫人掌控的意思,那些心中有小九九的掌柜急得不可开交,纷纷开始权衡利弊。 有人乖乖找出账本,坐等少东家。 有伙计听说大姑娘当场解雇掌柜,便对自己的掌柜也回忆了一番,拉着另外的人,合计举报之事。 一时之间,各个铺子人心惶惶,各怀鬼胎。 明昭月刚到茶叶铺,掌柜便带着伙计们在门口恭敬迎着。 大家不由打量起这个四人组合。气度不凡的大姑娘,清秀水灵的丫头甲,抱着铁胎弓的丫头乙,还有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狠辣老嬷嬷。 没错,传言属实! 明昭月没摆架子,可也没有显得多么和善可亲。 重来一世,她很是明白,你越是对人温和,别人反倒以为你是个好欺负的。 “姑娘,这是店中今年以来的账目明细,这是伙计们的工钱发放记录,这是半年的进出货记录。” 明昭月一句话都还没说,面前便递过来了好几个账本。 “准备得这样充分,掌柜的耳目还真是敏锐。”明昭月淡淡一笑,拿起账本随意翻开起来。 掌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姑娘明鉴,小的知道姑娘才是店里的少东家,早就将账本准备好,只等少东家来查看。只可惜这些年都是二夫人在打理,小的不敢擅自进府送账。” 明昭月大致看完了账册,账目没什么大的出入,看来这家伙已在心里权衡出来了,要向着自己。 只可惜,他苏醒得太晚。 “这么说,你是在怪本姑娘,此前没尽到少东家的责任?” 掌柜额头冒汗,“不敢不敢。” 此时,有两个伙计大着胆子走过来,哆嗦着举着一封举报信。“少东家,小人要举报周掌柜以次充好,砸店里招牌。” 明昭月愣了愣,接过举报信看了起来。 信中所言,周掌柜与茶商勾搭,将陈茶混入新茶,照旧卖出新茶的价格,从中得利。这些日子,已有许多客人来店闹事,说他们的茶叶不行。 每每这时,都是伙计出面安抚。有安抚不到位的,还得从伙计的月银中扣除一部分,作为客人的赔偿银。 这些伙计们深受其苦,只能一告。 明昭月捏着信,从双目中射出阵阵寒光。她来到茶叶柜台前,一包包查实,又让人立马泡了几杯。 果然,新茶里面混入了许多陈茶。在买的时候,压根不容易发现。有的茶叶,一泡出来,便能察觉。 “少东家,此事有待查明。这混茶之事,是他们陷害的!”掌柜立马辩解。 可这种事压根不需要辩解。 店中所有进出货之事,只有掌柜才能和茶商接触。那些伙计就算做了此事,也无法从茶商那里得到好处,唯一能得到好处的,便是掌柜。 “你可以滚了。铺子停业三日整顿,三日后我会派新掌柜前来。” 巡了两个铺子,就废了两个掌柜,明昭月“掌柜杀手”的称号在城中不胫而走。 城西的成衣铺,是明昭月去的第三家铺子。账目查实后,又有几个伙计拿着举报信,指责掌柜不务正业,坑害顾客。 明昭月皱眉看着举报信,只觉得这些铺子之间消息也流传得太快了些。 看完信后,明昭月心中冷笑。 茶叶铺的举报信,信中将掌柜何年何月与茶商勾结,又是如何混茶,得了多少好处写得清楚明白,并且还承诺愿以性命担保。明昭月这才信了几分,又自己核实。 可这封举报信,通篇言之无物。只说掌柜用次衣坑害顾客,却拿不出客人来退货的记录。 这分明就是底下人伺机报复掌柜。 她能收拾那些真正的祸害,也能保护这些老实的生意人。 只见明昭月淡淡一笑,秦嬷嬷和梧桐便一人提着一个伙计,将几个举报之人丢出去了。 “工钱给他们结算到今日,让他们滚。掌柜,你这铺子重新招人,记得,要心术正的。” 第31章 让她翻不了身 掌柜看着出手凌厉的少东家,还以为自己今日要蒙受不白之冤,结果少东家如此信他。 年近六十、须发皆白的老掌柜顿时老泪纵横。 这老头以前是个裁缝,有一身好手艺,却不懂怎么笼络下面的人。当初,成衣铺子每月有盈余,周香玉便让他做两套账。 老头拒绝了,说自己只要是铺子的掌柜一天,就只做一本账册。 周香玉打算解雇了他,奈何这老头手艺不错,能赚银子,便继续让他当着掌柜。也不能明辉的所有铺子都亏空,这样太明显了。 所以,成衣铺子是明辉的几个铺子里,少见有盈利的。 其实在来之前,每个铺子掌柜的脾气禀报,来龙去脉她都了解过。 比如那个茶叶铺子掌柜,就算伙计不举报,她也是要算账的。 而这个成衣铺子的掌柜,她便打算奖励。 一日下来,明昭月巡了五六个店,将所有账册了拿回将军府,直入昭明院。 看着如铜墙铁壁一般的昭明院,周香玉的牙咬得咯咯作响。她派人去了那几个铺子,就算是她的人拿着手牌去问话,几个掌柜也不买她账了。 “明昭月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厉害了!竟然被她查出了真账,这还得了!”周香玉又急又气。 查账是一回事,关键是明昭月去巡了一回店,就把掌柜全部变成了自己的人。这就太可怕了! 周香玉觉得脊背发凉,明婉柔却在一旁嗤之以鼻。 “不过就是给些小恩小惠,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前的掌柜们为母亲办了这么多年的事,还不是样样忠心。说起来,还是母亲更厉害。” 周香玉只觉得女儿说话顺她心意,便怜爱地抚了抚明婉柔的头。 “我只怕她会把这些事写信告诉大哥大嫂。如此一来,就麻烦了。” 明婉柔却不担心,“这有什么好怕的,母亲忘了,哥哥跟兵部的邮驿郎很是相熟。让哥哥留意一下,但凡有明昭月写去边关的信,截了就是。” 周香玉眼睛一亮,还是女儿的头脑灵活。 可万一日后明辉夫妇回京,明昭月总是要说的。 明婉柔似乎看出了周香玉的顾虑,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恶毒。“听说边关的仗打得正厉害,也不知道大伯和大伯母还有没有命回京。就算他们打了胜仗要回来,咱们也可以在他们回京之前,再使些手段,把明昭月的名声弄臭。大伯本就不是她的亲爹,到时候就算明昭月告状,大伯只怕根本不会信她。” 周香玉细想,觉得女儿说的法子可行。只是如何弄臭她的名声,还需好好谋划一下,最好是一招就把明昭月打得翻不了身那种。 夜幕降临时分,明昭月将最后一本账册放在案上,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准备睡去。 这时,海棠低声来报。“姑娘,有人来了,请姑娘到院外看看。” 见海棠如此神秘,明昭月心中猜出了几分,便快步来到院中。 此时天色已黑,院中下人都已回房睡去,只有海棠梧桐和秦嬷嬷陪在身边。 院中站着一个黑衣男子,他背着一把剑,背对着自己。 “度满?”明昭月诧异。 第32章 少年郎掌柜 度满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对着明昭月行礼。“见过姑娘。” “不是让你三日后来吗?怎么今夜就来了?” 度满昨日才与柳心团聚,柳心身心俱受了伤,明昭月原本想着多让度满陪陪她。 “听闻姑娘今日在城中巡店,以后这种场合还请姑娘把小人带上,免得出什么事。” 明昭月一笑,这个护卫进入角色倒是还挺快,知道为主子考虑。 “也好,那你便从今日开始,正式做我暗卫。以后我的院子你可随意出入,海棠梧桐和秦嬷嬷,都是我最信任之人,不必避讳。” “是。”度满心中惊疑。还好自己已经成家,且妻子与姑娘认识。 否则自己这样一个外男,随意出入姑娘的院子,难免引人非议。可这位大小姐不怕,可见她心思坦荡。那自己一个男子也没什么好介怀的,反正他是对明大姑娘是立下生死契约的。 “姑娘,小的方才来时,经过前面的院子,听到有人准备算计您。” 度满是掠着屋顶,用轻功来的。他耳力惊人,隐约听到明昭月三个字,便落在屋顶浅浅听了几句,没成想这一听,便知道了个大秘密。 明昭月一笑,“是周香玉吧。” “正是。” 度满在来前,便将府内各人的住处和身份摸了个清楚明白。他打算来了后直接替明昭月办事,他没给自己适应的时间。 说罢,便将母女二人的对话一一重复了遍,听得秦嬷嬷捏紧了拳头。 “这对天杀的母女,心思这般歹毒!” 还想着截姑娘的信,毁姑娘声名!秦嬷嬷原本正打算给明昭月提议,将店铺之事一一写信报给大将军和夫人知晓。 没想到二房还打算让明枫把信拦下来。如此一来,姑娘的可怜遭遇将军都无法知情。 “姑娘以后危险了,这可怎么办!”海棠有些着急。 梧桐把弓拉得吱吱作响,“姑娘,我护着你!” 度满有些郁闷。你护着姑娘,那我做什么…… 明昭月只淡淡挑眉,“我的信,不会被他们截掉的,放心。” 明昭月是打算给父亲母亲写信,不过并非诉说店铺之事,也并不打算走邮驿的路子。 “今日我们从各店铺中收了多少银子?”她看向海棠。 “一千二百两,再加上姑娘今日问二夫人要了三百两,一共一千五百两。哦,还有从红梅院拿回来的那些瓷器茶盏,卖了能凑两千两。” 两千两,够了。明昭月舒了口气。 她之所以这么着急地问周香玉要银子,又收回店铺的管理,是因为她缺银子办事。 算算时日,有些重要的事,拖不得了,那可事关父母的性命。 “度满,你明日陪我出趟门。” “是!”度满没问去哪里,转身跃上了院外某棵不知名的大树。 他来时早就看好了,选中了自己睡觉的窝。这棵树隐蔽高大,能看到昭明院的全貌,就算溜进来一只苍蝇,也能被他拍死。 第二日晌午时分,明昭月换了身轻便男装,和度满翻墙出了门。 主仆二人隐蔽在人群里,明昭月的脸上画了几道疤痕,又点上了几个小红点。不注意看,只道是个面上有伤,还长痘印的寻常男子,走在人群并不出众,更不会有人将眼前的男子和将军府的妙龄大姑娘联想起来。 他们来到一个当铺前,明昭月抬头看了眼招牌:万通当铺。 “姑娘,我去暗处。”度满深知自己是个暗卫,时刻要隐藏自己。 却见明昭月摆手,“这里不用藏,跟我进去吧。” 其实,她还有后半句没说。在这个地方,不管度满隐在哪里,只怕都会被发现,倒还不如大方些。 里面和寻常店铺没什么两样,同样人来人往,典当的客人很多。 “客官是当是取?”店伙计没有抬头地招呼明昭月二人。 “家中养了几只白鸽子,不知此处能否当鸽笼?”明昭月看着店伙计道。 鸽笼?正在擦拭柜台的伙计动作一顿,抬头细细打量起明昭月来。 此时,忽然从一旁传来个女子的声音。声如银铃,十分悦耳动听。“鸽笼不收,不过客官若有足够的银钱,咱们家有好鸽笼,可卖与你。” 明昭月微微侧头,看到一个红衣女子款款走来。她眉眼妩媚精致,步伐间自有天成的媚态。 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却显出比寻常女子更明显的沉稳。 明昭月将几张银票摊在柜台上,“这些可够?” 女子大致打量了一番,足足有近二千两,便露出一抹迷人的笑意。 “够了够了。”女子没有伸手去拿这些银票,而是推回到明昭月面前,“请客官随我上楼,面见东家。” 说罢,女子走在前面,将明昭月径直带到了三楼。 三楼很是冷清,似乎并不对外开放。他们经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最里面的一个雅间。 女子轻轻敲了敲房门,许久之后才从屋内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进。” 红衣女子轻轻推开屋门,却并不踏入,只伸手示意明昭月可以进去。 待明昭月跨入门槛,红衣女子却是拦住了想要跟着进门的度满。 度满面色蓦地阴沉下来,正准备推开女子的阻拦,就见明昭月回头。“无碍,你就在此处等我。” 度满扫了屋内一眼,顺从地站在门外。 待明昭月进屋,红衣女子转身关了门,斜睨了度满一眼后,没有停留,径直走下了楼梯。 屋内,明昭月一步一挪,细细打量起了这间房。 房中配饰简洁雅致,一榻一桌两椅,仅此而已。 桌上有茶一杯,还有一盘似乎正在对弈的棋局。 面若敷粉的少年郎正坐在桌前,手执白子落下。随后,又抓起对面的黑子,思索片刻后落子。 他在与自己下棋。 只是,这颗黑子落下后,似乎将原本黑子要胜的局面撕开了一道口子,这手黑子下得并不怎么样。若无此一步,黑子便赢了。 “你想买鸽笼?”少年郎头也未抬,只下着自己的棋。 第33章 薅他羊毛 明昭月第一次细细审视眼前的人,心中暗奇。梅花楼的东家竟如此年轻,瞧模样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竟能掌管如此庞大的消息网。 没错,她脚下的这间铺子绝不仅仅是一间当铺那样简单。它的背后,是赫赫有名的情报搜集传递网——梅花楼。 据传,梅花楼是十年前在江湖上兴起来的,无人知道它因何而兴,何人所兴。明昭月此时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这两年梅花楼的势力来了盛京,且有位东家在背后掌管着一切,人称千掌柜。 来梅花楼传消息的人并不多,且这些消息都是绝密亦或见不得人的勾当。因为不是有钱便能请动鸽子,还要看他们掌柜的心情。 而眼前这个少年,想必就是传闻中的千掌柜。 “我想,请只金鸽。”明昭月开门见山。 金鸽,并非真的鸽子,而是送信之人。 梅花楼的情报网遍布天下,而他们会根据路途远近、消息的重要性以及客人给与的银子多少,分派不同级别的送信之人。 普通密级为白鸽,特密级为银鸽。 至于金鸽,不仅速度比兵部的八百里加急还快,护卫力量更是值得信赖。不过,价格也高达千两有余。 少年郎蓦地从棋盘间抬起头,打量起眼前这个身姿挺拔却面容寻常的男子。只是这男子的声音……有些女态。 明昭月说话时并未刻意隐藏什么,用的是女子声音。 自然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在此处瞒不住。她易容出门,骗的是将军府和大街上的人。在这间屋子的人,她只怕轻易也糊弄不过去,干脆随性起来。 “姑娘想让金鸽飞去哪里?” 那男子用的是姑娘称呼,可见确实已经识破了明昭月的女子身份。 “边关,金煌城。” “姑娘要传的可是军报?”少年郎面色慎重了几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姑娘既来寻我梅花楼,便知我们的规矩。为了避免和朝廷起冲突,我们的鸽子不传军报。”千掌柜放下手里的棋子,拿着折扇坐在椅子上,端的一副悠然自得之态。 明昭月面不改色地笑了笑。“家书而已,并非军报。” “好,我们的规矩之二,便是要对所传信件拆开来看。不过姑娘放心,这信也仅在下一人看。看后戳我印封,一路之上,不管是沿途的盗匪马寇,还是送信的金鸽,都不敢再打开,定然完整送到收信人手中。” “好。”明昭月几乎不假思索,便将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从怀中取出,很是大方地递到千掌柜手中。 千掌管一目十行,看完了信,并未交还给明昭月,而是拉开墙上的一个暗格,取出信封和印章。他将信纸装进带有梅花图案的信封里,又在外层戳上了一个红色封印。 封印上,刻着“千”字。 做完这一切,千掌柜又将封印放入暗格。 他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丝毫不避讳明昭月。明昭月也没刻意回避,只直愣愣盯着那暗格观摩。 既然人家不避讳,要么是故意的,要么就是不怕人看。 “行了,银子一千八百两。” 确实贵,明昭月肉痛!不过,这银子肯定是要花的。“另外,我还想在你们这雇三十个精卫,陪同金鸽前往边关。” 千掌柜眉毛一挑,雇三十个人,这价格可比金鸽更贵。“五千两。”千掌柜伸手。 明昭月掏出仅有的两张银票,“我只有二百两,剩下的四千八百两,不如我卖你个消息,抵消了?” 千掌柜的嘴角不由抽抽,这姑娘还真敢开口。什么消息能值四千八百两!!! 只见明昭月对着千掌柜勾了勾手,神色颇为自信。 千掌柜眉毛挑了挑,附耳过去,便听到了一个令他万分震惊的消息。 “你……此言当真?” “真不真的,两日后便知道了。我乃将军府的明昭月,若两日后情况不属实,你随意来我府上报复,我没有半句多言。” 见明昭月以整个将军府作保,千掌柜只思索了片刻,便继续走到屋内的墙前,敲了敲墙面某处,开了暗格,从里面拿出一块腰牌。 真是奇怪,这暗格里刚才分明放着信封和封印的,此时这两样东西忽然不见了,躺在里面的是块腰牌。 就好像这是一个要啥有啥的百宝箱,明昭月心中思索片刻,不禁又打量了这面墙几眼。 拿到腰牌后的千掌柜拉了拉屋内一根银铃,很快,刚才的红衣女子推门而入。 “拿着腰牌去调三十甲卫,完成这位客人的雇佣之事。” 看到腰牌的瞬间,红衣女子的目光转向明昭月,似乎有些诧异。她缓缓接过腰牌,“客人要雇他们做何事?” 明昭月抬头,双手负立。“我请求见到他们的统领,亲自给他说。” 事关边关军务,事关父母性命,明昭月不愿这中间有任何差池。 红衣女子似乎有些为难,千掌柜却是点了点头。 很快,红衣女子带着个蒙面男子进屋,对着明昭月抱拳行礼。 明昭月打量了那男子几眼,从他进屋的脚步声判断,此人步伐轻盈却稳重有力,想必轻功极佳,是个练家子。 明昭月在他耳边低语数句,男子一一听去,面色没有半分变化,就好像这些任务于他们来说,稀松平常。 见他这般反应,明昭月心中有了五成胜算。或许,来找他们是对的。 男子领了命,便出去了。未露真容,未开口说话,就好像从未来过这个房间一样。 “丑话说在前头,现在我就让他们和金鸽一道,即刻出发。若两日后你的消息为假,我便撤了他们的任务。红凌,送客。”千掌柜又重新回到方才的棋局前,有一搭没一搭与自己对弈。 “姑娘,请吧。”红衣女子笑着看向明昭月。 明昭月看了那面墙一眼,跟着红衣女子离开了屋子。 度满见明昭月出来,这才放心地跟了上去。 屋内,千掌柜注视着明昭月的背影离去,直到屋门被紧紧关上,又发出一声咯噔的响声。 确认屋子被锁死,千掌柜这才吐出一口气,似是大功告成的样子,对着那面墙开口惋惜道。“不是说将军府的大姑娘是个绝色吗?今日可惜她装扮了,没见到真容。” 墙面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正是刚才的暗格处。随后,原本紧闭毫无痕迹的墙面开成两扇,走出一个人来。 第34章 这姑娘路子野 “你都听到了?”千掌柜一改方才在明昭月面前的故作沉稳之态,扬起头露出一抹打趣的笑意,笑得眉眼弯弯,颇有看热闹的意思。 从墙内走出的男子戴着一张银白面具,看不出神色。 不过,他们二人站在一处,只觉面具男子高大威猛,这千掌管倒像是个未成年的少年。 男子走到未完的棋局面前,坐在黑子一方,观察着棋面。 “我还以后你不会同意调三十甲卫给她呢,结果腰牌你倒是给的爽快。”千掌柜凑到对方面前,似想打探什么,满脸好奇,“说实话,是不是早就认识她?” 面具男子伸出大掌,无情地将凑过来的小白脸堵住,手执黑子落下一颗,淡淡开口。“你输了。” 千掌柜一看,就这一手,他便扳回了一局!“明明刚刚给你的黑子下了手臭棋,他是怎么扳回来的!” “凡事长长脑子。”男子放下棋子,在桌前凝神打坐。 千掌柜露出狡黠一笑,“你怎么不问,她方才要抵消四千八百两的消息是什么?” 男子一动不动,似乎并不在意。 就真是……可气!他为什么不问?那自己这关子还怎么卖!不行,他不问,自己偏要说! “棪哥哥?”千掌柜试探喊道。“你把面具脱了吧,天天戴着这玩意也不嫌热。” 男子岿然不动。 千掌柜白了一眼,“非要叫你十八郎是吧!” 没错,眼前这人,正是玄鹰卫指挥使十八郎。 “你听着,她说,两日后,嘉雍城山洪暴发,将有大水患。若我们的人能提前赶赴嘉雍,救出百姓,便可与城主商议嘉雍山矿石开采权。” 正打坐的十八郎身体陡然一动,面具下的眼睛缓缓睁开,依旧看不清神态如何,只袖中的手指摩挲着袖口。 “你说奇怪不奇怪,嘉雍城离此数千里,她竟知道那里将有水患?还有更奇的,她还知道我们盯着嘉雍山的矿石!” 别看千掌柜刚才对着明昭月十分沉稳老练,天知道当他听到消息时,手心都冒着汗,缓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差点就露馅了。 不对,自己才是梅花楼的掌柜。为什么如此重大的消息,自己不知道?还要别人告诉她? 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不得不说,这姑娘的路子,真野啊。 “这姑娘有些可怕,咱们这笔生意做了后,不如了结了她?”千掌柜语气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十分寻常的事。 十八郎冷冽的目光落到少年身上,盯得千掌柜脊背发凉。 “速传信嘉雍的人,让他们盯着。若真有水患,不惜一切力量救人。” “你也信她!”千掌柜见十八郎这般爽快,有些诧异。 “你不也信了?”十八郎翻了个白眼。 千掌柜嘿嘿一笑,“我那不是……见你没反对,这才同意借她三十个人嘛……” 十八郎不愿与他再多话,起身就朝门口走。 “哎?你不是向来不走门的!” 十八郎似乎才反应过来,转身又来到那面墙前。他推了推墙面某处,墙体再次打开,他迈步走了进去,墙体便合上了。 “今日这人真是奇怪,跟丢了魂一样。”千掌柜坐回桌前,摇头叹气。 “伍千帆,再废话,让舟叔送你回家。” 不知从屋内哪面墙内传出十八郎满是威胁的声音,伍千帆吓得一个趔趄,他不是走了吗…… 屋内沉寂了半晌,确定只有伍千帆一人时,红绫才试探地推门而入。 “人走了?” “嗯。”伍千帆看着被黑子打得落花流水的棋面,想不明白十八郎那一手黑棋是怎么下的。 “主子是不是认识那姑娘?”红绫忍不住问道。 “你去问他啊。”伍千帆吊儿郎当起来,将那颗扭转局势的黑子拿出棋盘。 “若说不认识,怎会拿自己的腰牌给她调甲卫,而且还是三十个,还没收银子!”红绫在屋内晃来晃去,“要我说,主子这么做,一定有原因。那姑娘寄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伍千帆抬头看向红绫。“差不多就行了,不该问的别问。” 红绫嘟囔,“不说算了。” “你别老是穿着大红衣裳在我面前晃,低调些,你主子可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女子。” “是吗?”红绫露出疑惑的目光,“可我看他挺喜欢女子穿红衣的啊……” 伍千帆:就一个纯纯的大无语! 明昭月回了将军府,度满自然隐在府中暗处,偶尔去红梅院和锦绣堂探探消息。 从当铺回来,明昭月觉得有些疲累,不过比往日多了几分安心。 自重生回来的那日,她便一直在为今日之事做准备,终于在边关战事未结束之前,给父亲传过去了封信。 那确实是一封家书,若单看每句文字,只有女儿对父母的寻常问候与想念。 但明昭月与明辉之间,有他们父女才知道的书信方式。她将一些不能明言的话,藏在字字句句之中。明辉若细看,必能看出。 她和钱文忠捐给兵部的粮草物什,已经出发前往边关。粮草一到,父亲必然就会知道她退婚一事,心生担忧,扰乱父母之心。 眼下边关的战局,不容父母有任何干扰。所以,她要在粮草到达之前,告诉父母自己与钱玉书并非情投意合,而是二房的设计之举。 她还要告诉父亲,明家军中有敌军内应。 前世,父亲在这一仗中吃了败仗,又听闻她在京中的处境,无召回京。桩桩件件都触了皇帝的逆鳞,所以回朝后才被皇帝所不喜,以致丧了命。 要破局,就要先将这场战役扭败为胜。而那个敌军内应,便是成败的关键。 还有,明昭月最后叮嘱,无论京中发生何事,父亲只可传军报,无召万万不能回京。 信中之事说得清楚明白,她相信父亲看到后,一定能领会她的意思,甚至做出更长远的安排。父亲的头脑可不仅是一个武将那样简单。 神色恍惚间,明昭月似乎看到了呼声震天的战场,明家军和敌军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父亲和母亲两名东安国大将,立于阵前,浑身带着鲜血,以身入敌营。 “母亲!”明昭月从梦中惊醒,脑门全是汗。 “姑娘,长公主府来人了!”海棠走进屋,满是喜色。 第35章 天选之女 长公主府?明昭月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什么。 东安国长公主是当今天子长姐,如今五十有余。当初先皇在世时极为疼爱这位长女,曾当着众位大臣的面言,“若淑儿为男子,定堪继承大统”。 淑儿,是其闺名。 据说这位长公主心怀天下,爱民如子。在她还是妙龄时,先皇曾为她相看多位品貌兼优的少年郎,都没被她看中,一直到如今,都未曾嫁过人。 先皇怕她老了无人所依,便在驾崩前赐其一块护国金牌,还叮嘱当今圣上,要爱重长公主,照顾其一生。 所以,如今的陛下对这位长公主算得上十分敬重。何况公主本人也识大体,从不拿先皇的宠爱说事,日日在公主府深居简出。 “他们来人,所为何事?”明昭月跟着海棠出了院门。 这是昭明院被秦嬷嬷锁起来后,明昭月第一次大大方方从院门走出去。 “说是来下帖子,来人面有喜色,应该是好事。”海棠也不知情,只听前院让自己请大姑娘来。 想来是公主府的人点名要明昭月接帖,否则能和公主府攀交情这样的好事周香玉自己就拦住了,压根不会传到昭明院去。 明昭月来到正堂时,便看见屋内站满了人。 周香玉扶着老夫人,正与一个陌生的老嬷嬷说笑。明婉柔乖巧立在周香玉身旁,亦对着老嬷嬷不住点头。 那个老嬷嬷约莫五十余岁,穿着华贵得体,慈眉善目。 见明昭月到了,老夫人急忙挤出一抹笑。“月儿来了,快见过蔡嬷嬷。” 蔡嬷嬷是长公主从小到大的丫鬟。几十年的主仆关系,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据说,这位嬷嬷是长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人。 平日里她跟着长公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让蔡嬷嬷亲自出面下帖,想来是有重要的事。 “见过嬷嬷。”明昭月款款向前行礼,不卑不亢。 蔡嬷嬷将明昭月打量了一番,上前扶起她,满脸皆是欣赏之色。“这便是明大姑娘,真不愧将门之女。” 明婉柔见此情形,心中不忿至极。 自己站了这般久,老婆子愣是没瞧过来,却待明昭月这么好,真是瞎了眼。 蔡嬷嬷掏出一张帖子递到明昭月手中。“如今边关战事吃紧,长公主向陛下请命,前往太平寺祈福七日。公主特意派我前来,请明大姑娘同行。” 太平寺祈福? 明昭月终于回想起来,前世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件事。那是在她嫁入尚书府后的几日,她刚回门,便听说长公主带着一应皇室女眷前往太平寺。 只是那时她正受钱玉书冷遇,尚书夫人又让她日日站规矩,便无暇顾及其他。 上一世,长公主并未邀请自己,怎么重来一次,就发生了变化? “敢问嬷嬷,陪同人都是哪些?” 蔡嬷嬷笑道,“几位公主、郡主,还有些官家嫡女,都是身份贵重之人。公主说,明大将军和夫人在边关奋战,想必明大姑娘也十分忧心,祈福必然也要有你一份。姑娘快收拾打整一番,明日就启程。” 长公主亲派人前来相邀,那自然是不能拒绝的。自己的父母亲都在战场上带兵打仗,长公主能想到她,倒也不奇怪。 “是。”去为父母和边关将士祈祈福也好。 幸好今日将信送出去了,否则再拖上半日一日,岂不坏了大事。 周香玉见此情形,待不住了,忙拉住蔡嬷嬷,讨好一笑。“敢问嬷嬷,长公主是邀请了府上几位姑娘?” 蔡嬷嬷尴尬一笑,指了指明昭月手里的帖子。“公主就给了我一张帖子,自然只邀了一位姑娘。” 笑容尴尬地僵在周香玉脸上,她眼珠子动了动,轻轻将明婉柔推到蔡嬷嬷面前。“我们家还有一个女儿。柔儿也心系战事得紧,不如让她一道前去,姐妹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明婉柔立即点头,对着蔡嬷嬷乖巧一礼。 算盘珠子打得真精,这不明摆着想跟长公主攀关系。蔡嬷嬷打心底里瞧着这对母女,就觉得她们心术不正。不过因着将军府的面子,依然带着笑意。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公主就给了一张帖子。” 老夫人虽然也很想把自己的亲孙女塞过去,可人家没主动请,她是要点脸面的,不好意思像周香玉那样开口。 蔡嬷嬷说完,转身就要走。忽然,目光落在正堂墙上的一幅字上。 “这看着不像是名家字画,敢问何人所作?” 周香玉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不瞒嬷嬷,是小女柔儿所书。小女不才,通些字画。” 蔡嬷嬷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波动。长公主爱才,特别爱读书习字的年轻女子,向来认为女子不输男子,除了女工女德,更要通晓天下之事,人间之道。 如果明家二姑娘有些才华,或许能哄长公主高兴。公主有足足两年未出过府了,此行也当散散心,有个小才女陪着,或许不是坏事。 “既如此,那二姑娘便也同行吧。” 蔡嬷嬷虽是下人,这点主还是能替长公主做的。方才虽然她自己说,做不了主,不过都是托辞。 “柔儿,还不多谢嬷嬷!”周香玉满脸欣喜。 明婉柔则一脸自豪的模样,对着蔡嬷嬷恭敬行礼,心中也越发得意。 方才不拿正眼瞧我,如今还不求着我同行?想来定是我这书法称长公主的心意。既如此,此行她定当发挥自己长处,哄得长公主高兴。 若是能入长公主的眼,那自己一直以来所思所想之事,就好办多了。 明婉柔心里一直有个大胆的秘密愿望,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就算是父母和兄长,都只字未提过。 若能实现那个心愿,她便能成为人上人。 如此说来,太平寺一行就是她的机会!想到此,明婉柔面色通红,只觉心口扑通扑通地跳。 见明婉柔愣在那里,蔡嬷嬷只道小姑娘受宠若惊,便没再说什么,叮嘱了明日何时如何出发,便离开了。 女儿今日为自己挣了面子,周香玉只觉得前些日子在明昭月这里受的气消了许多。 “柔儿,你此行定要好好侍奉长公主,与公主贵女们多多打交道。”老夫人也与有荣焉,拉着明婉柔叮嘱,好像孙女就是天选之女。 第36章 长公主 “是啊柔儿,蔡嬷嬷额外选中你,想来定然看中了你的才貌。我柔儿出息了!”周香玉拉着女儿的手,一个劲感慨。 她们哪里顾得上明昭月,甚至连明昭月离开正堂,她们也没注意到。 “柔儿,你这一去,只管好好在长公主面前表现,其余之事,先不要考虑。”老夫人忽然想起什么,郑重道。 老夫人口中的其余之事,自然指的是明婉柔和明昭月之间的不睦。 从明昭月把明婉柔按到水里的那晚起,明婉柔看长姐更是多了几分敌意。 老夫人甚至,长公主喜欢兄友弟恭,姐妹和睦的,便提醒了几句。若孙女能得长公主青睐,日后说亲,倚仗着公主府的面子,来提亲的贵公子身份定然不低。 老夫人和周香玉打的都是这个算盘。 明婉柔口上应着,心中却打起了另外的算盘。 既然老天给了她一次讨好长公主的机会,她便也有了报复明昭月的机会。若是在长公主面前得脸,她必然要打明昭月的脸。 只几个眨眼间,她就已经想出了好些收拾明昭月的妙招。 翌日卯时初,明昭月和明婉柔二人便齐齐出现在了将军府门口,她们需在卯时三刻到达公主府,再从公主府统一出发。 秦嬷嬷十分不放心,她不能跟着去,因为每个姑娘此行只能带两名婢女,便不断叮嘱海棠梧桐,如何如何照料姑娘的起居。 周香玉也亲自在门口相送,低声对着明婉柔说些什么。 片刻后,姐妹二人同上了一辆马车。 若非蔡嬷嬷嘱咐过,车队不能太多,每个府上只能一辆,明婉柔是不愿意跟明昭月挤在一起的。 度满昨夜就自荐,要跟着同去太平寺。明昭月却说,长公主此行必然会带许多护卫,其中不乏有暗卫。若自己也带个暗卫,容易暴露,反倒招摇。她让度满留在府上,两日后去当铺打探消息。 “若当铺的人来找你,说嘉雍城事成,你便暗中到太平寺告诉我。”这是明昭月交代他的事。 马车内,明婉柔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到明昭月身上,带着几分凉薄和不屑。 明昭月只低头看着几本佛经,并不理睬。 “临时抱佛脚,大姐姐,只怕没用了。” 明婉柔从不知道明昭月喜欢看佛经,定然只是做做样子罢了。看来她也和自己一样,打定主意要讨好长公主。 那我就偏不让你如愿! 马车到了公主府门口,她们到达时,门口已有其他几位贵女的马车。 渐渐地,几位皇室公主郡主的马车也到了,公主府门口顿时热闹起来。许多贵女齐刷刷跑到皇家女面前,有笑着搭讪的,也有行礼问安的。 唯有明昭月四下望了望,看准了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走上前对着车前的女子微笑打招呼。“沈姑娘?” 沈知秋正和自己婢女说话,见到明昭月似乎并不诧异,还了个礼,声音温和。“明大姑娘,就知道你今日会来。” “为边关将士祈福,是我每位东安儿女之责。” “明姑娘大义,难怪会做出当众退亲之举。我听闻了你的事,颇觉姑娘不同寻常。”沈知秋向来对人清冷,却看明昭月有几分顺眼。 “说到退亲一事,还未感谢令兄当时仗义执言,为昭月说话。” 明昭月口中的令兄,便是退亲当日在将军府门口,被明昭月一封书信请来的沈安。沈知秋便是沈安的胞妹,御史沈万金嫡女。 “我也听闻兄长说起此事,全是老天有眼,让兄长捡到了那枚梦阳楼的腰牌。” 沈知秋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到梦阳楼时,好些贵女朝他们看过来,不由脸一红。 明婉柔看着两人,心中一阵鄙夷。果然是贱种,攀关系就攀个御史之女,都低贱到了一处。 她则不一样,看准了身份最尊贵的宣禾公主,小步迎了上去。“婉柔见过公主。” 宣禾公主正和几位姐妹说笑,侧目看向妆容精致华丽的明婉柔,顿时微微皱起了眉头。 “祈福乃恭敬肃穆之事,不可太过张扬。” 明婉柔闻言,骤然发现这位宣禾公主今日穿着朴素,头上也只是挽了一个白玉发簪。而自己,不仅满头钗环,衣裳也着实明艳。 她脸色骤然红了,忙俯身道。“多谢公主提醒。” 其他贵女见状,不由捂嘴笑起来。 明婉柔气得发狠。你们就笑吧,待我在长公主面前大出风头,你们一个个的,还不过来示好? “长公主到!” 众人说笑之际,蔡嬷嬷的声音传来。公主及贵女们纷纷跪地,齐呼“见过长公主。” “起来吧。”一个温和的女子声音掠过众人耳畔,大家起身,这才将视线落到面前尊贵的皇家女子身上。 长公主韩元淑,衣着贵气但不华丽,妆容雅致却不夸张。面目和善,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雍容之气度,不愧先皇称赞的皇家女典范。 虽一生未嫁未育,岁月已在其眉目间留下几分痕迹,但那从容不迫的气度,不由让人为之臣服。 “家国兴亡,匹夫之责。如今我东安与北齐边关战事正盛,陛下日夜思虑。我等女子虽不能上阵杀敌,却可以心求佛,为将士们祈福。来者都是我东安女子典范,望尔等戒骄戒躁,与本宫同往太平寺,同求太平盛世。” 众人齐行大礼。“是。” 韩元淑满意地看着一众妙龄佳人们,眼中露出艳羡之色。仿佛时光也将她自己带回了几十年前,她还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公主,启程吧。”蔡嬷嬷小声提醒。 韩元淑点头,视线再次扫视众人。明昭月察觉,她的目光有一瞬落在了自己身上,但很快又移开了。 车队出发时,贵女们纷纷从马车窗探出头,因为他们听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铁蹄声音。 当他们看清四驾黑骑时,心中又惊又惧。 那是——玄鹰卫的黑骑! 无人不知玄鹰卫不仅是陛下亲卫,更是手段不可想象的杀人恶鬼之辈。京中但凡玄鹰卫出动,必有大家族被屠。 眼前四个玄鹰卫皆黑袍裹身,黑色布帷包头,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给人一种不可近身的杀气。 第37章 怪她自己不老实 特别是当中一人,他身姿挺拔,宛若山岳般不可动摇,即便是周遭的暗影也似乎甘愿为他让路,不愿轻易侵扰这份凛然之气。他的双眼,如同夜空中最神秘的星辰,隐匿于无边的黑暗里。 尽管他与其余三人同着一致的装束,黑袍也隐约勾勒出相似的轮廓,却唯独他,仿佛自成一界。他身上的沉寂和静默,让人不禁遐想,此人此刻在想什么。 “长公主竟然能请动玄鹰卫,果然陛下待之不一般。” “听说不是长公主请的,是陛下钦赐护卫此行的。” “十七个玄鹰卫,今日便来了四个,那咱们这一路不怕了。” 贵女们叽叽喳喳议论着,一边感叹长公主蒙受的皇恩,一边心中安了心。 也真是奇怪,以往心中对玄鹰卫只有畏惧,如今有他们的护送,四人可抵百余皇家亲卫,更觉太平寺一行安全可靠。 其实更多的时候,玄鹰卫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没想到她们也能沾沾长公主的光,得玄鹰卫护送,这可是皇家后辈都得不到的殊荣。可以吹一辈子了! 如此想着,她们对此行便是越发期待。 队伍缓缓出城,虽然明婉柔与明昭月同乘一辆马车,心中十分不悦,但即将攀上长公主的喜悦,让明婉柔暂且忘记了眼下的一切,一路上只闭眼凝神,思索着要如何在公主面前展示自己的才华。 明昭月依旧翻看着佛经,一路上总感觉身后有道目光紧紧盯着自己。 她不时拉开车帘往后看,四名玄鹰卫分别分散在车队的首尾和中间。而她们的马车后方,正好有一名玄鹰卫。 是自己的错觉吗?那道目光好像就来自那名玄鹰卫。 可当她看过去时,只望见了一声黑袍。 或许是错觉吧,明昭月也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淡淡的香火味传来,还伴着暮鼓晨钟之声。 “太平寺山门到了,请贵女们下马车。”队伍里有人招呼。 明昭月从浅睡中醒来,被海棠梧桐扶下了马车。 她一抬头便看到了山门,只不过山门在山腰处,距离山顶的太平寺,中间连着一段长长的台阶。 看到如同云梯一般的台阶时,贵女们只觉双腿发颤。 长公主被蔡嬷嬷扶着走在最前面,公主郡主们紧随其后,其他贵女依次跟上。 才走了几步,便有人觉得体力不支。 “既是祈福,便要心诚。各位辛苦了,跟紧本宫。” 韩元淑一边上行,一边回头看众人。大家只当公主殿下在考验自己,纷纷使出所有力气,故作轻松地一步步走着。却不知她们痛苦的神色,被长公主尽收眼底。 明昭月是少有的几个贵女中,面不改色之人。 她本就会些功夫,底子比寻常人好。又经历过前世的重重磨难,挨饿受冻、丧亲,甚至被一刀刀刮过身上的肉。 这点疲累,根本不值一提。 仿佛注意到了长公主看明昭月的赞许目光,明婉柔气得牙痒痒。 长公主不是喜欢有才华的女子吗?怎么反倒对空有蛮力的明昭月另眼相看! 不行,计划得尽快实施。不仅要让长公主瞧得上自己,还要让她对明昭月不喜。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到了太平寺。此时已过晌午,寺中分外闷热。 寺内方丈千惠大师带着全寺僧侣亲自恭迎。明昭月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那些僧侣身上,又很快将目光收回。 “殿下一路舟车劳顿,不如今日先到院中休息,祈福之事明日再行。” “多谢方丈体恤,本宫心系战事,如何能安度今夜,不如祈福就从今夜开始。” 方丈哪敢忤逆长公主的意思,忙吩咐人前去准备。 蔡嬷嬷将一本本佛经发到每位贵女手上,传达长公主的意思。“殿下请各位午膳后在房中抄写佛经,必要心诚。晚间祈福前,将所抄佛经交给殿下查看。” 明婉柔心中一喜,真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 原本还想着如何在长公主面前展露才学,这不机会来了!自己这一手好字,定让殿下刮目相看。 至于明昭月,明婉柔看着明昭月手中分到的那本《八大人觉经》,心中得意。 这本佛经并不常见,明婉柔敢肯定明昭月以前没看过,因为她昭明院的屋子里压根就没有。 若今晚明昭月抄了一本有缺失的佛经交到长公主面前,事情岂不变得有趣了? 一个完美的计划在明婉柔心中形成,她笑着走到明昭月面前。 “大姐姐,不如今晚我住你隔壁?晚上也好有个照应。” 看着明婉柔脸上即将溢出来的阴谋,明昭月心中发笑,眉毛一挑。“好。” 明昭月本不愿在这几日招惹她,因为自己来太平寺,除了祈福,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可若明婉柔自己不老实,就别怪她顺便收拾一下。 姐妹二人搬进了相邻的两个寮房,明昭月在中间的屋子,两边各是明婉柔和沈知秋。 “姑娘似乎对这位沈姑娘十分看重?”海棠察觉出,明昭月一路上与沈知秋主动说了好几回话,甚至选屋子也与她住在一起。 “沈姑娘与我有恩。” 海棠赞同点头,“沈公子那日仗义直言,为姑娘解围,此恩是该报答。” 明昭月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沈知秋于她的恩情,可不仅仅是那日沈安的缘由。那是前世两个被命运捉弄的女子,对彼此惺惺相惜的救助和帮扶。 明昭月还没来得及想太多,就见明婉柔进了她屋子,独自一人进来,也未带丫头。 “大姐姐的东西可都收拾好了?”她此时显得格外热络。 “嗯。” 要是以往遭遇这般冷眼,明婉柔定然抽身就走。可今日她格外大度,笑道。“我们姐妹第一次出远门,要时时帮衬才是。刚才蔡默默到妹妹屋中说,长公主让大家把屋子收拾得干净齐整些,姐姐这屋子还要好好打点一番才是。” 海棠看着已然整洁的屋子,面露难色。“姑娘,咱们这屋子够整洁了吧?” 明婉柔似乎并不怪海棠一个下人插嘴,不怒反笑。“远远不够蔡嬷嬷的要求呢。” 明昭月似乎也重视起来,“不知蔡嬷嬷是何要求,劳烦妹妹告知。” 明婉柔一听,心道鱼儿终于上钩了,便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说也说不清楚,我来帮你收拾吧。” 第38章 臣女要告发 海棠一惊,“二姑娘,这怎么使得!您是主子,这是奴婢们的活儿。” 明婉柔露出少有的温和,“什么主子奴婢的,我为姐姐做事,分什么你我。” 明昭月很是领情,便笑道。“我正打算去找知秋说说话。不如妹妹跟我同去,说完话回来再一起收拾?” 明婉柔眼睛一亮,忙摆手。“你去找沈姑娘就是,这里有我帮你。” 明昭月没再推辞,转身出了屋子。 “你们应当时刻跟着主子才是,也去吧。”明婉柔催促着海棠和梧桐。 于是,主仆三人都去了隔壁的沈知秋房内。 见明昭月蠢笨如猪,丝毫没有意识到即将落入自己的圈套,明婉柔心花怒放。 见明大姑娘带着两个丫头来了自己房间,沈知秋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 明大将军是三品大将,又是如今边关风头正盛的主将。此行为边关将士祈福,明家的人自然身份不低。 可自己父亲只是小小御史,要论身份,自己肯定不及将军府嫡女。这位明大姑娘在来的路上主动搭话,沈知秋以为是冲着兄长那日的情分。可刚才选房时,明昭月主动选在了沈知秋隔壁,如今屁股没坐热,又跑来自己房间了。 明大姑娘对自己,当真太过热络了,沈知秋有些不习惯。 因着她父亲是御史的缘故,虽然官不算大,但动不动就参人,文武百官都绕着走,京中贵女们没几个愿意主动跟她搭话的。明昭月还是头一个。 “听我二妹妹说,公主殿下让大家把屋子打整得干净些。不知蔡嬷嬷可有过来传话,我便自作主张先来告知你。” 见明昭月带着善意来,沈知秋哪有不接待的道理,便拿出好茶泡了两盏,二人共饮。 海棠梧桐也和沈知秋的两个丫鬟熟络起来,各自说笑着。 “明大姑娘此前可曾见过公主殿下?” 明昭月摇头。前世不算的话,今生确实是第一次见。 “殿下气度不凡,又心怀仁善,为人大度。原本这次祈福是没叫我的。还是父亲听说了此事,下帖到公主府,请求公主带我长长见识,我这才能来的。” 见沈知秋说起此事时,无半分身份低微的羞愧,反而是满怀感激,明昭月便知,这是位心思坦荡的女子。 换作旁人,恨不得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不管怎么来的,只要诚心为将士们祈福,都是东安好儿女。母亲以往常说起边关情形,有时与敌军对阵,兵力不够,满城男女老少皆为战士,八岁孩童亦可上城楼投石,更遑论你我这般年纪,当为国效力。” 好一个为国效力! 这样的言语,沈知秋只在自己的父亲和兄长口中听过,却从未听哪个女儿说起要为国效力。 只一盏茶的功夫,沈知秋对明昭月又多了几分了解。只觉得此女除了传言那般敢作敢当,光明磊落之外,身上还有一种让人安定的感觉。 就好像……她可以救赎自己。 沈知秋意识到自己这个离谱的想法,不由莞尔一笑。 不知不觉,便过了小半个时辰,明昭月起身告辞。 沈知秋也并未挽留,她们一会儿都还要抄佛经,没有太多时间说闲话。 回到屋子时,明婉柔早已离去。 明昭月打量了一番屋子,确实要整洁些许,却变化不大。 “姑娘,二姑娘今日怎么变好了?”梧桐疑惑得很,边问边替主子铺开文房四宝。 好?明昭月扫视面前铺开的笔墨,又拿起桌上那本佛经翻看起来。翻着翻着,明昭月勾唇一笑,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书,被撕了几页。” 海棠梧桐一惊,立马凑上前查看。看了许久才发现,书封的线头确实有所松动,但却瞧不出被撕的痕迹。 佛经用的是梵文,她们二人看不明白,也无法从内容上判断被撕的是哪几页,怎么姑娘一眼就瞧出来了? “那可怎么办?姑娘总不能抄一份有缺漏的佛经给殿下吧。”梧桐满脸焦急。 “要不奴婢去找蔡嬷嬷,重新要一本佛经来。”海棠提出了解决办法。 明昭月摆了摆手,好像无事一般。“不必,研磨吧。” 两个丫鬟也不敢说什么,只在心中自责。都怪刚才她们大意,给了不怀好意的人可乘之机。 明昭月排除心中杂念,一笔一划抄写着佛经。期间,寺中小沙弥送来了斋饭,明昭月也没顾得上吃。海棠梧桐看了,不免心疼起了她们姑娘。 转眼便到了酉时初,明昭月看了看抄写得差不多的佛经,甩了甩发酸的手。 屋门被推开,明婉柔笑盈盈地出现在门口。“大姐姐可抄好了?一会儿便要去大殿了。” “嗯,差不多。” 见明昭月神色如常,明婉柔索性进了屋子,有意无意瞟着桌上那份已经抄好的佛经。 果然,这蠢货没有发现佛经缺了几页,抄的纸上也没有。 明婉柔不禁为自己的机智鼓掌,已经可以想象,公主殿下对着明昭月大骂发火的样子了。 “大姐姐写得真好,比妹妹还厉害。”明婉柔违心地夸了几句,便兴高采烈走了。 明昭月浅浅一笑,将面前的一摞纸收起来,卸掉身上的钗环首饰,这才戴着海棠梧桐出了屋子。 晚上的祈福在大雄宝殿,这是太平寺的正殿。殿中佛像庄严肃穆,早已设好道场,方丈千惠和一众僧人打坐恭候。 韩元淑和一众贵女皆身着素服,不施粉黛入殿。蔡嬷嬷早就差人提醒过,此时倒也无人出错。 众人在蒲团上跪坐,寺中僧人围在外侧。 韩元淑跪坐第一排,对着殿内佛像虔诚参拜后,蔡嬷嬷递上一摞佛经。“殿下,这是姑娘们午后抄写的,请您过目。” 韩元淑一一翻看,眉目始终温和,脸上泛着淡淡的笑意。 明婉柔心跳的厉害,悄悄观察长公主的反应。可一直到她把手里所有的佛经看完,也没见韩元淑脸上露出半分不悦。 “甚好,大家都有心了。”韩元淑微笑道。 不对啊,殿下是没看到明昭月的那份么?她不应该怒斥明昭月偷工减料么? 还有,自己抄写的那份用的是工整小楷,刚刚明婉柔粗略扫了一眼,确认无人能及她的书法。殿下看到自己那份,不应该拿出来赞赏一番吗? 不对,事情不对,一定是殿下没有仔细看。既如此,那便提醒殿下。 想到此,明婉柔抬起头,看向韩元淑。“殿下,臣女要告发!” 第39章 明大姑娘,好,好啊! 寂静的大殿顿时陷入了更深的死寂,韩元淑缓缓回身,见一个满脸不忿的女子立在后排的位置,眉头微皱。 “这是兵部主事明耀之女明婉柔。”蔡嬷嬷在一旁提醒道。 韩元淑不会记住一个小小的兵部主事,更不认识明耀,但她听出来,这是明家的人。 想来这个明耀定是明将军的手足,明家人的面子,韩元淑愿意给几分,便敛了神色。“你要告发何事?” 明婉柔见公主殿下愿意接自己的茬,越发来了精神。 “臣女要告发有人抄佛经偷工减料,耍小聪明,不诚心为边关将士祈福,对我东安国有二心!” 明婉柔觉得,自己说的这番话很有格局。 公主殿下让抄的佛经,那能是佛经吗?那是忧国忧民之心,是一介子民对东安国的忠诚! 抄写佛经时偷工减料只是小错,可对东安国不忠,便称得上罪名了。 对,她要让殿下治明昭月的罪! 明婉柔的话确实在大殿引起了一阵恐慌。贵女们个个互相用眼神询问,谁这么大胆,敢对殿下派的差事偷工减料。 就连身份最为尊重的嘉禾公主,也是一字字老老实实工整抄写的。所以,此时站在韩元淑身旁的嘉禾,也不免扫向众人,心中惊诧不已。 韩元淑的眉目上,出现了一抹难以言喻的神色。她死死看着明婉柔,语气中有些不悦。“谁偷工减料,你所告何人?说出她的名字。” 语气和神色陡然变化,尽显皇家长公主威仪,明婉柔竟吓得后退了半步。 “是……是……臣女刚刚进大殿时,听到有人议论,说佛经太厚,抄写不完,幸好中间悄悄省掉了几页。可当时人多,臣女并未听真切此人是谁。想来那份缺失的佛经就在殿下手上,拿来经书一对比便知。” 明昭月眉头一挑。揭发却不直接点出她的名字,明婉柔这是学聪明了。 若直接说偷工减料之人是自己长姐,别人势必猜测这两姐妹有仇,还要议论明婉柔不顾姐妹情分,心思恶毒。 若是长公主自己查出来,岂不更令人信服? 明婉柔确实打的这个主意,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有智慧的女子。 韩元淑看着手中一摞佛经,又察觉明婉柔不太磊落的神色,心中有气。 若告发属实,这偷工减料之人胆子着实大,自当严惩。若告发不属实,便说明有人想利用自己闹事,更令人可气。 不管是哪一样,韩元淑祈福的心情都减了大半。她看向蔡嬷嬷,“那便把所有经书拿来,一一比对吧。” 明婉柔心中一动,计谋要得逞了! “何必对比经书,拿给老衲一观就是。”此时,一旁的方丈千惠开了口。 这些佛经他烂熟于心,又能一目十行。是否有缺失,他一看就知。 韩元淑连连点头,“说的是,给千惠大师看看。” 千惠拿起佛经,一张张翻看起来。他看得很快,神色如常。可翻着翻着,忽然手一顿,拿起一张反复观看,在上面停留了许久。 那神态,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惊诧,又或是复杂。众人只见他脸色都红了几分。 “这份《八大人觉经》,是哪位姑娘所抄!”千惠向来开口平稳,可此时的语气却极不平静。 看来明昭月把千惠大师也惹到了,那正好,真是老天都在帮自己。 明昭月正要起身认下,就听明婉柔道,“是我长姐抄的。难道是这份有问题?”明婉柔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我大伯和大伯母都在边关打仗,她应是最愿为将士祈福的,怎会偷工减料,请殿下和大师明察!” 好一个正话反说。 明婉柔不忘提醒众人,明昭月是大将军之女。若是别人偷工减料就算了,将门之女还不真心祈福,更令人可气可恼。 众人见千惠大师独独对明昭月的佛经反应异常,也当是她在偷工减料,便有人脸上泛起了鄙夷。 韩元淑的脸上也浮起一抹怒意和失望之色。在这里的贵女们,谁都可以不诚心,但明家的姑娘不行,特别是明昭月。 明辉大将军夫妇都在边关,韩元淑向来敬重他们二人,这次也是特意嘱咐,要带上明昭月。谁知,她姑娘竟让人如此失望。 沈知秋担忧地看向明昭月,她们相隔甚远,又被其他人遮挡,看不真切明昭月此时的神态。 “千惠大师,您再好好看看,当真是这份的问题?”蔡嬷嬷不太甘心,她觉得明昭月行事沉稳有度,不像是会犯这种错的人。 千惠将那几页佛经紧紧攥在手里,往纸张的左下角看了看,果然在那里发现了三个小字:明昭月。 “明昭月,明大姑娘,明辉大将军之女。好,好啊!”千惠的语气掩饰不住激动。 韩元淑听出了几分不对,这不像是生气的模样,倒像是……欢喜? 可明婉柔一心认定,千惠大师要开始发怒了,便想着火上浇油。“大师,你若认定是我长姐抄了缺失的佛经,那请大师说出缺失了多少,是何内容。小女不允有人诬陷长姐。” 明婉柔大义凛然,端的一副姐妹情深,打抱不平的正气。 千惠眉头皱得紧,看向明婉柔时眯了眯眼。“小姑娘,老衲何时说过,这份佛经有所缺失?” “您单独拿出这一份,不是说它缺失,那是什么?”明婉柔不明白方丈的意思。 千惠没有理会明婉柔,而是将佛经双手递到韩元淑面前,“请殿下过目,这份《八大人觉经》内容完整无缺,且用的是相书字体,字迹大气不失大家风范。明大姑娘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造化,真乃可敬可佩啊!” 韩元淑愣住了。在场其他人不知相书字体,她是知道的。 第40章 她凭什么? 东安开国百年,历经五代帝王。 当初,东安的国土三分天下,韩家先祖韩正启结束割据,统一东安开国,史称高祖皇帝。 高祖帝心怀仁善,且笃定佛教。 因统一时打仗太多,登基后为减轻自己身上杀戮之罪,便日夜虔诚抄写佛经。在他晚年时,已誊抄佛经七十万卷,并形成了一种独特字体,高祖帝取名为相书字体。 此种字体,乃结合了梵文和东安国的文字,与目前通用的东安国文字大致一般,却在笔画上有所区别。 高祖皇帝驾崩时,曾留有皇族家训。其中一条便是,韩家子孙后辈需研习相书字体,需敬佛信佛。 前面几位君王都尊崇着高祖遗训,特别是二代、三代君主即位,东安国中皇室众人、民间大儒、朝廷百官,以及全国僧侣,无一不知相书字体,竞相模仿。 后来,帝位传至当今皇帝已是第五代。开国的杀戮已过去百年,子孙们虽也虔诚信佛,却无高祖皇帝那般执着。 到如今,相书字体更多成了一皇室传承,一种先祖遗训。 放眼整个东安国,能写出一手好相书的人恐怕只有几位得道高僧了。至于皇族后辈,从方才韩元淑的反应来看,便知她亦没有仔细研学过,所以头几眼并未认出明昭月的字迹。 眼下一听千惠大师提及,韩元淑重新看向那份佛经。 果然,细细看来,虽然一笔一划与东安国的文字趋同,却又有梵文笔画的流畅飘逸。 起初韩元淑只以为,这是明昭月的书法习惯,却从未往相书字体上想。 “你……是如何会写这相书字体的?” 明昭月缓走几步,来到韩元淑面前跪下回话。“回殿下,昭月府上有本高祖誊抄的佛经字帖。幼时曾见父亲临摹,觉得字体颇为大气,便也喜欢仿写。后来年岁成长,更喜此种字体。” 原来是明辉大将军所临摹过!韩元淑信极了这个理由。 明将军和高祖皇帝一样,都是提刀上过战场之人。或许他们都觉自己身上杀戮太重,便誊抄佛经。 只是这高祖帝的字帖,几十年前或许还好找。这几年嘛,皇室没有刻意传扬,要寻到一本并不容易,可见明将军对高祖帝、对东安国的拳拳之心。 这样一想,韩元淑对明辉一家更为钦佩看重。 她哪里知道,明昭月这话半真半假。 将军府确实有本高祖皇帝的字帖,却不是明辉临摹的。他没怎么摹过,只放在书房偶尔翻看,并对一双儿女讲述高祖帝开国之事,明昭月对这个字帖倒是有些兴趣,时常仿写。 前世,明昭月出嫁时,父母都未能赶回来,她便将这本字帖一同带去了尚书府,以慰思父之情。 后来在尚书府不受待见,又听闻父母在边关战事凶险,她为了让自己静心,便有意无意临摹起佛经,为父母和将士祈福。 被献到秦王府后,明昭月心身俱痛。无数个被折磨的夜晚,她在心中一遍遍念着佛经,请求神佛的庇佑。被关在柴房马厩,与黑球儿相伴的日子,她无数次拿着木棍在地上,蘸水将它们写出。 对于这些佛经,但凡是有名目的,她都烂熟于心。 她那时便想,对待佛祖这般虔诚,应该有用吧。没成想,当真有用,她重生回来了。 明昭月很是熟悉今日自己誊抄的那本《八大人觉经》,所有能一眼瞧出缺失的几页,并在誊抄时完整地补上。 不仅如此,她还对其他贵女所抄经书一应熟悉。只怕在场之人除了千惠大师,便是她了。 一时之间,勾起了明昭月对于前世的回忆,那些惨烈的前尘往事让她眼眶红了。 这看在韩元淑的眼里,便以为这小姑娘心中委屈,不觉十分怜惜。 她亲自上前一步,将明昭月扶起。“好孩子,明将军是我朝栋梁,明夫人亦是巾帼英雄。没想到你竟能将相书字体写得这般有造化,本宫虽为韩家人,却是万分惭愧,愧对我韩家先祖……” 见韩元淑这般维护明昭月,明婉柔心中疑惑顿生,不过更多的是愤怒。 “殿下,凭这么个破字体,就能洗清明昭月的罪行?投机取巧罢了!佛经一定有缺失,不可能完整。”一时的气愤让明婉柔忘了,自己刚才还在扮演姐妹情深的人设。 “大胆!”未等明婉柔说完,韩元淑一声厉呵。 皇室长公主的威仪在此刻具象,所有人心头一震,齐刷刷跪倒在地。就连一旁打坐的僧侣,也都睁开双目,低垂眉眼。 “竟然口出狂言,对高祖皇帝亲创字体不敬!” “阿弥陀佛!施主莫不是信不过老衲?施主可以自己看看,这份佛经是否完整。”千惠心中不悦。这份佛经自己已经查看过,完整得不能再完整,她竟还有所怀疑。 出家人,不能以慈悲为怀! 一连受到长公主和千惠大师的厉声盘问,明婉柔腿都软了。她万万也想不到,那什么破字体竟是高祖皇帝亲创。 明昭月为什么会写这种字体,她明明书法平平。既然写得一手好字,为何不见她平日提起过! 明婉柔脑子乱得很,再也不敢多发一言。 韩元淑见她消停,又向来仁善,缓缓开口。“本宫念你无知,姑且不治你罪。你滚回寮房,好生反省,今夜的祈福便不要在场了。” 长公主对明婉柔下了逐客令,这比打她二十大板还打脸。明婉柔霎时脸羞得通红,在极不情愿下,被几个丫鬟拖了出去。 韩元淑将那份誊抄的佛经递给身边的嘉禾公主,语气里满是长辈才有的叮咛嘱咐。“大家都看看这篇佛经,看看我韩氏先辈高祖皇帝所创下的相书字体。当初先辈开国,白手起家,兢兢业业,爱民如子,这才保下我东安国基业长青。尔等后辈,当谨记高祖之训,心怀天下,爱子爱民,不可恃宠而骄,空享皇室富贵。” 长公主这番话,是对着一众皇族之女说的。 嘉禾公主闻言,便带着一众公主郡主齐齐跪地,接受长公主教导。 众人此时看向明昭月,眼中不免生出些许复杂之情。她们身为皇家女,在这样的场合,竟然要以一个臣女为典范,她凭什么? 第41章 我要让她死! 明昭月听着长公主的话,心中同样十分感怀。 先皇说得没错,若长公主为男子,必是继承大统的好人选。可惜如今这位皇帝,生性多疑。若要保东安国基业长青,可不太容易。 经过一番插曲,无人再敢生事,韩元淑带着一众人在殿中整整诵经祈福两个时辰。 待结束时,众人都跪得双腿麻木,口干舌燥。 韩元淑也有些受不了,便带着蔡嬷嬷回了寮房。 屋内,她屏退其他下人,只留蔡嬷嬷在身边。韩元淑卸下头上简单的钗环时,蔡嬷嬷跪在她面前。“奴婢未经殿下应允,擅自做主将那明家二姑娘同行,请殿下惩戒。” 韩元淑一笑,将蔡嬷嬷扶起。“你不过是想哄我开心罢了,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察觉一个小姑娘,竟心思不纯,陷害姐妹。” “什么都瞒不过殿下的眼睛。”蔡嬷嬷并不诧异。 今日明婉柔虽然一开始告发时,没有点明昭月的名字,但结合后面的事,不难看出她最初就是打着陷害明昭月的心思。 真是拙劣的演技,浅显蠢笨的谋划。 “昭月也是个可怜的姑娘。” 前些日子听闻明昭月退亲一事,韩元淑还纳闷,怎么这样的大事,她一个闺阁女子自己出面解决。如今看来,定然是仗着她父母不在家,姐妹对她不睦,长辈对她不亲。 明昭月在那个将军府,确实不好过。 “你抽空去打听打听她的处境,若真是处境艰难,本宫倒是不介意帮帮她。” 倒不是韩元淑有多怜爱明昭月,只是她做事向来从大局考虑。东安国的大将军在边关领兵打仗,不能让人家女儿在家中被欺负,寒了大将军的心。 “是。”蔡嬷嬷替主子收拾了一番,便出去了。 韩元淑正准备就寝,一回头,便见屋内角落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个黑影。 “你又是这样,不声不响的。”韩元淑并无半分惊疑,笑着走过来坐下。 “见过殿下。”那男子全身被黑袍裹着,正是玄鹰卫的装束。 韩元淑将人扶起,满脸慈爱。“说过多少次了,你我又不是主仆。私下里,莫要叫我殿下。” “是,淑姨。”男子起身,放下头顶的黑色帷布,露出一张惊才绝艳的脸。 他极少在人前露出真容,即便是天子传他,也总是戴着那张银面具。 而在韩元淑这里,他从来都是以真容待之。 “今夜大殿之事,想必你都看到了。”韩元淑将桌上的一盘点心推到十八郎面前,让他坐下。 十八郎心中无奈,公主还是将他当成孩子,见面就给吃的。 “是。” “那你有何想法?” 十八郎将一块点心放入口中,味道竟然还不错!“那生事之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韩元淑微讶,不由看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玄鹰卫指挥使。“你今夜怎么情绪这样大?你与那明家二姑娘有仇?” “她还不配。”十八郎毫不在意道。 对嘛,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刚才那句话,真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再混账的人,再天大的事,他以前从来都是冷冷一句:杀了便是,从来不会有什么立场可言。 “这些天寺里的情况你多替我盯着点,我知道你来这里,有些大材小用,不过……” 这次玄鹰卫同行,并非她向天子求的,而是皇弟自己给的,以示他这个天子对于长姐的爱重。 “淑姨别说这么说,于公于私,此行我都该陪同。” “好,那你……”韩元淑还想再叮嘱几句,回身时发现人就这么不见了。 不过,她早已习惯,每次他都是莫名其妙出现,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只是刚才和十八郎一道消失的,还有桌上那盘点心。 “这孩子……”韩元淑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她与玄鹰卫指挥使之间,有着一层胜似母子的隐秘关系。此事,天下除了他们自己,无人知晓,就连蔡嬷嬷也不知道。 这是她对天子皇弟最大的秘密。 东院寮房,明婉柔将抄写的一摞佛经撕得粉碎,咬牙切齿,满脸仇恨。 “明昭月,今天你让我出尽了丑,这个仇,我一定要报回来!” 丫鬟碧桃在一旁小声提醒,“姑娘,临走时老夫人交代过,一心讨好公主殿下才是,其他事暂时搁置……” 碧桃的话还未说完,明婉柔重重的巴掌便落在了她的脸上。“你在教本姑娘做事!” 碧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不敢。” “姑娘消消气。”丫鬟青珠笑盈盈走过来,一副讨好的模样。“老夫人虽这么说,可若知道姑娘受了欺负,定然也是支持您报复回去的。姑娘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青珠的话说到了明婉柔的心坎上,她扬起唇角。没错,就算母亲和祖母知道,那也不是她的错。都怪那个明昭月心机深沉,不怀好意。 “这几天你们都给我盯紧了,隔壁一有风吹草动,就来报我。” 明婉柔就不信,这么多天明昭月还能不出错。她但凡有一丁点错处,自己就能让她死! 对,要让她死。 梧桐将耳朵从墙上移开,皱眉道。“姑娘,二姑娘又在打下人了。” 海棠边替明昭月梳着头发,便道。“肯定又再谋划什么恶心事,这几日姑娘可要小心。” 今夜在大殿发生的事,着实吓了她们一跳。 丫鬟们没有资格进入大殿,便在外等候,却将殿内的情形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们当时是真害怕,还好姑娘早有提防,化险为夷。 “这点小手段,怕什么。”明昭月似乎并不太担心的样子。 “咦?这点心还挺精致的?”梧桐在转身时,忽然看到桌上那个盘子,没想到寺内还有这样精致的点心。 梧桐正要端过来给明昭月尝尝,海棠警惕地拿出一根银针,在点心上试了试,无毒。 跟着明昭月的这几天,她变谨慎了许多。 明昭月看着那盘点心,心中诧异起来。“这是宫里的点心样式,可不是寺内的。” “那便是殿下赏赐的!”海棠笑道,很为她们姑娘高兴。 明昭月望着那盘点心出神,没有多说什么。 第42章 神秘的小和尚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明昭月便出了寮房。 “姑娘,殿下不是说今日早课不作明令,姑娘何不多睡会儿?”海棠急忙替她收拾着。 “睡不着,还是早些去吧。” 海棠望了望外面还黑魆魆的天,只觉这也太早了些,只怕大殿的和尚都还未到吧。 明昭月就像是赶着时辰一样,拿着几本佛经就到了大殿。此时,殿内已然香火缭绕,两个小沙弥忙碌着,一个点着香灯,另一人正闭目诵经。 见明昭月进殿,点香灯的小沙弥双手合十,迎着她进门。 小僧侣们早得了令,今早有贵女要来殿中做早课,所以也早早过来准备。 “信女有心为东安百姓祈福,还请两位小师傅颂领严华经。” 点香灯的小沙弥闻言,微微点头,跪坐于一旁的蒲团之上,闭目念经。 明昭月也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念诵佛经,虔诚无比。 片刻后,小沙弥颂念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又重复起了上段的佛经。明昭月微微睁眼,看向小沙弥。“小师傅?该念第三段了。” 小沙弥如梦初醒一般,口称阿弥陀佛,急忙换成了第三段。 此时再看小和尚的脸,早已羞愧通红。 明昭月权当没有看见,继续闭目诵经。直到严华经颂完,明昭月又换了一本。 小沙弥的额头上渐渐冒出了些许汗珠,他边擦拭边诵经,竟渐渐变成明昭月领诵,小沙弥自己跟着了。 就这样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明昭月终于停下,对着佛像磕了三个头。 小沙弥长长出了口气,似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想必今日过来做早课的不止我一人,小师傅有得忙了。” 小沙弥微微颔首,并不多言。 “敢问小师傅,如何称呼?” “贫僧法号灵真。” “多谢灵真小师傅。”明昭月微微一笑,目光从灵真的身上移开,转身出了大殿。 没有人发现,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明昭月袖中的手捏成了拳,双目中显露出少有的庆幸,那是一抹极为复杂之情。 灵真,连名字都如此像,看来是他无疑了。 果然,他被人藏在了这里。 此行来太平寺,别人都是为了祈福,可明昭月却有更重要的事,那便是见到刚才那位小师傅。 早在昨日刚到寺庙时,千惠大师带着一众僧人迎接,明昭月的目光就扫到了僧侣中并不起眼的灵真。 “姑娘,刚才那个小师傅想来刚入寺庙不久。”去吃早斋的路上,海棠道。 “为何这么说?”明昭月似乎很有兴趣。 “奴婢发现了,他对经文还没姑娘熟悉呢。”海棠不觉很疑惑,诵经不是僧人每日的必修课吗?日日念诵还能不熟? 明昭月笑了笑,没有回答海棠的问题,只是在心里感慨,海棠的眼光是毒辣的。 明昭月并未发现,她们主仆三人离去的背影,被昏沉天色中的一道目光尽收眼底。 十八郎从佛像后走出来,此时殿中只剩灵真一人。他看到十八郎后,微微垂下头。 “大哥哥,我方才是不是……做得不好。”那垂头丧气的模样,就像个做了错事,等待挨罚的孩童。 十八郎依旧全身被黑袍紧紧包裹,声音却露出少有的耐心。“不妨事,你做得很好。” “可刚才那位施主,她一定发现了我对经书不熟。”灵真微微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些许忧虑。 “你没发现,她方才是在帮你。” “帮我?” “她让你颂的那两本经书,是昨日长公主规定的早课书目,一会儿肯定还有其他人要来念诵,她不过是想让你提前熟悉罢了。” 十八郎的话让灵真十分诧异,“您……您的意思是,那位姑娘不仅知道我对经书不熟,还有意帮我?” “目前来说,是的。她对你,应该没什么坏心思。” 应该?灵真满腹疑惑。 他自从被这位大哥哥暗中救到太平寺,虽只匆匆见过几面,但灵真看得出来,此人行事不容半分差池。 什么应该,差不多,或许之类的事,他绝不允许发生。 应该这样的词,不该从他口中说出来才对。 “别多想,下次若再见到她,平常心对待便是。” “您是让我相信她?”灵真再次看向十八郎。 十八郎的声音虽听不出来是友好,但能察觉到收敛了冷漠。“你对她不必刻意隐瞒,也不用有意告知。对于你的事,她若能查出来,那是她的本事。” 灵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觉得大哥哥对那位姑娘……是不是太随意了些。 春天到了? 斋堂外,明昭月浅浅吃了几口,就准备重回大殿。 方才只顾着观察那位灵真小师傅,却没注意到大殿内似乎有些不对劲。在吃斋饭的时候,她才回想起来,那时老感觉有道视线在未知的地方盯着自己。 但那种感觉似乎不是敌意和杀意,而是一种安静的探视,和来太平寺路上,在马车里的感觉是一样的。 不知为何,明昭月很肯定自己的直觉。 正想着,她被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叫住。“明施主。” 明昭月回头,就见千惠大师从不远处走过来。寺中僧侣亦在斋堂用早膳,此时碰到千惠,倒也不算巧。 “千惠大师。”明昭月浅浅回礼。 “施主昨日那一手相书字体,颇有造化。若施主这些时日方便,能否多誊抄一些佛经,回程时留几副在寺中,老衲给寺内弟子传阅。” “蒙大师厚爱,昭月定不辱命。”这位千惠大师人不错,如此小小要求,倒是可以满足。 不过,明昭月也有求于人,便问道。“听闻千惠大师精通佛法,常怀慈悲。昭月父母皆在边关,日日于刀尖上行走。昭月想为他们祈福,不知大师能否带昭月诵经。” 今早明昭月请灵真小和尚领诵,纯粹是为了试探此人。 可如今对着千惠大师提出请求,只是想诚心替父母祈福。 虽然前世她也求过很多次,神佛并没有护佑她的亲人,但祈福能让她静心。她能做的都做了,一切便等待天意降临。 “今夜戌时,老衲要带着众弟子做晚课,明施主可前往佛堂,为明将军和夫人诵经祈福。” 明昭月心中一喜,正要感谢,就听到从身后传来阵阵少女的笑声。 她回头看到,就见几位皇室公主郡主,带着一帮贵女前来。 “姑母明明交代过,早课随心意,大家都没做,就明大姑娘最虔诚,这么早便把早课都做完了。真是勤奋,让人钦佩。” 这位自称郡主的皇家贵女语气酸溜溜的,此时高傲地扬起头,又不屑地对着明昭月扯了扯嘴角。那神态,从骨子里透出了几分傲慢和敌意。 明昭月看着眼前这个妆容明艳,眼神却鄙夷狠辣的少女,心中腾起波澜。 她认识此郡主,韩飞燕,秦王之女。 第43章 你的死期到了! 明昭月对着她们微微屈膝颔首,算是行过礼。 “将门之女就是要比旁人心气儿高些,见了本郡主倒也罢了,嘉禾公主还在这里,你行礼就这般敷衍?”韩飞燕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倒也不是明昭月无礼,韩元淑早在昨日就交代过,此行来太平寺,众人皆是信徒,不分皇家女与非皇家女,免去繁文缛节,不必对皇家人行大礼。 嘉禾公主看了韩飞燕一眼,淡淡道,“忘了姑母昨日的吩咐了?” 韩飞燕自然没忘,不过是想找个由头埋汰一下明昭月罢了。 她原本与将军府的姑娘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昨日明昭月太出风头,又自作主张用了相书字体抄佛经。事后长公主让她们多多向这位将女学习,韩飞燕便心中不爽快。 自己是皇亲国戚,父亲与陛下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论身份、论容貌,哪里还需向她一个三品将军之女学习。 可姑母昨夜拿着她的字与明昭月的作对比,还让蔡嬷嬷特意来她房中叮嘱,昨日佛经里,就数她抄得最差,让她再抄三遍。 韩飞燕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边抄边在心里骂明昭月。所以,在明昭月毫不知情下,韩飞燕已经将她当作半个仇人。 “时辰快到了,都去大殿抄经吧。”嘉禾公主向来性子淡,不愿掺和事。不过这一群人里就数她身份最高,便一句话结束了不愉快的话题。 说完,她先一步走在前面,韩飞燕瞪了明昭月一眼,也只好跟上。 这些贵女们,今日没有一个起来做早课。并非她们心不诚,而是个个聪明得很。 她们就跟着嘉禾公主,若公主去做早课,她们便去。若嘉禾不去,她们也便佯装出起不来的样子,不敢争抢了公主的风头。 反正不做早课,长公主也不会罚人。 在一群贵女的最后头,明婉柔也低着头跟着。看得出来,她极力想和这些皇亲国戚们攀上关系。难得今日见到自己,没有上来找麻烦,或许是学乖了。 事实证明,明昭月这个想法是错的。 在太平寺的这几日,众人辰时初便要来大殿抄经。 今日,殿中已经摆好了桌案笔墨,每两人一桌,众人落座后便开始静心誊抄佛经。 明昭月在落笔前,余光瞟到了左后方的明婉柔。但见她不好好抄写经书,却总是有意无意看向明昭月的笔墨。 这墨……明昭月心中有了些许猜想,拿起笔第一次蘸墨水时,只微微蘸了一些。 她在纸上落下第一笔,又完整地写了第一个字,并没有什么问题。 明昭月又翻了翻经书,想来明婉柔也不敢故技重施,经书也没问题,她便顺畅写了起来。 明婉柔见她若无其事,心中得意起来。 她今早特意在大家都吃早膳时,让丫鬟青珠来大殿做了手脚。青珠回来报,她往明昭月的墨盒中掺了药粉,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只要明昭月用这盒墨,落笔时只会觉墨色有些淡。待过上小半日,写的字就会全部消失。 你不是能写一手好字吗?那就让你交上去一份白纸!反正这回自己不出面,谁能猜出是她明婉柔的主意? 寺中静谧,外面偶有鸣蝉,但殿内香火袅袅,格外让人静心。 明昭月安静地将这些烂熟于心的佛经落在纸上,越写心越静。 两个时辰后,蔡嬷嬷将众人抄写的经书收了上去,交到殿中两个小沙弥手中,其中一个便是灵真。 果然,今日大家抄的便是早上颂念的两部。 灵真凭着早上的记忆,一一看过那些佛经,并在错处上做标记,看上去十分熟练。 很快,灵真便将批阅好的一摞纸递还给蔡嬷嬷。 “有劳小师傅。”长公主对着灵真微微颔首。 “殿下,这些佛经中,有份是白纸。”灵真将最底下的一份拿出来,递到韩元淑面前。 白纸?“想来是谁一时迷糊,多交一张罢了。” “并非如此。”灵真垂眸道,“殿中抄写佛经是施主有十八人,贫僧批阅的佛经是十七份。加上这份白纸,正好才十八份。” 韩元淑懂了灵真的意思,顿时皱眉愠怒。她嘭得一个巴掌拍在面前的案上。“谁敢在佛祖面前如此偷懒,竟一个字都未写!” 祈福祈福,除了诵经之外,在佛祖面前静心抄经,也是祈福的内容之一。 谁如此大胆,竟交了白纸一张。 她将那张纸拿过来,翻看着,也没找到落款的名字。 明婉柔面上不显,只微微抬头观察长公主的表情,见她如此愤怒,心中更加高兴。明昭月,你的死期到了。 韩元淑也同时注意到了明婉柔的眼神,心中咯噔一下。 不会又是那丫头用的什么计策,来陷害明昭月的吧! 她快速翻了翻那十七份佛经,依次注意着每份的落款,直到翻完,心中才放下心来。 “蔡嬷嬷,把这十七份佛经上的名字念出来。没被念名字的,便是那个交白纸的人。” 明婉柔一听,长公主这是要公开处刑了。长公主英明! 蔡嬷嬷拿着佛经,从第一份开始念。 “飞燕郡主……” “吴秀莲……” “沈知秋……” 每念到一个名字,众人便松了口气。 虽然知道那张白纸不会是自己交的,但也很是好奇,那份白纸是如何交出去的,那人又怎么敢! “嘉禾公主……” “尚义郡主……” 明婉柔一个个数着名字,第八、第九、第十……第十四、第十五…… 还剩下最后两个了,一直没有听到明昭月,明婉柔心中笃定,觉得今日自己这步棋,算是走对了,比昨晚高超。 “凤馨悦。” 这是蔡嬷嬷念出的第十六个名字。 除了明婉柔,众人也有暗暗计数的。现在只有明家两姐妹的名字没有念,也就是说,那份空白经书,要么是明昭月,要么是明婉柔。 念到此处,韩元淑像是猜到了什么,淡淡看向明婉柔。 “这是最后一份了。”蔡嬷嬷停顿了一下,看向众人。 明婉柔抬起头来,提前用同情的目光看向明昭月。 最后一份,第十七份,那必然是自己的。明昭月,自然是空白的那一份。 蔡嬷嬷的声音传来,“第十七份,明昭月。” 第44章 我们一起整死她 蔡嬷嬷的声音回荡在大殿。 第十七份,明昭月!也就是说,那份空白佛经是明婉柔的。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明婉柔身上,包括明昭月。 明婉柔石化当场,待蔡嬷嬷喊了几声她的名字,这才满脸惊慌地辩解。“不可能!这不可能,臣女明明用心抄写了的,还请殿下明鉴。” 明婉柔学聪明了,没像昨日那样指责明昭月,此时她只为自己脱罪。 她知道这里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大概是有人将她给明昭月准备的问题墨水,换到了自己桌上!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明昭月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难怪明婉柔刚才一个劲看着自己的笔墨,原来这是她给自己准备的惊喜。只是没料到,惊喜倒落在了明婉柔身上。 对于调换墨水这件事,明昭月确实不知情,更不知是谁暗中帮了她。 “请殿下明鉴,臣女真的在认真抄写佛经!”明婉柔跪在韩元淑面前,模样真诚无比,也确实没有撒谎的样子。 韩元淑心中有自己的看法。 方才大家抄写之际,韩元淑亦在她们之间走动,每个人确实都在纸上写了。明婉柔的那份,她也注意过,的确不是白卷。 收佛经的时候,是蔡嬷嬷亲手收上来的,不会有被调包的可能。 那么问题或许出在纸上,或者笔墨上。 韩元淑的目光在明昭月和明婉柔两人间移动,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道,是明婉柔心思不纯,又想陷害,明昭月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没错,应该是这样。 韩元淑笃定了自己的想法,心中有了打算。 “此事本宫会再查明,你今日亦是受害者,起来吧。佛祖面前,你已无礼了两次,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这几日再出差错,必不轻饶!” 韩元淑不是对明婉柔宽容,只是若细查,一定会查到明昭月调换了有问题的纸墨。 她不想因为这事把明昭月牵扯进来,她觉得明昭月保护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所以,干脆也放明婉柔一马。 “你今日既交了份白卷,那便再写一份交上来。蔡嬷嬷,给她重备一份纸墨。” 别人听不出来这话,明家两姐妹是听明白了。长公主果然眼明心亮,已经发现了问题就在纸墨上。 明婉柔大气不敢出一声,只恭敬道是。 落座间,明婉柔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小沙弥身上。今日在众人到达大殿之前,殿内是有小和尚在的。 或许,能从他那里打听到什么。 上午的祈福结束后,众人都散去。明婉柔拖到了最后,此时殿中只有她和灵真两人。 “小师傅!”明婉柔走上前,“今日早上,小师傅是否一直在殿中?” 灵真双手合十,垂眸道。“是。” “那小师傅可注意到,在大家进殿之前,是否有其他人来过这里?” 灵真想也没想,便道。“只有一个身着蓝衣便服的女施主。” 身着蓝衣便服,那是自己的丫鬟青珠,墨就是让她来换的,明婉柔自然清楚。 “那是我侍女,来替我收拾桌子的。除了她,可还有其他人?” 灵真的脸上始终带着出家人的淡漠和平静。“并无。” 明婉柔皱了皱眉,那怎么可能呢?如果没其他人来过,那盒墨水难不成是自己从明昭月桌上换来的? 正想着,她抬头准备再问,就见那小和尚此时正看向殿外,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顺着小和尚的目光看去,竟看到了明昭月离去的身影。 小和尚这眼神…… 一个离谱又大胆的想法在明婉柔脑海中窜出。 难道是小和尚发现了青珠的动作,为了保护明昭月,所以把墨水调包的? 这样一想,所有不可能的事都变得合理了。只有一直都在殿中的和尚,才能完成这件事! 发现了真凶,明婉柔心中又气又恨。凭什么,凭什么连和尚都帮着明昭月! 明婉柔带着青珠离开,出殿门后,低声在青珠耳边安排。“给我盯着那个小和尚。”说罢,又隐去声音,低声在青珠耳边嘱咐数句。 不觉便到了傍晚,明婉柔正在屋内气闷,就见青珠喜滋滋跑过来。 “姑娘,大姑娘独自一人去了佛堂诵经,奴婢发现佛堂内恰好是那个小和尚当值!” 独自一人?还是小和尚当值! 明婉柔不敢往那个方面想,毕竟这太离谱了,可她实在忍不住。 要是真的,她便能让明昭月万劫不复! “你再去查探一番,看看是否只有他们两个!”明婉柔倒是学会了不轻举妄动。 可很快,青珠带回的消息让她振奋。 只有他们二人,而且小沙弥和明昭月的举动甚是亲密。“大姑娘还把经书拿到小和尚面前,两人的头都要碰一块儿了!而且,佛堂内还围起了一圈黄帐,不知帐内是什么光景……” 青珠的话不由让明婉柔浮想联翩。深感半夜,孤男寡女,黄帐…… 哈哈哈哈哈哈……明婉柔在心里开怀大笑。 果然,贱种的一贯做派就是勾搭男人,连和尚也不放过。 这可是你自己找的,别怪妹妹我狠心。 明婉柔决定死死抓住这根能治明昭月于死地的绳子。 她欢天喜地小跑着出门,准备立马到长公主的院子。 不过,才跑了几步,明婉柔便停下了。 前两次失败的经历让她不由多考虑了片刻,随即调转方向,去了另一个院子。 “姑娘不去找长公主了?”青珠问道。 “要找,不过不是咱们找。” 明婉柔径直来到东厢的院子,这里住着几位皇家女。 她在一间屋前站定,对着看门的丫头笑着颔首。“还请禀报郡主,婉柔有事求见。” 那丫头进屋禀报,片刻后,屋内传来了懒懒的吩咐声。“让她进来。” 明婉柔一喜,强忍着狂喜进了屋子。 “见过飞燕郡主。”明婉柔心急,觉得要早点去抓个正着,所以礼数并不太全。 韩飞燕心情本就不好,见明婉柔如此,更是火大。“你跟你那个堂姐一样,没人教过你们礼仪吗?” 从韩飞燕的语气里,明婉柔听出了对方对明昭月的厌恶,心中更有成算。 “郡主,我正是为了长姐而来。她今早在斋堂外对郡主不敬,作为明家人,理当替她赔罪。” 说罢,明婉柔竟对着韩飞燕磕了几个响头。 韩飞燕慵懒地靠在软榻上,“你倒是有意思,不过谁稀罕你赔罪。有本事,让她来给本郡主赔罪。” 明婉柔心中气闷,给你磕头你还嫌弃?可她此时需要人家,明婉柔只得忍气吞声。 “郡主,眼下便有一个不仅能让明昭月磕头赔罪,还能万劫不复的机会!” 韩飞燕眉毛一挑,附身上前。“什么机会!” 第45章 秽乱佛堂 明婉柔在韩飞燕耳边低语数句,将此时佛堂内的情形添油加醋一番,说得好不热闹。 “你……你是说,明昭月和一个小和尚……?”韩飞燕还未用晚膳,原本还觉得有些饿,此时竟也不饿了。 “民女的丫鬟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不会有假。” 韩飞燕的心扑通扑通跳,今早明昭月在她面前那副无礼的样子,简直傲慢到极致,和其他规规矩矩的贵女截然不同。 这口气,她今日发誓是要出一出的。这不,机会来了。 “你既然发现了,为何不去报于姑母,反而来告诉本郡主?”韩飞燕也不傻。她和明婉柔没什么交情,若说有,也就是今日一起在斋堂用了顿早膳罢了。 明婉柔低声下气,“民女一介草民,人微言轻,况惹了长公主殿下两次不快。民女的话,只怕殿下不会轻信。郡主就不一样了,您身份尊重,又颇得殿下看重。您一句,抵民女百句……” “这倒是说得实话。”韩飞燕对这些恭维之言很是受用。“你与你堂姐有仇?” 明婉柔微微叹了口气。“哪有什么仇。大伯父伯母常年在边关,堂姐没有父母在身边,在家中便无甚礼节。民女见她今日对郡主也这般无礼,只想给她个教训。说到底,民女还是为她好,免得堂姐日后在外面闯出更大的祸。” 韩飞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么冠冕堂皇的话,她能信? 这明婉柔将自己当傻子,可她堂堂飞燕郡主,是不傻的。定然是明婉柔自己不敢去禀报姑母,所以才想拉上自己。 自己也不是不能出马,若佛堂之事为真,明昭月勾搭男人都勾搭到太平寺来了,定然颜面扫地,她就可以出出气。 若佛堂的事子虚乌有……韩飞燕毕竟是皇家的人,姑母不会对她怎么样。 最重要的是,韩飞燕是真的想去佛堂看看,明昭月是如何勾搭小和尚的。那画面,那情形,韩飞燕想都不敢想。 思及此,最终还是八卦的心思占了上风。 “行,本郡主就随你去一趟。咱们先去东院,请上姑母。” “郡主英明!”明婉柔迈着小碎步,跟着韩飞燕出了屋。 一路上,明婉柔故意提高了声音,嚷嚷着要去佛堂,惹得一众贵女们听到动静,纷纷开门询问发生了何事。 此时,青珠则按照明婉柔教给她的话,神秘地告诉大家,佛堂出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惊动了长公主,这事难以启齿,不便明言。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何人出了事,青珠只字未提。 众人八卦的心思到达了顶峰,便相约着去佛堂看热闹。 就连一向淡漠的嘉禾公主,也带着几个侍女往佛堂走去。 沈知秋听到动静,就打算叫上明昭月一起前往。可她推开隔壁的门,并不见明昭月和两个丫鬟的影子。 也不知为何,沈知秋心里隐隐泛起了一抹不好的预感。 太平寺有好几个佛堂。一般的佛事在大殿,偶尔遇着住持要给小徒弟们讲经,或者人少的佛事,便在佛堂来做。 长公主所住的寮房在寺院最里的院子,到佛堂还有些距离。 此时,韩元淑被飞燕郡主、明婉柔等人簇拥着,浩浩荡荡往佛堂走去。 “你确定是明昭月?”韩元淑脸色阴沉。 在听到韩飞燕带来的消息后,她第一时间就让蔡嬷嬷去了明昭月的屋子,确实不见她人。 “姑母放心,侄女的人亲眼所见。”韩飞燕道。她也让自己的侍女提前去佛堂看了一遍,确如明婉柔所说,这才敢请上韩元淑一起。 韩元淑只觉脑仁疼。这才来太平寺第二天,就接连发生乱七八糟的事,其中件件都和明昭月有关。 真不知道她天生招祸,还是有人在处处针对她。 韩元淑相信,明大将军的女儿不可能在寺庙干出这等混账事。 只是韩飞燕说得那般真切,飞燕也不是个空口白牙诬陷人的。韩元淑便打算来瞧瞧,如若不是,也好替明昭月正名。 “姑母,为避免打草惊蛇,我先带人过去,你们跟在后面。”韩飞燕眼见这帮队伍越来越大,贵女们不断加入,差不多这次来太平寺的人快到齐了,深知不能这么大一群人都涌上去。 “也好。”韩元淑不偏听,也不偏信。 韩飞燕和明婉柔加快了脚步,先一步到了佛堂门口。 海棠梧桐见有人到来,且对方是郡主,忙行礼问安,却没有让她们进去的意思。 “我们姑娘正在里面诵经,大师吩咐过,不许有人打扰。”海棠轻声解释。 “放肆!你们两个小小贱婢,也配拦本郡主的路?”韩飞燕十分不快,上前就要掌嘴。 见海棠二人竟敢拦郡主,明婉柔更觉佛堂内有猫腻,便一把拉住韩飞燕,低声提醒。“郡主,切莫惊动了里面。” 随后,明婉柔看向海棠梧桐,满脸笑意。“我问你们,大姐姐真在里面诵经?” 海棠低头,似乎不敢看她们脸色。“是……” “那她跟谁在里面?”明婉柔拿出一个金元宝,悄悄塞在海棠手中,笑着看向她。 海棠握着金元宝,将头埋得更低,说话似乎也哆嗦起来。“屋内还有……” 海棠话未说完,韩飞燕性子急,等不得了。 只听咚的一声,佛堂被韩飞燕的丫鬟一脚踢开。 当然,这乃韩飞燕授意。这两个丫鬟身上都有些功夫,是常年服侍保护郡主的。 这一脚,生生将佛堂的门踢成两半。 正好此时,韩元淑和一众贵女也赶到了。 只见佛堂内挂满了黄色的纱帐。纱帐外围,明昭月一身素衣,头上钗环全无,正双手合十对着佛龛诵经。 一旁,灵真为明昭月拨弄着香油灯,两人的距离确实极近。 果然,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共处一室。 难怪,明昭月的两个丫鬟在外面连郡主也敢拦! “明昭月,你在干什么!”韩飞燕既然当了一次出头鸟,便打算今日一直当下去。 明昭月被她们惊扰,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韩飞燕时,略微无动于衷。直到韩元淑的身影出现,明昭月才起身行礼。且直接忽视韩飞燕,只对着韩元淑回话。“殿下,臣女正在为边关将士们祈福。” 祈福?祈福祈到小佛堂来了?还单单他们两个人。 明婉柔看到本就不大的佛堂内,果然围着一圈黄帐,想必刚才这里头定是春光无限,便对着韩飞燕使眼色。 韩飞燕立即明白,指着黄帐质问。“这是什么?”说罢,就要掀开黄帐一看。 灵真立马走到黄帐面前,伸出双臂,挡住了要靠近的韩飞燕。 第46章 以牙还牙 见灵真这般着急,明婉柔心中笃定了一个想法。果然,两人在佛堂行腌臜之事,以为这样就避人耳目了? “本郡主不能看?”韩飞燕满脸愠怒。 她最受不了的便是,有人不拿她当回事。明昭月如此,这个小和尚亦是如此。 不过看小和尚的模样,倒是有些俊俏,难怪明昭月动心。 “长公主殿下还在这里呢,你以为你们的丑事能瞒得住?”韩飞燕满是嘲讽,言语得意。 “施主慎言,只是这黄帐还不能掀!”灵真半点要退让的意思也没有。 越是这样,明婉柔和韩飞燕就越是兴奋。看来今夜能吃到一个大瓜! “飞燕郡主这般确信,我在佛堂行的是丑事?” 明昭月看向韩飞燕时,眼中毫无情绪,语声波澜不惊。 在对视的一瞬,韩飞燕忽然有种心虚的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明昭月为何都不害怕? 可眼下人证物证都有,真相一触即发。装的,她一定在强装镇定! 如此想着,韩飞燕有了些底气。“怎么,拦着不让我们看,是心虚了?依我看,这佛堂就是你跟奸夫行淫秽之事的地方,你们以为围个黄帐就能瞒天过海?长公主在此,还不速速掀开黄帐!” 韩飞燕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未出阁,未议亲,可说起奸夫淫秽之语,眼都不带眨一下。 “这黄帐,倒也不是不能掀开。只不过,你们确定要看?扰了佛堂的祈福之人,你们可能担责?” 明昭月看着像是在问韩飞燕,目光却时不时落在明婉柔身上。明婉柔刻意躲避,并不敢对视。 今夜捉奸的回合,她决定装死到底,并不出面。 毕竟,这事太大了,以她的身份,闹不起,也不敢闹。 “当然,出了什么事,本郡主一力承当。”韩飞燕心中并不怎么当回事。 能有什么后果,无非就是看到他们二人淫乱之后的污秽场景呗。那有什么,自己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到时候,自己再装作害羞的样子,捂脸便是。 “好得很。”明昭月勾唇一笑。“既如此,那便看吧。”说罢,明昭月来到黄帐面前,伸手猛地一掀,整个一圈的黄帐就这样被她生生掀开。 这力度,看得周围贵女们一愣。 最先看到黄帐内情形的,是站在前面的韩飞燕。 待目光落定,她瞳仁猛缩,立马惊叫起来。 “啊!” 众人急忙上前,只见账内整齐摆着一排牌位,每个牌位上刻着名字,大大小小二十余个。 牌位下方设有七个蒲团,每个蒲团上端坐着一个和尚。 明昭月掀开黄帐的那一刻,这七名和尚睁开了双眼。最靠近牌位的老和尚,正是寺内住持千惠。 “千惠大师,这……”韩飞燕石化当场。 千惠脸色阴沉,起身来到韩元淑面前。“殿下,佛门原本清净之地,不知这位施主为何口口声声奸夫淫乱!” 韩元淑也有些懵,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 “千惠大师,这是怎么回事?” 千惠冷哼一声,“老衲如何知道。我不过带着几个徒弟在此做些寻常法事,就见你们这样闯了进来。殿下难道不该问问郡主吗?” 千惠大师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太平寺是东安国的国寺,千惠大师是陛下钦封的得道高僧,就算天子亲临,也会敬重几分。 韩元淑对千惠大师也一直是彬彬有礼,不敢怠慢的。 见千惠生气,韩飞燕自作聪明,准备换个靶子,便冲向明昭月道。“明昭月,你有什么资格说动千惠大师诵经!” “千惠大师莫不是为了替徒儿遮掩丑事,故意为之!”韩飞燕又说出了一句惊天之言。 韩元淑脸色惨白,“住口,怎可对千惠大师这般无礼!” 明昭月眼见千惠大师受自己连累,一身冷笑,来到韩飞燕面前。 “既然你问凭什么,那我就来告诉你凭什么。”明昭月指向佛龛前最左边的牌位,“千户韩辉,曾手刃敌军七百人,以一己之力护边关百姓安危,就义时二十六岁,家中女儿不满五岁。你说,他有没有资格?” 众人不由看向那个不起眼的牌位,方才还觉晦气的贵女们低头沉默起来。 “督军李勤,新婚之夜应征离家,于战场上斩杀敌军三百,后被敌军虏去,砍掉双手双脚,尸身挂在城楼风干而死,新婚妻子不愿与他生离死别,投河殉情。你说,他有没有资格!” 贵女们何曾听过这样惨烈的边关战事,个个皱着眉头听完,心中惊惧万分。 原来,边关战事如此可怕。 原本该带着诚心和肃穆的祈福之行,却被明婉柔和韩飞燕祸害得一塌糊涂。贵女中,已有人暗暗垂泪。 “小兵张元英,十二虽从军,就义时十六岁,还未娶妻成家。家中父母得了儿子的军功赏赐,却将赏赐买成棉衣捐到兵部,重返战场。你说,他有没有资格!” …… 明昭月将那些牌位的名字一一细数,熟悉程度仿佛在说自己的事。 此时此刻,大家对这位将门之女有了新的认识。 她们这些人,从小被父母娇养在府上后宅。日日想着的无非是如何习得琴棋书画,日后嫁个好夫家。 明昭月在府上,耳濡目染的却是战场上的惨事。 难怪她有那么大的勇气,敢自己出面于众目睽睽之下退婚。 韩元淑沉默着,眼眶亦变得通红。 人家在佛堂虔诚为阵亡的将士做佛事,而韩飞燕这个皇家女,不仅不替将士们着想,反而处处捣乱惹祸。她十分后悔陪他们来佛堂闹这么一出。 “飞燕,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韩飞燕哪里答得出来。她原本以为这黄帐是明昭月和小和尚干那种事的地方,怕被人瞧见,便围了起来。谁知里面竟供着牌位,还有七个大和尚。 “你到底从哪听来的风声!”韩元淑彻底怒了。 韩飞燕今日闹这一出,着实有损皇室颜面。不管是作为韩飞燕的姑母,还是皇室长公主,她都需要问清楚。 韩飞燕眼珠子一转,指向明婉柔。“是她,都是她跑来我屋里说,亲眼看到明昭月和一个小和尚在佛堂,行事举动亲密得很。” 明婉柔就这么水灵灵地被推了出来。 第47章 真相大白 又是她,又是她! 明婉柔吓得一缩,忙往后退了几步。不料蔡嬷嬷就站在她身后,一见明婉柔要退,就一把将她往前推了推。 “我……我没有,不是我说的,我全程不知情。”明婉柔此时只想脱罪。 今夜她确实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门口时贿赂了一把海棠,也没得出什么消息。整个揭发的过程中,她都是站在后面看着韩飞燕的。 “姑母,我跟明昭月无冤无仇,若非她撺掇,我怎会找明昭月的麻烦。”韩飞燕此时打定主意,把锅甩到明婉柔身上。 不,这不叫甩锅,事实就是如此。 “我是去找了飞燕郡主,不过说的都是闲话。佛堂的事,我压根不知情,怎会撺掇郡主呢?郡主有何证据!”明婉柔打定主意,咬死不承认。 证据?韩飞燕一声冷笑,没想到这个明婉柔如此恬不知耻。 “你当真不承认?” “除非郡主请出人证物证。”明婉柔都不知道,自己此时会这么大胆。 为了自保,她只能跟这位郡主杠到底。 明昭月看着同样无耻的两人狗咬狗,正专心看好戏,就见一个黑影不知从哪里落下,稳稳立在佛堂正中。 他全身被黑袍紧裹,依旧只露出一双眼睛。身姿提拔,所过之处,带起一阵阵寒风。 贵女们下意识都往后一缩,惊叫了一声。 玄鹰卫!可怕的玄鹰卫! 虽然她们来太平寺时,有四个玄鹰卫相护,可他们那时远远分散在车队之中,并未与贵女们相对而立。 如今,她们竟与杀人成魔的玄鹰卫离这么近!她们仿佛嗅到了鲜血的味道。 “本卫作证,她在半个时辰前,去了郡主的屋子。”那玄鹰卫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开口作证。 佛堂陷入一片死寂。 明婉柔:我是谁?我在哪?为什么玄鹰卫的人都出来作证了! 韩飞燕:玄鹰卫竟出面为我作证!看来本郡主不仅名声在外,还颇惹人怜惜,这把稳了! 韩元淑:这孩子没事吧?竟为了这点小事露面!他有多久没在人前开口说话了…… 灵真:大哥哥没事吧?他不对劲! 明昭月默默看向黑影的方向,那人说话时虽然双眼隐在黑袍中,她却总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你作证?你凭……凭什么作证!”明婉柔害怕极了,可此时她的过错即将板上钉钉,只能硬着头皮挣扎一下。 韩飞燕扑哧一声笑了。“就凭他是陛下的玄鹰卫,不需要证据,玄鹰卫本人就是证据。你质疑他,就是在质疑陛下!” 韩飞燕认为有玄鹰卫帮自己,也更有了底气。 她说得没错,玄鹰卫不需要任何证据。他往那一站,说的话足以令人信服。 就算你不信服,也无用。 玄鹰卫有天子亲令,可不经天子授意,行生杀便宜之事。若玄鹰卫觉得谁有问题,杀了便是。 没错,这就是玄鹰卫的权利。 明婉柔只觉腿软,她瘫倒在地上哆哆嗦嗦不敢看那道高大的身影。 此时,那道身影黑袖一挥,只见原本关着的佛堂大门凭空就被打开。 门外,青珠被五花大绑,瞪着惊恐的双眼。 黑影又是一挥袖,青珠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门外飞到了韩元淑的脚边,重重摔在地上。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世上当真有妖法一般的功夫! “殿下饶命,奴婢招,奴婢全招!”青珠哭成了泪人,压根不去看惊恐的明婉柔,如倒豆子一般开始招认。“是我家姑娘让我盯着佛堂,特别是盯着大姑娘和这位小师傅,一旦发现他们二人单独相处,就去告诉她。” “青珠!”明婉柔想上前拦住自己的丫鬟,被蔡嬷嬷一把按住,动弹不得。 青珠继续招认。“奴婢看到大姑娘和小师傅在佛堂单独诵经,就去禀报了二姑娘,二姑娘立马去了郡主屋子,和郡主商议,要一起把大姑娘整死。” “胡说,本郡主何时说过要整死明昭月!”韩飞燕气得咬牙。 青珠这时就像中了邪一样,谁也不怕,一个劲地招认。 “因为今早大姑娘未向郡主行大礼,郡主便心生不满,要教训大姑娘一番。” 韩元淑闻此言,狠狠瞪了一眼韩飞燕。 韩飞燕便知,自己完了。 “还有,今日上午那份空白佛经,是二姑娘让奴婢在墨水中动了手脚,她原本是想让大姑娘交白卷的。或许是天意护佑,那份有问题的墨水不知怎地又回到了二姑娘桌上。” 贵女们面面相觑。原来是明婉柔搞的鬼,亏她们还以为明婉柔是受害者,没想到害人不成反害己。 “昨日二姑娘揭发大姑娘偷工减料,其实也是二姑娘偷偷跑到大姑娘屋子里撕掉了几页经书。她笃定大姑娘不会发现,没想到大姑娘熟读佛经,抄的时候自己补上了。” 青珠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通通倒了出来,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有些事,韩元淑猜测到了,有些事她也没想到。 明明是堂姐妹,明婉柔为何要如此害自己堂姐? “明婉柔,你可还有话说!”韩元淑气势逼人。 明婉柔哆嗦在一旁,脸色惨白,不敢开口。 “老衲有话要说!”千惠大师不满地走上前,“从今日起,太平寺正式对这两人下禁令。如此亵渎佛祖,心术不正之人,不管何种理由,日后都不得入寺!” 果然,千惠大师一怒,就下了猛药。 太平寺作为东安国的国寺,香火极盛。被太平寺下禁令,丢了面子不说,以后很多事都不能做了。比如未出阁的女子都要来此求姻缘,有孕的妇人也要来这里祈祷胎儿平安。 明婉柔心道完了,前几日母亲还说要带着自己来求求姻缘,如果不能入寺,还怎么求! 韩飞燕也同样万分害怕。闯了这么大的祸,回去后父王不得打死自己! 她恨明婉柔,恨不得剥了她的皮! 这还是太平寺第一次对皇家人下禁令,韩元淑觉得十分丢面子,看向韩飞燕时,眼中的怒火比看向明婉柔更甚。 可她不能劝千惠收回禁令,也没脸劝。 事已至此,真相大白,所有人看着韩元淑,等着她的审判。 第48章 十八郎的气息 亵渎佛祖,扰乱佛堂,虽不至于犯重罪,却也不可饶恕。 韩元淑冷着脸,看向韩飞燕和明婉柔。“拉出去,每人杖责十板!” 众人互相对视,心中抽了凉气。长公主真狠,直接杖责。她们可都是娇养的贵女,平日被绣花针扎破手指都要休养许久,十个板子下去,屁股不得开花? 可更狠的还在后面,只听韩元淑又道,“杖责后立刻送回各自府上,让当家人好好教养教养。另外,全城张榜告示,让天下女子引以为戒!” 此言一出,韩飞燕的腿一软,直挺挺瘫倒下去。 姑母要把她们的过错全城张榜?这岂不是当着全盛京城的面,打她的脸?以后她飞燕郡主的威名岂不被那些贵女踩在脚下? 而且挨了板子后,还要连夜送回府上。要是父王知道自己是犯了大错被送回去的,回府后定又是一顿收拾。 这样的惩戒,还不如要她命呢!韩飞燕想死的心都有。 明婉柔亦然,她连滚带爬来到明昭月面前,扯了扯她的衣裙。“堂姐,长公主看重你,求堂姐替我说说好话。妹妹宁愿挨板子,也不能今晚被送回去。不能张榜,否则爹要打死我的!” 明昭月冷眼看着她,不为所动。“长公主之令,我哪有这样大的能耐改变。早知如此,你当初又何必起心害人?” 见明昭月脸色冷如冰窖,明婉柔收回了手。眼中一丝微弱的哀求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仇恨和敌意。 可当她的余光与身边那抹黑袍身影眼神相对,明婉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玄鹰卫,太可怕了。今日就是他的一句话,才让自己陷入这等境遇! 她恨玄鹰卫,如同恨明昭月一样。 两人被拖了下去,公主府的下人们就地行刑,韩元淑下令让众贵女观刑,以儆效尤。 两人凄厉的惨叫穿过佛堂,传遍太平寺。寺中所有僧人在佛堂回避,他们口中诵经,似乎想将这些声音隔绝开来。 十个板子下去,两人的屁股虽未开花,却也伤痕累累,体面全无。 她们的身体都未上药,直接被几个力大的婆子扛着下了山,两辆马车将她们连夜送回盛京。 没有人注意到,在行刑之时,佛堂内的那抹黑袍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如同来时那般,无声无息。 长公主满脸惭愧地跟明昭月赔不是,随后回了自己的寮房。其他贵女也都依次离开,再无二话。 佛堂恢复了宁静,可原本的法事也做不成了。千惠大师让人将牌位供奉在佛堂,日后享受香火。 “小师傅。”明昭月叫住了正在收拾佛堂的灵真。“今日那份有问题的墨水,是你帮我换掉的?” 灵真对着明昭月双手合十颔首。“贫僧不知。” “你为什么帮我?”明昭月就好像没听见他的那句不知,笃定是灵真调换的墨水。 灵真未再言语,他甚至来不及收拾佛堂的香烛,匆匆忙忙打整了一番,便垂头跑开了。 那躲闪的样子,就差没把逃避二字写在脸上。 奇怪,他为何帮我? 既帮了我,又为何要躲我?难道他已知道今晨我帮过他? 这个灵真,到底是谁把他带到太平寺来的?这件事,他需要好好查查。 正思索之际,明昭月忽然察觉一阵风从身旁经过。那感觉,甚是熟悉。 当晚她为了救柳心时夜探秦王府,当时也有这样的感觉。那是轻功极高之人的内力余威。 若说眼下的太平寺有轻功极高之人,明昭月下意识就想到了今夜佛堂的那个玄鹰卫。 他给她的感觉,很是不同。明昭月总觉得这一路上都有人在盯着自己,虽不知对方是何居心,可若一直这样,自己要做的好多事都会束手束脚。 或许,她该见见那名玄鹰卫。 “姑娘,时候不早了,该回屋歇着了。这个奴婢回城后就去当铺当了,换银子。”海棠将手里的金元宝递到明昭月面前,那是明婉柔在屋外想要收买她的。 明昭月看了一眼金元宝,很是赞赏。“银子你们两个分了便是,眼下跟我去趟长公主的院子。” “这个时候……姑娘还去找殿下?”海棠望着天色,有些犹豫。 明昭月没说什么。她此时去长公主的院子,可不是为了找长公主。 海棠梧桐最大的好处便是听话不多问,见姑娘吩咐了,她们就照办。 明昭月带着两个丫头来了韩元淑的寮房外。她的院门口有人把守。明昭月远远站在数十步开外,未惊动把守的人,也未叫下人进去通报。 就这样站了约莫一小会儿,就听得夜黑中风动树摇。伴随着轻微的风声,一个男子轻微的声音在夜里若隐若现。 “你想见的人,是我?” 海棠梧桐听到声音,仿佛见鬼一样,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四下张望寻找说话之人。 只有明昭月站在那里岿然不动,淡淡开口。“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当面见见玄鹰的卫……指挥使大人。” 周遭一阵寂静。几个眨眼的功夫,明昭月只觉身边飘来一阵风,随后自己的身体被裹入一个黑袍之内。 她的腰被一个大掌环住。可她感觉不到手掌的存在,更像是一股内力将她托起,那只手并未触碰到她的身体。 这是一抹奇异的气息,更是一种古怪的感觉。 身边有呼呼的风声,他们似乎在以很快的速度掠行。 当明昭月的双眼再次睁开,眼前是大片的月光,周遭也不再是长公主的院子。 太平寺的屋顶,出现在了目光所及的远处。这里是一座小山头,距离太平寺很远。 而眼前的身影此刻背对着自己,挺拔地站在山头最高处。他望着太平寺的方向,遮住头顶的黑袍被取了下来。 明昭月心中讶异万分,她很确信方才不过是几个眨眼之间,这人轻功竟如此了得,带着自己飞了这么远! 她基本确定了眼前这个玄鹰卫的身份。 “你是,十八郎?”明昭月先开口。 第49章 真拿你没办法 那身影缓缓回过头,看着明昭月。因头顶的黑袍被取下,此时露出了上半张未被遮住的脸。 没有面具,没有黑袍阻挡。那是一双能洞见一切真相的眼睛,月色下,眸光清澈却深如寒潭。 他身上的气息是那样强烈,或许是独属于这个人的男子气息,又或是玄鹰卫身上的杀伐之气。只是在这一刻,气息中没有了杀意,只是一种平静的,淡淡的存在。 都说见过十八郎真容的人没有一个存活在世的明昭月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见过了他半个真容。 “你认为,我是十八郎?”他直视她开口,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听说玄鹰卫指挥使有一招隔空取物的本领,虽未见过,却知那不是普通人能用的。” 今夜在佛堂,明婉柔的丫鬟青珠被五花大绑,在没人任何触碰的情况下,他就动了动掌,掌风便将青珠从佛堂外带进了屋内。 这一招,除了十八郎,她想不出还有其他人会用。 当时屋内都是娇滴滴的女子们,会武之人并不多,情形又混乱不堪,众人的目光都在青珠身上,像明昭月这般看出他功法的人极少。 十八郎没有说话,只是眉眼之间却动了动,像是做了一个挑眉的动作。“若我是,又如何?” 多说玄鹰卫指挥使杀伐果断,说一不二。可明昭月看着眼前这人,总觉得他说话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倒。而且,还喜欢问问题。 就……有点急人。 “为何要帮我?” “帮你?你确定我是在帮你?”他挺拔的身姿微微前倾,整个人距离明昭月不到半臂距离。夜风吹动他的黑袍,下身的衣摆与明昭月的裙摆被吹起,交缠在一处。 明昭月下意识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揭出我二妹妹的底,难不成指挥使大人是在帮韩飞燕?” 十八郎的身体再次往前一倾,似乎对明昭月拉开距离的动作很不满。“直呼皇室郡主的名讳。怎么,你跟她有仇?” 提到这个人,明昭月感觉心口处结了一层寒冰。 是的,韩飞燕与她父亲秦王一样,是她不可忽视的仇敌。前世在秦王府,若秦王对自己是身体上的圈禁和折辱,那韩飞燕的种种做派于她而言,便是精神上的凌辱。 所以这几日在太平寺,她不愿对韩飞燕行大礼。她是故意的,违背不了自己的心。 只是没想到,韩飞燕会以此闹事,跟明婉柔串通一气害她。 既如此,她也不介意借长公主之力报复一下。 原本在佛堂与千惠大师等人诵经之时,梧桐早早就发觉明婉柔和韩飞燕的丫鬟鬼鬼祟祟来查探过。梧桐报给她知晓后,明昭月猜到了她们那几分肮脏的心思,便将计就计。趁着灵真来一旁片点香烛之时,拿起佛经与他论了两句。 就这么一个动作被她们丫鬟瞧了去,便成为她们前来“捉奸”的最大底气。 其实明昭月可以早早就掀开黄帐的,但她没有。她等到韩飞燕说出了最肮脏的话,彻底触怒了千惠大师和长公主时,她才将黄帐掀开。 如此,这罚也够她们受得了。 原本明昭月只是想教训一下韩飞燕,顺便挑出明婉柔的从犯之罪。只是没想到十八郎会站出来,直接一句证词将明婉柔按死。 “怎么,我直呼她名讳,难不成指挥使大人要杀了我?”明昭月也学着十八郎的样子,不再询问什么,而是反问。 十八郎收回前倾的身子,虽然看不见他的下半张脸,但明显感觉此时他的双唇勾出了一抹讥笑。“她不配。” 明昭月一时纳闷。韩飞燕不配什么?不配让他动手,还是不配让他因为她,而对自己动手…… 只这一句话,明昭月便能判断出十八郎骨子里对韩飞燕的不屑。于他而言,那位郡主是无关紧要的。 那么,他便不是在帮她。 所以,他帮的是自己。 有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明昭月开始抛出第二个问题。 “那位灵真小师傅,指挥使大人可认识?” 夜色中看不清十八郎的眼睛,只能望见他那双幽深的瞳孔。“你今晚的问题,有点多。” 话虽如此说,却感受不到他言语中丝毫的不耐烦,反而是带着探究的兴致,似乎在问,今天怎么有如此好的兴致,问这么多问题。 “我们以前见过?”明昭月灵敏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言外之意。 十八郎的身体似乎停摆了片刻,随即转身背对着她,看向远处太平寺的灯火。“你觉得见过,那便见过。” 此时的他并不曾发觉,自己藏在黑袍中的手已紧紧握起来,掌心都是汗。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明昭月觉得,这个人颇喜欢说废话。 但也不完全是废话,至少方才,他虽然岔开了灵真的话题,却并未否认他认识灵真。 今晚的对话就是这样,明昭月从十八郎并不直言的字句中,寻找她想要的答案。 对于玄鹰卫指挥使这样的人,能与自己心平气和说这么多话,她觉得已颇为不易。 “既如此,那便告辞了,多谢。”明昭月觉得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十八郎猛地转身,一个闪身便来到了明昭月面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你准备把我独自丢在这山头?天色这么黑。” 明昭月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把他独自丢下?怎么感觉自己像个不负责任的人一样?难道不是他把自己掳到此处来的吗? 还天黑,他怕天黑吗?真是笑话。 “指挥使大人是不能自己回去?” “不能。”明昭月没料到他答话这般干脆果断。“刚才来的时候飞太快,得缓缓。” 一个白眼在明昭月眼中翻上了天,她隐隐感觉这人在盘算什么阴谋,但说不上来。“所以呢?” “所以你得等我缓够了精神,再带你回去。” “不需要,你慢慢缓,我自己回。”她也是有轻功的,回个太平寺而已,又不是办不到。明昭月说着,就要迈腿离开。 结果没走到两步,便又被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去路。 他这不好好的吗?动得比她快多了,哪里没精神! “你就这么不愿待在这儿?”十八郎俯身看着她,问出了一个很是奇怪的问题。 “风大,凉。”明昭月随口编了个理由。 没成想她话音未落,原本穿在十八郎身上的黑袍不知怎么,竟披到了她的身上。 “真拿你没办法。”随着十八郎这声浅叹,她整个人再次被拦腰抱起。 只是这一次,托起她的不再是掌风,而是实实在在一只手。 第50章 两只过街老鼠 和来时一样,都是相同的气息。只是这一次,她和十八郎同罩在黑袍之下,他身上的那抹气息显得更浓烈了几分。 奇怪,怎么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他与眼前这个人曾经认识,而且认识了许多年。 明昭月忽然想起刚才她问他,他们是不是曾经见过。他答,“你觉得见过,那便见过。” 若按照他今晚回答问题的风格,没有否认,便是肯定。 可若真是见过,又或者相识,为何明昭月一点也想不起来。 明昭月被轻轻放在她所住的寮房外,身上已褪去黑袍,十八郎的影子早已消失。 梧桐海棠不知从哪里跑过来,“姑娘,你终于回来了,吓死我们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等?”明昭月记得,她当时忽然就被带走了,并未来得及告诉她们两个。一路上,她还怕两人担心。 “那位大人给奴婢们说,让我们不要声张,半个时辰后在这里等姑娘。”梧桐瞪着双大眼睛道。 他……说过吗?她怎么没听见? 明昭月知道十八郎有很多本事,便也没深想这个问题。 “今夜之事,你们不可对旁人言语。” “是。”海棠梧桐齐齐应道。 她们姑娘半夜和玄鹰卫指挥使见了个小小的面,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声张的。 她们一个字也没问姑娘和那位大人谈了什么。不能问,更不敢问。 “对了姑娘,度护卫来了。”海棠差点把这事忘了。 在她们焦急等待明昭月时,度满神不知鬼不觉进了太平寺,说有要事要报。 明昭月已隐隐猜到是什么事,便朝四下看了看。只见寮房外一棵树正微微摆动。 “出来吧。” 话音刚落,度满便稳稳落在了明昭月面前。 “姑娘,梅花楼的消息,嘉雍城一事属实。” “他们可有救百姓?” “千掌柜说,他们让那边的人提前布局安排,水患来时百姓都已撤走,无一人伤亡。” 虽然明昭月早已猜到度满的来意,可还是感叹,消息来得太快。 想必今日嘉雍城才发了水患,简单一句“无一人伤亡”的背后,也不知费了多大的力。 这么说来,嘉雍城百姓得了救,不再像上一世那样,变成了尸横遍野的涝国。 她与嘉雍城的百姓没什么干系,只不过重生一世,凭着她的一句话便能让满城的人免去性命之危,这样的感觉十分奇妙。 尽管她的初心,并不全是救人,只是想拿这个消息换取梅花楼的三十个精卫。 “那三十精卫可曾顺利入关?”明昭月最关心的,莫过于此事。 她这两日在太平寺,与其说是替将士们祈福,不如说在一遍遍祈祷那些精卫能够快些到达金煌城。 “千掌柜说,他们已在路上,请姑娘莫要担忧。” 明昭月缓缓松了口气,一切顺利,那便好。 “姑娘,此处有高手?”度满忽然双目一凛,警惕地看向四周。 明昭月知道他说的高手是谁。“寺内有四个玄鹰卫,只怕你靠近山门时他们就发现了,不过没有阻拦。” “我被人发现了?”度满不由怀疑自己。这一路上,他可万万没有察觉被人跟着。 明昭月也觉得奇怪,玄鹰卫竟然没有拦着他。 “这些时日,你去帮我查些事。”明昭月让度满附耳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 没有谁注意到,在距离寮房数十丈开外的大殿屋顶上,一双幽深的眼眸正看着两个靠得极近的身影,从袖口传出咔咔作响的声音。 以至于当夜度满下山,即便是用轻功加上脚力,却还是被山路上的几块大石绊得差点摔倒。这些石头很是奇怪,明明来时都没有,晃眼之间就出现在了脚下。一度让他以为,这座山比较邪门,全靠太平寺的佛力压着。 这是后话。 且说明昭月等人安睡了一晚,翌日韩元淑带着众人依旧到大殿祈福念经。 这一日,场合很是肃穆,再无任何插曲闹剧,总算是安稳度过了整日。 三日的祈福之期已到,她们也要回城了。 十多辆马车入了盛京,便不再齐整去公主府,而是各自回了自己的府上。 有百姓看到马车队伍,知道这是长公主带着一众贵女祈福归来,竟纷纷议论起他们所听到的太平寺事件。 “哎哎,你听说了没有,据说这次祈福,飞燕郡主不满明大姑娘未行大礼,便诬陷人家清白。” “听说是和明家二姑娘串通一气的,这二姑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伙同旁人陷害自家长姐。这明二姑娘还撕了明大姑娘的佛经,又给人家的墨水里放东西,真是心肠歹毒。” “明家哪个二姑娘?” “还能有哪个二姑娘,就是二房的嫡女明婉柔,上次明大姑娘退婚,她还跟着父母出现过呢……” “这飞燕郡主也是跋扈,祈福三日免大礼是长公主的命令,她这是仗着皇室威严欺负人。” “嘘,小点声……” 议论的人声一波接着一波,因为他们都看到了昨日满城张贴的告示。这两日明婉柔和韩飞燕的名字如同臭老鼠一般,人人嫌而弃之。 即将到达将军府时,明昭月坐在马车里,轻轻撩开车帘看了一眼,便见秦嬷嬷笑着等在前方。 此处距离将军府还要拐个巷子,她候得也太远了些。 “姑娘回来了。”秦嬷嬷小跑着来到马车前,“二姑娘前夜满身是伤被抬回来。二老爷听说她惹怒了长公主,当场就要家法。还是二夫人哭闹着要上吊,这才阻止了家法,不过下令禁足二姑娘一月。这两日府上乱着呢!”秦嬷嬷说着,脸上满是看好戏的八卦模样。 随后,她又对着明昭月低语,“姑娘莫怕,老奴陪姑娘进府。” 明昭月一听这话头不对,便问道。“发生了何事?” 秦嬷嬷低声安慰。“也没什么,就是老夫人和二夫人杵在门口,说等着给姑娘接风。” 接风?明昭月心中一声冷笑。只怕是质问吧。想必明婉柔前夜满身伤痕地回家,必然添油加醋将过错推到了自己身上。 原本周香玉和老太太打的算盘是让她借此攀上长公主,如今盘算落空,免不得把账算到自己头上。 明昭月心里有数,倒也不害怕,让马车直入府门口。 第51章 有人撑腰 将军府门口,明昭月刚下马车,就见周香玉搀扶着老太太火急火燎来到她面前。 “月儿,你没什么话跟你祖母和我说吗?”周香玉脸色黑得跟茄子一样,语气里满是质问。 那声月儿,只怕也是憋了许久才叫出口的。 “多谢祖母、二叔母来门口接我,月儿赶路疲累,就先回院子了。” 说罢,明昭月抬脚就要走,被周香玉拦个正着。 “月儿,你千不该万不该害你妹妹。你们都是一家人,让她颜面扫地,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老夫人满脸失望,看得出来是真替明婉柔难过。 明昭月强忍着恶心,“我害了哪个妹妹?怎么害的妹妹?” “柔儿前晚是被人抬着回来的!满身伤痕,都无法动弹!柔儿都说了,若非你执意不依不饶,她又怎会那般!日后你妹妹恶名广传,还如何嫁得一个好夫家!我知道柔儿品貌端正,又琴棋书画比你精通,你便怀恨在心。好歹柔儿叫你一声大姐姐,你怎么见不得她好呢!” 周香玉憋了一肚子的话,用她以为最温和的态度说了出来。若非顾着将军府的体面,她真想一见到明昭月就给她一巴掌。 明昭月都快被周香玉的话气笑了,最后实在没忍住,真真切切笑出了声来。 “二叔母也说了,她叫我一声姐姐,既是一家人,你怎么不问问她,为何三番四次设计害我,还跟旁人串通,口口声声要置我于死地?” “那……那不过是她一时调皮,姐妹之间的玩闹罢了,你竟当了真,哪里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气度,哪有半点长姐的风范!”老夫人急忙为明婉柔找补,言语之间,满是对亲孙女的心疼。 明昭月听不下去了,看向老夫人的目光里,第一次带上了狠厉和警告。 “什么是大家闺秀的气度?是明知别人要陷害,我还要给她拍手叫好吗?什么又是长姐的风范,是明知明婉柔撕了我的经书,坏了我的墨水,诬陷我的清白,我还要心软帮她求情吗?你们说话注意些,担心太没天理,早晚被雷劈!” 老夫人瞪着双眼看向明昭月,满脸不可置信。 这话,是从大房养女的嘴里说出来的?她什么时候这样能说会道了! “你……你不孝……”一个不孝还未说出口,老太太便猛地咳嗽起来,也不知是用了几分力。 “老夫人,说话可要讲良心。以往您哪次卧病时,大姑娘没在身边侍奉。不孝二字,何曾说起?”能这么跟老夫人说话的,只有秦嬷嬷了。 她听了这么久,深深为明昭月打抱不平。恶人倒先告起了状,受害人回来还得被质问,秦嬷嬷实在是心疼大姑娘。 “若真要论不孝,咱们就撕开了面子好好论论,让过往街坊邻居都听听,什么算是不孝!”秦嬷嬷虽然一把年纪,但要论起闹事,她可不输谁。 老夫人给明昭月安上的不孝罪名压根经不起推敲,哪里敢把事闹大。 “月儿,我们说的是你妹妹的事。你快些去一趟长公主府,请殿下把告示撤了吧,你妹妹还是要脸的。”老夫人的语气软了些。 明昭月正要怼回去,就听到一声冷笑。“撤榜?明老夫人真是好大的口气,殿下明令张贴的告示,也是你说撤,就能撤的?” 众人回身,便见蔡嬷嬷趾高气扬站在那里。、 当看到明昭月时,蔡嬷嬷脸色忽又和善起来,走到她身边笑道。“你看我这记性,殿下在回程的路上就给姑娘派了赏赐。”说罢,她便示意身后的几个丫鬟小厮走近。 只见他们个个捧着金银玉石丝绸等物,品相皆上乘。 “殿下赏金百两,玉镯一对,金钗一双,蜀锦十匹,玉盏一套。殿下说了,此行姑娘祈福有功,且让贵女们见识了相书字体,她甚是欢喜。若日后姑娘得空,多去公主府坐坐,陪殿下说说话。” 蔡嬷嬷言语殷勤,动作真挚,俨然将明昭月当成了一个主子的意思。那情形,看得周香玉心中暗暗咬牙。 凭什么!凭什么她的月儿去一趟太平寺,被打得伤痕累累回家,还落得个恶名。而明昭月又是得宠,又是赏赐。 老天不公! “多谢殿下,昭月记下了。”明昭月款款回礼。 蔡嬷嬷走时,扬起鼻孔看了一眼周香玉和老夫人。“明老夫人,二夫人,我们殿下让老奴带话,原本以为明二姑娘有才学,识大体,没想到看错了人。望府上好生教导,莫要让她再生事端。” 说罢,再也不看周香玉二人的脸色,拍了拍明昭月的手,径自离去。 明昭月很清楚蔡嬷嬷的来意,定然是长公主知道她在府中艰难,便有此一举动,替她撑腰。 可她更清楚,长公主对她的好,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父亲母亲。越是这样,她便越不能仗着父母的功劳。 不过有人撑腰的感觉倒也不错,明昭月大摇大摆进了府门,不再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婆媳二人。 “秦嬷嬷,你一会儿去红梅院看看二姑娘的伤势如何,替我送些药膏过去,免得说我这个做姐姐的不爱护妹妹。”刚踏入府门,明昭月便故意提高声音。 恶心人,谁不会呢? “是,老奴这就去!”秦嬷嬷很上道地转身去了红梅院,脸上带着喜滋滋的笑容。 大姑娘,您就等着老奴给您发挥! 明昭月回到自己的院子,看到院中一切井井有条,那些被紧紧立在地上的棍门,似乎变得更加密集了,这应该又是秦嬷嬷的手笔。 其实现在有了度满,这些倒是不需要,只不过这些天,她让度满离京替她查些事,只怕还要几天才回来。 秦嬷嬷很快就从红梅院回来了,脸上的笑意藏不住。“二姑娘晕过去了。” 晕了?“伤这么重?” “倒也不是伤重,只不过老奴告诉她,长公主殿下方才又给大姑娘送了赏赐过来,还把蔡嬷嬷的那番话说给她听。二姑娘一时气不过,白眼一翻就晕了。” 梧桐海棠在一旁听得捂嘴笑,这个秦嬷嬷惯会戳人肺管子的。大姑娘也是,让人送药膏去是假,只怕戳心窝子才是真。 当然,秦嬷嬷药膏也送了,只不过送的是哪个药房都能买到的普通药膏。周香玉气得差点没把秦嬷嬷打出来。 明昭月原本以为,她与二房就此撕破了脸,只怕日后见面就相看两厌了。 没成想,当晚周香玉就让她见识了二房更厚的脸皮。 第52章 心思歹毒 当晚,明昭月正要歇下时,海棠进来报,二夫人来了,在院门口说要见见大姑娘。秦嬷嬷正将人堵着,可二夫人也没生气,还好言好语说给明昭月送东西过来。 “看看她想耍什么把戏。”明昭月倒是有了几分好奇,一挥手让秦嬷嬷把人放了进来。 周香玉笑着进屋,脸上挤出几分笑。 “月儿,今日是二叔母不对,话说得重了。你二叔晚上回来,狠狠说了我一顿,让我来给你赔个不是。”周香玉打量起屋子里的海棠梧桐,还有如临大敌的秦嬷嬷。 “二叔母见外了。”明昭月也没站起来,就那么坐着。 周香玉似乎并不在意,她从袖中拿出一张帖子。“月儿,二叔母给你一个好东西!” 秦嬷嬷替明昭月接过帖子,递到明昭月面前,她看了一眼,心中一紧。秦王府的帖子? “今晚秦王府来人了,说七日后是秦王殿下的五十大寿,王府大宴宾客,也请了咱们。” 秦王……明昭月一听到这个名字,袖中的拳头就紧紧握了起来。 “请了咱们,指的是……?” “自然是你二叔二哥,还是你们一众姐妹。帖子上说了,携府上众位姑娘一同前往。” 见周香玉这满心欢喜的样子,明昭月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然,就听她又道,“到时候你二叔就带着你二哥、你,还有你三妹妹同去赴宴。你与飞燕郡主不是有过节嘛,也好趁此说开,毕竟秦王殿下咱们也得罪不起。” 明昭月眉毛挑动,与秦王府攀关系这么好的事,周香玉连明菲玉都算上了,却只字未提明婉柔。看来,她是不打算安排明婉柔去赴宴了。 “柔儿身上还有伤,这七八日也恢复不好。她倒是想去,方才还跟我哭闹呢,说我偏心你跟三丫头,这种好事都不考虑她。”周香玉满脸堆笑,言语中带着为人母的惭愧。 明昭月心里早已有了主意,便也笑道。“那便多谢了,二叔母先把帖子放下吧。” 她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周香玉倒也不急,放下帖子又道。“去王府贺寿,自然是要准备寿礼的。这个月儿不用担心,我与你二叔商议商议,把你的这份准备着就是。” 说罢,她也不催促,只让明昭月早些休息,养养精神,便离去了。 看着周香玉笑意不减的样子,秦嬷嬷在身后无声地啐了一口。 “姑娘,这么好的事她不想着二姑娘,咱得留个心眼。” “是啊姑娘,二夫人这般希望你去赴宴,肯定没什么好事。”海棠也提醒。 自然是没好事的。秦王五十大寿,明昭月记得前世也有此一事。 上一世秦王府办这场宴会时,她已嫁入钱家七八日,正被卫淑芳磋磨着日日站规矩。当时钱家也收了帖子,去的自然是钱文忠和钱玉书。 后来听他们说起,那场宴会办得甚是盛大,宾客如云,众多官家贵女悉数到场。 只唯一令人诟病的便是,秦王府并无主母。秦王妃早年病逝,只留下了韩飞燕一个女儿。这些年,秦王四处纳妾,美人不断,庶子庶女众多,却未续弦娶正妻,王府后宅被一个侧妃照管着。 当日宴会时,便是这位侧妃忙前忙后操办,看得一众官家主母直摇头,却不敢议论什么。 只是当时令明昭月没想到的是,这场宴会结束后三个月,秦王便续弦娶了个正妻。那位新王妃姓沈,乃当朝御史沈万金之女,沈知秋。 五十寿宴当日,沈知秋也去了。想来,秦王定是在宴会上看上了她。 前世的一些记忆冲入脑海,明昭月从丝丝缕缕中剥出了些东西,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如果这些猜测是真的,可见周香玉心思歹毒,那么她也不必顾及任何家人同族的情分。 红梅院中,明婉柔正趴在软榻上生闷气。任由周香玉如何哄,明婉柔就是不停地哭。 “母亲是看女儿有了恶名,如此大的宴会都不替女儿着想了。”明婉柔哭得很是伤心。 周香玉心里着急,“不是这么回事,那寿宴不是什么好地方,让你长姐和三妹妹去,是有其他考虑。再说,你要顶着一身伤去赴宴?” “其他考虑?我看母亲就是把心偏到了明昭月身上。是,她攀上了长公主,你们就扑上去了是吧。我是个没用的,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你们就准备丢弃了!” 明婉柔的话一字一句戳到了周香玉的心口上,她在心里暗暗叹气,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有些计划,她替女儿谋划了就行,并不打算让明婉柔知道。 女儿被她娇惯坏了,见多了这些手段,便也变得咄咄逼人。这才在太平寺不顾一切,也要找明昭月的茬。 这两日周香玉一直在想,若这些年自己使手段的时候,没让女儿看见或参与,或许她的心思会单纯些,不至于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现在开始改变还不算晚。所以周香玉打定主意,秦王府的计划不让女儿知道,更不会让她参与其中。 坏人她来当,女儿的路由她这个做母亲的来铺。 只是这一切,她都不能说,只能任由明婉柔误会哭闹。 “总之,这次你听母亲的,寿宴别去,安心在家里养伤。你父亲让你禁足一个月,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别让你父亲失望了!”周香玉心中发酸,也不愿多说什么,起身走了。 失望……母亲终究还是说出了心里话。没错,自己让他们失望了。所以,他们如今也不再替自己打算。 既如此,她能靠的只有她自己。 “碧桃,把药统统给我拿过来。喝的抹的,我都要!” 她在太平寺已经失了丫鬟青珠,是被长公主的人活活打死的。如今身边能用的,也就碧桃一人。这丫头稳重是稳重,就是胆子小了点,没有青珠那样灵活。 碧桃将药全部拿来,明婉柔一碗碗喝下,又一瓶瓶全抹在伤口处。 “姑娘,大夫说这些药不能混着用,需慢慢敷。” “慢慢敷?我可没那个时间。这几天你每日得空就替我抹药,我得快些好起来。” 如今长公主已经厌弃了自己,攀附公主府是没有指望了。可秦王府也算是皇室,那个韩飞燕再怎么说,也是皇家女。 太平寺一行,她们两个也算是患难与共过。如果自己主动去给她赔个不是,拉拢拉拢,秦王府的这条线或许能搭上。 那个韩飞燕就是个蠢货,说什么都信。只要顺着她跋扈的心思,其他都好说。 明婉柔打定主意,此后几天便是一天五碗药,时时涂抹药膏也不嫌烦。惊得周香玉以为女儿开了窍,便放下心来。 而在这些日子里,昭明院也来了个平时不常来的人。 第53章 大大的陷阱 二房庶女明菲玉来了昭明院。 她是明耀的姨娘所出,只比明婉柔小数月,平日里深居简出,不常露面。在一些重要的场合,周香玉也不会让他们这些庶女出现。 “大姐姐,妹妹冒昧前来,打扰了。”明菲玉看到满院竖起的那些棍门,有些拘谨。 前世,明昭月对这个庶堂妹并无太多印象,她跟着姨娘生活在将军府偏院,性子又安静,平日也不怎么找兄弟姐妹们说话。 只在明昭月出嫁那日,她来瞧过,也只简单说了几句话罢了。 几日前老夫人叫明昭月去锦绣堂,劝她亲自出面澄清自己与钱玉书两情相悦,当时明菲玉也在,难得顶了一句嘴,被老夫人斥责退下了。 当时明昭月没想到,明菲玉在二房那个酱缸中还能保留几分良善替她说话,便记着一份情。 “没事,进来坐。”明昭月给她倒了杯茶,知道明菲玉无事不登三宝殿,却也没急着问。 “没想到大姐姐还会相书字体。日后若有机会,可否也教教菲玉?” 明昭月浅呡了一口茶,不由抬头打量明菲玉。这个三妹妹的关注点果然不同,别人听闻太平寺之事,议论的都是明婉柔惹是生非,她却偏偏看重相书字体。 “三妹妹平日喜欢研究书法?” “谈不上研究,就是喜欢写写字罢了。” 明昭月不禁莞尔一笑,让海棠去屋里拿出一本自己临摹的字帖。“若不嫌弃,可拿去看。” 这是明昭月此前临摹的,是她比较喜欢的一本。 “多谢大姐姐!”明菲玉很是欢喜地将字帖收入怀中。 明昭月并不信她今日只是来讨要字帖的,便问道,“三妹妹是不是有事要问? 明菲玉似乎被人看穿了心思,低头的瞬间脸红起来。她局促地搓着自己衣角,半晌之后才开口。“今晨母亲给了我一张帖子,说秦王寿宴邀了我们府上几位姑娘。所以来问问大姐姐可要去赴宴?” 她口中的母亲,自然是周香玉。 “我去赴宴如何?不去又如何?”明昭月不知她的心思,便未给什么答案。 “若大姐姐去,我便跟着去。大姐姐若不去,我也不去。” “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反倒看起了我的意思?” “若这是个好机会,母亲定然说什么也要安排二姐姐同去。如今,却只有我们两人去……” 明菲玉的话未挑明,却也再清楚不过了。她不信周香玉能把什么好机会让给旁人。明昭月还好说,毕竟是家中嫡女。可她自己,是万万入不了母亲眼的。 “你既有猜测,如果不想去,寻个法子躲了就是,何必来问我?” “菲玉觉得,跟着大姐姐是对的。大姐姐这些时日行事果决,自救于水火,与以往大有不同,看得菲玉很是佩服。” 明昭月不由再次打量起这个堂妹,这小姑娘平日里不声不响,此时这双眼睛倒是透亮。 这么看来,明菲玉要比明婉柔聪明多了,她对自己的处境看得很清楚,定位也很明晰。 若这个堂妹行事规矩稳妥,明昭月不会与她为敌。 “是否赴宴我还说不好,待日子临近再定。” 明菲玉听闻此言,很有分寸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没再揪着继续问。 “他们说外院的红菊开了,要不要去看看?” 明菲玉一听,有些受宠若惊,急忙站起来点头。 姐妹二人来到院外,这些菊是明昭月母亲喜欢的,明辉就让人种了一院子。 看着九月初便已开满了院的红菊,明昭月不由想起了父母,越发关心起梅花楼的三十精卫来。 “大姐姐你看这朵……”明菲玉赏得正高兴,忽然声音变得讪讪的,对着院外的方向怯生生喊了声“二哥。” 明昭月抬眼一看,眼前这个身形高大却面容冷酷的男子,不是明枫又是谁。 “今早还没给母亲请安吧,快去。”明枫看着明菲玉淡淡道。 明菲玉对着明昭月福了福身,便走了,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二哥支走三妹,是有话跟我说?” “自从你与钱家议亲以来,府上日日鸡飞狗跳,该消停了。”明枫没有进昭明院,只在院门外背着手道。 “哪里鸡飞狗跳?昭明院安静得很。二哥要是嫌外面吵,不如来我这里喝喝茶?” “你别跟我耍花腔,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明昭月冷笑一声,她当然知道。 她与钱家退婚后,二房没有攀上吏部尚书,明耀和明枫都在官场上不好混下去。且让周香玉贴了几千两嫁妆,二房的日子日益拮据。 后来,她又收回了几个二房的铺子经营,如今明婉柔又在太平寺出了事。这一桩桩一件件,已慢慢让二房伤了元气。 “二哥觉得,府上发生的一切,是谁的错?” “自然是因你而起。” 果然和明婉柔出自一个娘胎,甩锅的功夫都如此相似。 “二哥以为是因我而起,那便是吧。只是二哥要做好准备,或许这样的事日后还有很多。” 明枫自己不说,明昭月也看得出来,他在工部过得不顺心,便把一切过错算到了明昭月头上,来发发火。 “你……”明枫气得说不出话,拂袖离去。 明昭月也没了赏花的心情,正准备回屋,就见外面一阵吵嚷,是二房又来人了。 “大姑娘,二夫人让奴才们送赴宴要用的东西来了!”听声音是周香玉的心腹李嬷嬷。 话音刚落,就见几个丫鬟小厮端着好些东西出现在昭明院门口,求见大姑娘。 又来送赴宴的东西,这周香玉还真是忍辱负重又上心。 明昭月觉得,只怕这一次对方设了个大大的陷阱,真正要整死她的那种。 既如此,对于这次的寿宴,明昭月有了另外的想法。 “让他们进来。”明昭月倒想看看,二叔母给她准备了什么惊喜。 第54章 将门惨案 待下人们一一入了院子,明昭月看清了那些东西。 西施阁的绫罗衣裙,玉面阁的脂粉眉黛,翡翠楼的钗环头饰,天香楼的上好熏香…… 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给女儿准备的嫁妆行头。 “夫人说,姑娘此次去赴宴,代表的是将军府女儿的风范和脸面,要精致得体,艳压众人。” 艳压众人…… 明昭月挑眉看向那些东西,确实都是上品,除了几件衣裳的颜色稍微艳了些,不过也无伤大雅。若是这么装扮起来,再普通的女子也能令人侧目几分。 可周香玉的好心,势必裹挟着阴谋,这是不容置疑的。 “姑娘,这份寿礼也是夫人替您准备的。”李嬷嬷喜滋滋地递上一份卷轴。 海棠正要接过打开,就听李嬷嬷道。“莫急,等姑娘回了屋再打开也是一样的。这可是夫人特意寻的,大姑娘将此礼一献,必然比旁人的更有心意。到时候秦王殿下一开心,说不定这赏赐就下来了。” 李嬷嬷满脸向往,仿佛明昭月已经成了寿宴上最为瞩目的女子。 “三妹妹的东西,二叔母可也准备了?” “准备好了的,已经送到院子里去了。”李嬷嬷凑到明昭月耳边低声道,“不过没有姑娘的这般用心,三姑娘那边的比姑娘次一些,但也不差。” 看来为了这次宴会,周香玉出了不少血。 “既如此,把东西收了,带回房。” 海棠梧桐忙将东西依次收好,跟着明昭月进了昭明院。 看着主仆几人照单全收,似乎还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李嬷嬷心中十分欢喜,喜滋滋回了红梅院回话。 昭明院的屋内,梧桐看着一排好东西,皱眉疑惑。“姑娘,二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明昭月看向那幅卷轴,“打开看看。” 海棠和梧桐小心翼翼打开卷轴,一幅精美的工笔画映入眼帘。 画中是一处幽静的园林,林中鲜花紧蹙,牡丹盛放得尤为鲜艳。假山池水间,有三四个妙龄女郎或戏水,或倚栏假寐,或醉卧芍药,或扑蝶赏花。个个身段苗条,明眸皓齿,仿佛要从画中走出,如真人在眼前。 这是一幅美人图,画技颇有古法意蕴。 画是好画,只是这画上的内容,实在令人寻味。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打扮得如此精致美艳,还给秦王送美人图?这让人不多想都难。 而那位秦王……年过五十,好色成性,凡被她看中的女子,无论是否嫁人,是否为人母,都逃不过那双魔掌。 一旦入了秦王的眼,那便是死路一条,甚至比死还残酷。 只是如今的秦王,虽然好色,做事却十分隐秘。就像前不久他抢了柳心,度满打听了那么久也没得到半分消息。 坊间虽然知道他美人成群,却不知他也敢对官家妻妾贵女下手。 原来,周香玉打的是这个主意。她料定明昭月一个闺阁女子不知秦王为人,便能将她忽悠到宴会上。 若她能被秦王看中,想来秦王就要用尽办法将她纳入秦王府做妾。王府的妾,便是侧妃。 他们定然是不允许自己成为王府侧妃的,所以一定会在那个时候再使些手段,比如公开自己是一个养女,身份没那么高贵。如此一来,秦王便能更加肆无忌惮,将她纳成一个美人,又或者只是后宅的通房。 而二房的人,不仅可以借此毁了明昭月,还可以攀上秦王府,相比钱家来说,这是一桩更好的事。 明昭月心中的怒火喷薄而出。重生一世退了亲,没想到二房还是给她设计了一条入秦王府的路。 命运真是奇妙。只是这一次,周香玉的想法注定要落空了。 “姑娘,姑娘?”秦嬷嬷见明昭月愣神,便提醒道,“咱们一个姑娘家,送这幅画挺奇怪的,要不把这个东西退回去,咱们自己随便准备份寿礼。” 秦嬷嬷终究是老人,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先留着,我有用。”明昭月伸手抚向那幅美人图,画上美人的脸似乎缓缓清晰起来,逐渐变成了鲜活的一个人。 这样,很好,明昭月忽然对寿宴有了一些期待。 一连好几日,周香玉都时不时派人送东西过来,有时候也送人。说要提点一些规矩,以免进了王府因为礼节不全闹了笑话。 找来教规矩的还是从王府出来的老嬷嬷,看得出来,为了将明昭月推入秦王府,周香玉费了极大的心思。 明昭月也不拒绝,送来啥,她全都收下。并且每隔一天,就让秦嬷嬷去红梅院悄悄打听,听说明婉柔这些时日特别听话,药一碗一碗喝,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转眼便到了秦王府寿宴前夜,离京许久的度满终于回来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回去看柳心一眼,先来将军府回话。 “姑娘,这是属下在清泉镇打听到的消息。”度满将一张写满了字的册子递到明昭月面前。 明昭月打开,看到上面记录了两年前清泉镇的一桩劫杀案。 清泉镇,是距离盛京两百里开外的一个小镇,也是东安国南下的要道之镇。那里人员复杂,又多大山,便生了许多匪患。 两年前,有一车队从清泉镇山下经过,不幸遭遇了一伙残暴的劫匪。当时劫匪杀人夺财,这家二十余口人全部丧命。有年迈的老者,也有三五岁的孩童。 据说,还有一个足月的孕妇,死状凄惨。 此事引起了不小轰动,官府去查,只说这是一个经商小户,因携带财物太多,被劫匪盯上了,并抓了几个劫匪斩杀。 从那以后,官府便加大了对清泉镇一带的管辖,劫匪倒是自此消匿。 直到现在,人们说起那桩惨案,也只是为那户人家惋惜。 可他们并不知道,那车队并非什么经商的小户。死者里的那位六旬老者,是从朝廷辞官告老的边关大将林继业。 第55章 秦王,我们终究要见面了 林将军曾和明辉一样,戍守边关二十余载。而后封镇北大将军,回到朝廷效力。 在明辉还年轻之时,林继业是朝廷最得力的武将,统领林家军十万。 后来明辉功勋渐盛,林继业颇有扶持后辈的意思,在禀明了天子之后,逐渐将戍边统领之权交到明辉手中,并在朝廷当起了一个闲散将军。 两年前,林继业年满六十,告老还乡。 天子广发诏书,赞赏林将军丰功伟绩,并赐予金银良田,许其告老。只可惜,林将军一家只走到一半,便遭了劫数。 在那场抢劫中,数百名悍匪突然出现,对着林家二十多人砍杀,当场血流成河。 看着度满查到的满纸消息,明昭月甚至能想象当时的惨状。 世人都道那是一场意外的匪患,可当真只是意外吗?那些劫匪既要劫财,又何必杀他个片甲不留,连老者和孕妇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 既是意外,为何两个月后,林老将军远在南方的林家村老家遭遇了大火。以至于那些原本高高兴兴等着林家人衣锦还乡的老乡们,一夜之间全部被烧死,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而这么大的事,当地官府没有记录在案。 这些,都是明昭月前世快死的时候才听到的。那些话,出自一个皇室之人口中。 “属下还查到,这些年到清泉镇打听这桩案子的人不少。依据老乡们的描述,应该有两拨人。” “两拨?” “听老乡们的描述,其中一拨人的口音像是盛京城的,做派也颇有官家模样。” 想必这便是京中的势力无疑。至于是谁,朝廷大员、皇家的人、林家的对头好友,都有可能。 “另一波呢?” 度满拿出一个腰牌,递到明昭月面前。 只一眼,明昭月便认出来了,这是军中的都尉令牌。因为她小时候在父亲手下几个都尉的身上看到过。 “当时来打听消息的人告诉老乡,说这个令牌是他最值钱的东西。那老乡不认识令牌,听说值钱就收下了。” “那人打探的什么消息?” “就问了一些现场的情况,并向老乡反复确认是否还有活口。还给老乡留了个确切的地方,说想起其他有用的消息,便去那里找他,他必然重谢。” 查消息查得这般坦荡?既不掩人耳目,也不怕有人顺着留下的方位追过去。 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人是以前林家军中的都尉。 自林老将军宣告还乡,林家军便被收编。其中一部分,收编到了明辉的军队里。还有一部分,在其他将军手里。 这些林家军大都以为老将军还乡了,却不知他们一家早就惨死。 或许有一小部分人听到了什么消息,便来打听询问,想要替旧主查清案子。想来,他们必然是林老将军忠实的部下。 只可惜,他们只怕什么也查不到。 见明昭月神色庄重,似是陷入了难过的情绪,度满小声唤道。“姑娘,可还要属下去查什么?” 明昭月回过神,“不用,你这么久没回家,今晚就先回去休息吧。” “那属下先在院子里守夜,子时再走。” 明昭月点头,没再继续说。忽然,她想起了什么,转身道。“今夜院中或许要进老鼠,若老鼠进了我屋,你不必拦。” 老鼠?度满愣了愣,片刻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 见过了度满,明昭月又让海棠去了一趟明菲玉的院子,传了几句话。 当晚子时,明菲玉急性腹痛的消息传遍将军府。周香玉担心她误了明日的宴会,连夜请来了大夫。 大夫诊治后摇头,说此病得休养数日,明日万万不可出门。明菲玉闻言后哭得很是伤心。 周香玉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能让明菲玉顶着病重去赴宴,免得她落得个刻薄庶女的名声。 翌日一大早,周香玉亲自来了昭明院,确认明昭月梳洗打扮好了,且身体康健活泼,这才放下心来。 这次秦王府寿宴,明昭月是主要的,明菲玉只是个附带。明菲玉去不了虽然可惜,却无伤大雅。 此时的明昭月,穿着周香玉送给她的华丽衣裳,脸上妆容精致,整个人看上去美艳动人,倾国倾城。 “记得拿好那份寿礼,当面献给秦王殿下,免得让人说明家姑娘失了礼数。”周香玉在一旁提醒。 海棠将一个长条的匣子打开,“二夫人放心,在这呢。” 见明昭月似乎很在意这幅画,周香玉心里激动不已,跟在她们几人身后,送她们上了马车。 明耀和明枫乘一辆,明昭月单独一辆。 见马车缓缓离去,周香玉心中放下心来。 “柔儿呢,还没起么?”她看向李嬷嬷。 “姑娘今日一早就闹腾,在屋子里摔碗砸东西的。丫头们好不容易哄好,吃了点早膳,又睡过去了。” “且不要打扰她,让她睡会儿吧。”周香玉叹了口气。待今日之后,你就知道为娘的苦心了。 马车内,明昭月将目光从将军府门口收回。“到了秦王府,我们与二叔的马车是分开进府的对吧?” 海棠点头,“车夫是这么说的,男宾走东门,女宾走北门。” “那换衣裳吧。” 海棠从马车座位底下摸出一个包袱打开,里面是件颜色俗气的红色衣裙。两人飞快伺候明昭月将衣裳换下,梧桐又拿出湿帕子将明昭月脸上的脂粉擦干净,卸了冗杂的钗环头饰,只戴着一根银簪子。 约莫走了两炷香的时间,隐隐听到人声鼎沸,马车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海棠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姑娘,秦王府到了。” 明昭月稍微侧头,便透过车帘看到了镶嵌着秦王府三个字的门楣。 此时门前车水马龙,贺寿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有王府下人专门引导各路马车停放,鞭炮声、说笑声混合着马嘶声,好不热闹。 将军府的两个马车在秦王府门外分开。一个往东走,一个往北走。 待到了北门,明昭月被海棠梧桐搀扶着下了马车。海棠低声附在耳边,“姑娘,度护卫跟上了,在暗处。” “好。” 此时,许多贵女皆从北门而入。有的是妙龄女子们结伴而来,有的则是家中女眷一道前来。 秦王侧妃文夫人在门口相迎,对着来人微微颔首。她穿得雍容华贵,倒像是一副正妃的模样。 想必此时秦王正在东门迎男宾。 明昭月抬头看了看,秦王府的庭院已映入眼帘。 秦王,我们终究还是要见面了! 第56章 前世的恩情 王府的下人带着明昭月往百花园走。“宴会还未开始,奴婢先领明大姑娘到百花园休息,稍后宴会开始,再去清和园。” 明昭月从善如流,即便她十分熟悉秦王府的路,也只跟在王府小丫鬟的身后,款款来到百花亭。 一路上,王府的下人来来往往,抱着一坛又一坛酒往清和园的方向而去。想必宴会上,饮酒是少不了的了。 丫鬟将她们主仆三人带入百花园中的一个亭子,便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亭内早已备好茶水点心,明昭月就自便起来。 “秦王府真大。”梧桐不由感慨。 是啊,这里是真的大。大到前世她用了数月,才摸清楚整个王府的路线和守卫情况。 看着熟悉的一幕幕场景,明昭月恍如隔世。 见四处无人,她摊开掌心,“把药给我吧。” 海棠从怀中掏出一个包着的小药丸,这是她提前准备好的醒酒药,先行吃下。 只是桌上的茶水,她未动过。 “昭月?”一个熟悉且充满了欣喜的声音响起。 明昭月还未回头,猜出了来人,便是莞尔一笑。“沈姐姐!” 来人正是沈知秋。只见她小步朝百花亭的位置跑来,身后除了两个小丫鬟,还有一位面容和善的年轻妇人。 “这是我嫂嫂。”沈知秋笑着介绍。 “沈少夫人好。”明昭月识得此人,正是沈安的妻子。 沈少夫人也微微还礼,“知秋远远看到明大姑娘在这边,非要过来。” 沈知秋今日打扮得格外好看,身着天青色襦裙,乌黑的秀发盘成攀云髻,发上插着钗环步摇,衬得脖子修长白皙。 明昭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的美人,垂眸浅笑。“沈姐姐今日真是美。” 沈知秋嗔了她一眼,“怎么,就是今日美,往日不美了?” 沈知秋极少在人前这般多话,只因为跟明昭月十分熟络,才开这样的玩笑。 “怎么会,姐姐哪日都美。” “只不过你这……”沈知秋看向明昭月的衣裳和发饰,“严肃有些不衬你。今日这么多人,怎么不好好打扮一下?” 说着,她就将自己头上的发簪和步摇拿下来,作势要替明昭月插上。 沈少夫人见自己小姑子难得与人说得上话,便任由她。 沈知秋说得委婉,这大红之色分明是俗气,她怕说出来伤了明昭月的面子。 “姐姐莫急。”明昭月拦住了她,“听闻秦王府的茶水不错,你和沈少夫人刚来,不如先尝尝这茶?” 沈知秋只当明昭月不愿戴太多发饰,也没勉强,收起自己的东西,笑盈盈坐下准备喝茶。 只是她刚坐下,明昭月在递过茶杯的瞬间,一个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温热的茶水不偏不倚,刚好倒在了沈知秋的衣裙上。 “哎呀!”沈知秋惊呼一声,急忙擦拭。 沈少夫人也急忙起身,替小姑子擦掉身上的水。 明昭月满脸愧疚,这茶水之中混合了羊奶,擦了半天衣裳倒是干了,却也留下了一块大大的污渍。 “这可如何是好?”沈少夫人看向明昭月,言语中颇有几分怪罪的意思。 明昭月看向海棠,海棠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包袱。 “沈姐姐若是不嫌弃,便换上这件可好?” 沈知秋看向打开的包袱,里面躺着一件玫红色衣裙。颜色样式与明昭月身上的差不多,但和自己这身比起来,显得俗气几分。 “这……”沈知秋不由细细打量起明昭月来。 参加宴会哪有自己带衣裳的,还要她跟着换俗气的衣裳。 “姐姐若信我,就去换上。”明昭月眼神真切,言语中透露出的满是期盼之意。“还有姐姐的钗环步摇,虽是好看,却与这身红衣不太搭。” 沈知秋虽然一向清冷,却并不笨,在端详了明昭月全身之后,很快便领会了她的意思。“既如此,我先去换了。” 沈少夫人想要拦着,见沈知秋态度坚决,便也未说什么,跟着沈知秋一同前往园内不远处的小厢房换衣裳。 “沈姑娘的脾气真好,要是换做旁人,只怕早就在心里怪罪姑娘了。”梧桐看着沈知秋离去的背影,语气里满是赞赏。 “那当然,我们姑娘挑选的朋友,自然也是好的。”海棠似乎对沈知秋也格外喜欢。 朋友?明昭月揣摩着这个词,没错,看她们两个的相处,旁人都以为她们是顶好的朋友。可她们哪里知道,自己做这一切,是为了报恩。 看着眼前熟悉的秦王府百花园,明昭月心中感慨万分。 前世,明昭月被困秦王府数月,身心遭受折磨,让她对于尘世没有任何眷念。 那晚,秦王府挂红迎娶新王妃,明昭月看准王府守卫空虚,想趁乱而逃。 当她躲开王府暗卫逃至百花园时,全身的伤让她没了多少力气。就在这时,她迎面撞上了一个身着嫁衣的女子。 那女子披着盖头,被丫鬟搀扶着,行走匆忙,看路线是往恭房的方向去。 明昭月心中惧怕,生怕她一个大声呼唤,把侍卫引过来。 没想到这位新王妃掀起盖头看了满身伤痕的自己一眼,双目流露出深深的同情,指了一个方向。“那里人少,你走那边。” 明昭月愣住。或许这位新王妃知道秦王的为人,也知道王府中有许多像她这样受到伤害的可怜女子。 “你,是自愿嫁进来的吗?”鬼使神差的,明昭月当场问出了一句话。 那新王妃一愣,随即双目微红,什么也没说,带着丫鬟走了。 看着那女子的背影,明昭月当场怔愣了许久。 虽然她身着一袭嫁衣,被人尊称王妃。可若细细想来,她与自己,与花神院那些被抢来的可怜女子,又有什么分别。 她们都是秦王案头的鱼肉,任人宰割罢了。 当时,明昭月与沈知秋的相遇,就是在此处,就是在这个园子。 命运是那般奇妙,前世那份救命之恩,今生也恰好在这里,明昭月愿意将这份恩情还回去。 若能改变沈知秋这一世的命运,或许自己想改变的其他事,也一定能做到。 第57章 貌美少年郎 思想起这些,她眼眶竟不知何时变得湿润。以至于海棠唤了她好几声,明昭月都没听到。 当她回过神来时,沈知秋和沈少夫人已经出现在了她面前。不仅换上了那件俗气的衣裳,卸了一半的钗环步摇,明昭月还发现,她脸上的脂粉也擦了许多。 此时面前的沈知秋,虽然也温婉美貌,却再无方才相见时的惊艳。 “昭月妹妹,你给我的衣裳什么都好,就是这红色,忒俗了些。”红色穿在自己身上,沈知秋倒是可以打趣自损了。 这并无怪罪之意,明昭月听得出来对方是在说笑,便也低声笑道。“这可不是俗气的颜色,是咱们的保护色。” 沈知秋目露诧异之光,似乎瞬时明白了什么。再看沈少夫人,她正一脸探究地看着明昭月。 “哎,你看,那是凤家姑娘!” 明昭月望着前方独自一人赏花的女子。那姑娘个子比她小一些,同样打扮精致,但因着面容平常,在今日一众贵女中显得不怎么起眼。不过看上去颇有几分可爱,让人怜惜。 别看此女姿色平常,家世却可贵。 她便是当朝首辅凤大人的嫡孙女,凤馨悦。 几日前的太平寺祈福一行,凤馨悦也在其中。只不过凤首辅是当朝百官之首,又是文官,自己的父亲是三品武将。历来朝堂上的规矩,三品以上的文臣武将不宜走得太近,以免有结党之嫌。 所以,明昭月刻意避讳着凤家,并未表现出有多亲近。 不过明昭月能感觉出来,在太平寺的那几天,凤馨悦对她是没有什么敌意的,似乎还有好几次,对方主动过来跟自己搭话。 明昭月原本以为那是错觉,或者只是偶然。 可此时当她看到凤馨悦避开一众贵女,远远朝自己走过来时,明昭月能肯定,对方是来找自己的。 “明大姑娘好,沈姑娘,沈少夫人好。”凤馨悦祖父在朝中的官位皆大于她们三个的父亲,可凤馨悦却显得十分和善。 “凤姑娘也来了。”明昭月微笑回话。她总感觉凤馨悦对自己有种莫名的自来熟。 “是啊,今日来的人可真多,我祖父和兄长他们在清和园,我一人无聊,就来找你们说说话。” 若在这园中谁也不认识,那确实无聊。可凤馨悦作为凤首辅的嫡孙女,往那一站,身份仅次于皇家女,任谁都会前去套个近乎。 可见,无聊不是真的,想来找明昭月说话是真的。 “你今日这身,真好看。”凤馨悦违心地夸了句。 明昭月和沈知秋对视一笑,凤家姑娘别扭说谎的样子还有点可爱。 “凤姑娘若不介意,就跟我们一块喝喝茶。”沈少夫人比较热络,见不得如此可爱的小姑娘落单。 凤馨悦从善如流的答应了,四人正在凉亭喝着茶,就见远远的一群贵女们吵嚷起来,并成群结队小跑出了百花园。 “怎么回事?”沈知秋看向那边,颇为疑惑。 看她们跑去的方向,应该是清和园,可眼下宴会并未开始。 凤馨悦笑了笑,“我兄长和高世子他们在那个方向。” 这么一说,三人立马就懂了。 凤馨悦的兄长凤承望,乃凤首辅的嫡长孙。生得一表人才,又家世显赫。上一次春闱,凤承望被天子钦点为头名状元,并早早入了翰林院供职。 有人说,凤承望是凤首辅培养的接班人,如此少年英才,走到哪里都能引起女子们侧目。 至于另一位高世子,他并非东安国的人,而是邻国送到东安的质子。他十五岁来到东安,在盛京待了六年,并不以自己的质子身份自卑自弃,反倒开朗豪爽,行事洒脱。再加上世子身份和仪表堂堂,在一众贵女中风头正盛。 “原来如此。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今这美貌少年郎,你们不去看看?” 沈少夫人作为过来人,说起这些来倒也不觉什么。 沈知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知秋只愿寻得一知心人,若是知心,容貌美丑倒无关系。” 沈知秋说得坦荡,不像是未出阁的女子在说婚姻大事,倒像是轻描淡写今日吃什么一样。 凤馨悦因为那美貌少年郎是自己亲兄长,倒没显得多羞涩,似乎对美貌少年郎并无兴趣。 至于明昭月,只微微一笑,神色也平淡如水。 见三人这般木头,沈少夫人唉了一声。“难怪你们三个能凑到一起,真不像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几人正喝茶说笑着,就见海棠过来禀报。“姑娘,那边有人找你。” 明昭月顺着海棠指的方向一看,见一名小丫鬟恭敬立在不远处,不知是哪家的丫鬟。 “你有事就先忙着,我们和凤姑娘在这坐会儿。”沈知秋忙道。 明昭月点了点头,带着海棠梧桐走到丫鬟跟前。 “见过明大姑娘,我们主子让奴婢把这个给你。”说罢,那丫鬟便将一张字条塞到明昭月手中,也不管她看没看,径自跑开了。 “哎?”海棠连唤了几声,那丫鬟也没回头,好像做贼一样。“真没规矩,送信也不自报家门。” 明昭月打开字条,见上面只有四个字:假山后见。字条上也无落款。 明昭月眼神微眯,看着字条,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 这笔迹……别人认不得,她可认识。 前世,自己嫁给钱玉书,曾数次出入他的书房,见过他的字迹。如今,手上这字条上的笔迹不是钱玉书的,又是何人。 他今日势必也和前世一样,跟着钱文忠来赴宴了。只是男宾应在清和园才是,为何他派人偷偷摸摸来给自己传信? 假山后……明昭月思索着那个地方,不由想起前世秦王诸多淫乱之举来。 那座假山,便是他淫乱寻欢的众多新奇地之一,他时常将女子带到假山洞内,看着人家惊慌奔跑,享受追逐强行之乐。 那不是个什么好地方。想来,钱玉书主动约自己,必然是因为自己退婚,让他怀恨在心。 他既今日主动找上门,明昭月不介意扇他个巴掌,替前世的自己报报仇。 “海棠,你去找度满,让他……”明昭月立即对着海棠耳语几句。 海棠一听,眼睛瞪得溜圆,脸色古怪且尴尬。“这……度护卫能接这种差事吗?”海棠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第58章 明昭月要非礼我! “这是正经差事,他会应承的。” 海棠咽了口唾沫,在心里同情了度护卫片刻。 此时隐在暗处的度满,并不知自己下一刻的命运,只狠狠打了个喷嚏。 一炷香的时辰后,秦王府清和园假山下。 钱玉书身着锦绣衣袍,手摇一把文人墨扇,端的是风度翩翩。他欣赏着满园少年郎,心情畅快无比。尽管那些贵公子们看见钱玉书,都自动躲得远远的。 钱玉书在心中腹诽,这些贵公子就是矫情。他钱玉书对待感情向来忠贞,只爱雀南枝一人,对于其他公子,即便再貌美,也只是欣赏一二,不会付诸什么行动。 眼下,他正在打点关系,准备将雀南枝从巡防营的牢狱中救出来。他将主意打到了秦王身上,所以今日自愿跟着父亲来赴宴,希望可以得秦王殿下青睐 只是钱玉书一来,便听说明枫一家人也来了。他一想到明枫,怒气就腾腾往上冒。 只可惜明枫父子一直在跟那些大人们打招呼,他不便有所报复。于是他一打听,听说明家也来了女眷。 原本他对明昭月没什么太大的敌意,她与自己退婚,正好全了自己与雀南枝相守的愿望。 他想找明枫的亲妹妹明婉柔报复,可丫鬟去百花园转了一圈,发现明婉柔压根没来。那不好意思,就报复明昭月吧。 反正都是明家人,一样的。 方才丫鬟回来,说字条已经送到了明昭月手里。钱玉书心中笃定,明昭月对自己还存有感情,料到她一定会来赴约。 如此一想,便也不欣赏那些贵公子了,独自朝着假山走去。 此地位于秦王府前院的隐蔽之处,因假山石大且不规则,堆砌成山后便有数个大小不一的洞口,可以容纳一两人。 钱玉书来到假山石下,不由四处张望,觉得此地甚好。 一会儿自己见到明昭月,先凭美貌引诱,说些甜言蜜语,那明昭月定然心悦诚服,届时再与她有些肌肤之亲,待她情到深处时,自己就高呼几声,想必很快就能引人过来。 到时候,今日秦王府的男女宾客便能在此地见识一出将门女痴缠尚书公子的戏码。 今日过后,明昭月声名全毁,明家人定然不好过,自己报复明枫的这口气,也算是小小出了一下。 思及此,钱玉书整整衣冠,步履轻快地走到假山面前。 他四处张望,隐隐嗅到一阵桂花香,这是女子身上脂粉的香气。 果然,明昭月赴约了! 钱玉书心中得意,顺着香味往上攀,竟在假山半山腰的一个洞内,瞧见了个曼妙的身影。 那女子身着红衣,挽着发髻,一手扶在假山壁上,一手抚着自己纤细的腰肢,正背对着他。 女子微微侧头,露出棱角分明的小半张脸,虽然看不到五官,却能感受到她睫羽的颤动。 没想到明昭月这么高。钱玉书靠近时,心中暗叹。以前没跟她靠近过,不知此女身形竟是这般高大。 他来到洞口处,那股桂花香气越发明显。 “月儿。”钱玉书忍着心中不快,觉得自己背叛了他的小南枝。 前方的女子身影只微微侧头,并未转身,纤细的腰肢动了动,戴满了钗环的头微微点了点,算是答应。 钱玉书见明昭月回应了自己,十分得意。想必此刻她心中十分欢喜,羞涩满面,不敢看自己。 “月儿,你我退婚实属遗憾,其实我对你颇有情意。以往没有机会见面,今日总算得以相见。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钱玉书说着,伸手就抚上了那抹身影的腰肢。 都说女子身体柔软,可明昭月不同,她的腰肢并不似那般柔软,反而有些……硬,和他的小南枝腰部手感相似。 这不禁让钱玉书想起了雀南枝,说话时语声中竟带着几分真情。 “这么久不见,我是真的想你。”说罢,钱玉书一手揽着女子腰肢,一手扶着她的头,便凑了上去。 钱玉书的唇落在前方之人的耳后,只感觉触感并不太细腻。 这明昭月皮肤也不好,似乎还有些粗糙,还没他小南枝亲着细腻。 亲着亲着,钱玉书一把被佳人捂住眼睛,对方也开始在他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随后,佳人的双手缠上钱玉书的脖子,腰肢开始摆动。 她在勾引我? 钱玉书心中得意万分,看来明昭月已经情难自禁。此时不叫人,更待何时。尽管被捂着眼睛,可钱玉书知道朝哪个方向喊,能被更多人听到。 于是…… “来人呐,本公子被人非礼了,快来人!”钱玉书嗓门极大,呼喊声一时响彻秦王府后院。 那佳人似乎情急之下想要逃走,扯出一块长巾子蒙在钱玉书眼睛上。 钱玉书心中一喜,这是送证据来了! 他一手将长巾子紧紧捂住,生怕明昭月发现后拿走,另一只手死死拽着对方的手腕。 “快来人,本公子被非礼了!”他再一次大声喊叫。 此时,假山石下已经汇聚了不少人。大家死死盯着假山之上被蒙着眼睛的钱玉书,还有那个……不好描述的与之痴缠的人。 钱玉书听到下方人声鼎沸,知道看客们来了,自己目的已经达成,心中十分得意,甚至未来得及扯下眼上的长巾子,只对着下方一众贵女贵公子们喊道,“大家快救我!明大姑娘要非礼本公子!” 钱玉书说完此话,只感觉四周一片死寂。 他等了好久,没等来众人对明昭月和明家人的非议,也没听到明昭月哭哭啼啼的辩白,心中诧异。 怎么回事? 他一把将长巾子扯下,边扯边提供自以为的证据。“你们看,这便是明昭月的帕子,她说这是情趣,还故意给我绑上。” 现场又是一片死寂。 钱玉书终于睁开眼睛,只见假山下方围着密密麻麻一群人,有男女宾客,还有秦王府的下人丫鬟。 “钱公子,你发什么疯,什么明大姑娘非礼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昭月妹妹在这呢。” 说话的正是沈知秋。她原本和明昭月在不远处赏花,忽然听到这边呼喊,便来看热闹,却听这钱玉书口口声声说明昭月非礼,听得怒火上涌。 钱玉书循声望去,忽然,他在人群最前方看到了一张了不得的脸。那是……明昭月! 第59章 给她磕头 不对啊,明昭月不是在他身后吗! 钱玉书以为自己看见了鬼!他连忙转过身,吓得尖叫了一声。“啊!你……你……你是谁?!" 自己紧紧抓住的人,哪里是什么明昭月。 只见那人宽皮大脸,浓眉大眼,面上虽然涂着厚厚的脂粉,但那棱角、那眼神、那肌肤,还有那明显的喉结,一看就是个男子! 而且这男子穿着女子的衣裳,戴着女子钗环,还涂着女子的胭脂! 这是什么牛鬼蛇神! “钱公子,你们寻常玩的……这么花吗?”开口问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邻国质子高越函。 只见高世子手摇折扇,饶有兴致地看着钱玉书,眼中满是好奇。 “我……我不知道他是男的。”钱玉书连忙解释。 “钱公子这话说的,你与人家都在此处谈论情趣了,还不知人家是男是女?"下方有人打趣。 “钱公子,你与旁人在此行乐就算了,为何要污蔑明家大姑娘?”凤馨悦满脸鄙夷,忍不住为明昭月出头。 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大张旗鼓污蔑人,真是过分至极。 “不,我没污蔑,她的帕子都在我这!”说着,钱玉书拿起那双从眼睛上扯下的帕子,定睛一看。 忽然,他石化了。 这哪里是什么帕子,这是……男子的底裤! 下方的一众宾客瞬时大笑起来,贵女们纷纷捂脸,有脸皮薄的早已转身,不敢去看。 此时,一直躲在钱玉书身后的“佳人”走了出来,步伐身姿婀娜,缓缓开口却是男子粗壮的声线。 “钱公子,分明是你约奴家来的这里,说要带奴家好好见识见识秦王府的阔气。怎么竟将奴家当成旁人,你这般负心,就当奴家与你从未相识过!” 说罢,那人竟转身捂脸离开。 看那匆忙的身影,想来是伤透了心。 在他离去的瞬间,从腰间掉下一块腰牌,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高世子面前。 “咦,这是……”高世子捡起腰牌,皱眉端详。 “这是梦阳楼的腰牌!”有人曾见过,便立即大声解谜。 原来是梦阳楼的男妓!怪不得会和钱玉书在此私会了。 钱玉书与梦阳楼关系匪浅,此事闹得满城皆知。众人看向那个落荒而逃的妓子,心中同情万分。 谁也不知道,那位“梦阳楼妓子”一边跑,一边脱下恶心人的衣裙,狠狠擦着脸上的脂粉。 “真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今日要接这么个差事。”度满心里叫苦,发誓一辈子都不再干这种活儿了。 他愧对心儿,他不干净了! 话说钱玉书意识到自己手里拿着的并非什么女子的手帕,而是不知名男子的底裤,只觉一阵恶心。 这……不可能!上面明明有桂花的清香。 “钱玉书!”人群里,忽然传出一阵咆哮。 宾客自动散开,只见钱文忠面黑如碳,胸口上下起伏地站在那里,瞪着钱玉书像是要吃人。“你个逆子!” 原本今日的宴会,钱文忠是不想带儿子来的,毕竟前些日子的丑闻闹得实在太大。 可钱玉书缠着他,告诉他说自己来宴会可以多认识一些姑娘,若有合适的,自己可以主动接触接触,万一能成一门亲事。 见儿子竟然铁树开花,钱文忠心中欢喜,就带着他来了。 谁知一到秦王府,宴会还未开始,就出了这样天大的乱子。 暗中与男子来往就罢了,如今在这么多人面前,这孽障还跟人家玩什么情趣!钱文忠只觉得自己老脸都要丢尽了,很有可能明日又要被御史参上一本。 对啊,今日沈御史那个大嘴巴也在。钱文忠只觉得自己官帽不保。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明昭月面前,躬身作揖。“明大姑娘,逆子行事无度,让你蒙受无故之冤,都是老夫教子无方。老夫这就将人绑下来,今日是打是杀,任由你定。” 说罢,钱文忠拖着一双老寒腿亲自爬上假山,毫不手软地将儿子从两人高的地方推下。 钱玉书就这么水灵灵地趴在了明昭月脚边,明昭月嫌弃地退了两步。 “钱大人,我与令郎早已退婚,一点关系也没有。如今令郎与何人接触,都同我无关。想必今日是令郎昏了头,才错喊了我的名字。” 报复钱玉书这种人,让他丢脸远比打骂更管用。 “是是是,他就是昏了头。”钱文忠忙道。他听得出来,明昭月这是故意在给他递话,人家这是不想追究。 看看这姑娘的格局!凭白受了冤屈,还这样大度!钱文忠再次遗憾,钱家没能娶上这样的好儿媳。 “事情已经真相大白,谣言自然不攻自破,我就不追究了,还请钱公子以后行事莫要再牵扯上我。今日是秦王殿下的寿宴,事情闹大了也不体面。” 明昭月这番话说得可谓十分体面,在场的妇人们纷纷点头赞许。 人群里的高越函眉毛一挑,视线从度满离去的地方收回,转头看向明昭月,又看了看地上的钱玉书,眼神颇有几分玩味。 这位明家姑娘,有点意思。 “逆子,还不向明姑娘磕头!”钱文忠俯下身,亲手将钱玉书的头按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下,这才把人拎起来。 “老夫先去给秦王殿下请罪,这就带着孽障回府管教。今日宴会,诸位玩得尽兴。”钱文忠哪里还有心思参加寿宴,揪着钱玉书的耳朵就灰溜溜走了。 “看来钱公子好男风是真的,只是没想到他们男子之间的玩法,有这么多情趣。” “嗐,这才哪到哪,你去一趟梦阳楼就知道了,那里的天地更广阔。” 人群里有男子在小声议论,经此一事,钱玉书好男风的事实更是板上钉钉。 而钱玉书一边被带走,心中一边咬牙。明枫,明昭月,还有明家所有人,今日让他这般难堪,此仇必报! 假山上发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秦王府。待明耀和明枫赶来时,事情已经结束了。 虽然明耀对明昭月没有多少长辈之情,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污蔑明家的姑娘,这也是他不允许的。 原本他还想来充充长辈的面子,结果明昭月似乎并不需要他。 此时,寿宴也快开始了。众宾客齐聚清和园,男女分席而坐。 东边是男宾,最上席是几位皇家子侄,以及高世子等人。 西边是女席,上首是长公主韩元淑和几位皇家贵女。 待所有人落座完毕,只听一声“秦王殿下到”,所有人的目光便汇聚到了清和园入口处。 第60章 傲慢赔罪 在一众护卫丫鬟的簇拥下,那个五十出头,身型宽大微胖,身着锦袍缎带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眼睛很小,那张脸却很大。双腿有残疾,走起路来虽然一跛一跛,但神态之中满是皇族亲王的居高临下。 正是当朝天子的胞弟,秦王韩兆。 他的身边,跟着侧妃文夫人,小心翼翼搀扶着他。身后,是韩飞燕等一众秦王府小辈。 满园之人中,除了长公主外,其余人全部起身,对着秦王行礼问安。 “见过秦王殿下。” “见过三皇叔。” 看着前世那个将自己困入火坑的人,明昭月浑身汗毛倒竖,一股血气从心肺到头顶。她强忍着满身的不适和仇恨,跟着众人一同行大礼。 秦王行至主位,先对着长公主微微颔首,唤了声“长姐”,随后俯身看了看众人。“大家都免礼,今日来为本王贺寿,本王十分欢喜,希望大家今日在王府玩得尽兴。” 众人又是一阵道谢,随后依次落座。 侧妃文夫人没有与亲王一道在主位落座的资格,只和王府小辈们坐在下首席位。 秦王习惯性地揉着腿上的膝盖,覆在膝盖上的护膝露了出来。 “如今天气转凉,殿下双腿多有不便,还要多多注意休息。”席上立马有人起身,“下官近日识得一名坊间名医,专治腿疾,给了下官一副药,献于殿下。” 若高位之人身体有残,想来定是一个忌讳,可秦王的伤不一样,那是他年轻时为了救当朝天子留下的。天子曾在朝廷上明言,“三弟于朕有救命之恩,这江山三弟当有一半。朕在位一日,三弟便是最尊贵的亲王。” 正是因着这句话,满朝文武没有不对秦王恭敬的。秦王,不仅成了当朝天子登基后,唯一幸存的手足,还活得风生水起,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也因为对天子的救命之恩,秦王的腿伤不但没有让他忌讳,反而成了他的筹码,他的荣耀,时常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护膝,以显身份。 “有心了,收下。”秦王很是受用地把那人献的药膏留下。 韩元淑看着秦王,笑了笑。“本宫今年五十有二,三弟今日也年满五十。如此一看,我们都老了,今后这天下,是这些孩子们的。” 今日宴会上,除了一些朝廷官员,更多是京中年轻公子姑娘。长公主这话是对着秦王说的,也是对着一众年轻人说的。 “长姐乃当朝第一女子,被陛下亲口赞许过的皇室女子典范,试问这世上哪个女子敢与长姐论风采哈哈哈,不老不老。”秦王的话说得非常好听。 “说到皇室女子典范……”韩元淑不由扭头看了一眼下首的韩飞燕。“前些时候太平寺的事想必大家也听说了。是我皇室后辈有错在先,今日趁着人多,飞燕,你给明大姑娘赔个不是吧。” 秦王愣了愣。他就说这位好几年不出门的长姐,今日怎么要来自己的寿宴。原来,是另有打算! 在这么多人面前,可能也只有韩元淑敢这般使唤皇家人了。 韩飞燕的脸唰地就红了,明昭月却显得淡然许多。 见韩飞燕迟迟未动,韩元淑并不打圆场,只看着她,等她开口。 坐在最下席的明耀十分局促,按理此时他不该说话,可涉及明家女儿,明耀认为自己是明家长辈,便起身道。“殿下,昭月哪里受得起郡主的礼。” 长公主只看了明耀一眼,并不答话。明耀好一阵尴尬,只得坐下。 侧妃文夫人见状,忙笑了笑。“公主殿下,要不先过寿,寿宴结束了再……” 韩元淑一记眼刀子扔向文夫人,眼中满是鄙夷。 韩飞燕是她皇室女儿,自从她生母病逝后,这文夫人只怕巴不得把韩飞燕养得骄纵跋扈些。可儿女若不教养,不让他们吃些亏,是不会养好的。 那文夫人忙垂下眸,再也不敢开口。 见韩元淑态度强硬,秦王只得不耐道。“飞燕,听你姑母的。” 亲爹发话,韩飞燕只好忍下心中恶气。她走到明昭月面前,脸色铁青地福了福身。“明大姑娘,本郡主给你赔不是了。” 韩飞燕一个字一咬牙,虽然赔了不是,姿态却十分傲慢。 可在这种场合答应赔礼,已算是万年难见了。 明昭月缓缓起身,对着韩飞燕还礼。“郡主言重了,此事就此揭开吧。” 见明昭月态度冷冷的,甚至都不想敷衍自己,韩飞燕看向长公主,眉毛一挑,似乎在说,姑母你看吧,你让我赔不是,人家压根不领情。 长公主就当没看到韩飞燕的目光,只看向明昭月微微点头。 “明大姑娘大度,乃京中女子典范。” 众人听得耳朵起茧子,这女子典范还真多。 秦王看着衣着颜色俗气,且妆容清汤寡水的明昭月,眼中没有惊起半分波澜,反而还有些淡淡的不耐烦。 “既已赔了不是,便开宴吧。”虽然秦王对自己这个女儿说不上多溺爱,却也觉得给一个臣女道歉,委屈了韩飞燕。 宴会开始,清和园顿时变得歌舞升平。天子虽未亲临,却让宫中教坊舞女亲自献舞,足见对秦王寿宴的重视。 可秦王的目光却并未被这些貌美舞女吸引住。他总是有意无意扫向西侧的席位,从席首到席末,又从席末到席首,像是在挑挑拣拣。 侧妃文夫人也并未赏舞,她细细观察着秦王的目光。若秦王的视线停留在谁身上,她便也多瞧上一眼。 整个宴会上,文夫人在两三个贵女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这些赴宴的大臣贵妇们,有许多心思单纯的,将这次宴会当成了少女少年们相看的场合,将女儿好一番打扮,指着搜寻一些匹配的少年。 舞女们舞姿摇曳间,明昭月隔着过道和舞女的身影,瞧见了东席那个年轻雍容的男子。 那人约莫三十出头,锦袍加身却面色淡然,言语不多,默默饮着酒,浑身散发着一股不问世事的气息,正是二皇子惠王,韩渊。 第61章 没想到吧,我抢了你风头 惠王身边,坐着二十出头的年轻惠王妃。这也是东席区唯一的一名女子。她的小腹微微凸起,一看便知已有五月的孕事。 惠王一边饮酒,一边将面前的葡萄皮剥开,小心翼翼递到妻子面前。 惠王宠爱自己的王妃,此事在盛京早已传为佳话。许多女子提及惠王,都将其当成理想夫婿。 看着惠王对待王妃时的温柔,还有那满脸写着的淡然低调,明昭月的手指有些玩味地拨弄着酒杯,杯中酒迟迟未能饮下。 许是察觉到明昭月不同寻常的目光,惠王剥葡萄的动作一顿,抬眼间便与明昭月对视上。 他的眉头便是微微皱了起来,回头对身边随从低语了几句,似乎是在确认什么。待说完话后,随从转身离去,惠王的眉头这才舒展了几分,只偶尔有意无意淡淡看一眼明昭月。 “下官为殿下献上南海红珊瑚一对,恭祝殿下福如东海。” “下官献上万壑松古画一幅,祝殿下寿比南山。” 已有不少人开始献礼,秦王府的礼官在一旁拿着礼单记着。除了文武百官,皇子们也送出了大不同的礼。 众人默默观察几位皇子的寿礼。 惠王向来最淡泊名利,送的上好青瓷茶盏一对,寿礼如人一般。 三皇子晋王献了一对夜明珠,四皇子楚王年纪还小,不过十岁出头,也将他寻了许久的典藏孤本献给了皇叔。 太子殿下人未到,却让心腹送来了长长的礼单。 秦王见状,心头十分欢悦,不由眉开眼笑。 “兵部主事明耀携子明枫,为秦王殿下献寿礼。”轮到明耀时,他带着明枫一同跪在秦王面前。 秦王依然不认得明耀,但他记得自己是给明将军府下过帖子的,便抬了抬手,淡淡地让他们起来。 主家的态度淡漠,而有人看向明家父子时,目光却散发出一阵光芒。 凤馨悦坐在西席,挨着韩飞燕。此时,她正炯炯有神望向献礼之人。特别是当她注视着明枫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这抹独特的目光,正好落在转头的明昭月眼中。 凤家姑娘,怎的如此看明枫? 一个念头在明昭月脑中一闪而过。难怪在百花园的时候,凤馨悦对她便格外亲近。想来,这份亲近不是给她的,而是在她是明家人的面子。 可凤馨悦是堂堂首辅孙女,明枫不过工部小员,明昭月压根也不会将这两人想到一起。 神思游荡之际,西席的女眷已经开始献礼。 明昭月缓缓起身,拿出长匣中的礼物,正准备献上。忽然,清和园传出一阵琴音。 众人都被琴音引去了心神,纷纷循声而望。此时宫中教坊的歌舞早已停了,在宴席末尾,一个明艳的女子正专心抚琴。 她身着天青色渐变襦裙,发丝一半挽髻,一半垂下。女子双手或勾或拨,目光在席上众人间游走。特别是看到明昭月时,那抹难以察觉的挑眉,就像一个大大的挑衅。 即便是隔得这么远,也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从女子的方向传来,摄人心魄。 明婉柔,她最终还是来了。 明昭月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之感。是意料之中的平静,也有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畅快。 明婉柔开口唱道: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弦代语兮欲诉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柔儿?” “妹妹?” 明耀父子看着在人前堂而皇之献艺的明婉柔,心绪十分复杂。明明她在府中养伤的,怎么出来了? 周香玉的计划并未告诉这父子二人,他们今日只是来参加一场寻常寿宴。 虽觉女儿献艺别扭,失了礼数,但看着满朝文武对明婉柔一脸欣赏的样子,特别是秦王殿下,此时似乎并无责备之心,明耀心中也有了几分得意。 明耀并不知道,此时的秦王哪里只是‘并无责备之心’。他看向明婉柔时,眼睛都直了。 天青色,那是他最喜欢的颜色。还有这熏香,是西域的佛兰香,他最喜用于房事之中,能让他越发精神抖擞。 这明艳的女子如此打扮,在自己寿宴上献艺凤求凰。 秦王的目光眯了眯,嘴角缓缓勾起笑意。 文夫人时刻注意秦王的神色,此时看向明婉柔时,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狠辣,随后又恢复了温和之色。 “将军府明婉柔献丑了,恭祝秦王殿下福寿绵长。”一曲作罢,明婉柔起身行礼。她刻意压了压声音,软绵低吟,让好些男子有沉醉之意。 在场的一些官家主母不由皱了皱眉。 谁家好姑娘是这般做派,不由让人想起了他们老爷的姨娘们,倒喜欢这样说话。 众人没料到这位明家二姑娘不惧人言,在如此风口浪尖之际还敢来寿宴,纷纷议论起来。 “也不知该说她脸皮厚,还是不怕人议论,竟然还敢来秦王府。” “多好的攀交情关系啊,为了讨好皇亲国戚,脸都不要了。” “陷害姊妹之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众人小声议论着,声音自然是传入了明婉柔耳中,可她就跟没听见一般,立在那里。 明昭月也不由佩服起她的定力,看得出来,明婉柔这是在最后一搏。 只是,她博的是什么呢?只是出个风头吗?还是博她今后的出路? 长公主韩元淑只默默注视着明婉柔,眼中皆是淡漠和事不关己。她轻轻勾唇,摇头一笑。 “明婉柔?你怎么来了!”韩飞燕第一个站出来,十分不满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不欢迎的意思。 “柔儿,这是……”秦王问道。 “父王,她就是明婉柔,撺掇女儿在太平寺……” 韩飞燕没有说下去,但秦王和在场之人都明白了。她们两个做的错事被全城张贴,只需稍微提及名字,便有人反应过来了。 此时众人再看明婉柔,虽觉妩媚,却少了许多钦佩的眼神。但秦王似乎并不在乎,他始终带着笑意。 “明家姑娘有心了。来人,赐座。”秦王道。 明婉柔在西席中间位置坐下,就在明昭月的位置旁边。 “大姐姐,没想到吧,我抢了你风头。”明婉柔落座后压低声音,对自己这与众不同的出场方式十分满意。 明昭月看向明婉柔,似是有些诧异。“你身上这衣裳,怎么和二叔母给我准备的一模一样,难不成二叔母准备了两件?” 明婉柔小酌了一口酒,并不回答明昭月的问题。在她眼里,明昭月果然是一滩烂泥。母亲都给她准备了那么多好看的衣裳、熏香,她居然不用,反而给自己选了个大俗的红色。 天青色,如此高雅,才是艳压众人的颜色。而且,明昭月那个蠢货可能还不知道,母亲给她准备的美人图,早已被自己先一步献给了秦王。 明婉柔觉得,此刻的自己在所有人眼中,必然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包括……他。 想到这里,明婉柔不由看向了东席位置上,那个满身锦袍的男子。 第62章 柔弱女驯服恶犬 可她看着看着,眼中便露出了几抹锋芒。 惠王殿下,那个全盛京女子夫婿的楷模,为何总是有意无意瞟向明昭月! 明昭月今日这样俗气寡淡,哪里及自己这般超凡脱俗! 不,惠王定然看的是自己,只不过余光扫到明昭月身上罢了。 明婉柔努力让自己这样想,心中的恨意和怒意却是越发翻腾起来。 既如此,那就不要怪自己再出一次风头了。 “二姑娘,二公子说既已献艺,就请您先回去,公子在王府外给您安排了马车。”明枫的随从出现在明婉柔身后,小心提醒着。 明婉柔大事未了,怎愿在此时离开。她看也未看传话之人一眼,反倒是打定主意,伸手拿过身后的一条长匣子,再次款款来到秦王面前。 “婉柔特意为殿下请来古画一幅,请殿下笑纳。”说着,伸出自己的纤纤玉手,捧起匣子,目光却有意无意看向惠王的方向。 秦王看明婉柔的眼神始终带着笑意,一挥手,便让人将东西收上来。 匣内的卷轴被打开,一幅线条流畅、栩栩如生、摄人心魄的美人图就这么呈现在秦王面前。 当秦王看到画上内容时,眼神亮了几分。再看明婉柔,更多了一抹异样之光。随后,对着文夫人微微点头。 文夫人亦看到了画上内容,明白了秦王的意思,对着秦王淡淡一笑,随后看向身边的丫鬟。“赐酒。” 文夫人的丫鬟端过一个翡翠酒杯,呈在明婉柔面前。 当众赐酒,这还是今日宴会的头一人。明婉柔当即便觉得,自己是那般与众不同。 明耀的脸上也瞬时有了光。他只知道夫人给明昭月准备了寿礼,却不知女儿这份寿礼是哪里来的,这般得秦王之心。 如此看来,自己的女儿也是可塑之才。 明婉柔接过翡翠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并未注意到,秦王此时的目光里充斥着难掩的欲望。而一旁的文夫人,神色更是复杂难料。 人们也没料到,名声如此不好的明家二姑娘,竟得了秦王殿下赏识。 或许秦王殿下考虑到飞燕郡主和明二姑娘之间有过节,便赐酒以示大度,一杯酒泯恩仇。许多人这样想着。 之后其他人献的寿礼,不过是些寻常物品,虽然都是上好的东西,却不新奇,包括明昭月的。 因此,秦王一直心不在焉。“王府里有戏班子,大家可移步游玩赏乐。本王乏了,先回去歇着,诸位随意。” 秦王起身和众人道别,其他人也纷纷起身,有要打道回府的,有要去看戏的。 忽然,一阵烈犬狂吠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顿时打破了清和园的宁静。 随之便有一道黑影快速从外面窜了进来。伴随着黑影而来的,是更为激烈的狗吠。 汪!汪! 黑犬一路狂奔,掠假山,跳高台,跃水池,它带着锋利的爪牙,直直来到宴席中间的位置,将案上的碗碟酒壶打得稀碎。 顿时,院内犬吠、碟碗破碎声、女眷尖叫声响成一片,十分混乱。 黑球儿!明昭月几乎一眼便认出来,那只黑犬是黑球儿,她那日夜探秦王府见过的。 此时黑球儿如发疯一般,朝着宴席女眷上首的位置奔去。它不顾一切,似乎正在失控。 而那个位置,正是长公主落座的地方。 长公主此时面色一变,下意识想躲开,却双腿有些不能动弹。 “快,把它牵走!”秦王反应过来,立马呵斥护卫。 早在黑球儿进入清和园之际,便有护卫跟着跑进来追逐。奈何黑球儿速度实在是快,此时又发疯了,他们追不上。 满宴席的人也纷纷后退,谁敢与一条如此恶犬相搏呢? 眼见就要扑到长公主身上,众人纷纷闭眼,不敢想象长公主接下来的遭遇。 许久之后,周遭安静下来。没有长公主被恶犬撕咬的哀嚎,也没有众人的尖叫。 大家睁眼一看,那条黑犬并未扑到长公主身上,它正被一个红衣女子擒住喉咙。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明昭月。 明昭月一手锁住黑球儿的脖颈,一手在它的背上轻轻抚摸。 黑犬在她的手中,忽然变得不再发疯,它慢慢安静下来,目光里没有了方才的凶狠。 “请殿下恕罪,小的未能将绳子栓好,让追风跑了出来。”一个王府护卫立马跪在秦王面前磕头谢罪。 追风,是黑犬真正的名字。 王府的五大护卫犬,秦王分别赐名钢牙、追风、噬魂、夺命、泰山。 从名字来看,不难猜出追风的最大特征是:跑得快。 明昭月前世见到它时,也偶尔听王府护卫这么叫过它。只是她觉得,黑球儿这个名字似乎更可爱一些。 “岂有此理,若是伤了长公主,你死一万次也不够。来人,拉下去砍了!”秦王眯着眼,一挥手便要杀人。 长公主忙伸手阻止。“有惊无险,还好明大姑娘将这犬拦住了。今日是你寿辰,不宜见血,放了他吧。” 秦王看了那护卫一眼,“还不快谢长公主。” 那护卫忙磕头谢恩。 “人可以免死,它不行。”说罢,秦王看向黑球儿。“既然这疯病治不好,去,喂碗毒药。” 秦王对人命从无顾忌,更别说一条狗了。 那护卫见状,就要将黑球儿带下去,明昭月抱着黑球儿正想着如何保住它,就听今日宴席上一直低调不多言的高世子开了口。 “今日殿下寿辰,不宜杀生。人如此,狗亦如此。不如问问在座的各位,有没有人想领养?” 高世子的话听得大家脊背一寒。没开玩笑吧,这恶犬还领养?谁会领养?谁敢领养? 忽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明昭月身上。 此时,明昭月温柔地抱着那条黑狗。真是奇了,这黑狗在她的怀中竟跟只猫一样。若不知情况的,还以为明昭月才是它的主人。 秦王眼神微眯,“你养过犬?” 这追风性子极烈,连他的护卫都驯服不住,这小丫头竟能将它安抚下来? 第63章 小产 “回殿下,未曾养过。不过听父亲说起,边境一带有种犬病,发的时候犬烈伤人,且双目红肿,四爪发黑,此乃红狼病,得此病的犬,活不过月余。不过每次发病时,可以按住它的天归穴,便能稍微控制住病情。” 明昭月说着,将两指按在黑球儿的脖颈某处,果然黑球儿的目光变得温和了几分。 原来如此。 明昭月将黑球儿归还给王府护卫,“护卫小哥日后可按天归穴控制病情。” 护卫正要接过,就听秦王满脸嫌弃。“反正也是条废犬,只有一月可活,就不必留在王府了,晦气!” “本世子觉得此犬与明大姑娘颇有缘分,反正只能活一个月,不如明大姑娘领回去做个伴?”高越函笑道。 将一条只能活月余的狗带回家,还是只经常发病的狗,这不晦气嘛!众人都在心里摇头,觉得明昭月肯定不会听高世子的。 没成想明昭月只微微思索了一瞬。“若殿下能割爱,小女愿意。” 众人像看鬼一样看着明昭月,她竟然愿意!这明大姑娘也未免太心善了些。 “本王丑话说在前头,这狗在你府上咬了人,可跟本王一点关系都没有,大家也都做个见证。”秦王道。 “那是自然。”明昭月十分干脆。 秦王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迈着大步就走了。他有些欲火急需发泄发泄,不愿在此多留一刻。 经过文夫人身边时,秦王微微清了清嗓子。 文夫人看向正在一旁揉着脑袋的明婉柔,“明二姑娘可是来了酒劲?” 明婉柔有些头晕,就算是刚才大家热议黑犬时,也未曾将她吸引。她靠在一旁的椅子上,双颊微红。 “夫人,小女是觉得有些乏累,想来是刚才贪杯多喝了两口。”明婉柔说话时,似乎都没什么力气。 “来人,带明二姑娘去阁楼休息片刻。”文夫人忙叫来两个丫鬟,扶着明婉柔往院外的阁楼走。 明婉柔不疑有他,身子也不听使唤地跟着去了。 众人也正准备散去,就听高世子清了清嗓子。“诸位,殿下既在府上搭了戏台子,不如一同去看看?” 明昭月不由转头看向高世子,也不知此人是玩心重,还是想继续留在秦王府。总之,他撺掇了好些人与他前去赏戏。 经过明昭月身边时,高世子虽然并未与她对视,但明昭月察觉到对方瞟向自己的眼神,探究中带着几分不明的意味。 “昭月妹妹。”沈知秋和沈少夫人结伴而来,看到黑球儿时,不由往后退缩了几步,不敢靠近。 明昭月也不强迫她们靠近,只将黑球儿往后抱了抱,又从王府护卫手里拿过绳子。一头拴在黑球儿脖子上,一头紧紧拴在自己手腕处。 “你们要回了吗?” “我是来跟你说谢谢的。”沈知秋巧笑嫣然。 “谢什么?”明昭月笑道。 “我谢什么,你应该清楚。今日之事,多亏有你提点。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都算是帮了我。”沈知秋说话时,看了看身旁的沈少夫人一眼。 沈少夫人此时再看明昭月,脸上多了几分真诚之意。 想来,她们在席上也看出了几分秦王的端倪,知道自己让沈知秋换了衣裳,卸了钗环首饰另有意图。 真是两个聪明人。 “想摸摸它吗?黑球儿其实挺可爱的。”明昭月没有回答,只是蹲下身,一边抚摸黑球儿的毛,一边抬头问她们。 “黑……球儿?”沈知秋第一次听这个名字,这么一看,这黑犬似乎也不那么可怕。 几人就这样在园子里逛着,慢慢往府门口走,准备打道回府。 有些文武百官趁机和几位皇子说话,而女眷们也各自相约闲话家常,秦王府又恢复了最开始歌舞升平的模样。 直到许久之后,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不好了,救命!” 听到尖叫声后,最先反应的便是黑球儿。明昭月已经领着它快走到门口了,只见它朝着声音的方向狂吠了几声,随后撒丫子循声跑去。 “黑球儿!”明昭月被它忽然的力道带得往前一倾,下意识便被拖着也去了。 沈知秋和沈少夫人见状,也忙跟着小跑而去。 秦王府的其他人,不知又发生了何事,也纷纷朝着声音的方向跑。 “来人,救命啊,王妃出事了!”焦急的声音又响起来。 隐隐听到王妃二字,原本在人群里和一些贵公子说着话的惠王神色一变。 今日寿宴,只有他带着王妃! “青阳!”惠王脸色煞白地也往那个方向而去。 王府阁楼下已聚集了许多宾客,绝大部分人都还未走。 明昭月被黑球儿带着,算是最早来此的。她将黑球的绳子收得很短,以免碰到其他人。 此时,只见阁楼下方的楼梯处,身怀六甲的惠王妃面色苍白地躺在地上,使劲捂着自己小腹。身下,一摊鲜血正缓缓往外淌,似有小产先兆。 身旁的小丫鬟花容失色,不知所措,想去扶惠王妃又似乎不敢。 楼梯上方,秦王侧妃文夫人呆呆愣愣立在那里,不可置信看着惠王妃,又惊又惧。 “青阳!”惠王粗暴地拨开人群,冲到惠王妃面前。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幕,双目猩红,整个人如一头狂暴的狮子。 “太医,太医!”惠王对着人群外大声喊。 很快,便有一个提着药箱的老者冲到人群面前。人们发现,这是太医院的人。 惠王竞向陛下请了太医随在身边,可见他对惠王妃的看重。 惠王妃此时无法挪动,周遭的下人们就地拉起帷帐,太医便在此处看诊。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除了惠王妃痛苦的闷哼和惠王时不时焦急的呼唤。 长公主原本在宴会后已经离开了秦王府,也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消息,此时又急匆匆赶回来。 刚来到阁楼下,就听见帷幕内太医一声叹息。“殿下,王妃腹中胎儿保不住了,王妃身子虚弱,需要静养数月。” 帷幕内,惠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这句话,也被外面的人群听了去。 半晌之后,惠王妃被担架送出了王府。惠王面色铁青地立在那里,仿若与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深仇大恨。 “你是怎么照顾王妃的。”惠王的声音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生冷。他看向刚才那个花容失色的丫鬟,想来她便是王妃的贴身丫头。 只见那丫头面无人色,匍匐跪在地上,哭哭啼啼。“殿下饶命,是她将王妃推下来的。” 众人顺着那丫头指着的方向一看,正是立在楼梯口的文夫人。 第64章 丑闻 “怎么回事!”这是长公主的声音,她质问的自然是今日充当女主人的秦王府侧妃文夫人。 文夫人还未及开口,就听丫鬟又哭道。“我们王妃听到了阁楼内的动静,想上去查看一番,可文夫人说这是秦王府家事,不必我们王妃管。两人争执之下,文夫人就推了王妃一把。” 众人都听出来了,文夫人和惠王妃起了争执,而争执的缘由,就在这阁楼之上。 长公主先一步踏上了阁楼,正要推开楼上屋子的门,就被文夫人一脸心虚地拦住。“殿下,这屋里也没……没什么好看的。” “让开!”长公主面色平静,说出的话却是不容置疑。 她先是推开文夫人,又一把将紧闭的屋门推开。 这阁楼原本就小,楼上只有一间屋子,是平时观光赏景之地。长公主站在门口,望着屋内的场景,怒意喷薄而出。 “你……你们!” 众人见长公主这般反应,料到屋内应该有其他人,却不知是谁。 惠王三步并作两步上了阁楼,一脚踢在半开的门上,门板顿时吱吱呀呀响了起来。 只见并不大的屋子里放着一张狐皮软榻,榻上歪扭躺着一男一女两人。 男子膀大腰圆,上身裸着,似乎刚从梦里惊醒。 而那女子……衣衫凌乱,发髻松散,脸色绯红地沉睡着,似乎仍在醉意之中。天青色的衣裙一件件散落在周围的地上,整个屋内充斥着一抹奇异的香气。 秦王和明婉柔! “皇叔,你们!”惠王声音惊诧不已。 惠王原本并不认识明婉柔,只是她不久前才当众献艺过,所以还残存着一丝印象。 许是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惊了屋内榻上之人,秦王和明婉柔齐齐睁开眼。 片刻之后,屋内爆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女子惨叫声。“啊!” 明婉柔一把扯过身旁的衣裙,将自己紧紧裹住。她忍着身上的疼痛,不可置信地看向秦王,又看向门口的两人。 长公主! 惠王! 明婉柔就这么被惠王的目光定在那里。惠王与她对视时,眼中满是鄙夷和嫌弃,那由衷散发出的蔑视,让明婉柔心头狠狠一震。 惠王竟用那般眼神看她? “你喊什么?”秦王睁开惺忪睡眼,似乎对眼下的场景并无太多顾忌,也对明婉柔出现在此表现得很是寻常。 明婉柔不知自己今日所做的一切是在故意往秦王身上扑,反而以为自己着了亲王的道。 忽然,一些凌乱的模糊的记忆涌了上来。她与秦王方才在这里……明婉柔只觉得一阵恶心。那个秦王,各种姿势动作,实在是变态。 只是当时,她以为自己醉后做了场春梦。梦中之人,极老极丑。 明婉柔当时在梦中,希望把眼前的老头子变成年轻俊俏的惠王殿下。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幻想,压在自己身上的还是个老头子。 如今,见糟老头子竟然这样不耐烦地训斥自己,明婉柔下意识伸出手来,就要一巴掌打过去。 秦王将她整个人一把抓住,像抓只小鸡仔一样。明婉柔又是一阵尖叫,试图从秦王的力道中挣开。 阁楼下的人,一连听了两次楼上女子的尖叫。有耳朵尖的,顿时认出了声音。 “这声音是不是方才献艺弹唱的明家二姑娘?” “就是她,我听得出来。” “刚刚惠王殿下还喊了声皇叔,莫非秦王殿下也在里面,他和明二姑娘在里面干什么?” “这孤男寡女在一块,还能干什么……”有人心思活络,立马联想起来。“难怪方才在席上,明二姑娘待遇不同,原来他们两个是这种关系。” “不对,你没听到刚才的叫声吗?许是被强迫的。” “是不是被强的,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众人你推我搡,竟有好几个妇人开始往阁楼上摸索,想要一探究竟。 可她们刚上楼,还未靠近屋子,就被长公主一把拦住。“不许靠近,没事的都散了。” 众人见长公主这般严肃,哪里还敢上前。 想来长公主是为了顾及秦王的脸面。可就是这样的反应,让众人更加怀疑,屋内到底是怎样的春光旖旎。 大家瞧不见屋内情形,正在可惜,就听屋内传来秦王的声音。 “清高什么?不是你先暗示本王,要来做本王的美人吗?” 嚯!暗示,看来是明二姑娘主动的了。 屋内,明婉柔将衣裳紧紧按在心口的位置,遮住身上一片白花花的肉。“胡说!我什么时候暗示了你。” 明婉柔此时脑中一片混乱,只将眼前之人当场玷污自己的登徒子,哪里又想得起人家是王爷。 秦王很是不高兴,淡淡开口。“你今日穿的天青色,熏得西域佛兰香,谁不知道本王最喜天青色和佛兰香?还有,你给本王献的那幅美人图,如此露骨,意图那般明显。你不是想爬上本王的榻,又是什么?” 天青色,佛兰香,美人图! 原来明婉柔献的那幅画是美人图。 当时只有秦王和文夫人看到了画,其他人并未见着。确实,秦王是在见了那幅画之后,才让文夫人赐了酒。 原来,那杯酒是上榻之酒。 门外的官家妇人们听得心惊,不由捂嘴偷笑。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既如此,明婉柔还立什么牌坊。 妇人们不敢多言,也不敢靠近屋子,只好用嘴型告诉阁楼下方的一众吃瓜男女。“是秦王,是明婉柔。” 唇语间还伴随着各类离奇的手势,仅仅几个动作间,便表演出了一段风流佳话。 不愧是活跃在吃瓜最前沿的妇人们。 “皇叔,你与旁人如何,我管不着。可你的侧妃害得青阳受了大罪,害我们失了孩子。这笔账,要如何算!”惠王冷冰冰开口。 第65章 小狗VS小狼狗 他原本就为人淡漠,如今一副不管其他人死活的样子,整个人如同一块寒冰。 旁人?明婉柔听着这句话,觉得格外刺耳。 她在惠王这里,仅仅是一个旁人吗? “失了孩子?”秦王一愣,也不和明婉柔掰扯了,急忙从榻上下来,穿上衣裳,迈着跛脚来到屋门口。 果然是秦王! 阁楼下方的人轰动了。 秦王没料到下面这么多人,老脸立马浮上了一层红。不过终究是老手,又觉自己高高在上,只清了清嗓子,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质问文夫人。 “怎么回事,快说!” 文夫人心中十分委屈。她能说什么,只怪他们自己在阁楼里太忘情,让惠王妃听到了动静,这让自己怎么说! 文夫人把头埋得很低,不敢多发一言。 “本王问你话,快说!”秦王不耐烦了。 “王爷当真让妾什么都说?” 秦王见惠王脸色越发铁青,似乎是打定主意要一个交代,更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说说,把方才的细节一五一十全都说出来。” 阁楼下方的人们一个都未走,此时都盯着文夫人,看看她要说出个什么。 只见文夫人半晌之后,才扭扭捏捏开口。“殿下和明家二姑娘在里头行事,动……动静很大。明家二姑娘还一直问殿下,她美吗……” 阁楼下方的人听到这话,一阵汗毛倒竖。 这明家二姑娘还真是……浪荡啊。 “不可能,这不可能!”终于,人群里有个不吃瓜的人。人们回头看去,正是明耀。 明耀和明枫后知后觉,听说阁楼出了事,便不紧不慢也跑来看热闹。没成想这么一看,竟发现热闹是明婉柔。 明耀感觉天都要塌了,也不顾长公主和惠王秦王都在这里,直接反驳文夫人。 “我家女儿未经人事,还未议亲,从未和外男走近过,里头定不是柔儿!”明耀不信,觉得文夫人定是在欺骗自己。 文夫人翻了个白眼,未经人事?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她没管明耀,继续道。“明二姑娘还说什么,王妃有孕……殿下打算如何之类的,这话妾听得也不真切,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惠王一阵皱眉。自己王妃有孕,跟明婉柔有什么关系,竟让她在这种场合说出来,她有什么资格说。 “你说这干什么,说你跟惠王妃之间的事!”秦王一阵脑仁疼。 让她说细节,是说这个细节吗!这女人怎么如此蠢笨! 文夫人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是,便又开口。“惠王妃那时正从此处路过,见阁楼上景好,就想来躲躲凉。妾本来是拦着的,可惠王妃许是听到了动静,又听说了什么王妃有孕。这整个皇室,有孕的王妃就惠王妃一人,她以为屋内之人说的是自己,便执意要上来看看。” “所以,你为了阻拦她,便将她推下了阁楼?”惠王听到这里,如何猜不出来。 没想到文夫人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妾都是好言相劝的。是惠王妃自己没站稳,从阁楼上摔下去的。” “你胡说,明明是你推了我们王妃一把!”惠王妃的小丫鬟忙争辩起来。 两人各执一词,文夫人咬死自己没推人,小丫鬟赌咒发誓惠王妃不是自己摔倒的。 惠王不愿听这些废话,他的青阳还在受罪,不管文夫人有没有推,她和秦王,还有这个明婉柔,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思及此,惠王气愤不已,一双手伸向文夫人的脖子,锁住其喉咙。“本王杀了你!” 见势头不对,惠王似乎当真起了杀意, 长公主忙上前,想要松开惠王的手。“老二,消消气!” 可惠王哪里肯松手,似乎打定主意要杀人。 “老二!她是你皇叔的侧妃!”长公主提醒道。 “侧妃如何?不过是个妾!她杀了我孩儿,伤我妻子,我拿她抵命怎么了!” 人们不敢相信,这话出自一向为人淡泊的惠王之口,而且还是当着秦王的面,这不是打秦王的脸吗? 果然,秦王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她说了不是她推的,你拿她抵命,只怕不妥吧。” 秦王能将自己的寿宴交给文夫人打理,显然是看重此人的,哪里肯轻易让惠王杀了。 叔侄二人就这般对峙着,局势很不好看。 “够了!”长公主只觉皇室的脸在此刻被叔侄二人丢尽,她一挥手,“请玄鹰卫来验!” 长公主话音刚落,众人看向她时满脸带着诧异。 玄鹰卫?没听错吧?长公主竟然为了惠王妃请动玄鹰卫? 明昭月也看向长公主,猜测她到底是什么心思 “本王同意。”惠王冷着脸。“听说玄鹰卫断案一绝,凡他们出面,就算把作案现场挖空了,也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本王倒要看看,王妃是自己摔的,还是被有心之人推的。” 见惠王如此决绝,文夫人的脸色变得煞白,企图看向秦王求助,秦王却在此时看向别处。 长公主让人拿着自己的令牌,快速入宫请令。听说了王府发生的种种,当朝天子当真派了人来。 “玄鹰卫指挥使到——”随着一个声音出现,众人便看到黑袍加身的三个男子从天而降出现在他们面前。 竟然不走正门!秦王见他们出入王府如入无人之境,心情不太爽。 “十八郎亲自来了!” 众人瞧见那个领头之人戴着面具,身型步伐与另外两人有些不同,身上更多了几分杀伐的果断,不由往后躲了几步。 明昭月因为牵着黑球儿,并未扎在人堆,而是与众人隔了些距离。 十八郎和两名玄鹰卫落在地上,刚好站定在明昭月身边。 “汪!”黑球儿似乎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对着十八郎就叫了几声。 完了,这狗要没命了,竟敢对十八郎叫嚣。众人在心里为这黑狗捏了把汗。 十八郎面具下的脸看不见神色,只能望见那双黝黑的眸子。 “它,是你的?”十八郎看向抚摸黑球背部的明昭月,缓缓问道。 许多人第一次听十八郎开口说话,不由心里一紧。这人的声音里怎么感觉也裹了寒气似的…… “现在,算是吧。”明昭月道。 “嗯。”十八郎淡淡应了声,随即蹲下拍了拍黑球的脑袋,似乎是在挑逗,随后又才朝长公主走去。 嗯?围观之人看得好一阵迷糊,这就算了?他竟没对这黑狗发难,更未斥责牵狗的明昭月? 而且,他来了这里,没先跟长公主和一众皇子亲王请安,而是先跟明昭月和这条狗打了招呼…… 第66章 怕你赖上本指挥使 十八郎带着两名玄鹰卫来到长公主面前,微微颔首,就算是见过了礼。 “不必多礼,今日请几位过来,是想让你们帮忙查查,惠王妃到底是怎么滚下楼梯的。” 长公主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众人见十八郎站在楼梯前,浑身气息凛冽,并不敢靠近。 “可需要查验惠王妃身上的伤?”惠王问道。 十八郎只摇头,并不答话。 楼梯口的人群被两名玄鹰卫清到了一边,长公主、秦王、惠王皆一视同仁,不再被允许停留在阁楼之上。 “你留下。”文夫人正准备随着秦王一道走,却被一名玄鹰卫叫住。 文夫人也不敢看玄鹰卫的脸,就这么双腿顿住,有些哆嗦地站在阁楼上。 十八郎全神贯注看着楼梯上的脚印,他从阁楼下走到阁楼上,又从上面一步步走下来。 他伸手触摸楼梯的扶手,一字未言,却让众人屏住呼吸等待着。 “你到底行不行,可要好好地查,别诬陷了人。”秦王对十八郎这一番做派不太喜欢,又想起这人刚才都未给自己请安行礼,便不耐烦地发问。 正在楼梯上思索的十八郎猛地看向秦王,银面具下的眼神微眯。 “聒噪!”不知从十八郎的指尖弹出了什么东西,直直飞到秦王的嘴里。 秦王正在说话的嘴一闭,忽觉喉咙干痒难受。他指着十八郎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众人倒抽一口气,这玄鹰卫指挥使还真是……连秦王也敢现场教训,一点亏也不吃。 原本有想要催促十八郎的人,此刻都不再敢哼一声。 只见十八郎拿出一支炭笔,在每层台阶上画着什么,又在下方的楼梯口画了个圈。众人看了许久才看明白,那是一个个脚印。 “来个人帮忙。”十八郎站在楼梯上,看向下方的围观人群。 人群此时却纷纷后退,没有人愿意靠近那个黑袍男子。 “我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穿透人群,只见韩飞燕笑着走上前,她似乎并不太畏惧十八郎。 “指挥使需要本郡主做什么?”韩飞燕看向十八郎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敬和柔和。 十八郎只淡淡瞟了韩飞燕一眼,便道,“不要你。” 有人扑哧一声便笑了。飞燕郡主这般给面子,指挥使显得也太冷淡了些。 韩飞燕有些挂不住脸,面色青一阵白一阵。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拒绝过她!这十八郎为何要拒绝自己! 那日在太平寺,他明明出面为自己作证,把明婉柔的罪行查出来替自己解围了。 他对自己,难道不是与众不同的吗? 这些日子回到王府,每每想起太平寺那个夜晚,十八郎的身影总是在韩飞燕脑海中挥之不去。 原本,今日的阁楼闹剧韩飞燕没有兴趣的。文夫人是不是闯了祸,父王是不是又在玩女人,惠王妃的孩子是不是掉了,都跟她没关系。 可一听说玄鹰卫要来人,韩飞燕这才过来的。 没想到十八郎竟如此冷漠,韩飞燕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也没脸主动缠上去帮忙,只得讪讪退了几步。 “请这位姑娘过来。” 明昭月正蹲在一旁,无聊地抚着黑球儿的毛,就听十八郎在张口唤人。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银面具下那双眸子。她指了指自己,“我?” “对,你。”十八郎道。 明昭月看了看长公主,见长公主对她微微点头,明昭月这才牵着黑球儿上前几步。 十八郎从明昭月手里拿过那条狗绳,顺手拴在楼梯上。黑球儿见十八郎把自己拴着,朝他低吠了两声,像是在表达不满。 十八郎没有管黑球儿,而是对着明昭月低语几句。 众人十分好奇地看向两人,不知十八郎说了什么。 片刻后,明昭月对着十八郎微微点头,而后两人往楼梯上走去。 走到楼梯中间时,两人停下。 明昭月背对着众人,十八郎面向明昭月。 明昭月的左脚踩在十八郎方才画的脚印上,随后,右脚踏上了另一个脚印。 她顺着画好的脚印一步步往上走,十八郎先是被明昭月“逼”得后退,随后十八郎忽然停下,伸出手对着明昭月的肩头就是一推。 明昭月身体往后一倾,整个人就这样直直向下方的楼梯口倒去。 众人一惊,明大姑娘要摔下来了! “昭月!”沈知秋情急之下唤了声。 “快,扶住!”长公主也连忙吩咐身边的人。 韩飞燕看到这一幕,心中忽然高兴起来。难怪指挥使不让她去帮忙,原来是过于危险,他一定是担忧自己受伤。 如此想着,韩飞燕十分期待明昭月能摔个狗吃屎。 眼见那抹红色的纤细身影就要直直摔倒在地上,十八郎一个飞身上前,一把抓住明昭月的手腕,将人往前带了带,明昭月便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有那么一瞬,明昭月感觉自己的肩头撞上了他的胸膛。 十八郎的手还未从她手腕处离开,两人的手被裹在黑袍之下,外人察觉不到分毫。 他们挨得极近,看着彼此的眼睛。 众人见明昭月平稳落地,这才长舒一口气。 韩飞燕嫉妒地紧紧掐自己的手。这明昭月,凭什么能跟指挥使靠得那么近!狐狸精! 明昭月往后退了一步,与十八郎保持着距离。“谢谢,不过我摔不着,放心。” “谁知道你摔了后,会不会赖上本指挥使。” 明昭月移过眼神,不再看他,又将黑球儿重新牵到手上,回到人群中。 十八郎玩味一笑,半晌之后才将目光从明昭月身上移开。 “大家都看到了,刚才便是情形还原。她是惠王妃……”十八郎看向明昭月。 “本指挥使是她。”十八郎又指了指阁楼上的文夫人。 “惠王妃要上阁楼,她拦着。眼看拦不住,便伸手推了惠王妃的肩。惠王妃站立不稳,往后倒下,落在那个位置。” 十八郎看向楼梯下方,指了指方才在那里用炭笔画出的一块圈。 “对,对!”惠王妃的贴身丫鬟满脸欣喜,“指挥使大人说得对,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们王妃就在摔在这里的。” 第67章 敢杀皇亲国戚 众人面面相觑,心头十分振奋。 惠王妃摔倒的那个位置,他们很多人是看见过的。 可十八郎来时,惠王妃已被送走,他竟然还能判断得毫无差别。 能推断出摔倒的位置,那么自然能判断出惠王妃和文夫人的纠缠过程,正如刚才明昭月和指挥使演绎的那般。 如此看来,方才那一番情形还原,便是真相了。 此时,文夫人整个身子抖如筛糠,转身就要往阁楼下跑。 其中一名守在阁楼下的玄鹰卫一伸手,便将文夫人抓住。“休想跑,还不快吐露实情!” 众人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若文夫人不心虚,她跑什么。看来,推惠王妃下楼这罪名,应该要坐实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她非要上楼看……”文夫人脸色惨白,整个人都快软成一摊面团了。 “皇叔,侄儿杀了这个女人,你没意见吧。”惠王来到文夫人面前,就要伸手锁住她的脖子道。 秦王对文夫人确实宠爱,不过他女人众人,还未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对于文夫人,虽然舍不得,不过要舍也能舍。 只是今日惠王对自己一再逼迫,这个玄鹰卫指挥使也是毫不顾忌自己的面子,这让秦王很是不爽。 “空口白牙,连个证据都没有,这也叫断案!”秦王咬牙反驳,作势要护住文夫人。 “她都自己承认了,怎么不算证据。”惠王打定主意,不会让伤害自己孩子的凶手好过。 “本指挥使奉圣命来此,要将凶手带走。秦王的意思,是不交人?”终于,十八郎开口。 “不交!本王亲自去找皇兄。”秦王说罢,就要迈着跛脚离开。 十八郎神色一凛,看向另外两个玄鹰卫。那两人会意,拦在秦王面前,伸手拿出令牌。 “天子有令,令牌在此,玄鹰卫可行一切便宜之事。” 秦王生平第一次被人擒住,还是以这么不客气的态度,他脸色气得铁青。“你,你们难不成要对本王对手!” 十八郎浅浅一笑,声音里透着几分不屑。“不是动手,若你再敢阻扰,我便杀你。”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杀秦王?十八郎敢杀秦王! “你敢!本王是皇亲国戚,天子胞弟!”秦王急得跳脚。 一旁的韩飞燕也吓得不敢动弹,她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父王这般不体面。可不知为何,她虽然担心秦王,眼中却对玄鹰卫指挥使又多了几分崇敬的目光。 “皇亲国戚?”十八郎转身看向秦王,目光凉薄且淡漠。“本指挥使难道没杀过皇亲国戚?” 众人:…… 虽然十八郎说得对,可这话说得也太大胆! 自从天子登基后,这些年,天子的那些同胞手足,先皇的皇子们,一个个总是无缘无故死去。 很多人都在猜测,怎么到最后,就剩下陛下和秦王两个了。 其实很多事不用猜。排除异己,以固皇位,这是史书上多少帝王会做的事。 如今,被十八郎这么直挺挺说出来,还是让人腿软。 众人纷纷捂住耳朵。这话是我们能听的吗?我还想多活几年! “行了,把人带走吧,听候陛下发落。”长公主出面打破僵局。 惠王听说玄鹰卫要带人走,深知文夫人在玄鹰卫手中不会太好过,便也不执意要杀人,只对着十八郎拱手。“还请指挥使如实向父皇禀报,有劳了。” 十八郎只微微点头,转身就要离开。刚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目光落在明昭月牵着的黑狗身上。 “黑球是吧?下次别冲本指挥使叫那么大声。”十八郎摸了摸它的头,也不再看其他人,迈着大步离开。 明昭月心里一咯噔。他怎么知道自己叫它黑球儿,刚才自己这样唤它了? 文夫人被玄鹰卫拎着,没人敢上前阻拦,秦王也只有默默看着的份。 “大家都散了吧,本宫乏了,也回去了。”长公主脸色不太好,待十八郎走后,也跟着出了秦王府。 惠王早已离开,心急如焚要回王妃照料惠王妃。 至于秦王,早被韩飞燕搀扶着,回了自己后院。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阁楼上的屋内还藏着个女子。 终究有八卦的妇人记得这事,见长公主和几位皇家人都离开了,三步并作两步上了阁楼。 “不许上去!”明枫和明耀见状,意识到了什么,忙上前阻拦,被几个妇人一把推开。 “这里是秦王府,又不是你们府上,你们算什么东西!”如此说着,便探头朝屋内看去。 好家伙,这一看,几位妇人们便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一个字,屋内:乱! 若是两个字,便是:香艳! 如果三个字,那便是:不要脸! 这明家二姑娘抱着衣裳,哭哭啼啼躲在角落里。这么久了,也不知是被吓得忘了穿衣裳,还是酒未醒。 脸色依然绯红,那半醉半醒又哭哭啼啼的样子,难怪秦王殿下看得上眼。 可想而知,在此之前,明婉柔与秦王在阁楼上有多么激烈。 明枫只扫了一眼,便转过了头。即便是亲兄长,也不便目睹这样的场景。 也有人没有上阁楼去看热闹的,比如明昭月和凤馨悦,比如沈知秋和沈少夫人,还有高世子等一众男子。 高世子虽然好事,此时倒显得安静。他只摇着扇子立在一旁暗忖,也不知在想什么。 和沈知秋等人道别后,明昭月没有等明耀一家人,自己先出了王府。 “姑娘,今日这寿宴真是波折。二姑娘出了这么大的事,回去后咱们将军府不得塌天?”海棠在马车上问道。 “姑娘,二夫人不会怪罪您吧……”梧桐心里颇为担忧。 明昭月淡淡一笑。“她能怪我什么?那衣裳,那幅美人图,难道是我送到明婉柔手里的不成?” 海棠梧桐笑了。是啊,害人反害己,若周香玉没有害人之心,又怎会反噬到自己女儿身上。 “回府后定然不得安生,你俩怕不怕?”明昭月看向她们二人。 “不怕!跟着姑娘很是扬眉吐气!”海棠梧桐双双摇头。 自从被提成了大丫鬟,她们还没见过姑娘吃亏的样子。再大的风雨,有什么好怕的。 明昭月笑了笑,心中疑惑重重。 今日确实发生了太多事。在她的记忆里,前世秦王府的寿宴上,虽然确实发生了点乱子,但似乎是秦王侧妃与一位官家妇人闹了矛盾,却没听说过惠王妃失了胎儿。 重生一次后,事情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 是因为明婉柔入了她的局,所以才导致这一世发生了变化? 那个胎儿……虽说是惠王的孩子,却是个无辜的。思及此,明昭月心里有几分惆怅。 “姑娘,好像有个马车在跟着咱们!”海棠伸回探在外面的脑袋,神色有些慌张。 第68章 大冤种 明昭月拉开帘子往外看了看,距离他们不远的后方,确实有辆马车在跟着。 他们走大街,那辆马车也走大街。他们拐进巷子,后面那辆也跟着进了巷子。 明昭月倒是不惧,因为度满隐在暗处。若有什么人对她不利,自己倒是不一定会吃亏。 只是那人是谁?为何要跟着他们? “到前面铺子停下。”明昭月吩咐道。 很快,马车停在了闹市中人来人往的铺子门口,正是不久前明昭月巡过的胭脂铺。 明昭月下了马车,并未刻意回头看身后,而是直直入了铺子。 “少东家来了,快请快请!”那日被明昭月提拔的店铺小伙计,已经成了胭脂铺的王掌柜。 见明昭月忽然前来,急忙将人迎了进去。 “姑娘可是要查账,小的这就把账本呈上。”王掌柜说着,就要忙活起来。 明昭月一摆手,“我今日就是闲来无事随便逛逛,顺便看看铺子里有没有什么好货。你不用招呼,忙去吧。” 王掌柜闻言,倒也不再跟着,很是得体退到一旁忙着自己的事。 明昭月带着梧桐海棠,在铺子内转了起来。 片刻之后,门外响起了一阵勒马的声音,随即从门口进来了个高大的身影。那男子身形颀长,摇着一把扇子,面色显得十分温和。 “客官里面请,可要买胭脂?”伙计忙上前笑问。 男子摆了摆手,“你们这胭脂铺莫非只许女子来买,男子不让进来转转?” 那伙计愣了愣,忙笑。“客官说笑了,来者都是客,随便看。” 男子的声音清楚传到明昭月耳中,她没有扭头看,心中已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没想到跟着自己的,竟然是他。 明昭月将货架上的一盒胭脂拿起来,空隙中正好露出那张男子的脸。 “明大姑娘,可真巧!”男子笑起来,笑容温和中带着一丝玩世不恭。 “高世子也来买胭脂?”明昭月后退一步。 “随便转转,看到有喜欢的,本世子就买来送姑娘。”高越函绕过货架,来到明昭月身边。 海棠梧桐一人一边,挡在明昭月面前,虎视眈眈盯着他。 明昭月微微一笑,示意两人退下,而后指向货架上的一排胭脂。“这些都不错,盛京好多姑娘都在用。” “好!拿了。”高世子一招手,便有店伙计走上来,将这一盒胭脂都装进盒子里。 “还有这几盒,上脸的颜色极为自然,很衬肤色。”明昭月十分有诚意地推荐。 “都拿了。”高世子大手一挥,店伙计喜笑颜开地将东西打包。 走到最里面的一排货架,明昭月拿出几个精致的盒子。“这两个是镇店之宝,每个月只进货十盒,没有姑娘不喜欢的,很是抢手。” 高世子眉毛一挑。“这么好的东西,包起来!” 店伙计眉开眼笑,急忙将东西小心翼翼打包好。 明昭月带着高越函在店内转了一圈,店伙计已经打包了整整几十盒胭脂。 “客官,一共三百零五两,给您抹个零,三百两。”王掌柜笑嘻嘻地看着高越函。 这客官是大户啊,顶他们一整天的生意了。 “这么……贵?”高越函的嘴角抽了抽。 “高世子没钱?没银子我可以借你些。”明昭月站在柜台前,一脸诚意地掏出几张银票。 高越函忙摆手,“不用不用,银子有的是。” 随即,他从腰包里掏出银票,慢腾腾地递到王掌柜手里。 王掌柜半收半抢,将银票入了账。“客官好走,下次再来!” 高世子挤出一丝笑,看向海棠梧桐。“这些东西本世子拿着也无用,放到明大姑娘马车上吧。” 明昭月摇摇头,“多谢世子,我要用胭脂,来这里取就是,拿多了反倒浪费,世子还是送给别的姑娘。” 说罢,明昭月转身就走。 “少东家慢走。”王掌柜对着明昭月躬身行礼。 少东家?高世子眼皮一跳,看向明昭月。“这铺子是……是你的?” “是。”明昭月转头一笑,“多谢世子照顾生意,下次若有需要,我让他们送货上门,世子不必亲自来取。” 高越函嘴角再次抽了抽,有点心疼自己的钱袋子。 他提着大包小包出了胭脂铺,虽然明昭月说不要,高越函还是将东西提到了她马车前。 明昭月上了马车,看向手里怀里全是胭脂盒的高越函,笑了笑。“世子今日在秦王府,下得一手好棋。不过我在这里奉劝世子一句,不管世子打算在盛京如何搅混水,都不要打将军府的主意。” 留下这么一句话,明昭月便入了马车。 看着马车缓缓离去,高世子原本带着微笑的脸骤然僵硬了几分。 “姑娘可真行,几句话就让那世子掏空了钱包。”海棠捂嘴偷笑。 “是啊,那世子可真傻。”梧桐也附和道。 傻?明昭月理了理衣裳,坐直身子。 高越函可不傻,她刚才临走时说的那番话,原本只是试探。可高越函的表情让她确定了几分,她猜对了。 前世秦王府寿宴,钱玉书和钱文忠父子去了。后来明昭月听说在寿宴上,文夫人和一位官家妇人闹了矛盾,那位官家妇人,便是凤馨悦的母亲、凤首辅的儿媳——凤夫人。 以至于后来,秦王和凤家之间也有了些嫌隙,曾数次在天子面前对峙,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朝局。 当时钱文忠说过一句话,别看只是两个女眷,可后宅的事会影响前朝。 那凤家是首辅之家,就算对上一个亲王,也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再后来,明昭月落到秦王手中,曾无意听秦王提及,那次两位妇人之间的矛盾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为之,为的是搅乱盛京的局势。 秦王怀疑,那人是高越函。 所以今日在秦王府,明昭月便多看了高越函几眼。 原本以为,今日文夫人和凤家主母会像前世一样闹些事,可没想到最后出事的是惠王妃。 而惠王妃的出事,又跟明婉柔有关。明婉柔在王府的遭遇,虽是她自找的,但也有自己做局。 明昭月现在还无法确定,文夫人和惠王妃的事件中,有没有高越函在其中推波助澜。但她可以肯定的是,或许自己的计划和高越函的撞上了。 如今自己识破了他,那么他有没有识破自己? 心中思虑着这些疑问,不觉就到了将军府。 “月儿回来了!”还未下马车,就听到周香玉欣喜的声音,“月儿啊,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别怕,二叔母在这,会为你做主!” 周香玉急切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似乎断定此时马车内的明昭月出了天大的事。 第69章 牛头不对马嘴 车内的明昭月一袭红衣走出来,没有穿着今日出门的天青色,头上的钗环也卸了不少,整个人素面朝天。 周香玉见此情形,先是微微一愣。“你怎么……换了衣裳?” 很快,周香玉的疑惑就变成了笑意。定然是她被秦王轻薄了,衣衫不整,说不定秦王手段太狠,撕了之前穿的那件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她才换上了这件俗气的红色。 “没事,不方便说也可以不说,先随二姑母进府。”周香玉十分体贴地就要去搀扶明昭月。 “没什么不方便说的,原先那件衣裳被茶水打湿了,换了件干净的。”明昭月躲开了周香玉的手。 见明昭月脸色淡然,周香玉只道她要面子,不肯在人前展露丑事,心中更是快活。 “你二哥和二叔呢,怎么没跟你一道回来,真是不知道照顾人。”周香玉提高声音,假意斥责,“你放心,今日之事,二叔母一定替你做主。” 见周香玉这般急切,明昭月一言不发地进门,十分期待明婉柔回家的情形。 “不如咱们先去锦绣堂见见你祖母,她也帮着你出出主意。孩子,遇到了事可不能一个人扛着。”周香玉一副慈爱长辈的样子,拉着明昭月的手。 “正好我也有事要禀报祖母,不如我们先去锦绣堂,等二叔他们回来,让他们也直接过来?”明昭月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不过周香玉似乎听出了一丝隐隐期待。 周香玉不疑有他,强忍着内心的欢喜,脸上还要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 两人就这么到了锦绣堂。老夫人见明昭月面色平静,看了周香玉一眼。 周香玉十分自信地点了点头,“昭月说有事禀报,不过要等老爷回来。” 老夫人笑了笑,舒服地靠在椅子上。“月儿,今日的寿宴可还顺利?” “不太顺利,发生了些事,等二叔和二哥回来,才好说。” 听明昭月这么说,周香玉顿时放下了心。看来,明昭月确实入了自己的局。 “柔儿呢,把她也叫来。月儿出了事,一家人总得帮着想想法子。”周香玉欢喜地让李嬷嬷去请人。 她要让柔儿好好看看,自己这个母亲此前帮明昭月张罗赴宴一事,可不是为了巴结。 明昭月让柔儿挨了板子,今日就让女儿好好看看明昭月的笑话。 “二姑娘今日还未出过屋子呢。”李嬷嬷也纳闷,这都过了午时了,二姑娘再使性子,也该起来了。 李嬷嬷正要去请明婉柔,就听外面下人来报。“老爷和二公子回来了。” 周香玉一喜,忙道,“快让他们来锦绣堂。” 谁知那下人低声道,“老爷请二夫人速回红梅院,说有事相商。” 周香玉心道夫君真是个蠢的,明昭月出了这种丑事,就该在锦绣堂大张旗鼓商议,还回红梅院遮遮掩掩做什么。 “回什么红梅院,快让他们来这里,母亲还等着呢。对了,让老爷把柔儿也带来。” 见二夫人如此坚决,下人只好去回话。 片刻后,明耀和明枫一前一后进了锦绣堂。 明耀满脸黑线,看向周香玉时双目中全是埋怨和痛恨。 明枫则低着头,不发一言。 “你们怎么没和月儿一道回来,你这个做叔父的也太不体贴了。还有枫儿,你是月儿堂兄,理当护着妹妹才是,怎可让她一人回来!” 周香玉冠冕堂皇,假意指责两人。 明耀哼了一声,在一旁坐下。“母亲,今日寿宴上发生了些事,有损我明家门风,儿子愧对母亲。” 周香玉和老夫人一听,不怒反喜,纷纷看向明昭月,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 “损了便损了,门风值几个银子?咱们还是先议议,接下来该怎么办才是。”周香玉道。 “你是当家主母,此事又干系儿女终身大事,你说说怎么办吧。”明耀没好气。 他原本以为明婉柔今日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因为女儿太过耀眼,被那秦王欺负了。谁知在回来的路上听明婉柔一说前因后果,明耀再笨也猜出了几分。 原来这一切,都是周香玉算计明昭月,结果被女儿阴差阳错遇到了。 简直是咎由自取!这事想必很快就能传遍盛京。他明家出了这么个败坏门风的女儿,以后他明耀的脸都要丢尽了,在官场上还怎么混! 见明耀让她拿主意,周香玉来了精神。“能怎么办?事已至此,把人送到秦王府就是。” “你要让明家的女儿入王府做妾?我不同意,大哥也不会同意!”明耀站起来。 虽说他在意自己的官途,可让自己的女儿做妾,即便对方是亲王,他也不愿意,更何况秦王已过五十,传出去岂不笑掉人大牙! “明家的女儿怎么了?如今出了这等事,身子都不清白了,以后还想嫁别人?秦王能要她,咱们明家就烧高香了。”周香玉看向明昭月,眼中透着虚假的关切。 “母亲,你说话怎如此难听,难道你就完全不顾及柔儿吗?要将她推入火坑!”明枫听不下去了,他没想到母亲竟然这样说自己的亲生女儿。 周香玉并未深想明枫的话,一脸不在意道。“这跟柔儿有什么关系,今日之事,都是秦王的错,月儿你说呢?” 明昭月悠闲地听着这一家人你来我往,牛头不对马嘴,乐得看戏。她抿了一口茶,又将茶杯轻轻放下,这才道。“确实,今日之事不是二妹妹的错,都怪秦王。” “不知今日秦王殿下是什么态度?”老夫人问道。 明耀叹了口气,“能有什么态度!母亲有所不知,今日因为柔儿的事,还害得有孕在身的惠王妃掉了孩子。此事都闹到陛下面前去了,还不知陛下是否会怪罪我明家!” 周香玉一心扑在明昭月身上,都未细听明耀的话,活生生把“柔儿”二字听漏了。 “大哥大嫂都在边关打仗,保家卫国。陛下不看僧面看佛面,不会为难孩子的。”周香玉依旧不以为然。 “你懂什么!惠王妃掉的可是皇家血脉,陛下岂会轻易饶恕!”明耀觉得,自己这个夫人简直蠢笨如猪。 周香玉听进去了,只觉得明昭月会连累二房,立马心生一计。“既如此,我们得赶在陛下降罪之前,把人送到秦王府。如此一来,我们跟秦王就是一家人,也是皇亲国戚,陛下还能怪罪?” 对,真是个好点子!周香玉觉得自己很是聪明! “母亲,你……你要把女儿送到秦王府?你不管女儿死活了是不是!”忽然,明婉柔凄厉的声音从锦绣堂外传来。 第70章 因果报应 周香玉看向门口,忽然眉心一跳。 奇怪,自己给明昭月准备的天青色衣裙,怎么在柔儿身上? 还有,那抹淡淡的佛兰香……刚才明昭月进屋时没闻到,这会儿柔儿来了就有了! 周香玉忙到门口将明婉柔拉进来,“你这孩子,怎么穿你大姐姐的衣裳?” 明婉柔的脖子上有好些抓痕,还有和男子亲密之后的痕迹。回程路上,她顾不得遮掩,只一个劲地哭,此时更是双目红肿,人不像人。 “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香玉细细打量了明婉柔一番,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有些慌了。 此时,一直坐着喝茶的明昭月开了口。“二叔母一无所知吗?方才你和二叔讨论了半天,我还以为你都知道了呢。” 周香玉愣了半晌,看了看明昭月,又看向明耀。“我……知道什么?” 锦绣堂的众人皆一阵沉默,看得周香玉越发心慌。她走到明耀面前,“你说,说啊!” 明耀淡淡瞟了周香玉一眼,双目满是责备和愤怒。 “枫儿,你说。”周香玉又看向儿子。 明枫哪里有脸说,只转向一边,叹了口气。 “柔儿,柔儿,你说!”周香玉实在没办法,一个劲地扯着明婉柔。 原本眼泪含在眼中的明婉柔,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母亲,我以后该怎么办,女儿这辈子毁了,毁了!” 明婉柔的哭声和叫喊声充斥在锦绣堂,听得周香玉心惊肉跳。 还是老夫人反应得快,她猛地从软塌上站起,颤颤巍巍来到明婉柔面前。“你……你说什么?” 明婉柔哭哭啼啼没有回答,老太太扫视屋内众人,忽然声音哆嗦,指着明婉柔问。“你……你今日是不是私自去了秦王府!” 听闻老夫人这话,周香玉顿时吓得一个趔趄。 她重新审视起了明婉柔,此时再看女儿身上的衣裳、钗环、熏香,还有她脖颈处那些隐晦私密的伤痕。 忽然,周香玉变得疯狂起来,一把扯住明耀的手。“今日被秦王……”周香玉问不出来这个话,却又必须要问清楚,“被秦王欺辱之人,是柔儿?” 明耀此时看周香玉,这才明白之前这女人说了半天,都是牛头不对马嘴,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不然呢,你以为是谁!” “啊!”当头一棒敲在周香玉脑门上,她尖叫起来,拳头狠狠锤在明耀身上。“你不是在王府吗?你怎么不护着女儿,你这个爹是怎么当的!” 明耀本就心烦,周香玉这番发疯让他心中更是不耐,他一把将妻子推开,周香玉没站稳被他推到了地上。 “母亲,这事怎么能怪父亲,是妹妹偷偷跑到秦王府去献歌舞,还献了什么美人图。儿子安排她走,她执意不走,还跟那王府侧妃去阁楼休息,这才着了道。”明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老夫人在软榻上一个劲捂着胸口咳嗽,她听明白了,全明白了! “不对,这衣裳和熏香你怎么会有,那美人图明明在你大姐姐手里,怎么会去你那!” 周香玉看向明昭月,见这大房的养女完好无损,此时脸色也异常平静,心中的怒火和妒意喷薄而出,再也不掩饰情绪。 “明昭月,你说,是不是你把东西给你妹妹的!” 明昭月站起来,一声冷笑。“那件天青色衣裳现在还在我马车里,上面沾了茶渍,二叔母不信派人取来看就是。再说,我与二妹妹身形都不一样,这件衣裳怎么可能是我的。” 衣裳确实不是明昭月给的,那是明婉柔自己去订做的。 “至于美人图,我还纳闷呢,明明是我要献的礼物,怎么反倒被二妹妹先献给秦王了。我昨夜将那个长匣子放在屋子里,今早出门时觉得没必要再查看,到了秦王府一拿出来,才发现根本不是美人图,就是一幅再寻常不过的字画。寿礼无缘无故被调包,我又找谁说理去?” 明昭月一脸委屈,似乎被人陷害欺负了一样。 听了这样,周香玉不禁看了看明婉柔,心中猜出了大概。 而明耀早在回来的路上,就听明婉柔一五一十说了。她是如何偷偷订做了一模一样的衣裳,如何去西域市场买了熏香,又是如何让人半夜潜入昭明院偷梁换柱,将那幅美人图换成了寻常字画。 这一切,都是明婉柔自己谋划,自己行事,跟明昭月哪有半点关系! “周氏,你……你这是自作自受!”老夫人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手拍在桌上,敲得叮叮咣咣响,手骨头都快被敲碎了。 明耀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地看向老夫人。“母亲,所以这一切,你也知情?” 老夫人愣了愣,胸口起伏得更厉害,不敢再看儿子。 明昭月此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明白了,二叔母此前费心给我准备那些东西,原来不是为我好?只是为了把我送上秦王的榻?” “胡说,我没有!我都是为你好。”周香玉下意识反驳。 “是啊,为我好。只不过如今这份好心落到了二妹妹身上,二叔母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这副做派了?” 明昭月神色冷漠。周香玉害了她那么多次,眼看明婉柔踏入歧途,她其实可以提醒一下的。可明昭月不是圣母,她不愿意。 自作孽,不可活,这都是因果报应。 “刚才二叔母说得热火朝天,要在陛下怪罪前把人送到秦王府,也不知陛下什么时候怪罪下来……”明昭月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对将军府的担忧。 老夫人原本还在心疼自己的孙女,如今一听这话,恢复了些理智。 “对,不能让陛下怪罪到我们家,得让秦王庇护我明家!” “不行,母亲,我不同意!”周香玉跑到明婉柔面前,将女儿护在身后,“不能把柔儿送去王府做妾,那秦王一个糟老头子,哪里配!” “二夫人这话说的,方才以为是我们大姑娘的时候,口口声声要尽快送人到王府。如今换成了二姑娘,秦王殿下就配不上了?” 第71章 宁死不入王府 门口,秦嬷嬷的声音传来。 她听说大姑娘从王府回来,没有回昭明院,而是直接来了锦绣堂,还派梧桐传话,让自己带件东西过去,秦嬷嬷便料到出了事。 她在外面听了一小会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了个清清楚楚。 二房这已经不是欺负人了,是歹毒害人,不得好死! 秦嬷嬷此时都等不及将军和夫人回来了,她真想立刻马上就奔去边关,将此事告诉他们。 可理智告诉她,要先保护好大姑娘。 “我们在这里说话,你一个奴才插什么嘴。”周香玉彻底怒了,不管怎样都不打算把女儿送到秦王府那个火坑,于是准备破罐子破摔。 “陛下要是怪罪下来,大不了咱们整个将军府一起遭殃,你以为大房就能逃过去?”周香玉此时觉得,傍着大房的军功,或许能庇护明婉柔。 秦嬷嬷正要还嘴发作,被明昭月拦住。“嬷嬷,东西拿来了吗?” 秦嬷嬷点头,从袖中掏出一个明黄卷轴。 “祖母,二叔,看这是什么。”明昭月将那个卷轴摊开。 明耀看到那道圣旨时,下意识就要跪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以前的。 “你要做什么?”老夫人也认出来了,这是此前明辉夫妇立下战功时,天子派人来宣的赏赐圣旨。 明昭月挥着圣旨笑了笑。“这是三年前陛下钦赐的军功圣旨,上面言明,若无通敌卖国、带兵不力、谋反不忠等大罪,将军明辉及血亲家人可免死一次。这里的血亲家人,二叔母以为都有谁?” “自然是整个将军府!”周香玉义正言辞。 “是吗?”秦嬷嬷冷哼一声,“二夫人不妨问问老夫人,于你们而言,将军算不算是血亲?” 老夫人脸色蜡黄,额上突突直跳。这个老太婆,惯会戳人心。 明辉是老爷和原配所生,自己是续弦,和明辉无半点血缘关系。至于周香玉,就更没有了。 若说将军府还有谁沾了点血缘,或许只有同父异母的兄弟明耀。 “枫儿和柔儿是大哥的亲侄女,怎么不算血亲?”周香玉依旧不依不饶。 “二妹妹沾了点血缘不假,可也是害得惠王妃失了皇室血脉的罪魁之一。若陛下怪罪,父亲能保得下吗?就算能,你们以为,他在知道了你们对我做的这些事后,还愿意保她吗?”明昭月不打算和二房维系表明的体面了。 过了今天,他们就是明面的仇敌。 “反正我大房有这道圣旨保命,是拖不下水的。”明昭月言罢,不再久留,起身带着秦嬷嬷和海棠梧桐离开了锦绣堂。 今日她与这些人彻底翻脸,再无虚与委蛇的打算。日后相见,少不得你死我活。 可那又怎样,既然他们不做人,那终究要走到这一步。 见明昭月离开的那样决绝,老夫人心中凉了半截。半晌之后她缓缓开口,“耀儿,你去找秦王殿下,就说我明家愿意把女儿送到王府,看他如何说。” 明耀虽然不愿让女儿做妾,可事已至此,他没有其他办法。让女儿入王府,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若秦王成了明家半个女婿,自己的仕途或许还有平步青云的机会。 “是,儿子这就安排。”明耀想通后,没有反驳老夫人的话。 “我不入王府!宁死不入王府!” “不能让柔儿去王府!”周香玉和明婉柔母女疯一般扯着明耀的袖子。 一时之间,哭喊声、呵斥声、拍桌子摔碗的声音充斥在锦绣堂。 明昭月则悠闲地回了昭明院,她吩咐紧闭大门,和锦绣堂、红梅院彻底断了往来,又让院里的人分头出去打听消息。 当夜,度满来回话,说文夫人一案有了后续。 “虽说文夫人罪行确凿,但天子只下令将文夫人重责二十大板,打了就送回秦王府了。如今外面都在传,说在陛下眼中,秦王的救命之恩大过皇室血脉。” 明昭月听得皱眉。这是景佑帝的行事风格吗? 据她所知,景佑帝极为看重皇家子嗣,若是因为秦王让惠王妃掉了孩子,景佑帝或许还能不追究。 可罪魁祸首是文夫人,一个妾而已。 按照景佑帝的性格,他应当大怒,要处死文夫人。但是在处死之前,他会宣秦王进宫,问秦王的意思。 在这种大事面前,秦王也不笨,不会全然恃功自傲。他会舍弃一个妾,从而换来天子今后更多的愧疚和恩惠。 可景佑帝今日没有宣秦王,只在短短半日就定了案。 二十大板……这样的处罚跟惠王妃肚子里的孩子相比,终究是轻了许多。难道景佑帝完全不顾及惠王的想法? 明昭月觉得此事有蹊跷,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症结所在。 “你这几日盯着秦王府的动静。” “是。”度满应道,随后扭扭捏捏看向明昭月。“那个……姑娘,以后能不能别让属下扮女人。就……挺恶心的。” 度满憋了一整天,终于说了心里话。 明昭月扑哧一声笑了。“放心,以后也没这个机会了。” 度满闻言,这才放下心来。他可以为大姑娘出生入死,刀口舔血,可是扮女人这种差事,远比让他流血还痛苦。 惠王府。 年轻的惠王此时脸上无半分富贵皇子的神采,他看着床榻上睡梦中依然面色苍白的惠王妃,眉头紧皱,拳头也握得极紧。 他轻轻起身出了卧房,看向屋内坐着的三皇子晋王,这才长叹一口气。 “二哥,父皇当真没有杀那个女人?凭什么,她不过就是一个侧妃,难道还抵不过嫂嫂腹中的皇子么!”晋王韩志满脸愤懑。 惠王闭了闭眼,语气里颇有不甘。“这么多年,父皇还是谨记三皇叔的救命之恩。这份恩情在父皇那里,大过天。” “可我们要杀的只是他的一个妾!三皇叔有那么多女人,杀一个又如何!”晋王始终想不通,凭什么皇室血脉抵不过一个妾。 “三弟,你还不明白么?我们这些儿子在父皇眼中,若无用处,便什么也不是。”惠王闭上双目。 “我不服!今日是还未出生的小侄儿,明日呢?若再出了这事,我们这些儿子又是什么处境?是不是要永远给秦王让路!”晋王语声里满是不甘。 惠王深深一叹,睁开眼时,眼眶猩红。再看向卧房的方向,双目间涌起了滔天恨意。 第72章 夫妻离心 秦王寿宴的第二日,秦王府发生的一切就传遍了盛京。 全城主要传这么几件事: 吏部尚书公子钱玉书在寿宴当日与梦阳楼新妓寻欢,被人发现后倒打一耙,诬陷明大姑娘调戏他。 明家二姑娘明婉柔自荐枕席,爬上了秦王的榻。 惠王妃痛失胎儿,玄鹰卫指挥使亲自到场查案,将凶手抓住严刑逼供。 “话说那钱家公子天生风流,在那假山之上就与貌美男子蒙眼寻欢。他们或在狭窄洞中,或在山石之上,或在浅滩水池,百般姿势,令人血脉喷张……” 盛京的茶楼里,说书先生一天一个话本子,细数当日听到的细节。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不免感慨起来,还是男子和男子会玩。洞口和山石上就罢了,也不知在浅滩水池中是个什么动作,未免太过考验两人技术。 “话说明二姑娘自带体香,迷得那秦王殿下当场弃众宾客而去。两人在那阁楼之上你来我往,激烈异常,听说软榻都塌陷了好一截……” 如此激烈,很难想象那明二姑娘还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 “话说十八郎只在阁楼之上望了一眼,那双火眼金睛便看穿了来龙去脉,将害人凶手捉拿至玄鹰卫所,凶手难敌十八郎手段,不出半柱香便招了所有……” 果然,十八郎就是十八郎,发挥永远这样稳定。 说书先生足足说了三天三夜,听书的客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明婉柔在短时间内一连经历两次恶名传扬,一时间可谓成了盛京风头最盛的女子。 只不过这风头,全是笑柄。 原本还有几家人看着将军府门楣高,准备向明婉柔提亲的,如今纷纷打消了念头,避之不及。 昭明院内,明菲玉对着明昭月深深磕了一个头。 “长姐大恩,菲玉没齿难忘。” 明昭月将人扶起,“什么大恩,你当晚只不过吃坏了肚子,不能去赴寿宴罢了,跟我有何关系。” 明菲玉十分聪明,一点就通。“长姐说得对,是菲玉幸运,否则此时入秦王府的人,或许就是我了。” 明菲玉起先只知道周香玉张罗自己去赴宴没安好心,却并不知道她的计划是什么。 如今一看明婉柔的下场,细思极恐!幸亏她当初来问了明昭月一嘴,在寿宴的头天晚上,明昭月派人来传话,让她最好不要赴宴。 明菲玉也是个狠人,当时便买了几服泻药吃下,要生病就得像点样。 若非明昭月,她又如何能躲过一劫。 “虽然菲玉这样说有些自命不凡,不合时宜,但菲玉还是要说。日后长姐若有用得上妹妹的,菲玉自当鞍前马后。” 明昭月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便笑了笑。“三妹妹如今能独善其身已是不容易,良善之人必有良报。” 两人正说着话,海棠进来了。“姑娘,红梅院又闹起来了。” “今日又是因为什么?” “二夫人听说陛下没有大罚文夫人,说反正陛下也不怪罪了,咱们将军府也不需要秦王庇护,便不想再把二姑娘送到王府去。” 明昭月轻轻转着茶盏,“想必二叔不这么想。” “是呢,二老爷说,二姑娘已经失了清白,只能嫁给秦王做妾,否则就要在府上拖成老姑娘,不会有世家公子来提亲了。” 明菲玉闻言,低头浅叹。“父亲说的虽然有几分理,可他执意要把二姐姐送到王府,只怕还是想与王府攀亲吧。” “你倒是看得真切。”明昭月越发觉得这个三妹妹聪明。 “可二姑娘闹着不答应呢,在屋子里上吊,二夫人也跟着要上吊。”海棠将打听到的一一细说。 “她们母女闹得越是厉害,二叔的想法就越是坚定。反正秦王是无所谓的,明家的女儿爱来不来。”明昭月抿了一口茶,就像说着别人家的事。 “姑娘猜得真准,秦王殿下确实不在意。他让人给二老爷传话,若送人到王府,就先封个低等夫人。若不送去王府,日后别再拿这件事去王府烦他。” 明昭月轻笑,秦王是懂如何拿捏人心的。 据明昭月对秦王的了解,对于一朵娇嫩的鲜花,秦王采一次肯定是不满足的。至少也得两三个月,他才会厌弃。 如今这么说,只怕是不想让明耀认为,自己对明婉柔还有几分兴趣,免得他们狮子大张口攀上了秦王府。 “看来,二妹妹马上要入王府了。”明昭月看清了局势,心里对明婉柔没有半分同情。 红梅院,卧房。 明婉柔被五花大绑,眼睛哭得红肿,脖子上还有勒痕。屋门被上了锁,屋内桌上摆着几碟丰盛的饭菜,只不过已经凉了。 周香玉看着女儿,心疼无比,在屋内破口大骂,“明耀,你个浑蛋!打主意打到了亲女儿身上,你是要害死我们母女吗!” 此时的她哪里还有将军府当家主母的样子,简直就是泼妇一个。 而明婉柔,便是小泼妇,朝着门外大喊。“父亲,我宁死也不嫁!” 喊了半天,屋外没任何反应,周香玉泪如雨下。 “碧桃,送到惠王府的信,还没有收到回信吗?”明婉柔抬起期盼的目光,看向身旁唯一的丫鬟。 碧桃垂眸摇头,“姑娘,奴婢都去送三次了,两次被门房赶走。还有一次,门房叫奴婢把信留下,什么也没说。” 明婉柔泪眼朦胧。惠王,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在寿宴上那般明艳耀眼,惠王明明都看向她了,她不信惠王的心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 她的梦想,从来不是做什么秦王侧妃,而是惠王的女人。 即便惠王有正妃,她也愿意去当妾,做个惠王侧妃。 她这般美貌的女子,就该配惠王那样身份高贵,相貌俊俏,爱惜夫人的绝世好男儿。 爱慕惠王之心,在明婉柔心里扎根许久,连周香玉都不知道。 明婉柔原以为,太平寺一行,自己在长公主面前露了脸,或许就能凭着长公主对自己的喜欢,和皇家之人多走动走动。再寻合适的机会,向长公主表露自己心意。 谁知,明昭月在太平寺打乱了她的计划,让她恶名昭着。 她便只能放手一搏,企图攀上秦王府,又或者在寿宴上让惠王看到自己。 可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 明婉柔不想放弃,她想在入秦王府之前,再最后挣扎一次。 第73章 明昭月很邪门 她给惠王写了好几封信,倾诉自己的爱慕之情。她在信中说,若殿下能搭救自己,她愿意生生世世为奴为妾,任由殿下摆弄。 可三封信石沉大海,渺无回音。 她恨极了惠王,恨极了明昭月。 “都怪你!若不是你想害明昭月,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明婉柔将气都撒在周香玉身上。 周香玉此时能说什么?她不敢再刺激女儿,今日明婉柔已经上过一次吊了,是真心想死的那种。 “是,都怪我,怪我!”尽管周香玉也觉得委屈。明明是为了女儿一番谋划,明明是女儿自己多事偷跑出府,到头来全成了自己的过错。 还有自己的丈夫,这么多年过去了,才知道嫁了个什么人。 以前算计明昭月的时候,明耀虽然没有参与,却默许了几次。周香玉还以为他只是对明昭月这个侄女没什么情分,谁知道如今她才明白,明耀的心是冷的。 对女儿如此,对她这个妻子也是如此,他自始至终就是个自私自利,只顾自己仕途的。 “明耀,老娘要和离,带柔儿回娘家!”周香玉难得硬气一次。 屋外的明耀对于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原本他还觉得,把女儿嫁给秦王丢人。可后面一听老夫人分析利弊,顿觉和秦王府攀亲百利无一害。 如今,越发坚定要给五十岁的秦王当老丈人,尽管他自己还不到四十。 周香玉母女的反抗最终无用,在明耀和老夫人的安排下,明婉柔被低调地抬入了秦王府。 当日,秦王府派了个年轻管家来接人。 没有聘礼,没有接亲的队伍,甚至没有唢呐鞭炮。 “这也太寒酸了,就这么三五个人来接亲,我女儿就要嫁过去!”周香玉看到侧门的两人小轿,都快疯了。 “夫人,这是抬妾室,你以为是娶王妃呢?咱们王爷能让姑娘进门,已经很不错了。”年轻管家的脸上满是鄙夷之色。 明婉柔此时已心如死灰,她哭过,闹过,也挣扎过。 原本明耀准备将她绑上轿,可明婉柔今日却异常听话,乖乖地进了轿子。 “柔儿……”周香玉痛断肝肠,心中十分不放心。 “母亲放心,我从今日起,就是秦王府的人了。” 昨夜,也不知为何,明婉柔不再哭闹。她似乎想清楚了,也深知自己无路可走。 与其沦为盛京的笑柄,不如去秦王府搏一搏。 反正惠王不再看她,那她嫁给哪个男人,都是一样的。 在那个寻常的黄昏,一顶两人小轿从将军府侧门出发,缓缓向秦王府而去。 明婉柔坐在轿内,身着鲜艳的红衣,头顶满头的珠翠,那是周香玉给她准备的嫁妆。 她闭目,眼中没了眼泪。 明婉柔从袖中掏出一本《房事图》,这是她昨夜让人特意寻来的。她决定好好学学,既然只有这一条路,她便要走得极致。 秦王喜欢玩女人,那她便成为秦王最爱的女子。到时候,她从顶峰归来,势必要让所有陷害过她的人跪在地上。 明昭月,我等着那一日。 将军府侧门,明枫握紧双拳站在不远处,眼眶微红。 他十分自责,未能在这个时候保护家人。对于母亲和妹妹,他同情且愧疚。对于明耀这个父亲,他打心底里看不起。 明枫暗暗发誓,要强大起来,日后定要能护住家人。 自从明婉柔被抬进秦王府,周香玉也不怎么理会明耀了,一个人整天待在红梅院,如同孤家寡人一般。 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也不怎么去锦绣堂了。一想起那个老婆子和丈夫一道算计女儿,周香玉只想离他们远远的。 她在红梅院请了个佛龛,每日烧香祷告,祈求女儿在秦王府平安。 这倒是其次,更重要的,她需要这神佛来辟邪。 那个明昭月,有点邪门的样子。周香玉闲下来后,细细回忆起一桩桩一件件。自从她设计让明昭月嫁给钱玉书开始,明明每件事都是奔着明昭月去的,结果人家总能化险为夷,吃哑巴亏的是自己。 若说是人家故意反击,周香玉不信明昭月有这个脑子。 但一次两次是偶然,三次四次就不是了。这个丫头,总之有些离谱。周香玉已经失了一个女儿,把自己一家整得臭名昭着,她眼下暂时不敢再想什么馊主意。 更重要的是,明耀警告过她,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再算计什么。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明昭月倒是难得落个清净,便日日在院子里练功。 她的功夫确实不如前一世,她也打定主意要恢复过来。 这日,她带着海棠梧桐出府,度满依旧隐在暗处。一行人来到盛京城外十里的山头,明昭月让马车停在附近。 “姑娘,我们可是来踏青?”梧桐看着满眼的青山绿水,兴奋道。 海棠有些鄙视。“这都深秋了,还踏什么青。” “这叫鸣沙山,这座山头是东丘。”明昭月只淡淡说了几个字,便看着整座山沉默起来,也不知在想什么。 此处无人,度满便现了身。 “姑娘,那边有个浅池。”几人走了许久后,眼前出现了一个清塘。 十里鸣沙山,东丘清浅塘,这便是今日的目的地。 “姑娘,咱们来这小水池子做什么?”梧桐十分不解,他们走了至少有小半日,原以为姑娘要寻一处人间仙境。 “这东丘的清浅塘,可不是什么小水池子。”明昭月没解释太多,心里却想起了兄长明晏。 兄长从八岁开始,便被父母送到潜山学艺,每三年回来一次。 小时候每年回家,兄长都带着一身伤。不是这里红肿乌黑,就是那里酸痛难耐。 每当那时,兄长都会带她来城外一个小池子。明晏一来东丘,就跳到水里,边泡边运功。他告诉明昭月,此乃温泉水,可疗伤。 明昭月一共陪明晏来过三次,有时候她自己也进水泡。 泡上半日,真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练起功来似乎力道更稳。 “姑娘,池中好像有人!”快靠近池子时,度满一个警觉拦在前面,随手拔出腰中佩剑。 直觉告诉他,前方的人物很危险。 第74章 路边的男人捡不捡 池中有人,明昭月亦察觉到了。 她很好奇,这东丘她来过这么多次,从未碰到过其他人,更别提除了明晏,有人会在清浅塘泡着了。 一抹隐隐的内力气息从池中传来,让明昭月没来由觉得有点熟悉。 “姑娘,别靠近。”度满忙提醒。这气息,让他觉得很危险。 “没事,我去看看。”明昭月虽然好奇,却也不做无准备之事。只是直觉告诉她,得去池子里看看。 来到池边,一个男子的身影映入眼帘。这男子光着上半身,双眼紧闭,在半腿高的浅塘中打坐。 只一眼,明昭月便看到了他胸口和手臂上的累累伤痕。 有刀剑伤,还有不知是被什么利器所致的奇怪伤口。总之,新伤旧伤,满身都是。 “姑娘,有外男!”海棠下意识就要挡住明昭月的视线。 姑娘还未出阁,怎能看这光着膀子的男子。 明昭月见此情此景,也不知为何,脑中忽然嗡了一下,只觉有些微微头痛。 而此时的度满,看了那人一眼后,神色竟松缓了下来。 “真奇怪,刚才我明明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内力,怎么这会儿没有了?”度满已感受不到周遭危险的气息。 而眼前那个男子,此时身上气息全无,甚至连微弱的呼吸都快没了。 度满不敢让明昭月冒险。毕竟此人身上有那么多伤,就算不危险,也不能让姑娘靠近。 明昭月正犹豫着要不要下水,便听扑通一声,原本打坐的男子就这么直挺挺倒在了水里,整个人被水淹没,沉了下去。 “啊!”海棠吓得一惊。“他不会死了吧!” 明昭月思索片刻,带着几人走到水中。 走近后,她这才看见男子的面容。 轮廓分明,五官精致,眉峰如削,鼻梁高耸。只是那双眼睛闭着,看不清眸子。 “把人弄起来。”明昭月没有动手,而是吩咐度满。 度满便走上前,从水中将人掰起来。可度满掰了好几次,那人就如一块铁石般,一动不动。 度满第一次怀疑,自己身为男人的力量。 “再弄一次,起不来就算了。”明昭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奇怪的是,度满再去扶他,竟被一咬牙扶了起来。 男子重新坐回水中,度满伸手探了探鼻息。“好微弱,感觉是个短命鬼。” “受这么重的伤,应该是活不长了,真可怜。”海棠叹了口气。原本还想把这人赶走,如今一看,人家先来,又快没命了,也不好赶他。 “不妨事,你们在边上看着,他泡他的。” 明昭月内心挣扎了片刻,没有让度满把人弄走。 这池子也不是她一个人的,旁人来疗伤,倒也无可厚非。只是明昭月让度满在那人的眼上蒙了层黑布,免得他睁眼后看到自己。 明昭月选了池子的另一个角落,穿着衣裳就走了下去。池子不大也不小,水中的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各自泡着。 度满的眼睛始终停在那男子身上,做好了一切应对的准备。 两个小丫头也紧张守在一旁,观察着周围。 池中的明昭月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大放松。 来一次东丘不易,她缓缓闭上双眼,抓紧时间运功,让内力在体内交汇游走。 耳边很是安静,除了偶尔的鸟鸣和水波荡漾,明昭月听不见任何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已变得昏暗。度满和海棠梧桐三人,却是一动不动保持着最初的样子,各司其职。 明昭月缓缓起身,心算着时辰,她应该泡了整整两个时辰。 而水中那个家伙,依然保持着最初的模样。这两个时辰,他一动也未动。 难道晕过去了?明昭月出水时,往那边看看一眼。 “姑娘,他好像晕了。”度满下了定论,又跑去探了探脉息。生怕明昭月还在水中,这人就死在池子里,那才是晦气。 “要不把他捡到岸上?万一淹死了……”梧桐看着那人,暗暗可惜。 还是个俊俏的呢! 明昭月皱眉。路边的男人,最好不要乱捡。她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随手丢给度满。“挂他身上。” 度满接过药瓶,从水里抽出根水草,将药瓶绑在男子的脖颈处。 天色越发暗下来,明昭月带着几人离开了清浅塘。她在马车内换了身干衣裳,这才让马车往山下走。 寂静的深山中,响起一阵乌鸦的叫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黑影从池后的茂林掠出,直直朝着水池而来。 他双脚停在水面上,对着半裸的男子轻轻一唤。“头儿,人走了!” 水中的男子睁开眼,双眸中透出难掩的深意,似乎还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轻松之色。 他垂下头,看着脖子上的水草,伸手握住药瓶。 “头儿,你这打扮……像个野人。”黑袍男子捂着嘴,龇着个大牙笑。 某野人盯着他看了一眼,黑袍男立即止住笑意。“不过,水草也难掩主子的俊俏!” 见头儿神色缓和,黑袍男这才又开口。“头儿为什么不让属下守在这?万一那姑娘对您不利……” “他不会的。”男子微微开口,握紧那个药瓶,从水中站起来。双脚一点水面,便飞了出去。 黑袍男一阵诧异。“头儿,你不是受了重伤,都无法动弹么!” “没看到有药么?治好了。”岸边传来男子的声音,似乎透着股得意。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拿出一身黑袍,此时已经披上了身。 脸上,他戴上了那张银面具,并将药瓶稳稳放入袖中。 “你说,我看起来像个短命的?”十八郎看向身边的人,冷不丁问道。 “啊?”黑袍男一脸为难。这问的是什么话? 他感觉头儿最近精神状态有些不对,时常口出莫名其妙的言论,而且行为也有些古怪扭捏,像个女人。 “怎么会短命呢,头儿肯定长命百岁。哦不,万岁!” 十八郎眉毛一挑,没有理会那句万岁。 明昭月身边的暗卫是吧,竟然说自己短命,这很好。 第75章 等我出头弄死你 秦王府,内院。 文夫人趴在榻上,身上盖着条软被。她哭哭啼啼,声泪俱下。 “妾身都是为了替王爷和明姑娘遮掩,从未想过要害惠王妃府内胎儿。妾身之苦,无人明白。”文夫人虽然三十出头,可如今风韵犹存,哭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秦王替她擦了擦眼泪,好言相劝。 “那是自然,这些年你替本王谋划选美人,又无妒心,本王最是看重你。” 文夫人抹了把眼泪,稍微止住了哭声。“只要王爷懂妾身,就算是舍了这条命,妾身也无所畏惧。” “说什么胡话!”秦王轻声呵斥,一边要掀开软被,查看她的伤口。 文夫人一把拦住,“王爷还是不要看了,如今妾身受了几十大板,身上可不好看。” “你为了本王受这么大的罪,本王替你涂药。”秦王难得温存一回。 文夫人有些受宠若惊,感觉这次的板子挨得不亏。 秦王正拿起药膏,就听门外有人敲门,秦王不耐烦地让人进来。 “王爷,紫兰院派人来请三次了。”秦王的随从低声在耳边道。 秦王有些意犹未尽地丢下药瓶,微微思忖半晌,这才笑着看向文夫人。“今日你也累,快歇着吧,本王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便起身走了。 望着秦王离去的背影,文夫人的脸上褪去了刚才的羞意和明媚,一把将药瓶打翻在地上。 小贱人,这才进府几日,每日都与我作对。待老娘把伤养好,有你好看! 文夫人恨死了紫兰院的小贱人。那日在寿宴上,看她那献艺的模样,就知道那小丫头是个狐媚子作派,为了勾搭男人,是能使出手段的。 王府的人都以为,文夫人是最受宠的侧妃,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恩宠是因为“大度”。 这些年,她替秦王领了多少女子回来。秦王看上的,她要十分主动把人接进府。有时候人家姑娘不愿意,她还要使些手段。 可谁又知道,她做这些事有多么不情愿。包括明婉柔一事。 那日,秦王起意要在阁楼上与明婉柔行事,让文夫人亲自把风。 两人在里面激烈异常,文夫人在外面听得咬牙,又不能说什么。那明婉柔这般年轻,将军府又是高门大户,日后若她入了秦王府,岂不成了自己最强劲的对手。 那时,文夫人忽然有了一个邪恶的想法。 远远看见惠王妃来了,正好明婉柔不知发了什么疯,在屋内呓语“王妃有孕”的胡话,被惠王妃听到。 惠王妃执意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文夫人确实拦了,却拦得不怎么尽心,还故意对惠王妃不敬,说这是秦王府家事,不用她多管。 惠王妃一听便上了火,更要看个究竟。 只是那一推,文夫人就失了手。 她想把事情闹大,让众人看看明婉柔那个小贱人是什么货色。可她没想闹得这么大,直接让惠王妃失了胎儿。 眼下,挨了板子,明婉柔还借此入了府,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好在王爷对自己生了愧疚,文夫人想趁热打铁,快些把伤养好,尽心服侍秦王,才能重获恩宠。 谁知那个明婉柔三番两次,夜夜派人来请王爷。文夫人已将明婉柔当成了死敌,你死我活的那种。 紫兰院。 明婉柔一身冰丝长绸薄衣,妆容精致。她轻轻梳着头发,声音不急不缓。“去请了?” “是。”碧桃在一边垂眸答话。 明婉柔微微勾唇,短短几日,脸上已褪去了少女的羞涩和红晕,多了几分妇人的成熟之态。 尽管有时候,和那个五十岁的老头子同床共枕让人恶心,但在王府的这几日,伙食比将军府好太多,一应衣裳首饰也如人愿。 明婉柔想要什么,随口说一声,便有许多王府下人给她办来。 她体会到了人上人的感觉。如今她只是王府一个美人,若日后成了侧妃,正妃…… 前途不可限量! 如今唯一不尽如人意的,就是那个韩飞燕总是跑来和她作对,冷嘲热讽她不要脸。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她越发不在意这些。 明婉柔的心飞得很远,直到外面响起了秦王的脚步声。 她并未到门口相迎,而是离开梳妆台,来到一旁的琴前。 秦王一瘸一拐进屋,便看到满屋燃起的红烛,地上花瓣铺满一地,直到床榻上。 星星点点的灯火之中,明婉柔正拨动琴弦,歌声动听,那一声声简直拨到了秦王的心坎上。 “王爷~”明婉柔抬头,声音尽显娇媚。 秦王的眼睛笑得眯起,一把揽住明婉柔的腰肢。“今晚又有什么把戏?” 明婉柔莞尔一笑,伸出食指勾住秦王的腰带,将她一步步带上床榻之上。 秦王从善如流,只是一瘸一拐的动作与眼下的氛围很不相配。 明婉柔自己一层层脱了衣裳,又替秦王宽腰解带。 …… 一阵酣畅淋漓之后,明婉柔娇羞地靠在秦王胸口上。 “你这小狐狸,床上的本事真不错,本王都不敢信你是将军府的大小姐。” 这话并不怎么好听,可明婉柔眼下对将军府早就没了什么情意,便也不在意。“王爷可满意妾身?” “明日我让他们按照夫人份例给你置办些衣裳首饰,以后你就是柔夫人了。” 柔夫人!明婉柔心中一动。“位份呢?” “位份不急,到时候本王会给你个侧妃之位。” 明婉柔的心稍微落了落。原本以为秦王今夜就要封自己为侧妃,看来是自己太心急了。 不过有夫人之名,总比一个通房美人要强。她就说,努力了总会有回报。 明昭月,你等我出头,便弄死你! 此时的昭明院内,明昭月正纳闷着。 她手捧那份帖子,皱眉凝神思索。长公主怎么忽然让她去公主府? 今日从东丘清浅塘回来,秦嬷嬷就在院门口急切地等她,说今日下午公主府的蔡嬷嬷来送帖子了,邀她入府一叙。 “没说是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老奴看蔡嬷嬷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说请姑娘回来了,一定尽快去公主府一趟。” 明昭月把玩着帖子,总感觉有事要发生。 她算了算日子,忽然预感到了什么,忙道。“明日上午,我们去公主府。” 第76章 骨肉分离 翌日,明昭月起得很早,连早膳也未用,便带着两个丫鬟出了府门。 虽然周香玉不敢再轻易招惹她,但明昭月的动向她还是让人看着的。听门房来报,大姑娘又出府了,周香玉鼻子冷哼一声,并不在意。 马车停在公主府门口,门房甚至未通报,便直接让明昭月进去了。 “殿下早有吩咐,明姑娘里面请。” 一个小厮将明昭月一行往府内领。这是明昭月第一次来公主府,不免左右打量起来。 这个宅子是先皇所赐,又大又漂亮。里面亭台楼阁,水榭戏台样样齐全。只是韩元淑自来低调,没有在府里设过宴,很多皇家子弟都未曾造访过。 “明姑娘来了,殿下正在等你。”蔡嬷嬷从内院出来,一脸温和。 明昭月上前见了礼,才和蔡嬷嬷往里走。“嬷嬷可知殿下找我有何事?” 蔡嬷嬷的笑容有那么一瞬僵在脸上,她勉强一笑。“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明昭月其实心中有些猜测,但又不好问,只得忍着,直到见着了韩元淑。 蔡嬷嬷将她们领到了一个小屋子。这里不是正堂,也不是韩元淑的内宅卧房,更不是凉亭茶舍,而是一间看上去更像杂货间的屋子。 屋内东侧摆着几个大大的箱子,箱盖上已经集满了灰尘。 西侧则陈列着一排排战甲,从校尉都尉,到副将主将都很是齐全。 门口正对的那面墙前,只放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杆红缨枪,虽然上面也落了灰,但能瞧出来,枪杆平滑,枪头锃亮。韩元淑正抬头对着那杆红缨枪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蔡嬷嬷在门口轻唤了声。 韩元淑回头,在看到明昭月的一瞬,眼中忽然流露出一抹细细的哀愁,随后才带上笑意。 这丝小情绪,被明昭月收进眼底。 “见过长公主殿下。”明昭月在门口行礼。 韩元淑回头,对着她招了招手。“快进来。” 明昭月让两个丫鬟留在门外,自己走了进去。 “这个屋子,我有十多年没进来了。”韩元淑十分感慨地开口,说完叹了口气,继续端详面前那杆长枪。 明昭月没有搭话,她知道韩元淑还有话要说,便静静看着她。 “你知道这里面的东西,都是什么吗?” “看上去,像是将士们所用之物。”明昭月道。 韩元淑笑了笑。“是,也不是。”她来到西侧墙,伸手抚摸每一件落了灰的战甲,丝毫不嫌弃。 “这是顺德二十三年,本宫让父皇按照本宫的身型,定制的几套战甲。” 顺德,是先皇在位的国号。而顺德二十三年,是东安国长公主韩元淑赴大周国为质的日子。 那时,各国都会选出一个皇室子孙送到他国为质,以示友好之心,就如同身在东安国的高世子。 而东安国与大周国当时关系微妙,大周要求东安国去一个皇家嫡系血脉。 嫡系,那便必须是皇后所出。 顺德帝的皇后生了三个儿女,长子是当时的太子,长女是韩元淑,幼子便是如今的景佑帝。 可顺德帝不会把太子送去为质,便理所应当想到了景佑帝。 只是那时景佑帝体弱多病,若远行,储位落空不说,身体只怕也是吃不消的。 皇后为此,日日哭泣。 韩元淑知道此事后,主动请旨,代替弟弟前往大周为质。 顺德帝闻言并不愿意。一是大周国不会允许东安皇室送个女儿过去,二是顺德帝十分喜欢长女,觉得她天资聪慧,又识大体,不舍让她远行。 可韩元淑日日请旨,大小道理讲了一大堆,又暗中亲笔写信送到大周,大周竟同意接收这位女质子。 七年后,正在大周为质的韩元淑被告知,可以回家了。 她听说东安国原太子谋反被赐死,她的胞弟成了新的储君。于是,她风风光光被接了回来。 七年里,东安国皇室发生了多少手足相残的事,韩元淑不愿去想。回国之后,顺德帝已年迈,新太子对长姐也很是敬重。 后来,新储君登基,韩元淑被封护国长公主,成了整个东安国最为传奇尊贵的女子。 这便是韩元淑为东安女子楷模的半生。 “昭月,你知道吗?本宫的心愿从来就不是嫁人生子,在公主府安享晚年。本宫想穿上,上它们阵杀敌,护卫河山。” 韩元淑的心愿从未改变过,可当初顺德帝不同意,说公主天生就该享福,而不是去战场上拼杀。 知道自己要出国为质,韩元淑很清楚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上战场了,便请求顺德帝帮她打造了这么几副战甲。她日日看着,当了却心愿。 “那杆红缨枪,我一次也未用过,看了这么多年,都不敢拿下来。”韩元淑仰着头,满脸虔诚。 “殿下忧国忧民,满腔正义,昭月佩服。” 韩元淑看向明昭月,苦笑一声,来到一旁几个大箱子前。她将重重的箱盖打开,从面前荡出一阵灰尘。 待灰尘落下,明昭月看清了箱子里的东西,那是一封封书信。信纸已蜡黄,有些墨迹都褪色看不清了。 “当初本宫在大周,太过思念故土,日日写信。七年时间,便写了这么多。可一封也没让人送出去,我知道,每送一封信,便会让父皇母后多愧疚一分。” 七年,两千多个日夜,在彻底陌生且时时刻刻有生命危险的地方,韩元淑便与自己的书信为伴。 明昭月不敢想象,若是自己身处那种境地,又当如何。 “我今日给你看这些,不是让你同情我。”韩元淑似乎看出了明昭月的一些心思,笑了笑。 “本宫只是想告诉你,人生在世,有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别说我是皇室公主,就连父皇作为一国之君,也难免要经受骨肉分离的痛苦。” 骨肉分离! 这四个字一出口,明昭月隐隐有些预感,知道韩元淑要说什么了。 果然,接下来就听她道,“昭月,若有一日,你见不到你的父母了,当如何?” 第77章 死讯 明昭月猛地抬头,从韩元淑的眸色中看到了忧郁和试探。 她定了定心神,缓缓开口。“人活一世,有太多身不由己。或关乎欲望,或关乎生死。没有人总能一辈子做想做的事,见想见的人。我父母皆是为国征战的大将军,父亲告诉过我,他们的归宿就是战场。” 明明是很简单的几句话,听在韩元淑耳中,却是异常振奋。 她双目不知何时已变得微红,转身将手放在明昭月手背上。“你,真是让本宫诧异。” 分明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为何说出的话就像是经历了世间沧桑冷暖,看透了人情世故的耄耋老者? “公主殿下问此言,可是有事要说?”明昭月几乎能猜到韩元淑的心思了。 韩元淑从震惊中回神,转过头去用手抹了把眼泪。 长公主哭了,她这样的女子,竟也会流泪! 许久之后,她才回头看向明昭月。“本宫想……跟你说件事。或许你听后接受不了,但这也只是道听途说,还不算实情。” 见一向果决的韩元淑这般犹豫,明昭月更是确定了心中的想法。“殿下要说之事,可与我父母有关?” 韩元淑叹了口气。“本宫昨日入宫,恰巧见边关先锋口报回京,说……说……”韩元淑似乎有点说不出口。 明昭月没有追问,而是直直盯着韩元淑,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说……明将军和明夫人或在边关遭遇不幸。”韩元淑说完,将头扭到一边,似乎不太敢去看明昭月。 明昭月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 或遭遇不幸!这条军报终究还是传回了盛京。 见她愣在那里,好像受了极大的打击,韩元淑又忙道。“本宫听到的只是先锋口报,正式的军报还未抵达,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韩元淑说完此话,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 东安国的紧急军报有两层。在战事紧张或开战之前,会派两名先锋先行回京,向天子细说战局,以便朝廷早做安排。 战事彻底结束后,由主将亲笔写下军报,再八百里加急送回盛京。 这二者之间,长则间隔三五日,短则一两日。 历年来,先锋口报和军报的内容几乎相差无几。若有误,也极小。 所以,韩元淑口中的转机,在她自己看来,都只是安慰人的。 “先锋口报乃绝密,殿下为何今日便告诉我?”明昭月表现得比韩元淑想象的要平静许多。 “你是明将军夫妇疼爱的女儿,又与京中旁的闺阁女子不同。本宫觉得,你应该知道,也好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 长公主这是在为她考虑,认为明昭月在将军府过得不好,如今若父母也不在,她岂不成了孤苦伶仃一个人? “听闻你还有个兄长在潜山学艺,是时候把他也叫回来了。有你兄妹二人,凡事也好打个商量。” 韩元淑话说得隐晦,可明昭月明显已经听懂了。 让叫男丁回府,只怕先锋口报上的内容不仅仅是父母出了事那么简单。 “多谢长公主殿下,您的意思昭月明白了。”明昭月对着长公主深深行礼,没有打听军报的细节,亦没有流露出无措、彷徨和悲痛。 有那么一瞬,韩元淑甚至觉得,明昭月是不是有些冷漠,虽然她不愿意这么想。 “你……日后若有任何需要,尽管跟本宫提。”韩元淑本想好好安慰一番,可毕竟正式的军报还未抵达,很多话她不能说,也不愿说太早。 今日的目的,就是让这小姑娘有些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明将军夫妇战死的消息传来,她一时经受不住。 “多谢殿下,我……就先回去了。”明昭月转身时,眼中的神色十分复杂,说不清是悲痛还是伤怀。 “本宫送你。”韩元淑跟着明昭月出了这个屋子。 两人走在公主府的宅子里,一路经过亭台楼阁,花园小林,却一句话也没说。 韩元淑不太敢开口,只时刻注意着明昭月的情绪。 “公主殿下!”忽然,前方出现了个男子的声音。 明昭月抬头,就见一个身着锦衣的男子在公主府大步走着,他穿廊过桥,脸上神色从容且安定。那身月白锦袍穿在身上,竟有一种活泼少年郎的青春之态。 待人走近,明昭月一抬头,眼中流露出微微诧异。 此人……不正是她昨日在清浅池遇到的那个短命鬼么! 只不过此时,他满身的伤痕被这身锦衣遮住,昨日紧闭的双眸也睁开,明昭月真切地瞧见了他黑亮的眸子。 只是这眸色深沉,似乎能让人想起无边的暗夜。 韩元淑微微一愣,表情似乎比明昭月还要惊异。“你怎么来了?” 男子走进,对着韩元淑微微颔首,就算是见了礼。看得出来,他与长公主关系不太一般。 “正好在附近当值,想起了殿下就过来看看。”他说得很是随意,可长公主看着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可他却当没看见,又道。“殿下要送客人,不如我替你代劳。” 说罢,也不等韩元淑点头,就走到明昭月面前。 韩元淑想翻白眼,但是在外人面前要保持形象。 她只好笑了笑,对明昭月解释。“这是本宫的一个晚辈,在宫里当职的。那便由他送你到府门口吧。” 晚辈?明昭月打量了他几眼,身形自然十分高大。这样高大的人,明昭月只见过一个。那夜在太平寺后山,十八郎就是这样站在她面前,比她高出了好长一截。 只是,明昭月觉得这个男子有些奇怪。既是长公主的晚辈,想来多半也是皇家的人。 可皇家子弟明昭月几乎都知道,唯独不清楚还有这么个人。 而且昨日在清浅池,他受了那般重的伤,哪个皇家子弟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可她此时没心思细想,因为今日回府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就有劳了。”明昭月点头,带着海棠梧桐跟韩元淑告别。 公主府很大,出府的路并不短。 这还是十八郎第一次身着锦袍,这样慢悠悠地走在里面。 他和明昭月都没有说话,就这样并肩而行。到了府门口,明昭月转身想道谢,十八郎就那样岿然不动站在那里,明昭月差点撞上了他的肩。 十八郎没有后退,出口的话却是带着笑意。“撞坏了头,可别赖上我。” 这句话,太熟悉!明昭月抬头,将眼前这张脸和某个黑袍男子面具下的脸重合起来。 第78章 边关惨败 她没有说什么,微微颔首后便匆匆离开了。 看着马车离去,十八郎的目光里透出一丝久违的温和,还有不易察觉的欢喜。他都不知道,自己不知何时,嘴角竟然微微勾起。 “你今日没差事?怎么有空来我这里。”韩元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身边,他竟未察觉。 “来看看殿下,许久没给您请安了。”十八郎笑了笑,脸上带着半分纯真,这一刻的他像个孩子。 韩元淑十分不信地撇了撇嘴,“数日前在太平寺,你不日日请安?还有,我这公主府,你至少也有半年没踏足了。今日闻着味儿,就来了?” 闻着味儿……十八郎觉得,长公主把自己当成了一头狼。 “我许是闻着点心的味儿了,好久没吃公主府的点心,想得很。”十八郎干脆当起了孩子。 “你啊。”韩元淑伸出指尖,点了点十八郎的额头,便吩咐下人们,去给无伤公子做些他最喜欢吃的绿豆糕。 无伤,楚无伤,是长公主给他起的名字。 公主府的下人只知道这位无伤公子是殿下很喜欢的一个小辈,据说在公子小的时候,殿下对其有相救之恩。 后来无伤公子在宫中当了差,每隔一段时日总会来公主府给殿下请安。 没有人知道他在宫中当的什么差,也从未问过长公主。在他们心目中,此人备受殿下看重,也已将他当成了公主府的半个主子。 “最近老二的王妃掉了孩子,秦王和老二之间,只怕有些嫌隙。你夹在他们中间,可有受委屈?” 韩元淑问的自然是十八郎奉命查文夫人一事。陛下将此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她也搞不懂为什么陛下不重罚文夫人,而是选择让惠王夫妇受委屈。 “放心,他们还为难不了我。”十八郎说得云淡风轻。 “说到底,那日还是我将你牵扯了进来。都怪我当时情急之下,就想着快些把皇家丑事查清楚……”韩元淑事后才意识到,自己平白无故将他给拐到了皇亲之间的纠葛里。 “无碍,这些都不重要。”十八郎依旧淡淡的。 韩元淑审视着十八郎,敛去长公主的威严,多了几分家人的亲近,语气里也带着几分玩笑。“那你告诉我,什么对你才重要,是那位明家大姑娘?” 十八郎轻咳了几声,声音极为不自然。“您说什么呢。” 韩元淑微微叹气。“我这辈子无儿无女,皇家的孩子又个个薄情,唯有老四跟我有姑侄之情。这么些年,我将你当半个儿子,还看不出你在想什么?” 韩元淑笑了笑,“你从不会因为无关紧要之人,浪费半点时间和心力。我可见你对昭月,倒是有些不同。” “殿下眼神这么好……” 他称呼自己为殿下? 韩元淑心中了然。从小到大,只有在他心虚的时候,才会称呼自己为殿下。 “在太平寺的时候,我就瞧出你不对劲。”韩元淑掩去玩笑的神色,语气变得严肃。“你是陛下最信赖的玄鹰卫指挥使,昭月是将门之女。你这样的身份,陛下不会允许你跟朝廷大员攀扯上关系。即便……明将军此次在边关遭遇不幸,可将门影响力还在。对了,明将军还有个儿子,日后多半要掌明家军。” 韩元淑一说,就扯远了,像个絮叨的母亲。 十八郎摆了摆手,“我忽然想起,卫所还有点事,就先走了。”说罢,他脚底像是抹了油,跑得飞快。 “哎!你绿豆糕不要了?”韩元淑在后面大喊。 不过,十八郎没有回应,只留下一阵风。 “这孩子。”韩元淑只摇了摇头,也不放在心上。 当日晌午时分,明昭月便已回了昭明院。 她将度满唤出来,问道。“今日你在公主府外,可有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内力?” 度满默了默,摇头。“属下没能进公主府,什么都没察觉到。” 公主府守卫森严,也是有很多暗卫的,明昭月便让度满候在府外的暗处,不必潜入。 连度满都未察觉内力的存在,难道那人当真没什么功夫? 可昨日在清浅塘,他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今日见到他又跟个没事人一样。 若非生来习武,身体强健,不可能康复这么快。 这个疑虑并未牵绊她多久,因为明昭月一进屋子,便拿出了许多书信。 那都是以前父母从边关寄回来的家书。 “姑娘,怎么忽然看起信了?”秦嬷嬷看她将一封封信都找出来,还以为她是思念父母了。 明昭月一封封将信翻着,开口道。“秦嬷嬷,这两日若你们听到边关传回什么风声,不要大惊小怪,一切如常就是了。” 正在擦拭花瓶的秦嬷嬷手一抖,屋子里上好的花瓶就这么摔在了地上,将海棠梧桐吓了一跳。 “姑娘,你……说什么!”秦嬷嬷的反应十分敏锐,很快就猜到了许多种可能性。 “嬷嬷,这几日边关或许有军报传回。”明昭月放下书信,郑重地看向秦嬷嬷。 她是父亲的奶嬷嬷,有些事明昭月觉得有必要提醒她。 “不管军报上说的是什么,咱们昭明院都不能乱了分寸,要等父亲母亲回来。” 秦嬷嬷听着这话,有些不好的预感。“姑娘,难不成是将军和夫人……出了事!” 明昭月叹了口气,有些话她不能多说,也说不清楚。良久后,她握了握秦嬷嬷的手,只缓缓吐出四个字。“嬷嬷放心” 秦嬷嬷听着这话,却越发的不放心,可她也没有多问。 在将军府待久了,秦嬷嬷有自己的处事方式。主子不让问,便消停着。 转眼便到了夜里,就在盛京城门快要下钥之时,一匹八百里加急的快马飞奔入城。 那人背插行军旗,肩上背负着一个小黄布袋,低调地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大街上有些懂行的人,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这是从边关回来的军报! 按照以往惯例,每次军报传回时,若边关大捷,传报之人便会从城门口高举军报,一路高唱:边关大捷! 若事态相反,或是我军大败,传报之人则一声不吭直入皇宫,将军报亲自交到天子手中。 “看来,边关打了败仗!” “还是很严重的败仗,不知我军伤亡如何?” “不知北齐军打到了哪里,看来这天下又要不太平了。” 很快,边关打了败仗的消息在盛京的夜色中传开,几乎第一时间传入了将军府。 第79章 等候发落 传言说,在边关一战,东安军惨败,死伤无数。而东安国主将明辉生死不明。 还有人当下猜测,若明将军还活着,回盛京后必然要受到天子严惩。若他死,说不定还可以落个封赏,不连累将军府的家人。 一时间,将军府人心惶惶。竟有下人私下嚼舌根,说什么不如将军战死,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跟着沾光。 度满将一张字条交到明昭月手里,“千掌柜方才让人送来的。” 明昭月看了看字条,上面只有短短三个字:事已成。 明昭月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下。 梅花楼果然有些本事,既如此,她便能放心大胆地做自己的事了。 重生归来的每一天,她都在等着做这件事。 她打开屋门,来到院中。望着夜色深沉的将军府夜空,长长叹了口气。 见姑娘如此惆怅,秦嬷嬷在一旁抹泪,海棠梧桐也站得远远地不敢靠近。 “明日一早替我梳妆更衣,我要进宫。”明昭月缓缓开口。 秦嬷嬷的眼泪就这么掉了出来。没想到,姑娘今日才给她说的话,这么快就来了。 姑娘在此时进宫,想必是为了面圣,问清所传军报是否真实可靠。 可天子会见她吗?她这一去,是否会惹怒陛下,为她引来祸患。 秦嬷嬷想劝几句,可一想起今日白天明昭月嘱咐她的话,所有的劝慰之言都被吞了下去,最后只缓缓吐出了一个字:是。 昭明院紧紧关着大门,不与府上众院往来。可下人们对于外面的流言,依然很快就听说了。 秦嬷嬷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安抚好院内一众下人。 好在如今昭明院没了二房的人,都还算是听话的。虽然都或多或少听了几句流言,倒也还算规矩。 但将军府的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红梅院里,周香玉在明婉柔被抬入秦王府后,第一次心平气和规规矩矩坐着,听明耀将外面的传言一一讲来。 周香玉此时丧心病狂,她早已将明昭月甚至是整个将军府,都当成了仇敌。 如今,听到消息后没有半分悲痛和惋惜,反而嘴角扬起,流露出一抹难掩的痛快。 主将生死不明?最好是明辉和杜念珍夫妇两个都死在战场,明昭月便彻底失去了父母庇护。那么,她就可以放心大胆为她的柔儿报仇了。 “夫君,若有最新消息,你第一时间告诉我。”周香玉最近难得称呼一次夫君。 明耀以为她是关切自己大哥,便点头。 虽然明耀时常也会想到算计大房。可他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深知家族势力的重要性。 将军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己有一个做将军的大哥在,在官场还有几分薄面,升迁也更有望些。若大哥夫妇战死,他能依靠的或许只有秦王这个不算女婿的女婿了。 锦绣堂内,老夫人呆坐在那里,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情。 听闻儿子儿媳可能已经丧命,她一时没有太多悲痛,更多的是对将军府和亲儿子孙子前程的惋惜。 她的处境和明耀又不同。 明辉对她还算孝顺和善,若这个名义上的长子在,她便还是将军府的老夫人。 可要是明辉死了,她就只是一个七品小员的生母。 那些荣华富贵、军功辉煌、将门荣耀,便与自己毫无关系。 “你们去好好打听,务必要打听清楚!”老夫人吩咐下人。 一时间,将军府各院心思各异,这一夜都未能睡着,就连下人们也是睁眼到天明。 第二日,辰时,天光刚刚褪去暗色,明昭月已穿戴整齐。 “姑娘,何时出发?”秦嬷嬷问。 明昭月坐在院中,抬头看向还未大亮的天空。“再等等。” “等什么?” “等一个进宫的理由。”明昭月看向正在逐渐变明的天际,“早朝就快结束了吧。” 秦嬷嬷顿时明白了她的话,叹了口气,知道她在等一道圣旨。 往年,若是将军打了胜仗,边关军报回来的第二日,便有圣旨下到将军府褒奖。若有败仗,圣旨也会下来,只是这君心就难测了。 早朝结束,陛下和百官商议完毕,想必这圣旨就该来了。 辰时末,明耀的贴身小厮来传信,让明昭月出去接旨。 明耀的官阶还没有资格上早朝,不过他也知道下圣旨这道规矩,所以今日专门告了假,未去兵部上值。 前来传旨的是大内太监总管程林,他面色寻常,一字一句宣读天子旨意。 “主将明辉,在金煌城一战中惨败,东安军损伤三万,主将及副将之一杜念珍双双身死。此战皆因主将部署不当,强行追击敌军,误入北齐军圈套。明辉不顾大局,只念军功,当严惩。即日起,明家一应人等自禁府中,不得离府。待大军回程,另行发落。” 程林的声音并不大,但听在众人耳中,便是一道催命符。 “程公公,这当真是陛下的意思?”老夫人差点晕了过去。 另行发落!陛下要发落将军府所有人? 也就是说,明辉在外打仗,以性命护城池,他的家眷不仅不会被安抚,还要遭判处! 即便对明辉再无生母之心,这一刻老夫人也对天子颇为心寒。 “圣旨乃陛下口述,翰林亲笔,难道还有假么?”程林看了老夫人一眼,转头看向一众将军府的人。“这旨,你们谁来接?” 老夫人颤颤巍巍,似乎不敢接。就算是想接,这会儿手抖得厉害,也接不住。 明耀明枫皆是满脸的震惊,似乎还有一丝愤怒。他们不敢抬头,怕这些情绪被程公公看在眼里。 “臣女,接旨!”就在众人一片安静之时,跪在最后方的明昭月大声道。 程林的目光落在明昭月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他将圣旨递到明昭月高举的手上,低声吐出几个字。“姑娘节哀。” 程林没有多作停留,甚至没有收明家给的银子。 一般传这种旨意,公公们是不会要银子的,怕晦气。他们只有在嘉奖时,才会留在府上喝会儿茶。 将军府门口跪着的一众人等,脸上写满了彷徨无措。 “母亲,我们该如何是好!”明耀顿时没了主意,也慌了阵脚。 第80章 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周香玉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主母体面,大哭大闹起来。“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嫁到这个将军府,没享成福不说,还要受这些蠢货牵连!” 她原本对于明辉的死,心里是畅快的。只是周香玉并未想到,死一个将军,还要连累整个府上的人。也不知道这天杀的明辉和杜念珍,在边关都干了什么。 真是两个废物! “还能怎么办!”老夫人见儿子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就来气,拐杖重重杵在地上。“听候圣旨之言,所有人不许出府,等待陛下发落。” 听老夫人都这么说,所有人的心凉了半截。 那些下人们个个跑到老夫人面前,“求老夫人给奴才一条活路,我家中还有八十岁老母,不能死啊!” “求主子把我们身契交还,我出银子买都可以!” “没错,把身契给我们吧!” 也不知下人里是哪个带了头,大家纷纷闹起来了。 将军府的形势很明显,要大难临头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没必要跟着一起遭殃。这个时候还不跑路,等着一起死吗? 老夫人面色阴沉,似乎并不愿。她冷眼看着一众下人,冷哼一声。“你们这些忘恩负义之徒,难道将军府平时待你们不好吗?” 平日那些唯唯诺诺规规矩矩的下人,这一刻竟忽然强势起来。 “此一时彼一时。我们来将军府是当牛做马赚银子的,不是来送命的!”他们第一次真真切切在主子们面前抬起了头说话。 按照周香玉原本的性格,此时早就应该破口大骂了。可是她没有,因为她也想跑路。 “夫君,要不我们和大房分家吧!咱们的女儿在秦王府,秦王如今可以庇护我们的!” 明耀闻言,没有反驳。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多找了个秦王这样的靠山傍身。就算要被发落,总不至于判死罪。 可他在朝廷为官,有些事比周香玉要想得周到。 “没用的。陛下都已下旨,此时分家,岂不抗旨?今日在场的所有明家人,到时候肯定是会被发落的。” 一听说这话,周香玉脸色都白了。将军府没了军功傍身,她真想和明耀和离,带着儿子回周家。可此时离也没法离,还会连累周家落得个抗旨之罪。 周香玉觉得自己走了大霉运,看向明昭月便破口大骂。“你们真是一家子丧门星,害人害己!” 秦嬷嬷听不下去了,将明昭月护在身后,也不顾周香玉是不是主子。“当初将军为府上挣军功赏银的时候,二夫人怎么不说丧门星?如今就来落井下石了,这是哪里的道理!” “够了,都别说了!”明耀此时心烦意乱。 见主子们都吵起来了,下人更是一窝蜂涌到周香玉和老夫人面前,要身契的要身契,要月银的要月银。 老夫人自然一分都不给,周香玉更是破口大骂。 “有要月银的,来这领。” “要身契的,来这拿。” 忽然,两个清脆的声音在混乱的门口响起,众人一看,正是大姑娘身边的两个丫鬟,海棠和梧桐。 只见梧桐手里拿着一摞身契,海棠手里抱着一个大盒子,盒子是打开的,里面装着银锭、银票和铜钱。 周香玉呆住。她是当家主母,下人们的身契都在自己院中存放着,什么时候到了明昭月手里? 她压根不知道,在方才接旨的那一小会儿,对于度满来说,潜入红梅院找点东西,简直易如反掌。 “不行,不准给!”周香玉下意识就要反对。 明昭月并不理会她,只看向众人,开口道。“你们想走,可以。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能与将军府共存亡的,今后都是家人。若只能共享荣华,不能同患难的,都是路人。谁要走,身契拿回去,月银一分不少领走,从此与将军府便是陌路。日后不管将军府荣耀也好,没落也罢,都与诸位毫无关系。” 门口陷入了短暂的沉寂,片刻后便有人来到梧桐面前,伸手要身契。 待在这里只怕命都保不住了,哪里还有什么荣耀,还是走更稳妥。 很快,几十个下人纷纷领走了身契和月银。 明昭月并不阻拦,来一个给一张,来两个给两张。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给了那些下人,明耀很是心疼。若他们当真要被发落,以后少不得四处打点,将军府是缺银子的。 可他此时心烦意乱,也有些不想理会。 下人们拿着身契和月银,连将军府的私人之物都不敢要了,当即就飞快逃走。 一时间,原本热闹的将军府,下人走了九成。 明昭月身边,秦嬷嬷梧桐海棠三人,始终站在她的身后。 这是她自己挑选的人,明昭月十分欣慰,自己眼光不错。 “备马车,我们出发!”明昭月分发完了所有银子,看向海棠。 老夫人闻言,就是一惊。“月儿,你也要走?” 这府上谁都可以逃,明昭月作为明辉的女儿,万万不能逃走,到时候陛下发落,需要她挡在前面的。 “我能走到哪里去?”明昭月心中冷笑。 “那你这是做什么?”明耀看着她,不免疑惑。 “进宫,面圣。”明昭月冷冷吐出四个字。 进宫?明耀一惊。“不可!圣旨才说让我们自禁于府上,你此时进宫面圣,陛下怎么可能见你!” “不可闹事!难不成你要抗旨!”老夫人闻言也吓了一跳,原本晕晕乎乎的脑袋,都被明昭月给吓醒了。 “父亲母亲都战死边关了,我就想去问问陛下,这战事细节如何,他们是如何死的。” “真是笑话。”明枫嘟囔着开口。“你是要害死所有人不成?” 明昭月不愿再与他们多费口舌,一辆马车很快就停在了府门口。 众人这才打量明昭月,发现她今日穿着打扮有些不一样,倒像是依照入宫礼制好好打扮一番。 原来,她在接旨之前,就打算进宫了。 老夫人迈着急匆匆的步子拦在马车前。“抗旨不尊,你这样愚蠢的行为,会害了我们所有人!” “让开。”明昭月冷冷道。 “要进宫,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对,不能进宫!”明耀立即也上前阻拦,少见的要对明昭月动粗。“来人,把大姑娘送回院子。” 周香玉也立马看向众人。“这小贱人疯了,还不来人绑了她!” 可将军府二房哪里还有太多下人,喊了半天就来了几个待在府上几十年的老嬷嬷。 这些老嬷嬷拿出架势,就要来揪住明昭月。 忽然,听明昭月冷眼一喊。“度满!” 话音刚落,手持一把宝剑的度满也不知从哪里,稳稳落在明昭月面前。 “姑娘,你先去,这里有我。”度满看着二房一干人等,眼中泛起了汹涌的杀意。 第81章 你敢对本夫人不敬? “你是谁!”老夫人下意识退后一步,觉得此人很是危险。 “好啊,明昭月竟在府上养起了外男!”周香玉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忘诋毁一下明昭月的清白。 既然将军府都没落成这样了,她也不怕明昭月有什么邪门的手段了。该拉下水的,就要一同拉下水。 度满见二房的人这般出言不逊,将宝剑横在面前,冷冷开口。“挡大姑娘者,死!” 周香玉还想上去骂几句,就被明枫一把拉住了。 他能感觉到,这个从天而降的家伙,身上当真带着一丝杀意。他若是想动手,是真能下手的。 众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明昭月上了马车,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海棠梧桐和秦嬷嬷,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明昭月。她们并不知道明昭月为何要入宫,但作为奴才,要死也得陪着姑娘一起死。 若真有塌天的祸事,左不过赔条命。 二房所有人都在心里骂,觉得被明昭月一家拖累惨了。 “不行,得快些想个法子。若明昭月在宫里闯了大祸,咱们得把自己摘出来!”老夫人急得跳脚。 宫门口,一辆朴素的将军府马车缓缓停下,明昭月从里面走出,马车旁站着三个忠心的下人。 “你们都想好了吗?我这一进去,生死难料。你们现在走,我不会怪你们,也不会拦着。” “姑娘说的是什么话,老奴从将军幼时便待在府上。说句不好听的,老奴陪伴在将军身边的时间,比他的生母和养母都多,老奴早已是明家的人,老奴不走。”秦嬷嬷拉着明昭月的手,脸上的果决溢于言表。 她极少在人前拿自己是明辉的奶嬷嬷说事,如今竟然是顾不得了。 “是姑娘给了奴婢当大丫鬟的机会,奴婢要一辈子跟着姑娘。”海棠扑通一声跪在明昭月面前。 梧桐见状,也忙跪下磕头。“姑娘对我们这样好,奴婢也不走,要死一起死!” “什么死不死的!”海棠扯了扯梧桐的袖子,不让她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看着三个如此忠心的身边人,明昭月轻扬唇角。 人都是相互的,她决定从这一刻起,将她们彻底当成家人。 “起来吧。”明昭月将两人扶起,她们紧紧握住明昭月的手,明昭月这才发现梧桐海棠的手心早已渗出层层细汗。 是啊,关乎性命的事,谁不怕呢? “放心,有我在。”明昭月轻声安慰。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阵笑声传来。“真是主仆情深啊,我看着都感动不已,想来陛下应该也会为你们所打动的。” 明昭月皱起了眉,眼神顷刻间起了变化。 她转身,就看到身后站着的女子满头珠翠,通身锦缎丝绸,脸上的笑意里带着畅快和嘲讽,高临下地看着她们。 明婉柔,她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 “二姑娘,你怎么在这?”秦嬷嬷下意识挡在明昭月面前。 明婉柔斜睨了秦嬷嬷一眼,似乎不屑于回答一个奴才的问题。不过她实在是想炫耀一番,便看向明昭月。 “本夫人自然是陪王爷进宫的。”说话时,看向宫门口拐角处的那辆马车。 明昭月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秦王府的马车。豪华,大气,是王爷出行的规制。 “本夫人?”明昭月心领神会,看来明昭月在秦王府过得称心如意。 只是这份称心能保持多久,那便不好说了。 见明昭月沉默,明婉柔只当她是嫉妒自己,无话可说,便扬起头。“如今本夫人是秦王府侧妃,你一个小小三品将军之女,见到本夫人还不行礼?” 明昭月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明婉柔。侧妃?她让度满盯着秦王府的,她怎么不知道明昭月被封了侧妃? 再者,就算是侧妃又如何? 明昭月眼下有要事,不打算跟着明婉柔在此扯东扯西,只给了她一个眼神,就要朝宫门口走去。 明婉柔火从心头起。在家时,她就如此对自己,如今自己成了人上人,这个明昭月竟然还不拿正眼瞧自己! 她凭什么! 如此一想,明婉柔更加打定主意要收拾她。 “站住!”明婉柔冷声呵斥,活像一个主子在命令下人。“你可知,本夫人现在是皇家之人。你对本夫人不敬,就是对王爷不敬,对陛下不敬!” 明昭月顿住了往前走的步子,转身看向明婉柔,一把锁住她的喉咙。 “我眼下有事,你最好别来烦我,否则……”明昭月说着,手中暗暗运起了内力,明婉柔的双脚竟这么离了地。 明婉柔的脸色迅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来,随后又变得一片红一片紫。 她张着嘴,想要大口呼吸,却一口气也吸不进去。那种感觉,就像前些时候在将军府上吊,濒临咽气的那一刻。 她慌了,立马想起明昭月出嫁前,将自己按在浴桶的水里,那时候差点也咽气。 明婉柔双手双脚都在不停动弹,这时从秦王府马车停放的位置迅速走过来两名护卫。他们拔出腰间的剑,指向明昭月。 “大胆,快放下柔夫人!” 明昭月只看了一眼那两个护卫,就知道他们只是秦王府的普通家丁,不是秦王养在身边保护自己的暗卫。 明昭月冷笑一声,手中的力道慢慢变小。 并不是怕这两个护卫,只是她现在需要立刻进宫见皇帝。 明婉柔被放下后,大口大口喘着气,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好熟悉!她不喜欢! “你们两个,把她给我绑起来!”明婉柔往后退了几步,厉声吩咐两个秦王府护卫。 那两人作势就要动手,此时从宫门口走过来两个人,他们是皇宫的正经大内侍卫。 “宫门口不许喧哗动手,还不离开!”那两个侍卫平等无差别地呵斥每一个人。 明婉柔扬起头,“本夫人是秦王府侧妃,她对我不敬,还不快将她拿下!” 大内侍卫也不管什么侧妃不侧妃的,开口讥笑。“就算是正妃、郡主、公主,到了宫门口都得规规矩矩。” 两个秦王府护卫见状,只好收了刀剑,立在一旁。 明婉柔气闷,脸上有些挂不住。看这几个大内侍卫的架势,又不敢较真,只有冷哼一声,看向明昭月。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这么心高气傲。大伯父大伯母殉国了,你以后彻底没了靠山。如今还妄想进宫求恩惠,简直痴人说梦!” 一想起这事,明婉柔心里就畅快不已。 “其实我该谢谢你的,若不是你,妹妹我也不会找到秦王这样的靠山。说起来,妹妹还要感谢你送我到秦王府避难呢。要不然,我如今也和你一样,被禁在将军府,说不定很快就要掉脑袋。真是老天有眼!” 第82章 良善的太监 明昭月心里冷笑。 靠山?父母确实是她的依靠,可人活一世,最大的靠山只能是自己,不能是旁的任何人。 这个道理,只怕明婉柔这一辈子也不会明白。所以,她此时才会将秦王当成最大的靠山。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好好在秦王府当好你的……侧妃。” 侧妃两字,明昭月说得格外清晰。 明婉柔气急,双脚在地上狠狠一跺,就要反击回嘴。忽然,她看到了从宫门口出来的秦王,脸上顿时扬起了喜色。 “王爷,你终于出来了,让妾身好等~”明婉柔的语气立马变得娇媚柔软,格外惹人怜惜。她抱着秦王的一只胳膊,整个人不合时宜地挂在他身上。 跟在秦王身后的程林见此情形,有些不忍直视地将眼神挪开,轻咳了两声。 这一挪,便瞧见了明昭月。 程林的目光中流出一丝诧异,想要开口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就听明婉柔开始水灵灵地告状。 “王爷,她对我不敬,刚才还动手了。你看妾身的脖子都红了……” 说着,明婉柔扬起了脖子。秦王看了一眼,发现上面有些发红,脸色便不是很高兴。 他冷眼瞧明昭月,却忽然发现今日的明昭月和那日来赴寿宴时有些不同。 褪去了俗气的红衣,脸上不似那日清汤寡水,此时倒是有些颜色。 面对好看的美人,秦王下意识就说不出重话,出口的责备之言竟变成了关怀。“你父母的死讯还没收到么?这个时候将军府该挂白了。” 明婉柔不料秦王会这么柔和地开口,一时撅起了嘴。“王爷~” “多谢王爷提醒。”明昭月淡淡道,倒也不忘行个礼,以免落人口舌。“不过刚才,王爷的侧妃让臣女行大礼。臣女不懂皇家礼制,想问问王爷,侧妃是否该受这个礼?” 明昭月自然知道,若是真正的侧妃,受这一礼也是无伤大雅的。可明婉柔她不是。 果然,秦王一听这话,就黑着脸看向明婉柔。“你说,你是侧妃?” 明婉柔的笑僵在脸上,半天才憋出一个字。“妾……妾身没有。” 这时候,一旁的宫门口护卫看不下去了,开口补了一刀。“怎么没有?这位夫人刚才还说自己是秦王府侧妃,让我等将这位姑娘拿下呢!” “大胆,大内侍卫也是你能指使的!”程林一听,当场黑下来脸,声音提高了几分。 大内侍卫只听从侍卫总管的,而大内侍卫总管只听天子的令。 要指挥大内侍卫,只有一种可能。要么是侍卫总管,要么是天子本尊。 在宫门口随意吩咐侍卫,别看这是小事,却很逾礼制。 明婉柔根本意识不到这个问题,一听就不乐意了,竟对着程林呵斥。“你个太监,竟敢教训我!” 一旁的秦王吓了一跳,立时松开了明婉柔的手,喝道。“大胆,这是程公公,还不快赔礼!” 程林是陛下最信赖的太监总管,很多时候他说一句话,就能让天子改变心意。就连秦王,也对程林恭恭敬敬的。 明婉柔哪里知道什么程公公,她不愿在明昭月面前落了面子,又白了程林一眼,不愿赔礼。 秦王气得吹胡子,一巴掌拍在明婉柔脸上,毫不手软。 随后,这才看向程林赔笑。“她只是本王的通房夫人,不是什么侧妃,不懂规矩,公公莫怪。” 程林一副云淡风轻不在意的样子,微微颔首。 “想来王爷也要忙陛下所交代之事,快些回府吧。” “哦对,多谢程公公提醒。”秦王拱了拱手,拂袖走向一旁拐角处的马车,似乎并不想看明婉柔。 明婉柔在众人面前挨了一巴掌,还被揭穿不是侧妃,很是没面子,捂着脸跟了上去。 明昭月心如止水,看也没再看他们,只理了理自己的衣裳。 见王府的马车走远,程林这才压低嗓子开口。“明大姑娘,咱家前脚才去将军府传旨,让你们自禁。你如今跑来宫门口做什么!” 听得出来,这位程公公的语气很是替她着急的样子。今日在将军府传旨时,他也是颇有善意的。 明昭月不知此人为何对自己这般友善,但别人敬她一尺,她就敬别人一丈。 “我想见陛下,还请公公通传。” “你见陛下做什么?” “军报之事,我有些疑问,想问清楚。” 程林一听,脸色都变了。“说什么胡话!你莫非想抗旨,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明昭月确定这位程公公是个好心的,也知自己这个请求很是为难人,但她依然没有改变心意,便对着程林跪下。“请公公通传!” 海棠梧桐和秦嬷嬷三人见状,也前后跪成一串。 程林一把将她扶住,没有受这一礼。 “抗旨不尊乃大罪。若天子一怒,你这项上人头可不保。” “我知道!” “知道你还这样做!”程林似乎很是不解,声音压得更低。“你现在规规矩矩回去,好好待在府中。陛下虽然下了禁令,但不会太为难你一个女儿家。” 一个太监总管,能揣测圣意,对她指点这种话,已经很够意思了。 明昭月心中感激,但依然未改变主意。“公公,麻烦您去通传,就说……”明昭月附在程林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程林闻言,眼珠子瞪得溜圆,看向明昭月时满目都是不可置信,声音也打起了哆嗦。 “你……你是说……” “还请公公如实转告此言,我想,陛下应该会见我的。”明昭月的冷静和程林的震惊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咱家只帮你传话,若到时候陛下不信,当场要了你脑袋,咱们可不会在陛下面前,为你说一句好话。” 明昭月点头。“传话就足够了,我明家上下,将永远牢记公公大恩。” 大恩?程林的脸上闪过一丝恍惚。他微微叹了口气,“你在此候着,等咱家消息。” 第83章 入宫面圣 程林入了宫门,明昭月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想了许久都不明白,此人为何对她这般良善。 宫中之人,特别是程林这样的天子面前大红人,没一个是简单的,她不相信他是纯粹因为善良起的好心。 明昭月跪在宫门口,抬头挺胸。 “姑娘,此时还未见到圣上,怎么现在就跪着?”海棠看着明昭月单薄的衣裳,有些心疼。 “以表诚心。”明昭月坚定地望着宫门内深深的皇宫。 表诚心?难道不是表忠心吗?海棠梧桐对于诚心二字不太能理解。 秦嬷嬷虽然也不明白,但还是带头跪下去。另外两个丫头见状,便也跪下来。 于是,明昭月一行四人跪在宫门口,直直望着皇宫的方向。 此时已近晌午,宫门口有来来往往面圣的官员,或是大内侍卫。看着跪着的四个女人,不由议论起来。 “他们犯了何罪,竟跪在这里?” “没听说有谁犯了大罪,要亲向陛下谢罪啊。”路过的刑部尚书很是疑惑。 “这好像是明辉大将军之女?”有人认出了明昭月,十分惊诧,但又很快就回过神来。 朝廷昨夜才收到明辉夫妇战死的军报,今日一早陛下又下了圣旨,明家人早晚得受连累,只怕将军府如今人心惶惶。 这明姑娘应该是想进宫求情的。可叹人家夫妇二人都在战场保家卫国,最后却因为一场败仗自己丧命不说,还连累了家人。也不知是明家人命不好,还是陛下太过冷血无情。 这话他们不敢说,只能在心里想一想。 “明家丫头?”忽然,一个诧异的声音在明昭月背后响起。 明昭月微微转了转目光,便看到了一张疲惫的脸。特别是那双眼睛,此时浮肿疲惫,一看便知有好几日未眠了。 “韩大人。”明昭月微微颔首。 她对眼前这位兵部尚书韩力坚很有好感,前些时候她和钱文忠去兵部捐聘礼,这位韩大人可是好一番为她撑腰,还让仪仗队送她回了府。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这个时候应该在府上好好待着等消息!” 韩力坚作为兵部尚书,早在昨夜军报入宫之时,他便知道了边关的消息。除了景佑帝,他是第二个得知完整消息的人。 “韩大人,我想进宫面圣,程公公已经进去禀报了。” 韩力坚啧了一声,“面圣哪里是你想的那样简单,如今陛下要为战事劳心,圣旨也下了。你们只有乖乖等着,陛下或许可以轻罚。若不顾大局来求亲,惹怒了陛下,可不是闹着玩的。快走快走!” 说罢,他就让自己的车夫将马车牵过来,作势就要送她回去。 韩力坚原本可以不管这事,毕竟与他毫无干系。且明家如今正在风口浪尖,好些人避之不及。可他依然待明昭月如晚辈,愿意照拂一二,明昭月看在心里,知道韩大人是因为父亲的原因。 “多谢韩大人,我知道其中轻重。想必大人今日也很忙,不耽误你入宫了,韩大人快进去吧。” 边关出了这么大的事,兵部尚书定然不眠不休。明昭月有意在此时与他拉开距离,亦是不希望让韩力坚受到自己连累。 “明家姑娘?”两人正说着话,又有一个人歪着脑袋凑着个大脸过来。 “钱大人。”明昭月见到钱文忠的时候,一点都不诧异。 如今六部想来都很忙,这几位尚书也必然是时刻准备听从天子传召。今日吏部和兵部竟都来了,可见天子是准备商议要事的。 那么,若景佑帝能见她,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 “明姑娘节哀,你还是回去吧,陛下应该没功夫见你。”钱文忠也说了几乎和韩力坚一样的话。 一向看不惯钱文忠的韩力坚,此时竟颇有种志同道合之感。 他不知道,此时钱文忠心里遗憾得很,早知道如今这样的局面,当初说什么也得把这好姑娘替儿子娶进门,也不至于如今她孤苦伶仃。若是被连累丧命,那可真可惜了一个贤惠的儿媳。 见明昭月丝毫不为所动,两位尚书大人皆长叹一声,摇着头入了宫。他们受天子传召,不敢怠慢,要马上进宫。 明昭月在宫门口跪了许久,从晌午到正午,又到黄昏。 “姑娘,陛下可能不会宣召了。”秦嬷嬷叹了口气。 “再等等,他会见的。”明昭月似乎很笃定的样子。 一直到天光暗下,来来往往进宫的大臣们都从宫门口出来了,见这主仆四人还一动不动跪在那里。 钱文忠和韩力坚出来时,又劝了几句,随后无可奈何地摇头。他们还有好多事要处理,不能一直在此处陪明昭月耗着。 就在宫门口恢复一片冷清之时,远远地,程林又从宫内出来。 明昭月几乎一眼就看到了程林,她的心扑通直跳。 “明姑娘,陛下传召。”程林的话很轻,却传到了宫门口每个人的耳中。 秦嬷嬷和两个丫头一喜,就要将明昭月扶起来。她起身时,只觉得双膝一阵刺痛。 可这份疼痛在前世所受之苦面前,算得了什么。她几乎没有半分停留,快步走到程林面前。 看着一瘸一拐的明昭月,程林目光黯然。“姑娘说话行事必小心。方才陛下召见各部尚书,议事之后心情不太爽朗。” “多谢公公提醒。”明昭月记住了程林给予的一丝善意,随后看向身后三个仆人。“你们在此等我。” 面圣自然不允许闲杂人等一道入宫,天子只传了明昭月。 秦嬷嬷此时心中十分忐忑焦虑,却依然挤出笑脸。“姑娘放心,奴才们等着你。” 明昭月转身,随着程林入了宫门。 一旁准备上马车的钱文忠和韩力坚二人,在看到程林后就停了动作。 “陛下居然传召了?”韩力坚又喜又担忧,不知这一见,会发生何事。他干脆重新下了马车,站在马车旁望着天。 “韩大人怎么不走了?”钱文忠下了马车问道。 “咳咳,我赏月。” 钱文忠皱眉看着黑黢黢的天,“月在哪呢?” 韩力坚冷哼一声,挺直腰板。“在老夫心中。” 随后,他一脸审视地看向钱文忠,“钱大人不是还有许多要事,怎么也不走?” “我……看星星。”钱文忠双手揣进袖中,将头转向一边。 韩力坚:…… 明昭月跟着程林入宫,此时天色已全然昏暗下来,她心中除了忐忑,还多了背水一战的拼劲。 她握紧了袖中早已准备好的两封信,成功与否,就看今夜了。 第84章 障眼法 程林一路带着明昭月,从宫门口经过重重宫道,约莫用了小一炷香的时间。 最后,两人停在了一排宫殿前。 明昭月抬头望着夜色中的皇宫,没来由生出一种恍惚感。 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当时她满身伤痕,被人带着来到了这座大殿内。彼时,东安国景佑帝驾崩,新帝登基。 那新帝居高临下看着自己,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缓缓吐出一句话。“你爹执意要扶持太子,没想到那太子是废物吧?最后这皇位还不是朕的!” 新帝来到她身边,捏起她的下巴,满脸都是报复后的畅快。“你知道朕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杀你们母女吗?” 明昭月想要逃离那双魔掌,但身体已经全没了力气。 “因为朕要让你们看到,没有明辉的扶持,朕也能完成大业!如今,你看到了,从今以后,朕要让你们生不如死地活着。” 那时候,明辉早被景佑帝以谋反之罪处死,明昭月和母亲却依旧被留在世上,忍受着非人的折磨。 新帝登基后的第三日,大将军明辉之妻杜念珍和长女明昭月被判处流放,流放于西北金煌城。 当时,明昭月就是从这里被带了出去,心中满是绝望和对未知的恐惧。 “明姑娘,到御书房了,咱家先进去通报一声。”程林看着发呆的明昭月,以为她心中发怵,便小声提醒。 “多谢公公。”明昭月站在一旁,看着程林走进殿中。 这次,程林很快就出来了,声音很轻。“姑娘,陛下让你进去。” 明昭月微微吐了口气,迈向了进入御书房的第一步。 大殿外金碧辉煌,殿内一应珍宝玉器琳琅铺陈。从外屋到御书房,一众宫女太监敛声屏气,如若无人之境。 看着如此辉煌的御书房,明昭月不由想起了苍凉的边关金煌城。 程林拉开了御书房内屋的明黄色帘子,明昭月只身进去,程林并未跟随一起。 御书房很大,景佑帝高坐龙榻,面前的龙书案上摆放着成堆的奏折。他此时微微撑在书案上,揉着太阳穴,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凭良心说,景佑帝对政事是从不懈怠的。他自登基以来,日日勤政。 可就算这样,也抵挡不住多疑之心。他平等地不相信身边每一个人,从大臣到宫女太监,从先皇长姐到皇子皇孙。 他只信自己。 这便让本就孤独的天子,势必更加孤寂。 “臣女明昭月,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明昭月在龙案前磕头行大礼,声音提得很高。 景佑帝缓缓抬头,微眯着看向下方的女子。“抬起头来。” 明昭月抬头,与他对视。 景佑帝端详了好一阵,神色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疲惫之态。“你此前入过宫?见过朕?” 天子自然是见过很多人的。逢年过节宫中设宴,会让些三品以上的大臣携家眷入宫。所以,按理说也有许多家眷是见过天子的。 他们若是赴过宫宴,就定然会记得。但景佑帝就记不得谁是谁了。 “回陛下,臣女从未入过宫。” “从未?”景佑帝不禁端详起她来,心中有些疑惑。虽说这女子出身将门,身上带有飒爽之态也说得过去。可她…… 第一次入宫就这般从容,声音清脆明亮,仪态胆量胜过好些诰命夫人。 除了以前面过圣,景佑帝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回陛下,臣女父亲常年戍守边关。中秋除夕,他大多时候都在苦寒的金煌城,所以臣女未能和父亲一道赴过宫宴。” 明昭月这话说得自然,听在景佑帝的耳中,却是有些不顺耳。 他微微动了动龙体,审视着明昭月,这个女子竟能猜透自己的心思? 景佑帝缓缓开口。“你是在怪朕,不体谅戍边将军?” “臣女不敢。”明昭月磕头,声音却没有半分畏惧之意。 不敢?景佑帝毕竟是天子,那些文武百官个个都滑不溜秋。对于明昭月此人,他一眼便能分辨其有几分胆量。“你若不敢,为何要抗旨入宫?为何又让程林给朕带那句话?” 景佑帝终于说到了正事,沧桑的脸上满是戒备之意。“若此事是假,你便是欺君。抗旨加上欺君,足以让你们一家人丧命!” 咚的一声,景佑帝的右手拍在龙案上。 明昭月缓缓抬起头,眼中透出无比的坚定。她直视天子,一字一句。 “陛下,大将军明辉并未战死,入京的军报只是障眼法,还请陛下相信臣女!” 这句话,便是明昭月在宫门口时,让程林带给景佑帝的。 当时景佑帝正为边关战事发愁,听到程林的秘密口信,心中就是一惊。 他自然是不相信的,以为明辉的女儿为了面圣求情,故意编造谎言。可程林说,她在外面跪了整整一日,直到天黑,景佑帝才想起她。 “军报是障眼法?”景佑帝琢磨着这句话,猛地一掌又拍在桌上。“岂有此理,你一个后宅女子,竟敢妄议朕的军制!” 在帘后安静侍奉的程林忽然一抖,知道陛下这是真怒了,不免在心里捏了把汗。 明昭月没有被突如其来的龙威吓乱方寸,她反倒更加沉着。“陛下若不信,可以让人好好审审这个传军报的人。” 见明昭月这般笃定,景佑帝微微眯起眼睛。“你一张空口,凭什么说传军报的人有问题?” “陛下可还记得,鸿雁之约?”明昭月虽然跪着,却是直起了身子。 景佑帝满是怒意的眼神中,蓦得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他身子微微后仰,一只手靠在龙榻的扶手上,指尖敲击着扶手上的狐皮。 鸿雁之约?那是二十年前自己和明辉的一个君臣约定。 当时,东安国与四国之间,边境不宁。明辉还是一个在林继业老将军麾下历练的年轻小将,却颇得景佑帝器重信任。 那时的林老将军,年过四旬,军功赫赫,天子已有些忌惮,便有意提拔年轻人。 景佑帝看中了老实聪慧的明辉,于是亲自提拔数级,封为将军。为了不让明辉走林继业功高震主的老路,他将明辉提拔后,立即让他前往金煌城戍守边关。 临走之前,天子将明辉叫到御书房,定下了“鸿雁之约”。 第85章 天子一怒 就是在御书房,在此处,明辉告诉天子,决定一场战事能否打赢,除了双方的兵力,还有许多因素。比如敌方的探子,比如我方朝廷势力的干预。 明辉列举了当初大周国的战史,曾经在邻国大周的历史上,发生过六子夺嫡之乱。 当时想要争夺皇位的那位皇子,为了铲除大周皇帝的兵力倚靠,将手伸入边关,搅乱战局,让皇帝最倚重的将军打了败仗,还反诬陷人家作战不力。 大周皇帝在百官请愿下,不得已下令斩杀了那位大将。没了将军的维护,那位不安好心的皇子很快就发动了政变,窜了皇位。 当时明辉说,若有一日,东安国的朝廷动荡影响到边关战事,戍边主将都无法掌控之际,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护君。 当时景佑帝问他,“明将军要如何护君?” 明辉答,“若事发到了这步田地,那就说明大军中混入了不容忽视的势力。这股势力不是末将的人,也不是陛下的人,但他们却能掌握从边关到盛京的信息网。到那时,臣会以家书的形式给陛下写信,将边关真实情形悉数告知。” “家书?”当时景佑帝对明辉的提法很有兴趣。 “臣会给家中之人写信,将军中信息暗传给陛下。家中人看到信,必然会前来请见陛下。陛下见字如面,必会明白。”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景佑帝听懂了。“好,这便是朕与明将军的鸿雁之约!” “臣真希望,不要有约定出现的那一日。如此,我东安国才能安稳,百姓才能真正太平……” 一时间,景佑帝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他与明辉君臣尽欢,互相探讨着东安国的未来。 二十年里,边关虽然常有战事,但明辉戍守得还算顺利。那个鸿雁之约,从未出现过,景佑帝甚至都忘了它的存在。 二十年后,此事被明昭月提及,令景佑帝颇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你是说,明将军给你写了家书,书中言明他未死一事?”景佑帝根据明昭月刚才所说,很快猜出了一些可能性。但他的目光却并不太和善,甚至透出几分冷酷。 “是。”明昭月垂眸回道,“父亲确实给臣女写了家书,却并未言明未死之事。因为军报乃极密,即便是臣女,也是看不得的。” 景佑帝闻言,神色这才松懈了几分。“那你为何如此肯定,明辉未死?” 明昭月知道,时机到了。她从袖中缓缓拿出一封信,恭敬地呈上。“这是半月前,臣女收到的一封家书,请陛下亲看。” 景佑帝心中有些隐隐的希冀一闪而过,他一把拿过信,快速看了起来。 上面几乎都是明辉对家人和女儿的问候,文字言语十分寻常,并未看出什么不同,也对边关战事只字未提,只说他和妻子在金煌城都身体康健,不让女儿担忧。 只是在信的末尾,明辉附上了两句诗:飞鸟入林堪为幸,月明云开待佳音。 若是看寻常的家书,并不会察觉这句诗有何不同。可景佑帝提前知道这封信暗藏战事信息后,此时再看这两句,就颇能瞧出异样。 飞鸟入林,这是自投罗网之意。可飞鸟入林,为何“堪为幸”? “月明云开”,又暗含柳暗花明之意。这两句,都透露出了一些隐秘的消息。 景佑帝忙问,“可还有其他家书?” 明昭月垂着头,自始至终都规规矩矩,安静等着天子观信。此时闻言,唇角不由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看来景佑帝已信了七八分。 她从袖中再次抽出一封信,“这是臣女昨夜刚收到的家书,请陛下阅览。” 景佑帝不免翻了个白眼,有信不一起拿出来,非得让朕一封封地看。 他翻开第二封信,直接越过前面的内容,目光落在最后两行字上。 果然,这里又有两句诗:真真假假难为信,太公钓台见实情。 景佑帝嘶了一声,皱了皱眉。 飞鸟入林堪为幸,月明云开待佳音。 真真假假难为信,太公钓台见实情。 真真假假,莫非是让自己不要相信军报所言。而这太公钓台,是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难道……明辉是假死,为的是钓出一条鱼?那他钓是谁? 忽然,景佑帝想起了明辉当年给他讲的那个六子夺嫡之事。那是发生在大周皇室的惨案,可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如今有无可能又发生在东安国皇室? 景佑帝全身起了一层冷汗。 难道说,大周国的惨案要在他的面前重演吗?到底是谁,在觊觎他的皇位,还把手伸到了边关,为的是铲除明辉。 东安国朝廷上下都知道,明辉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少年将军。自己是不是完全信赖他先不说,可众人至少会以为,明辉是自己心腹。 所以,有人想铲除他,砍掉自己最有力的臂膀。 景佑帝沉默了许久,明昭月便一直垂眸,一丝也不动弹,也不打断他的思绪。 她早就想好了,只拿出两封信就好,其他的一句话也不多说。说得越多,越让天子起疑。 就在景佑帝沉思之际,程林匆忙从外面进来,满头大汗。 “陛下,陛下!” 见程林如此慌张,景佑帝皱眉。“何事如此失礼!” 程林不管御书房内还有其他人,跪在地上便道。“方才凤首辅府上传来消息,说今日首辅大人在回府途中遭遇刺杀!” 景佑帝全身一凉,一把将地上的程林抓起来,厉声问道。“现在他人如何了?” “好在箭射偏了,只射中了首辅大人的小轿子,他肩膀擦破了点皮,就差那么分毫……如今首辅大人已回府休息,还请陛下莫要担心。” 景佑帝的心被程林一会儿提起来,一会儿又扔下去,很是气闷。 “你能不能一次性说完!”景佑帝将他扔到地上,神色这才松懈下来。 忽然,他双拳一握,似乎想到了什么。 昨夜才传来军报,明辉战死,今日便有人行刺凤首辅。 那凤岳书出行一向低调,只坐两人小轿。今日被自己召来议事,知道他行程的人只怕少之又少。 那刺客在大街上对一顶如此低调的小轿行刺,必然知道里面的人是凤岳书。所以,刺客的背后之人一定手眼通天,至少对凤岳书了如指掌。 先是害他亲手提拔的武将,再是杀他最倚重的文臣。果然,自己这个天子的身边藏着一双黑手。 “好啊,真是好极了!”景佑帝忽然冒出一句话,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他以为自己这个皇位坐得还算稳当,没想到别人已经将它视为囊中之物。 既如此,他就要看看到底是谁,敢这般找死。 第86章 挂白,设灵堂 “你起来说话。”景佑帝看向明昭月,神色柔和了不少。 若无凤首辅遇刺一事,他对明昭月的说辞还存些怀疑。如今嘛……倒是信了七分。 “你可敢为自己今日所做之事、所说之话负责?”他死死盯着眼前的明昭月,试图从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眼中,寻找出丝丝缕缕的退缩和心虚之态。 可明昭月抬起头,双眸清亮,目光坚定。“臣女愿以性命担保,也相信父亲带兵之能。” 景佑帝眼神眯了眯,一挥袖转身回了龙案。“召凤岳书和韩力坚即刻入宫!”随即,他又补了句,“对了,把十八郎也叫来,要快!” 皇宫,夜色越发深沉,而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 宫门口,钱文忠和韩力坚被秋冬交替的夜风吹得有些麻木。 一个时辰过去了,明昭月怎得还没出来? 他们本以为这小姑娘进去,和陛下说不了几句话,就会被发派出来。到时候她若真遇到什么事,他们还可以帮着搭把手。 可现在…… 陛下这般忙,怎会和明昭月说这么久的话?不太符合常理啊。 “老钱,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韩力坚摸了摸胡子,眯眼看向宫门口。 “嗯,是有点。”钱文忠下意识回答。 忽然,两人四目相对,又嫌弃地挪开眼。 许久之后,忽然见宫门打开。 夜色中,一个女子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陛下,请陛下饶恕臣女,求陛下开恩!” 明昭月!宫门口的两人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来,这是明昭月的声音。 接着,他们就见程林走在前头,他的身后,两个大内护卫一人一边架着明昭月,将她从宫门口往外一扔,明昭月就这样被重重扔在了地上。 她的脸色极差,似乎又害怕又悲痛。 “明姑娘,陛下说了,若你再胡闹,他便不念明将军护国之情,即刻杖毙!” 杖毙?钱韩二人都懵了。这姑娘到底在陛下面前闯了多大的祸! 钱文忠和韩力坚脚底像是安了轮子,呲溜就来到了程林面前。 “程公公,怎么回事?” 程林见两人这么久还未离开,不免有些诧异,叹了口气。“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位明姑娘非要让陛下保证,将明将军夫妇的全尸带回来。可这战场之上,能不能留全尸,怎么保证?古往今来,也没有哪个将门家眷这般任性胡闹……” 两位尚书大人目瞪口呆看着明昭月,总感觉那样聪明的姑娘干不出这样的蠢事。 不过,希望带回父母的全尸,倒也算是孝心一片,只是不该在这个时候去如此要求陛下。 秦嬷嬷和海棠梧桐听得心惊肉跳,一时顾不得许多,连忙上前扶起明昭月。 “快把明姑娘送回去,再不可让她抗旨出府。”程林嘱咐道,又派了个大内护卫,“你跟着去,给明家人嘱咐几句,免得他们也跟着胡闹。” 秦嬷嬷忙点头道是,将明昭月扶上马车。此时的明昭月倒也安静,竟任由她们安排自己。 见马车走远,程林这才看向韩力坚。“韩大人还没走,那正好,陛下传召。” 韩力坚一愣,又召?刚刚不是才召了吗? “陛下有要事吩咐,韩大人快快随咱家进去吧。” 钱文忠往前探了探。“公公,那我呢?” 程林一笑,“未召。” 钱文忠的笑僵在脸上,十分嫌弃地看了韩力坚一眼,这才上了马车,也准备打马回府。 将军府,老太太带着二房一家子候在门口,皆伸长了脖子看明昭月是否回来了。 他们可不是为了迎接明昭月,纯粹是因为老夫人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既然那丫头要执意胡闹,咱们一家人就整整齐齐在这里候着。若是她被陛下赶回来,或者挨了板子,我们明家就即刻给她安个罪名。得知父母死讯还在外抛头露面,是为不孝,就这一个罪名,明家便能与她断绝关系。她的抗旨之罪,就怪不到我们头上。” “若她安稳回来,就说明顺利见了陛下,且陛下没有怪罪,那咱们也就安安稳稳将她迎回府。” 众人都觉得老夫人的主意极好,免得他们不能第一时间看清形势。 若非那道禁足的圣旨,他们甚至都想去宫门口等。只可惜这些人不是明昭月,他们可不敢抗旨。 见马车远远而来,老夫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明昭月被扶着下了马车,走路一瘸一拐。 那位凶神恶煞的大内护卫冷眼看着明昭月,又来到府门口看向明耀几人。 “陛下说了,你们要看好此女。若明家再有人胡闹,他便不念明将军以往护国之情,即刻杖毙!” 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几人脑子一懵。杖毙?这天杀的明昭月,到底在陛下面前干了什么!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但唯一可以判断的是,明昭月此行惹怒了天子。 既如此,他们也就不用客气了。 “蠢货,你父母死讯传来,你不在家中披麻戴孝,竟在外抛头露面,真是不孝!”老夫人声音老高,恨不得让整条街的人都听见。 明耀夫妇搀扶着老太太,一家人望着明昭月,脸上皆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就是,你这样的人哪有资格回府,就该逐出家门,一辈子与明家都不再相干!”周香玉终于敢大声说话了。 这些日子对明昭月的怨气,怒气和恨意,她要彻底爆发出来。 “逐出府?”明昭月冷笑一声,“你们没听到方才那位公公之言,陛下让你们好生看着我?若陛下知道你们将我逐出府,你们就是抗旨不尊。” 老夫人一愣,怎么忘了这茬! “以前将军在时,你们享着他的军功过日子。如今将军战死,你们便翻脸不认人,真是没天理。”秦嬷嬷的声音里带着哭诉,她心疼明昭月极了。 周香玉一听,反倒欢喜了。秦嬷嬷都这么说,看来她们定然在宫中证实了明辉的死讯。 明昭月抬头望向将军府的门楣,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明日是不是要立冬了?” 众人被她这句没来由的话弄得有些发懵,海棠忙答道,“是,姑娘,明日立冬。” 明昭月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她微微吐出一口气,“我们入府。挂白,设灵堂!” 周香玉和老夫人一顿,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设灵堂?明辉都是罪将了,此女还敢给他设灵堂! 第87章 逼供 秦嬷嬷和海棠梧桐皆双目含泪。他们没想到将军府这么快就没落下来,更没料到姑娘此时会受如此委屈。 “是,姑娘。”三人齐齐应道。 灵堂主要由秦嬷嬷这个将军府老人操持打理,只是如今府上人手不够,各院下人去了大半,最齐全的竟是昭明院的下人。 不过半日功夫,将军府上下就已经挂白一片,正厅内设着灵堂,供奉着明辉和杜念珍的两个牌位。 堂前停着两个空的棺椁,是秦嬷嬷今日情急之下临时买来的。 布置灵堂时,周香玉来到正厅看了一眼,便大呼大叫起来。“真是了不得啊,竟然在家里给罪将设灵堂,老娘要告到陛下面前!” 说着,就让人来捣乱,把这些白幡牌位全部撤掉。 如今周香玉手里只有几个老嬷嬷听使唤,有些是跟着她从周家过来的,有些是老夫人的人,她们将灵堂闹了个翻天。 秦嬷嬷指着他们破口大骂,“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将军和夫人为战事操劳了一辈子,即便打了次败仗,难不成死后连灵堂都不能设?你有种就去天子面前告状!大不了咱们让天下人论理。” 周香玉要砸,秦嬷嬷就让昭明院的下人把她按住。此时,她也顾不得是不是主子,死者为大,她就不信这灵堂设不起来。 老夫人听闻正堂鸡飞狗跳,来看了一眼就晕了过去。 设灵堂吧,怕天子怪罪。不设吧,怕死了的夫君给他托梦,自己好歹也是明辉名义上的母亲。 完了,明家要完了。 “姑娘,灵堂被二夫人全砸了。”梧桐在一旁哭着回话,眼睛红红的。 明昭月一身素白的衣裳,看上去就像是穿了一身孝衣。她拿着一本佛经翻看着,脚边躺着从秦王府带回来的黑球儿。小狗正在打盹,而明昭月的神色也出奇地平静,似乎外面的一切跟她都没关系。 “秦嬷嬷呢?” “秦嬷嬷在跟二夫人掰扯,哭闹好几次,说拼了老命也要给将军和夫人设灵感。如今正堂里乱得很呢。” 海棠忙走过来,扯了扯梧桐的袖子。“给姑娘说这么多做什么!” 正堂的事海棠也知道,可她故意瞒着没报。姑娘进宫请求陛下运回父母全尸被拒,如今连灵堂都不能设一个,想来肯定难过得很。这些乱事能不让她心烦,就不要来打扰她为好。 明昭月翻了一页佛经,没有抬头。“让秦嬷嬷哭一哭吧,哭闹大些才好。对了,给她熬碗参汤送过去。老人家别哭坏了身子。” “啊?”梧桐有些不明所以,海棠也一样。 可她们不多问,照着明昭月的意思去安排了。 将军府因为走了九成下人,倒是比往日更安静。海棠梧桐离开后,屋内就空荡起来。 明昭月拉开门,来到院中,度满已等候在那里。 度满见她一身素衣,可脸上似乎没有太多悲痛之意,以为姑娘在压着自己的情绪。“姑娘,节……哀。 “今日之事可还顺利?”明昭月问。 度满点头,“姑娘放心,那凤首辅的肩头只是擦破了点皮,连血都没流,属下那一箭很稳。” 度满没想到自己当了这么些天暗卫,接到的第一个刺杀任务,竟然是假杀。 又是扮女人,又是假杀人,度满有点怀疑自己当了个假暗卫。 明昭月很是满意。“凤首辅的伤势我在宫里听说了,这件事做得很及时,我给你记上一功。” 若非凤首辅遇刺的消息及时传到景佑帝面前,他或许不会这么快相信自己的话。 “无需功劳,此乃属下分内之事。” “府上这几天乱得很,你去把今日府上的情形传出去,传得越离谱越好。记住,势必要闹得满城皆知。” “是。”度满也从不问为什么,只听吩咐。“对了,千掌管让红绫来问,这些天姑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若有,尽管找他。” 千掌柜这般好心? 明昭月心里泛起了嘀咕。自己与他只做过一次交易,就跟做生意一样,银货两讫。 可他如今这般主动热络,倒是显得不太对劲,不过过两日她还真需要一些功夫好且有蛮力的人手。 “那你转告他,准备十多个精锐,有需要时,我会找他。” 度满点头后,从院墙隐去。 明昭月想起了梅花楼那个年纪并不大的少年郎千掌柜,总感觉他那日所表现出来的深沉与他本人特质不符。 不过,也倒是真有些本事,他的人这么快就往来了一趟边关,替自己办成了事。可她总有种预感,那位千掌柜的身后,似乎有位高人。 …… 玄鹰卫卫所,黑暗狭小的屋子里,一个年轻男子被铁链锁在墙角。 他全身上无一点伤痕,可面色苍白,大颗大颗汗珠直往下掉。 刚才,有个黑袍过来给他吃了一颗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但一下肚便觉浑身无力,就算自己想咬破牙间的毒药自尽,也没那个力气。 他绝望地睁着眼睛,忽然感觉指头上爬上了个东西。 四周黑漆漆的,他什么也看不到,也没力气用另一只手去摸。 当那个东西爬到他的掌心,他下意识握了握掌,忽然一声惨叫。 毒蝎子!他握住了那只毒蝎子。 可他的叫声还没落地,整个人就呆滞了。与此同时,被脱光的双腿感受到了一丝冰凉的触感。 这一刻,他全身汗毛倒竖。不用感知,他也即刻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爬上了自己的腿。 以前总听人说,玄鹰卫手段了得,玄鹰卫所更是至暗的存在。可他并不知道,五毒刑只是其中最低级的逼供方式。 “我再问你一次,招,还是不招?”黑暗中,有人缓缓开口。 那声音,听得男子全身一颤。 他不敢开口,不能赌上家人的性命。可眼下这遭遇,也快让他崩溃了。 身体其实并未受到什么损伤,他自己都能感知,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口。可他恐惧至极,不知道自己下一瞬将面临什么可怕的事。 那长条的软乎乎的东西顺着他的腿一路上爬,来到了他身下某处,随后顺着他的腰开始缠绕。 男子脑中一片空白,全身血液倒流。 他想招,可就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黑暗中的那双眸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只听得一阵嘘声,腰间和掌中的东西竟立刻就消失了。 “再给你一次说话的机会。说!” 第88章 大军回城 那男子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他下意识就开口。“现在是什么时辰?” “亥时一刻,怎么?你在算着你的死期?” 黑袍似乎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也立马就猜透了男子的意思。 男子又觉一阵恐惧,他喃喃道,“也好,再挺一个时辰,就……就解脱了。” “解脱?”黑暗里的声音透出一阵冷笑,“我猜,他们给你喂了毒药。而你解药的药效只到今夜子时。子时一到,你要么去指使之人那里拿解药,那么死。” 男子已不知第几次全身冒出冷汗,除了自己的衣物被扒光,好像脑子也被扒光一般,仿佛没什么能逃过他们眼睛。 “我选择……死。”男子依旧牙关紧闭。 周遭出现了短暂的沉寂,男子感觉周遭刮过一阵风,好像又来了一个人。 “指挥使大人。”黑暗中,黑袍男子似乎在对着另一个人问安。 指挥使?玄鹰卫指挥使十八郎! 被绑着的男子心头猛悸,随后便感觉有一股强烈的、致死的气息包裹着他。 那是如此令人绝望,甚至比刚才身上爬满可怖的东西还让人绝望。 他的嘴被人一把撬开,未等他反应过来,便感觉自己吞下了什么东西。 “你……你们给我吃了什么?”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未知的恐惧。 “你现在可以走了。先去拿你的解药,然后回家与新婚半年还未圆房的妻子相聚。若到时候你那娇妻怪你不举,可别后悔,哭着来找本指挥使。” 黑暗中的声音像恶魔,一字一句传到男子耳中。 不举?男子的脑子嗡了许久。他感觉身下某处忽然变得软塌,用尽各种手段,却依然无效。 “你……你给我吃的是……不举之药?”那男子都快疯了。 男人可以死,但不能不举!更何况,他那未圆房的妻子还在家里等他。 他觉得玄鹰卫全体恶魔,玄鹰卫指挥使更是恶魔中的恶魔! “其实你本来可以活,为什么非要选择死呢?”十八郎的眸子忽然出现在男子面前。 黑暗中,那双眼睛像是一个无底深渊。 “你……你能让我……活?” 黑暗中的十八郎唇角微微勾起,“就算你背后之人有通天的本事,也不会知道今日你来过我玄鹰卫所。其实,你只需要说出那人是谁,子时前,我保证让你拿到解药续命。更何况还有你的家人……他们能找到,难道本指挥使就找不到?” 一句话,震得男子心里一惊。 自己的背后之人手段可怕,但玄鹰卫更可怕。要是家人落在这里,遭遇今日自己这样的逼供…… 男子不敢想,下意识开口。“我说,我说!” 十八郎勾唇一笑,黑暗的屋内这才出现了一丝光亮。 晋王府。 三皇子晋王韩志带领一批人马回来,他在府门口下马。 “此次剿匪这般顺利,本王要感谢各位。待明日,本王就进宫向父皇禀报,到时候各位都有赏!”晋王大手一挥。 “我等都是托了晋王殿下的福。此次若非殿下一马当先,直入虎穴,焉能这么快就剿匪归来。首功当是殿下的。”立马有人真心实意地拍起了马屁。 晋王似乎对此很是受用,他理了理锦袍,转身跨步入了王府。 这次的剿匪任务由陛下亲自安排,晋王去了有小半月,这才将匪徒剿尽。原本还想回来好好表一表功,如今一回来却听说了边关战事。 想来父皇心情不太好,此时表功,父皇的好心情定会大打折扣。 可又不能不报…… 晋王心中郁闷,一想起边关战况和明辉的死讯,他眯了眯眼,一挥手招来心腹。“边境之事查得如何了?” “回殿下,据线报来传,边关大军已经启程回京。开道的是明家军,领兵主将是明将军的副将许巍,大军抬着两个棺椁。” “副将领军?”晋王将手背在身后,那心腹替他打开了书房的门,他迈步走了进去。“看来明辉夫妇确实是死了。” “是。”心腹小心翼翼答道,“从各方面消息来看,金煌战败,主将身死,军报所传非虚。” “如此一来,明家军算是没了主心骨。”晋王闻言,也并未有松了口气的感觉。“此时更不可松懈,继续盯着,本王要看到他们回城。到时候,可得好好迎迎为国战死的忠魂。” 晋王转头看向屋外的黑夜,似乎更深的黑暗即将来临。 …… 这些日子,将军府一直处于鸡飞狗跳之中。 明辉夫妇的灵堂虽然设好了,但每设一次,都被周香玉和老夫人撤掉。秦嬷嬷矢志不渝,和她们天天闹,时时闹。 为了避免天子到时候怪罪,周香玉早早就放出了消息。说将军府是不会给罪将设灵堂的,以老夫人和二夫人为首的忠君女眷,日日规劝明昭月。可明昭月非但不听,还要执意设下灵堂,日夜守在灵前哭泣,他们实在劝不动。 为了令人更信服,她们还将明昭月如何守在空灵前,如何点灯熬夜祈祷大军回还,如何念诵佛经为明辉夫妇的灵魂超度等琐事一一添油加醋。 有些事明昭月压根没做,也传得满城皆知。 百姓们纷纷感叹明昭月的孝心,但更多的是为她捏了把汗。待到大军回京,陛下清算时,这姑娘只怕早晚要被天子重罚的,说不定还会掉脑袋。 任谁都能看出,二房这是在提前为自己洗脱罪名,真是奸诈可恨。 时间一晃便是半月,明家之事成为了整个盛京百姓茶余饭后最多的话题。 小雪这日,边关大军回城。天气已转寒凉,街上往来看热闹的百姓都开始裹上了厚衣。 早有传言,大军从西城门进,由金煌城的守关副将许巍领兵,带着一应老弱病残大军回来。 对于边关的战事,百姓们也是有所耳闻。听说明辉将军夫妇带着大军在金煌城外与北齐军对抗,因部署不力,东安军惨败,两位主将身亡,大军折损两万。 而金煌城的百姓逃的逃,伤的伤,死伤亦无数。 这些都是军报所传,也不知军报上秘密内容是如何传到百姓耳中的,但每个人都这样说,传言似乎也成了真相。 午时一刻,守在西城门街道两旁的百姓果然见到了浩浩荡荡的大军队伍。 第89章 迎忠魂 只见距离城门半里远的地方,隐隐出现了形状如龙的长队,他们个个身着东安军的战甲,只是。 入冬之际,寒风袭来,天色阴沉。百姓们屏住呼吸,一片安静之中似乎听到阵阵乐声。 这是……哀乐! 有人立马反应过来,“想必大军运回了众将士的尸身,明将军夫妇的遗体应当也在其中,否则不会有哀乐。” “可惜明家被禁了足。听说那位明大姑娘还曾向陛下求情,要迎回父母的全尸。如今大军回城,却来不了。” “来不了正好,免得看了伤怀。” 不少百姓在人群中声声哀叹,为丧命边关的将士,为明辉夫妇,也为孝心一片的明昭月。 “兄长,看来昭月妹妹当真没来。”沈知秋双目含泪在人群里寻了好久,也没看到明家人的身影。 沈安嗯了一声。他倒是不在意明昭月此时来不来,毕竟就算来了也改变不了明将军战死的消息。他神色忧郁地望向大军的方向,满目遗憾和心痛。 东安国,又失了一位忠心的武将。 和沈安一样藏在人群里的世家子弟有很多,凤首辅嫡长孙凤承望、翰林学士马成卓之子马今栎……甚至连高越函也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着。 他不是东安国的人,出现在这里有些不合适。可他必须得来看看情况。 大军已到城门口,跨马走在最前面的是十八名开道的将士,他们高举东安旗。 开道士兵之后,一个高大的将军双腿夹着马腹,双手腾出来紧紧捧着一个小匣子,匣子用黑布包着,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他露在外的左臂铠甲上,戴着一圈黑色纱布。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明家军副将许巍。而他的身旁,还有一小将捧着同样大小的匣子,依旧被黑布包着。 在他们身后,无数将士或骑在马上,或步行回程的,每人左臂皆缠着一圈黑纱,手里也都没空着。他们捧着包东西,无一例外都被黑色布条包着。 “明将军的尸身呢?怎么不见棺椁?” “是啊,没有棺椁,怎么还奏哀乐?” 经过城门口时,许巍将军忽然高举手中的黑匣子,让黑匣子比他更先入了城门。 其他人也一样,统统让手里捧着的东西先一步入城。 忽然,有人在人群里惊呼。“大军回程,莫非他们带回的是阵亡将士的骸骨!” 没错,一定是这样。有些眼明之人已经看了出来,想必许巍将军手中那个黑匣子,便是明将军的骸骨。 可叹他一生为国敬忠,死后连个全尸都落不到。可怜明大姑娘以性命为赌注,也想让陛下找到明将军的全尸。 看来,明大姑娘又要伤心悲痛了。 城门内,东安国太子韩琪在一众文武大臣的拥护下,立于储君轿撵前。韩琪身旁,二皇子惠王、三皇子晋王、四皇子楚王皆站立在侧。秦王自然也在,虽然他腿脚不便,但这种扬名声的事,他乐得参与。 “末将携阵亡同袍骨灰回京,见过太子殿下。” 许巍在城门下马,捧着黑匣子缓缓走到太子面前,俯身磕首。 骨灰?围观的百姓一阵诧异。不是遗骸,而是骨灰! 太子似乎也诧异万分,盯着许巍,满脸不可置信。 许巍抬头道,“边关一战,伤亡惨重,众将士无有全尸,我等只能在清扫战场时保留些断肢残骸。然路途遥远,大军中多是老弱病残之辈,只得将同袍的残骸火化,混着边关泥土带回故乡。” 许巍双目泛红说着,不由看向身后疲惫不堪又满身伤痕的大军。 百姓闻言,顿时明白了,皆觉鼻中一阵酸痛。 两万人的尸身残骸,确实不能全部带回来。他们离开时,还是活蹦乱跳的将士,归来后却成了同袍手中的一捧灰。 人群里有这些将士家人的,不知自己的儿子、丈夫、父亲、兄弟是否在其中,早已心中悲痛,哭成一片。 太子微微叹了口气,俯身将许巍扶起。 “孤奉天子之命,带着皇室儿郎、满朝文武来迎两万将士忠魂。”说罢,太子对着大军率先躬身一礼。 其他几位皇子及大臣们见状,也纷纷效仿,深施一礼。 许巍心中了然。 太子只说迎两万将士忠魂,却对明将军和杜将军只字未提。所以这次战败,陛下是要清算怪罪的。只不过死伤了这么多人,他不好对天下人交代,便让太子亲自来迎,做出爱护将士,痛心疾首的模样。 太子只这一句话,便让许巍看清了形势。他依礼循制,对着太子还礼。 “父皇已在宫中等候,还需辛苦许将军先行随孤入宫,细说边关战事。” “此乃末将分内之事。”说罢,许巍先让大军带着同袍骨灰前往军楼休整。待他回来后再妥善安排阵亡将士的后事。 于是,大军在此处分成两队。许巍跟着太子及百官即刻入宫面圣,其余将士手捧黑匣子前往军楼。 围观的百姓大部分是来迎忠魂的,便跟着大军去了军楼的方向。 一个时辰后,皇宫宣德殿。 文武百官分列殿中,太子及几位皇子亲王皆在其中。 景佑帝高坐龙位之上,看着下方满身血迹,左臂戴纱的许巍,张口便问。 “许将军,你这左臂的黑纱,为谁而戴?” 许巍风尘仆仆,满眼掩饰不住的疲惫。“回陛下,为了两万阵亡将士而戴,为金煌城一战中死伤的百姓而戴。” 景佑帝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他扫视了一眼殿中的百官及皇室宗亲。目光所及的每一个人,都像是要看穿对方的所有心思。 “许将军,你将金煌城一战中的情况,说与大家听听。” “是。”许巍的声音响彻在大殿。这一刻,他等很久了。 “两月前,两国边境百姓偶起冲突。我方与北齐大军分别派了十名将士前往调解。奈何调解未果,混乱之中,北齐一名军士死于我方小兵刀下。北齐军大怒,扬言要向我军开战。” “一名军士之死,就能引起两国战乱?再怎么说,我东安与北齐已履行了数年的友好盟约,北齐的主将会如此冲动?” 第90章 罪与罚 说话的是御史张森,此人是朝堂上出了名的冷面刀子嘴,和御史沈万金有得一拼。 许巍继续道,“这其中自然有些缘由,且听末将一一道来。那北齐军士死后,明将军立即亲笔去信北齐军中,以表赔罪修好之意。可北齐主将不接受赔礼,还让明将军翌日独自前往边境,当面商讨解决事宜。” 百官听着许巍之言,觉得似乎与军报所言有些出入,纷纷在心里琢磨起来。 “两国主将私自碰面,这在军中自然是不允许的,明将军当然不应。他提出各自带着两国特使以及行军史官前往,要将他们的一言一行完好记录并呈送两国天子。” 明辉这样的要求,并不算过分。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孤身见敌将,万一被人诬陷个什么通敌卖国之罪,有一万张口也说不清。 看来明将军此人,还是有些戒心的,办事也按规矩来。大臣们心里有了初步的判定,便继续听许巍细说。 “谁知北齐主将不答应,说我们将军没有诚意,既如此,那便战场上见。当晚,北齐军便派出了三百人小队偷袭我营,死伤倒不多,却烧了我军粮草。” 兵部尚书韩力坚一听,眼睛都瞪直了。 这该死的程丁山!竟敢烧老子辛辛苦苦筹备的粮草! 程丁山便是北齐的守关主将,韩力坚对于这个人,早就知晓了几分脾性。既然双方都未开战,那他来烧粮草就是不讲武德! 韩力坚还在咬牙切齿,便听许巍又道。“我军粮草被烧,明将军大怒,连夜带着三百人马前往敌营,打算问对方要一个说法。谁知北齐军孤傲至极,坚决不肯议和,并就地对我军三百将士展开击杀。明将军见事态无法挽回,只好回击,护住将士性命。” 景佑帝听得皱眉。这北齐军摆明了是要故意和东安军闹掰,要说这其中没有什么说法,景佑帝是不信的。 众人观察着天子的神态,个个都在心里忖度,不敢轻易开口评论什么。 “那一战后,北齐也正式对我军宣战,明将军当即写军报回京,向陛下言明情况。三日后,北齐出军五千人进攻金煌城。后来,每隔三日北齐军便进攻一回,双方就这样僵持下来。” 许巍说着,顿了顿,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回忆,目光里透着丝丝缕缕的悲凉。“那日北齐军探子潜入金煌城,掳走了城内孩童十余人。他们将孩子倒挂在关外林中,以此为要挟让明将军献城。” 此言一出,百官倒吸一口凉气。 献城!还是以东安百姓的孩子为要挟? “他娘的!欺人太甚!”韩力坚虽说是个文官,但自诩为粗人,忍不住骂了起来。 可没有谁会在此时笑话韩大人,许多官员心里皆对北齐那些掳走孩子的人痛恨至极。 “为救那些孩子,明将军带着精锐大军出城抗敌。谁知北齐军以此为饵,引诱将军去了燕儿关。他们在那里设下天罗地网,明将军坠入燕儿关下的万丈悬崖,那十多个孩子也没能救回来。” 百官听得面面相觑,明辉将军就这么……死了? “明将军出城追击时,两万北齐军也开始攻打金煌城。杜将军和末将带兵守城,谁知城内早已潜入好些探子,大军遭遇背刺。杜将军在与敌军的博弈中,身中数箭……” 说到这里,许巍双目含泪,不忍再说。 杜将军,便是东安国赫赫有名的女将、明辉之妻杜念珍。 众人听到这里,也无需许巍再说什么,后来的结局他们都能想象。 自然是东安大军惨败。虽然金煌城没有失守,但百姓和将士死伤无数,东安的主将阵亡了两人。 大殿上已有轻微的哀叹声,没有人敢发一言。良久之后,景佑帝打破了沉寂。 “众卿对于此战,可还有疑问?” “陛下,臣有疑问。”依然是方才那个御史张森。“一国主将当以国事为重,怎可为了十几个孩童擅自出城。若明将军守在城中,自然就不会着了敌军的道,金煌一战我军死伤也能大大减少。依臣看,这依然是明将军部署不力之过。” “张大人这话说得,难道那十个孩子不是东安的百姓?不是陛下的子民?明将军出城救幼童,何错之有?就算有错,也是北齐军的错。”御史沈万金驳斥道。 沈万金和张森是同僚,近日又为着同一个职位相争,这些日子颇有争相表功之意,上朝时也经常针锋相对。 张森一时无法反驳,只得面红耳赤看着沈万金。 “陛下,可方才许将军所言,和军报有所出入。军报上并未提孩童一事,而是说燕儿关一战,是明辉将军冒进,贪图军功。他以为自己可以轻易歼敌,这才不顾将士性命,直入燕儿关。”兵部侍郎王昱忽然开口。 王昱口中的军报,便是半月前传回来的那份。除了景佑帝和朝中几位大臣,以及兵部几位重臣看过以外,百官中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亲眼见到那份军报。 不过这些日子,军报的内容在盛京传得沸沸扬扬,基本上所有官员都听到了些传言。 “胡说!”许巍立马反驳,“将军分明是为救孩童,怎会是他冒进!将军的行军风格,陛下最是了解,他从不是一个贪功冒进之人。” “没错,此事臣也可以担保。”韩力坚看着兵部侍郎,心中诧异。没想到,兵部还出了个不安好心,背刺明将军的主,以前自己怎么没发现! “军报之事,朕自然知道。说到底,明辉带兵打了败仗是真,丧失了两万将士性命也是真。” 殿上一片寂静。大家都在琢磨着天子的话,揣度其中意味。 “陛下,这是将军出关之前交给末将的虎符。将军曾说,若是他有意外,便将这虎符亲手交还给陛下。将军日日都以性命护百姓,护城池,怎会是贪功之人。”许巍从怀中掏出虎符,双手呈上。 所有人看向那块虎符时,神态各异。 程林接过虎符,交给景佑帝。景佑帝将东西放到案前,一一看向大殿上的众位皇室儿郎。 太子、惠王、晋王、楚王,还有自己的胞弟秦王…… 这些人被景佑帝盯得很不自在,又不敢挪开眼,只好咬牙对上他的目光。 “为了安抚金煌百姓,震慑北齐,朕有心选拔一位皇家子弟接手虎符,前往边关戍边半年,以示朕对金煌城看重之意。众卿以为,选谁为好?” 此言一出,大殿上顿时议论纷纷。 要把虎符交到皇子手中? 第91章 有冤报冤 有仇报仇 “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是储君,接掌虎符最为合适。不过不用半年,只需前往边关安抚百姓就归。毕竟,储君在两国边境乃险事。” “陛下,晋王殿下剿匪有功,有领兵打仗之才,臣举荐晋王。” “陛下,秦王殿下乃天子胞弟,威名遍布五国。臣以为,秦王殿下合适。” 皇室子弟也没几个,无非就是这四五人。 大臣们开始纷纷举荐,最多的便是太子、晋王和秦王。一圈下来,举荐晋王的人竟然占了大半。 “怎么,就无人举荐惠王和楚王?”景佑帝微眯着眼,众人看不清他的目光。 “臣……臣举荐惠王殿下?殿下宅心仁厚,德名远扬,安抚百姓很是合适。”有大臣缓缓开口,不过听得出来,这是故意捧景佑帝的场。他这话说得,自己都不太自信。 惠王殿下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不止今日,在过去的这些年里,这位二皇子从未立过什么功,唯一传出去的名声,就是爱妻。 这样的人,注定没什么大用处,即便是皇子。 至于楚王,不过十岁,还是个孩子。 景佑帝再次将目光投向一众皇家人:低头不敢看他的太子,抬头挺胸意气风发的晋王,脸上带着尴尬之色的惠王,还有冲着他嘿嘿一笑的秦王。 这几个人中,谁是那个有小心思的人?或许都有。 景佑帝将虎符收在盒中。“此事以后再说。眼下还是先来议议,明辉一事,是赏是罚。” 大臣们面面相觑。陛下这是……虚晃了他们一枪? “陛下,臣以为虽然金煌一战惨败,可北齐军也伤亡惨重,明将军夫妇拼死护住了城池。忠魂不可辜负,当赏。” “明将军治军不严,让自己的小兵杀了对方军士,这才酿成大祸。说起来,战事皆因明将军而起,当罚!” “陛下,此次死伤的两万余将士中,千户以上军衔者一百零八人,将军两人,百姓流离失所或死于战场者更是数不胜数。作战之前,城中混入了那么多敌军探子,臣完全有理由怀疑军中有人通敌。明将军既落入悬崖,尸首可找到了?若没找到,说不准这是他和敌军的障眼法罢了。” 兵部侍郎王昱没有继续往下说,但听者都明白,王昱指的通敌之人,就是明辉。 通敌叛国,那是诛九族的死罪。如今明辉夫妇都死了,那么明家人也得被一一砍头。 一时间,大殿上出现了好几个声音。 景佑帝看了一眼程林,程林默默拿起笔,将主张处罚之人的姓名一一记录下来。 “陛下,末将愿以性命担保,燕儿关一战,将军是无辜的,祸不及家人!”许巍见势头不对,忙跪下为明辉请恩。 “无辜?”兵部侍郎王昱质问道,“燕儿关一战时,许将军正在金煌城守城门,你又未亲眼看见,怎说无辜?如今明将军死无对证,自然任由你们蒙蔽天听!” 景佑帝看着王昱,五指在龙椅扶手上敲着。看来这位王侍郎……极力主张明辉有罪? 一些大鱼已经慢慢浮出水面,也是时候让当事者出现了。 “死无对证?那倒也不见得。”景佑帝缓缓开口,目光落到了宣德殿门口。 殿上众人有些疑惑地转身,随即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殿门口站了三个身着铠甲的高大身影。中间那个神色肃穆,眉间有道轻微的疤痕,将他的剑眉一分为二。 他不是明辉,又是何人! 明辉的右边,站着一个同样身着铠甲的中年女子。她面不敷粉,甚至面上还有被风霜浸过的干裂和红晕,正是明辉之妻杜念珍。 这两人,文武百官都很熟悉。可明辉左边那个白袍小将……他们看着十分面生。 “明将军?这是人是鬼!”百官惊呼起来,朝堂之上一时变得死寂。 …… 朝堂上的情形还未传到外面,整个盛京城都被大军惨败回朝的悲痛气氛压抑着。 此时的将军府,表面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实则暗流涌动。 老夫人在想着,如何让整个明家不受明辉的牵连。 周香玉则在计划着,要彻底报复一次明昭月。 如今明辉夫妇既死,明昭月便成了孤女。正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好时候。 她昨晚就给明婉柔传消息,让她回府一趟。 明家被下了禁令,明家人不敢出门,可圣旨没说外人不能进门。明婉柔便又求了秦王,说今日大军回城,大伯夫妇的棺椁就要被送回将军府,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回去看看。 秦王自那日打了明婉柔一巴掌,心中有些愧疚,这几日又被她的床上功夫伺候得舒坦,便同意了请求。 明婉柔坐着一辆豪华大马车,在一众王府丫鬟护卫的陪同下,回了将军府。 到了将军府门口,她没有下马车,而是让丫鬟入府传话,让明昭月到府门口迎她。 周香玉和老夫人听说明婉柔回来了,也在府门口相迎。见明婉柔回府气势这般盛,想来应受秦王恩宠。 “柔儿,你出息了。”周香玉站在马车前,拉着明婉柔的手,满目含泪。 “母亲,女儿长大了。”明婉柔的语气有些淡淡的。她此时坐在高大豪华的马车内,再俯视将军府的人,包括母亲和祖母,总感觉自己的身份已经和她们有所不同。 入了秦王府,成了王爷的宠妾,便是半只脚踏入了皇家的人。 “柔儿,这些日子过得可好?”老夫人颤颤巍巍走到府门口。 “托祖母的福,过得很好,王爷很是看重孙女,每晚都来孙女屋里。平日里吃穿用度,也没亏待过。” 明婉柔的语气更淡,就好像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 “柔儿是不是在怪祖母,当初让你入秦王府?”老夫人的脸上挤出一丝关怀的笑意,慈爱的目光前所未有。“柔儿有所不知,祖母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 明婉柔母女心中皆冷笑。她们经此一事,哪里还看不出来老太太的为人。 第92章 私闯民宅 按律当杀 与其说是为了明婉柔,不如说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将军府的名声。 为了不让别人笑话她这个将军府的老夫人撑不起全府,她可以牺牲自己的子孙,为将军府换来所谓的前程。 今日大军回城,想必皇上很快就要清算明家了。反正王爷已经答应要护住自己,这老太婆此时上赶着,还不是想通过自己得到秦王的庇护? 还有明耀,与他亲娘简直如出一辙,同气连枝。 只不过,明婉柔对于这些已经不在意了,她既过上了好日子,便要好好羞辱一番当初的仇敌。 她高坐马车上一动不动,等着明昭月乖乖前来低声下气请她入府。 “迎她?”明昭月正在院中翻看佛经,听闻此言差点笑了。“关门,睡大觉。” 于是,昭明院的大门嘭的一声就关掉了,院门口的王府丫鬟目瞪口呆,回去回了话。 “关了院门?”明婉柔气急败坏地下了马车,快步入了王府。“你们都进来,跟我走!” 明婉柔指挥着那些王府护卫们,索性连红梅院都未回,就先带着人浩浩荡荡往昭明院而去。 周香玉此时也很想给明昭月一个教训,便也风风火火地跟上了。有这么几十个王府护卫在,周香玉就不信收拾不了明昭月。 老夫人叹了口气,倒是没跟着一道去看热闹,只让赵嬷嬷跟去瞧瞧,时时来报昭明院的情形。 昭明院的大门被敲得叮咣作响,那些用棍子一道道竖起的木墙,挡住了一众人的来路。 “柔夫人有令,请明大姑娘出院来见。”王府丫鬟在外趾高气扬,对着院门一通叫喊,可喊了许久,也不见屋内有人反应。 真是好大的胆子,敢晾着本夫人! 明婉柔亲自点了两个护卫,“你们两个给我把门劈开,若劈不开,就一把火给我烧了!” 她此时底气很足,颇有王妃的架势。 护卫见状,应了声是,便举起腰中长刀对着院门连砍数下。只听哐的一声,府门被劈成了几块,应声倒地。 在院门被劈开的瞬间,明婉柔的眼中流露出一阵畅快之意,从未在将军府这般任性行事,这种感觉真好。 可当院门落地,昭明院的一切映入眼帘,明婉柔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就后退了几步。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后退,眼中写满了两个字:晦气! 只见院中挂满了层层白幡,从房梁一直垂到地上,随风而动。 白幡间隙,还有缕缕佛香。 整个院子一片白,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死了人。 明明灵堂设在外面的,昭明院挂什么白!假孝心! “明昭月,本夫人回府,还不出来见礼!”对于让明昭月给自己行礼一事,明婉柔十分执着。 明婉柔话音刚落,只听得周遭一阵风动,嗖的一声,一支箭羽不知从何处射来。它像是长了眼睛,绕过一众人群,直入明婉柔头顶。 明婉柔还未来得及尖叫,她精心梳妆的发髻就被射得凌乱不堪,发簪钗环落了一地。 好熟悉的场景!好熟悉的招式! 一旁的赵嬷嬷忽然就双腿软了下来。想当初她在昭明院,也是挨过箭的,此时肩上的伤都还隐隐作痛。 赵嬷嬷下意识就悄悄后退,一直退到了院门外。 “啊!”待明婉柔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披头散发。 在这么多王府下人面前出丑,明婉柔无法接受。此时,仇恨竟大过于畏惧。她对着护卫呵斥,“你们干什么吃的,有人行刺本夫人,还不快进去找人!” 护卫齐声道是,就要准备闯进去。 就在他们刚刚踏入院门的那一瞬,忽然感觉脚底一麻,好些人捂着脚哎呦哎呦叫了起来 “柔夫人,地上有针!” 明婉柔这才发现,地面上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棉针。 真是可恨,在昭明院一个鬼影子都还没见到,自己就丢了丑,护卫们也好些受了伤。明婉柔气急。 “真是大胆,敢伤王府护卫,明昭月你这是对秦王不敬!”周香玉立马反应过来,要给院内的人安一个大大的罪名。 院内片刻安静后,白幡一阵摇摆。从白幡中,隐隐走出一个人。 度满将剑抱在胸前,直面明婉柔。他话不多,开口就是结束。“私闯民宅,按律当杀。” 杀?明婉柔吓得后退一步,她并不知道度满是谁。那日明昭月要入宫,度满第一次在明家人面前现身时,明婉柔已去了秦王府。 “院子里有外男!明昭月私会外男!”明婉柔觉得自己发现了了不得的事,这次回府还真是来着了。“来人,把那个家伙抓起来送官!” 周香玉虽然有些惧怕度满,那日度满一人拦着他们十多个人,不费吹灰之力。不过现在,女儿带回了几十个王府护卫,还怕打不过他? “对,抓起来送官。”周香玉也想顺带收拾一下这个护卫。 “送官?” 度满扯了扯嘴角,看向被王府护卫劈坏了的院门。“我们姑娘请你们好好看看,那堆破木板里有什么东西。” 明婉柔不明所以,朝着地上一看。 忽然,她心颤了颤。 只见地上有块长长的牌子,上面写了三个字:“将门威……” 明婉柔立马认出来,这是当初陛下手书给明家的匾额,其实完整的是四个字:将门威严。 这块匾,不是一直在正堂挂着吗!怎么在这里! “你们王府护卫把陛下钦赐之物损坏,咱们现在就去报官,看看官府怎么个判法?”度满照着明昭月的意思说着。 他其实觉得这样很麻烦,不如一拳一个,将这些护卫揍得爬不起来。反正他们也不是什么正经护卫,只是王府家丁,秦王才不会将正经护卫派给明婉柔,大材小用伺候她回府。 可明昭月说,若是先动手,就说不清了,须得先礼后兵,才有理由算账。 “明昭月,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拿陛下手书的匾额做院门!”明婉柔万万没想到,自己劈了个御赐之物。可她又不知那扇门就是御赐匾额匾。 只能怪明昭月! “你从哪看到,我拿来做院门了?分明是好好供在昭明院的。”忽然,明昭月平静的声音出现在众人耳畔。 只见白幡之中,又走出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 她与白幡几乎要融为一体,只是那双眼睛幽深如潭,清冷如霜。 那飘飘然走过来的模样,看在明婉柔眼里,一时竟有点发怵。 “鬼!”明婉柔下意识就惊喊出了声。 第93章 人狗搭配 揍人不累 不过很快,待她看清是明昭月时,掩去了神色中的畏惧。 鬼?明昭月心中冷笑。她可不就是鬼吗?上辈子的她已经死了,重活一世,当然是从地狱归来的鬼。 “我就站在这里,等着你们进来。”明昭月无畏地望着院外一众护卫,形如定海神针。她眉目清秀,但带着几分淡然和冷峻,看得人不敢向前。 “愣着做什么,进去拿人!”明婉柔吩咐院门口的王府护卫。 那些护卫不敢不从,便躲开地上的小眠针入了昭明院。 待他们走到院门口时,明昭月未动,度满也未动。 走到明昭月身旁时,两人依然未动,似乎就等着他们上前。 当其中两个护卫一人一边,将手落到明昭月肩头,准备将人拿下时,忽听一阵犬吠从院里传来。 紧接着,一道小小黑影不知从哪里窜出,绕过明昭月身边,往一旁的护卫身上扑去。 它露出锋利的爪子,不偏不倚抓在护卫身上。 嘶,嘶!一连两声,两个护卫的脸上顿时起了条大大的血痕,鲜血淋漓。 护卫下意识朝伤口抹去,只摸到了满手的血迹。 “啊!”当他们看清面前的小黑团子时,下意识退了两步。“追风!” 秦王府的护卫自然认得这只烈犬,它就是养在王府好多年的五大护卫犬之一,追风。 这猎犬奔跑速度极快,但患有疯症。此前在王府时,总是动不动就跑出来咬人。除了那几位训犬师,其他人都避之不及,就连王爷的精卫们也不愿碰上这条疯狗。 后来在王爷寿宴上,它又疯跑出来,秦王干脆将它送了人。 没错,就是送给了这个明昭月! 那些护卫在看到黑狗时,一时间都想起来了。 黑犬在扑了两个护卫后,并未继续疯,而是落在明昭月脚边,朝着院外一众人等龇牙咧嘴。 明昭月蹲下身子,抚了抚它的背。 明婉柔在黑犬出没时也被吓得一个机灵,下意识躲到周香玉的身后。她指着黑犬就大骂,“明昭月,你竟然唆使疯狗咬人,伤我王府侍卫!” “我唆使?”明昭月低头看向它。“黑球儿,你说说,是我唆使的你吗?” 黑球儿抬头轻轻吠了一声,似乎是在回应。 “你问狗做什么,要是王爷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你!”明婉柔下意识把秦王搬了出来,因为她觉得,秦王才是这只恶犬的主人。 明昭月的手从它背上挪开,起身站直身子。“当日秦王府寿宴,秦王将它赠了我,当时他便说,这狗若是在我府上咬了人,可跟秦王一点关系都没有,当时赴宴的宾客皆可以作证。如果你们忘了这句话,可以回去问问他。” 护卫们一听,只觉得脸上更疼了。 没错,当日王爷确实说过这句话, 该死,怎么又忘了这茬!明婉柔在心里咬牙切齿,她当时也在场,她自然是记得的。 “你……你这个贱人!”明婉柔气急败坏,她一边往院外退,一边继续指使其他护卫们,“本夫人命令你们,先把那条疯狗打死,再抓明昭月!” 明婉柔下定了决心,今日定要在明昭月身上出这口恶气。反正被狗咬的不是自己,豁出去这些护卫的贱命,也要收拾了明昭月! 护卫们都见识过黑犬的厉害,不敢盲目上前。 奈何明婉柔算是半个主子,如此发令,不得不从。 “大家小心,捉拿追风!”护卫们一拥而上,朝着黑球儿扑去。 明昭月握了握拳,埋头看向脚边的小黑团子。“有人自找死,我们就不用客气了。黑球儿,去吧。” 黑球儿一听,像是身体的某道栅栏被打开,整个身子一窜,朝着那些护卫狂吠而去。 三五个人围上来,它便撕咬这三五人。 七八个人围上来,它的利爪也能在这七八个人之间游刃有余地穿梭。 一时间,院中哀嚎一片。有人的脸被划出道道血口,有人的衣裳被撕开了条条口子,只觉得屁股、肩膀、两股哪哪都漏风。 见黑球这般凶猛,度满也没闲着。 既然姑娘发了话,他早就痒了的手心也该活动活动了。他的剑未出鞘,持着剑柄就朝那些人杀去。 一个剑头下去,听到了某护卫膝盖骨破碎的声音。 又是一拳过去,护卫乙的脸上肿起了个大包,牙掉落了七八颗。 黑球儿见度满下了狠手,似乎生怕自己落后,撕咬起人来竟越发卖力。 在院中战斗了一个回合后,黑球还要摇着尾巴来到明昭月面前转几圈,似乎在问,我表现得怎么样? 明昭月满意地摸了摸它的背,黑球儿得到鼓励,以更迅猛的姿态朝人群冲过去。 一时间,几十个护卫哀嚎倒地,几乎没留下可用之人。 见事态变得这样焦灼,明婉柔早已逃到了院门外。她怎么也不相信,这些王府护卫这般没用,竟然连一条狗都收拾不了。 她哪里知道,追风可是被秦王府最精锐的训犬师培育了三年的,一旦感知到危险,就算面前是道铁门,也能给你咬破。 几乎每个护卫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被撕咬的痕迹,但又伤不致死。昭明院的地上全都是鲜血,那场景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而黑球儿似乎并未停止攻击,它敏锐地嗅到了还有两个漏网之鱼,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明婉柔,发出一阵低吼声。 “母亲,我怕!”明婉柔终于感觉到恐惧了,她紧紧躲在周香玉身后。 “你们断后,快断后!”周香玉拉着明婉柔,对着自己带来的那几个下人吩咐。可一回头,身后哪里还有人,下人们早就不知跑哪去了。 “快走!”周香玉心道不妙,一把拉起明婉柔就要跑。 只可惜,为时已晚。 只见黑球儿猛地窜出去,先是一把将周香玉扑在地上。她的头狠狠磕在坚硬的地面,顿时感觉双眼冒金星,倒在地上许久都没有起来。 明婉柔见状,尖叫了一声就朝外面跑去,也顾不得亲娘还躺在昭明院门口。 可她才跑了两步远,黑球儿就追了上来。它死死咬住明婉柔月的衣裙,两只利爪往前一扑。 明婉柔立时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啊了一声,低头一看,胸前已有好长一条血印! 胸口受伤了!明婉柔第一反应是这里会不会留疤。秦王与她亲热时,最喜她此处白皙挺拔,若是有条丑陋的疤痕,那…… 明婉柔又怕又气,神思恍惚间已被黑球扑倒在地上。 第94章 我要杀了明昭月 小黑团子对着她的脸、身上、双腿就是一阵撕咬,此时的黑球儿当真如同一条发了疯的狗,三里之内人畜皆不敢靠近。 “救命!”起初明婉柔还能嘶喊几声,可在黑球的一阵围攻下,她浑身剧痛,心中更是恐惧万分,就算想喊,也没了力气。 今日不会死在这里吧?明婉柔心里很是绝望。 她后悔了,不该今日来找明昭月的麻烦。不,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那个女人。 可自己刚刚成了人上人,就要这么死去吗?她不甘心! 明婉柔放弃了挣扎,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准备迎接自己的死期。 奇怪的是,就在她坦然赴死的时候,黑球儿居然停下了。它嗅了嗅地上的女子,似乎发现她还有气息,没有被自己咬死,便迈着四条小短腿晃晃悠悠往回走。 此时的小黑团子,与方才发疯的模样全然不同。就好像,疯症忽然好了。 “柔儿,柔儿!”周香玉连滚带爬地跑过来,看到腿上、手臂上,甚至还有脸上都留了重重伤口,一时间只觉天昏地暗。 这得留多少疤在身上! “母亲……”明婉柔虚弱地喊了声,“我是死了吗?” 周香玉跑过去,又不敢抱起女儿,只一个劲地哭。“没,你不会死,不会死的。” 明婉柔微微抬了抬手和脚,虽然极痛,但确实自己还活着。 “你为什么不让它咬死我,还不如一死百了!”明婉柔支起身子,看向距离她数十步远的昭明院门口。 明昭月正站在那里,冷漠地望过来。她的脚下,是那条疯狗。 只一眼,明婉柔便觉周身发寒。 “柔儿,母亲带你回去,我们去找秦王殿下做主!”周香玉说着,就要一把扶起地上浑身是血的明婉柔。 明婉柔一把将周香玉按住,“我这个样子,不要让他看到,我……想在府上住几天。” 周香玉这才意识到什么,女儿如此狼狈,身上又几乎没有几处好的地方,确实不能让王爷看见。 “好,你就住府上。” “母亲,我要杀了明昭月,我要杀了她!”明婉柔被剧痛冲昏了头脑,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明昭月死。 “你疯了!你如今这个样子,如何能杀她。不要招惹她了,我们都不要招惹她了。”周香玉算是彻底看清楚了,那个明昭月是真的邪门,他们没有一次赢过她。 可此时的明婉柔哪里还有理智,她身上的这些伤口若是留下疤痕,秦王就不会喜欢她了。她这一辈子,就是真的毁了。 所以,她就算拼了一条命,也要报复回来。对此,她早已想好了计策。 在秦王府的很多个日夜,明婉柔都幻想着这一日的到来。她要将明昭月活活整死,才能泄愤。 “母亲,带我回红梅院,我有办法!” 周香玉一把将人抱起,失了魂一般往红梅院走。所过之处,鲜血滴答滴答从明婉柔身上地落下来。 昭明院里,那些被黑球儿撕咬的王府侍卫,见黑球儿消停了,度满也没再动手,早已一个个连滚带爬出了院子。 至于度满,揍了人后就自动消失,去干他分内之事了,绝不在人前多作停留。 很快,院里恢复了一片寂静,唯有满院的白幡和地上的道道血迹,看着实在触目惊心。 院子角落中,从柱子后弹出了梧桐的头,随后,海棠和秦嬷嬷的头也叠加了上来。 “都走了,大家出来吧!”梧桐对着柱子后的一众昭明院下来挥手。 如今,昭明院除了她们三个,还有四五个粗使丫鬟婆子。 她们纷纷来到明昭月面前跪地磕头,“多谢大姑娘相护!” 这些下人第一次见识到,恶人上门时,主子挡在前面,让下人们躲起来的。 明昭月当时的原话是,“你们出来也无用,不如在后面看看好戏。” 果然是好戏,只不过黑球儿也太厉害了些。下人们如今看到它,纷纷躲远了几步。不敢惹,惹不起。 黑球儿似乎有些委屈,用脑袋蹭了蹭明昭月的裙摆。 不过,似乎大姑娘更厉害,她竟敢跟秦王府的人对着干。如今将军和夫人都不在世上,万一人家以后要来报仇,那该如何是好。 有人不免担心起来,心中忐忑不安。 “将军府没落之际,你们选择留下,便是我的家人。你们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住你们。” 见明昭月这般笃定,众人心中稍安。 “大军今日回程,府上可能会发生些事。你们不要怕,一切听从安排就好。”明昭月又道。 众人看着这位只有十六七岁的小主子,不知为何,竟没来由十分信服。这种感觉,只有当初明将军和夫人还在府中时,他们才有过。 嗖的一声,度满不知从哪片屋顶上飞了下来。 院里的下人们早已习惯,从那日在明家人面前露面开始,度满在昭明院的行踪也就不瞒着院里的人了。 “姑娘,红梅院有几个人在暗中往咱们院墙倒火油。”度满附在明昭月耳边,低声道。 火油?明昭月神色一凛,顿时心中了然。“宫里情形如何了?” “有几个梅花楼的人在宫门口盯着,方才他们来报,说已有官员陆续出宫门,看来也该结束了。” 伍千帆的人,确实挺好使。皇宫不能随便潜,可宫门口盯着也能帮她忙。 “时候到了,按计划行动。”明昭月吩咐度满,随后又看了看秦嬷嬷和一旁的海棠梧桐。 秦嬷嬷顿时心领神会,面对昭明院一众下人道。“一会儿不管大家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只管尖叫着往外跑。一直跑出府,只管喊救命。还有,我教给你们的话,都记住了?” 那些粗使丫头婆子们,还有海棠梧桐纷纷挺直了身子。“记住了。” 黑球儿也迈着四条小短腿跑到人群中,对着秦嬷嬷低声吠了一声,叫声整齐。 “很好。”秦嬷嬷一挥手,“开工!” 秦嬷嬷话音刚落,众人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火油味儿。 第95章 葬身火场 他们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开始在院中修剪花草的剪花草,打扫地面的扫地面。只不过打扫的人只有手在动,地上的血迹可一点也没少。 大姑娘吩咐过,这些血迹可得好好留着。 而明昭月在闻到火油味儿的那一刻,转身回了屋子,并紧闭房门。 只听得噼里啪啦几声,昭明院的外墙骤然变成了一片红。 “走水了,快来人啊!”昭明院里,秦嬷嬷忽然大喊大叫起来。 随着这声喊叫,其他院中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逃命一般往外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昭明院走水了,快救大姑娘!” 周香玉身边的李嬷嬷隐秘在院门口,亲眼见着一个个下人匆匆不要命地跑出去。 最后,甚至秦嬷嬷和海棠梧桐,还有那只凶恶的疯狗也都连滚带爬跑了。 李嬷嬷一把拉住梧桐,“你们都走了,大姑娘呢!”看上去,她很是着急,一心担忧着明昭月的安危。 梧桐挣脱开李嬷嬷的手,“姑娘还在屋里,我们也顾不上了,屋子已经烧起来了。”说着,梧桐也不顾一切往外跑。 果然在屋里!李嬷嬷见四下无人,聪明来到屋门口,从袖中掏出一把大锁。 此时,屋内的明昭月安然坐在桌前,只听门外咣当一声上了锁,她唇角勾出一抹冷笑,干脆闭眼念着佛经。 火势来得极猛。短短时间里,大火便从昭明院的院墙蔓延到院内,整座院子成了一片火海,而屋内也被火光映得发红。 “我带你出去。” 火海中,明昭月的耳畔突然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以为是幻听,并未睁开眼。可下一瞬,那个声音又出现了。“你在求死?” 这一次,明昭月确定不是幻听。 屋里有人,但不是度满! 她睁开眼,就看到火光之中站着一个从头黑到脚的黑袍人。 在火光的映衬下,这道黑色身影格外显眼,话语声混合着噼里啪啦的房梁松垮声,让他的声音也变得隐秘起来。 “十八郎?”明昭月从这高大的身型和声音里,听出了来人的身份。可她还是疑惑,这人怎么就水灵灵地出现在了自己的屋子,还是在这个特殊的时候。 黑影转过身来,明昭月看到了他鼻子以上的半张脸,和那夜在太平寺后山头所见到的人一样。 只不过此时再看他,觉得这张脸特别熟悉,似乎不久前才见过几次。 “你怎么在我屋里?”明昭月下意识问道。 十八郎抬头看了一眼被烧红的房梁,神色严肃。“这个时候你不该关心这个。” “官员府邸失火,这事不归玄鹰卫管吧。” 十八郎的神色里,少见的带了几分急切。“跟我走,不要留在这里。” 明昭月重新坐回桌前,“我没有求死,我有分寸。” “你的分寸,便是伤害自己?” 明昭月不由抬头看他,只觉得这人说话很是奇怪。她伤害自己,跟他有什么关系,这个玄鹰卫指挥使不要管得太多。 “我知道,自己做什么事都瞒不过指挥使大人,还请大人看见什么藏在心里就好,不要说出去。我也相信大人没这么多闲工夫,出去传我的话。” 明昭月的意思,是笃定不跟他走了。 “指挥使大人快走吧,一会儿火大了。” 十八郎的双目里,忽然就闪过一丝落寞。他看着被烧得火星四溅的房梁,也不挪脚,就这么直挺挺站着。 明昭月此时无心管他,既然这人能悄无声息地来,还骗过了度满,那就不用担心他出不去。 明昭月走到窗前仔细听了听,应该是时候了。 她抬起自己的左手,朝着一团烈火就伸了过去。 “不要!”十八郎注意到明昭月的举动,刚要开口阻止,就见她的手背已经伸了进去。 …… 与此同时,整个将军府已经乱作一团。 本就不多的下人们四散而逃,就没有一个往昭明院端水灭火的。看着越燃越旺的火势,屋顶的度满双手抱胸,只觉得屁股被烤得慌。 他用布条浸了火油,卷起一个球儿点燃,对准红梅院的方向就一把扔了过去。 “走你!”他扔得极准,不偏不倚落入院墙下一堆枯草中。 度满正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就听到一声犬吠。他低头一看,只见黑球儿叼着几根燃着正旺的木头,撒丫子就往红梅院的方向跑。 “喂!这事儿你别跟我抢功劳!”度满十分不满,这狗已经好几次对他示威了。 好不容易来的活儿,它还要跟自己抢! 可黑球儿才不管这些,它一嘴叼三根烧得正旺的木头,分别扔到了红梅院的衣房、卧房和明耀的书房。 此时,周香玉和满身是伤的明婉柔双双待在锦绣堂里。 老夫人急切地看向外面,满脸干着急。“有没有人去救火,这将军府可不能烧起来!” 她自然不是关心明昭月。将军府是她的根,这里没了,那她守了一辈子的荣耀也就没了。 “母亲放心,昭明院离这里远,烧不到这里的。”周香玉一边给明婉柔擦药,一边道。 她们母女二人在红梅院商议了放火之事后,便双双来了锦绣堂。名义上,明婉柔要给老夫人告状,实际上是待在这里避险。 锦绣堂距离昭明院甚远,中间还隔了一道光秃秃的长廊。就算是刮大风,火势也蔓延不到这里。 其实红梅院距离昭明院也很远,自然也是不可能烧到的。但周香玉想要制造不在场的证据,只能跟老夫人待在一处。 “那也不行,昭明院是将军府的,不是她明昭月一个人的。将军府的东西,不能有任何损坏。” 老夫人想的,和周香玉母女自然不同。她还准备将这里的一切留给儿子,她不允许全府缺少一砖一瓦。 周香玉母女可不在意这些,她们一心只想复仇,便安慰道。“母亲莫要急坏了身子。你想想,若是大丫头今日葬身火海,咱们就可以说她怕受父亲连累,畏罪自杀。明家又着火又死人的,陛下再清算明家时,是不是就会网开一面了?” 老夫人一听这话,出门的动作微微一顿。 “这么说,今日明昭月必须得死在府上,我们其他人才有活路?” “正是!”周香玉浑身血液沸腾。她从未这么近距离地感知到明昭月的死期,明婉柔亦如此,她甚至察觉不到身上的伤痛,一心等着看那具焦黑的尸体。 “不好了,红梅院走水了!” “不好了,锦绣堂起火了!” 忽然,好几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老夫人和周香玉猛地从椅子上弹起,“什么!” 第96章 一家三口 此时的锦绣堂,外墙已经燃起了一圈。火势从四周呈包裹之势,将整个锦绣堂的屋子笼罩在其中。 老夫人的正堂虽未着火,却距离起火的屋子只隔了两三间房。 因眼下锦绣堂的下人也不多,最初起火时竟无人发现。直到燃成一片,才被赵嬷嬷察觉。 周香玉和老夫人来到院外,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脑子彻底懵住了。 “快,快救火!”老夫人忙道。 可全府下人稀少可怜,喊了半天,也只有两三个婆子小厮提着桶去打水。 “愣着干什么,你们也救火!”见周香玉母女一动不动,老夫人顿时火冒三丈。 此时的周香玉哪里有心情管锦绣堂,因为她瞧见从红梅院的位置冒出了好大一股黑烟。 那是她的屋子!那里怎么会起火?昭明院的火势明明烧不到那里的。 周香玉忙将明婉柔扶到院中安妥处,这才急忙往红梅院而去。 老天保佑,她屋内有好些银票和值钱的东西,还有红梅院东厢的库房,里头字画珍宝、金银玉器,那是整个将军府的家底!不,是她二房的家底! 见周香玉就这么跑了,老夫人气得破口大骂,想亲自上阵灭火,却提不动水。 “天杀的!老天爷,你怎么这样对明家,你不道义啊!”老夫人开始哭喊,声音里满是绝望。 若将军府被烧,那她也不活了,索性死在火里,总好过今后没有任何倚仗,还要被人笑话看不住家。 一时间,整个将军府彻底成了一片火海。 为数不多的下人在火场穿梭着,一桶桶水浇上去,但对火势一点用处也没有。 盛京街头。 距离将军府还有两三条街的地方,明辉全身铠甲,神色清明,望着满街的安宁模样,心中长舒一口气。 终于回家了。 他对着一旁的杜念珍微笑,夫妻二人虽未开言,却是心照不宣。 此行实在艰难,他们差点回不来。若无女儿提前给他们写信,并安排了一应谋划,只怕他们两个早已成了北齐军的刀下鬼。 “上次妹妹说,想要潜山的剑法秘籍,我这次带回来了,她看到一定很高兴。”白衣小将骑在高头大马上,笑容满面春风,真是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明辉开口笑道,“你从小就爱护妹妹,我与你母亲倒是要往后排排了。” 明晏开口打趣。“父亲难不成心眼这般小?你还有母亲呢,母亲也有父亲。可妹妹孤身一人,这些年定然孤单得紧。我这个做兄长的不对她好,以后她议亲出阁了,想对她好些都难咯。” 说到这里,明晏看向了一旁的杜念珍。遭了,不小心说到了母亲的伤心事。 果然,下一瞬就见杜念珍黑了脸。“议什么亲?出什么阁?老娘的女儿,这盛京还没人配得上。若无好的男儿,老娘就养月儿一辈子,才不让她嫁人受苦。” 杜念珍今日回京后,已经听说了钱玉书的断袖之事。她十分悔恨,当初远在边关,没有亲自为女儿把关,便草草同意让她嫁入尚书府。 好在断袖一事被提前发现,否则女儿的一辈子就完了。 杜念珍恨死了钱家,也恨透了周香玉和老夫人。自己夫妇二人的军功赏银全给了他们作府上用度,她们却对女儿的事如此不上心,差点让女儿跳入火坑。 明辉看着明晏,爷俩相视一笑,又皆摇头。 也罢,堂堂杜将军发话,他们两个可不敢开口,免得被揍。 忽然,明辉的马发出一阵嘶叫。他紧急勒马,目光不经意间看向了天际。 明辉的神色在那一刻透出几分慌乱,“那是将军府?” 言罢,杜念珍和明晏齐齐抬头,这一看,不由心口一紧。 只见两条街开外的将军府上空,浓浓黑烟正往上冒着,整个天空都被火光映得一片通红。 此时刚到下午,没有太阳,天色十分阴沉。 明辉一夹马腹。“不好,快回府!”他扬起马鞭就朝将军府而去。 杜念珍母子也收了玩笑的神色,急匆匆跟了上去。 片刻后,三匹快马停在了将军府门口。大火倒是还没烧到这里,可里面却到处都是一片火海。 “月儿!”杜念珍望着里头的火势,吓得面色苍白,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 明辉和明晏也并未停留,爷俩比杜念珍冲得还快。 他们经垂花门到后院,满院大火里,却并不见几个明家灭火的下人。 几人虽然心中狐疑,却顾不上许多。 终于,他们在红梅院中看到了提着水桶的李嬷嬷。 “这是怎么回事?月儿呢?”杜念珍一把抓住李嬷嬷的手问。 咣当一声,李嬷嬷手里的桶就掉到了地上。她擦了擦眼睛,闭上又睁开,忽然她尖叫起来。“鬼啊!” 随后,便什么也不顾地跑开了。 明辉这才意识到,他们的死讯早就传到府上,下人们是这般反应倒也正常。 “快找月儿。”明辉对明晏母子二人道。 很快,明辉在一旁的库房看到了背对着他们的周香玉。 此时火势极大,周香玉怀里抱着几个花瓶,她疯狂地将屋内的东西往怀里塞,口中还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东西。 “老二家的,月儿呢!”见周香玉完好,明辉忙问道。 周香玉转身,见到明辉的那一刻,手里的花瓶也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没有叫鬼,只是双眼发直地看着眼前三人,一动不动,面如死灰。 “我死了?跟他们一家在地底下见上了?”周香玉喃喃道。 明辉看她跟个傻子一样,也顾不得再问她,准备往昭明院的方向去。 一转头的功夫,就见老夫人颤颤巍巍地出现在那里,她和浑身是伤的明婉柔搀扶在一起。 明辉见明婉柔这般模样,以为她是被火场所伤,越发担忧起了明昭月。 他顾不得和老夫人说话,只没命地往火场跑。 老夫人瞪着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明婉柔。“方才,你看到什么跑过去了吗?” 明婉柔同样心头剧震,“祖母,我们是不是死了?” 老夫人很清楚她们还活着,可刚才看到大房一家三口,这事是真的! 很快,便有一群身着铠甲的军人冲了进来,每人手里提着几个装满了水的桶,开始对着火势一阵猛浇。 老夫人心头剧骇。“柔儿,那是……明家军!” “将军,快救姑娘,姑娘在昭明院被困住了!”忽然,正冲往昭明院的明辉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是秦嬷嬷!只见她衣着凌乱,浑身狼狈不堪脏兮兮的。她指着昭明院的方向,“姑娘在那里,在那里!” 第97章 求将军给姑娘做主 明辉一家快步来到昭明院,就见这里早就成了一片火海,明昭月的屋子已经被大火包围,他们一靠近,就感受到了层层热浪。 “月儿!”明辉让杜念珍留在门外,准备自己冲进去。 可刚到门口,就发现了紧闭的大门和门上那把硕大的铁锁。 明辉怒从心头起。“这是谁干的!” 他是一个武将,但脑子并不蠢。女儿怎么会在大白天把自己锁在门里,一定是有人趁着火势故意为之! 他不敢想,此时也顾不上想,抽出腰中宝刀一把劈开铁锁,提刀而入。杜念珍和明晏也急急跟了进去。 屋内浓烟滚滚,火势从四周的面墙蔓上了屋顶。 浓烟大火之中,一个娇小的身躯蜷缩在角落。 她身着一袭素衣,头上没有任何发饰钗环,面色苍白,一头青丝垂下,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那自我保护的模样,看得人心生怜悯。 “月儿!” “妹妹!” 三人几乎同时跑到了明昭月跟前。见她双目微闭,看样子已经晕了许久。 “带她出去!”明辉提刀挡住即将掉落下来的烧红的屋梁,杜念珍将铠甲的披风脱下,一把罩在明昭月头顶,替她挡住滚滚浓烟。 明晏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迈步从屋内小跑而出。 明辉夫妇护着一双儿女,一家四口直直出了昭明院。 待他们来到外面,正好碰上前来救火的一行明家军。看到明昭月时,其中一个明家军惊呼,“大姑娘受伤了!” 明辉三人齐齐朝明昭月看去,只见她垂下的手上满是伤痕。 杜念珍顿时双目含泪,鼻头发酸。 此时将军府唯一没有着火的便是明辉夫妇的悦来院,他们急忙将人带到院中。 悦来院因长期无人居住,几乎没下人来打扫。明辉一脚将屋门踢开,护着明晏将人抱入榻上。 “水!”杜念珍从外面端来一碗水,滴在明昭月干裂的嘴唇上,同时替她擦着鼻腔里的灰尘。 片刻后,明昭月缓缓睁开眼睛。 其实,她一直是清醒的。在明辉一家三口冲入她屋子前的那一刻,十八郎还在问她,你确定还要继续待在这里。 她听到院外那声声月儿,心头一动,鼻头也发酸,于是坚定地回答,“我要等的人,来了。” 待明辉三人进屋后,十八郎早已消失不见,他们只看到了地上的明昭月。 此时,父亲母亲和兄长的面容映入眼帘,久违的亲情让明昭月心头柔软起来。她无法控制的眼泪就这样从眼角滑落。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流泪,在最爱她的家人面前。 只有在他们这里,她才是女儿,是妹妹,是能哭能笑的至爱家人。 “父亲,母亲,兄长。”明昭月开口,轻声呼唤他们。 她一直就知道,父母未死。也早就知道,兄长此行会和父母一道回来。 可当再次见到她们,明昭月的心头依然激动万分。 前世,她未能见到父亲和兄长最后一面。后来,母亲被她连累,一起发配金煌城,在去往边关的路上受尽了委屈。 重生后,她终于再次见到了他们,她每天都在等待这个时刻,等待和真正的家人团聚! “月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辉原本以为,全家一道回府,会给全府上下一个大大的惊喜。没想到,将军府倒是给了他们如此大的一个惊吓。 明昭月动了动嘴,似乎想要开口,但似乎整个人毫无力气。最后出口的只有一句话,“我……终于见到你们了。” 说罢,便任由眼泪倾泻而下。 她承认,在此之前的虚弱不完全真实,但此刻的脆弱却是无比真切的。 自己确实日思夜想,天天盼着能见到活着的他们。这,便是她重活一世的意义。 “月儿,你有没有事,可有哪里不舒服,哪里痛?”杜念珍看着手臂手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伤痕的女儿,一时心如刀绞。 “母亲,我这有药。”明晏从怀中掏出药瓶,将里面的药粉小心翼翼涂在明昭月的伤口处。 这些都是止血生肌的良药,最适宜行军打仗之人以及常年习武之人。 药膏涂抹在身上,明昭月顿觉一阵清凉。她看向三人,终于挤出一丝笑意。“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见女儿这般狼狈的时候,还在想着他们,却只字不提将军府起火的缘由,明辉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将军,火势灭了,不过府上也……烧得差不多了。”明家军中一名军士赶来报。 原本明辉一家三口回府团聚,明家军是没有跟着的。只是他们远远在军楼休整时,就见将军府的方向浓烟滚滚,立马便组织了一队人马前来救火。 “多谢,让兄弟们回去休息吧,待本将军安顿好府上,再去军楼探望大家。”明辉对着那军士颔首。 军士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没想到今日竟能受大将军一礼。 原本他们以为明将军和杜将军都战死了,直到他们入军楼之时,都还是这样的想法。 后来许巍将军从宫中回到军楼,将明辉夫妇未死一事彻底公开,他们才恍然大悟。 虽不清楚前因后果,但大将军未死,这便是好事。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远远瞧见了将军府起火。 “是。”那军士正身答道,带着一应明家军出去了。 “将军,将军!”秦嬷嬷就在此时和军士擦肩过去,两步跑到明辉和杜念珍面前,放声大哭。“求将军给大姑娘做主,求将军给大姑娘做主!” 秦嬷嬷边哭边磕头,脑袋重重磕在地上。 明辉一把将她扶起,厉声问道。“嬷嬷,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嬷嬷起身,看了看榻上面色苍白的明昭月,将老夫人和二房所做的种种,一一向将军告状。 她长了嘴,就是要为大姑娘鸣不平。 “将军,这把火是二夫人和二姑娘放的,她们想烧死我们姑娘!” 第98章 算总账 杜念珍一听,只觉一阵气血往上涌。 她把腰间长刀啪的一声抽出来,重重放在桌上。“嬷嬷,你说,把原因后果一一讲来,不要漏掉一个字!” “此事,还要从姑娘和钱家公子议亲时说起……” 于是,秦嬷嬷便将老夫人和二房是如何在明知钱玉书是断袖的情况下,安排明昭月出阁,如何克扣她的聘礼和嫁妆,又是如何在钱玉书是断袖被揭穿后,将明昭月推到人前,让她自己出面解决。 还说了明婉柔如何联合韩飞燕,在太平寺三番两次陷害明昭月。 还有,周香玉做阴阳账目,霸占私吞大房铺子的盈利。以及周香玉假意安排明昭月赴秦王寿宴,目的是将大姑娘送入秦王府。 还有他们拦着明昭月不让设灵堂,今日明婉柔带人杀到昭明院,拿人不成便想出了放火的计谋…… 凡此种种,只要是他们做过的,秦嬷嬷都一一道来。不用添油加醋,也能让人听得咬牙切齿。 啪的一声,桌上的花瓶被杜念珍挥在地上。 “当初我们答应让月儿嫁入钱家,是因为你来信说,月儿跟那钱玉书两情相悦,失了身子,我们想着既然月儿喜欢,这才答应把她嫁入钱家。结果……”杜念珍气得说不出话。 秦嬷嬷以头抢地。“夫人明鉴!大姑娘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么?她怎么可能与人做出这等龌龊之事!不信,你们可以问海棠梧桐。” 说罢,海棠梧桐也纷纷进来,跪在地上,以大姑娘贴身丫鬟的身份又补充了很多细节,听得明辉三人捏紧了拳头。 杜念珍此时心里悔恨至极,那周香玉和老太婆不仅陷害她女儿,还克扣女儿的聘礼和嫁妆! “他们想要月儿死,那今日老娘就去要了他们的命!”杜念珍是个火爆脾气。 她也不是什么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从当初遇见明辉开始,她就是一个人。如今,杀人也好,放火也罢,为了给女儿报仇,她什么都能干,什么也不怕。 “母亲,你别去,让我去!”明晏一把拉住杜念珍,双眼猩红。“我是兄长,理当为妹妹出头。” “够了!”明辉看着争执的娘俩,厉声喝道。 明昭月心头一动,抬头看向明辉。只见他与明昭月对视一眼,随后目光落在她手臂的伤口处,缓缓开口。“我是一家之主,我去找他们算账!” 听闻此言,明昭月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所做的这一切,算是有了交代。 明辉历来重孝重亲情,这么多年,即便老夫人不是他的亲娘,他也从未对其心生任何芥蒂。 在盛京时,他日日请安。老夫人卧病在床,他日日侍奉,甚至比明耀跑得还勤快。 当初他娶杜念珍,老夫人起先是不同意的,说杜念珍没有家世,白丁一个,于他将途没有任何帮衬。可明辉执意要娶,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违背老夫人的意愿。 后来老夫人妥协,明辉就更加孝顺,写家书时也是先问母亲的安。 明辉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孝子,不只是人前尽孝,而是打从心底里孝顺。 但他们一家人若想好好生存下去,必须得拜托这几个吸血鬼般的家人。 所以她只有孤注一掷,她要彻底将老夫人和二房的嘴脸撕开,让他们的真面目彻底暴露在明辉面前。 她要让父亲知道,老太太是如何背刺大房偏心二房的,又是如何一边享着长子的军功,一边毒害他的女儿。 如今,明辉的话让明昭月确信,父亲心里有了衡量。 “辉儿,辉儿!” 明辉正要出屋去找老夫人和周香玉算账,就见老夫人被儿媳和孙女搀扶着,颤颤巍巍进了悦来院。 老太太似乎心急如焚,一路小跑冲进屋里。当她看到明辉的一瞬,双目便红了起来。 不是做戏,她此刻心中倒是多了几分真心的欢喜。“果然是你,老婆子我没有做梦!” 明辉没死,明家就还有希望,将军府就还不会倒。即便是如今被烧得这样不堪,也能有活路。 如今,明辉是将军府唯一的希望! 明辉注视着眼前这位慈母,直直看着她的眼睛,勾唇冷笑。“母亲,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老夫人一愣,看着明辉的脸上带着几丝疑惑,就好像什么事都不知道一样。“我……骗你什么了?” “大哥,大嫂,晏儿,你们能回来真是太好了。”周香玉看了一眼床上的明昭月,语气里透着心虚。 杜念珍一把握住桌上的刀,微微侧头看向周香玉。“若我们不回来,还不知道你们对月儿这般照顾呢。” 明婉柔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屋内的几人,震撼掩盖了浑身伤痕带来的疼痛。 她试探开口,“大伯和大伯母不是……不是战死边关了吗?怎么忽然回来了?” 她的语气算不上坦诚,甚至还带着一丝埋怨和遗憾。 明辉看着她们这群人的嘴脸,心里冷笑。即便是他这个不在后宅常年待着的男子都能瞧出来,可见平日里她们是怎样一副虚伪的样子。 “怎么,我们一家人战死了,你们就能吞下大房的财产,害了大房的女儿?”明辉冷眼看向她们祖孙三辈。 这是从明辉嘴里第一次说出“大房”这样的字眼。 以前他总是说,将军府是一个整体,他与明耀是亲兄弟,不分什么大房二房,体他们就是一家人。 如今,他改变了主意。 终究是隔了层肚皮,他和老夫人、和明耀一家人之间成不了家人,反倒是成了仇人。 既如此,那便一拍两散,索性当个仇人。 “老二媳妇,把这些年你掌家的账册交给念珍。我们好好算算这笔账。该还的银子还回来,该交的金银库存交出来。从今天起,我们分家!” “哪有那么简单!”杜念珍将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你们是怎么对我女儿的,我今日就要怎么还回来!” 第99章 这个孝子我不当了 杜念珍当然也在意这些金银,可她更在意的是女儿这段时日所受的委屈。 此刻,她只想报仇,只想为明昭月撑腰。 “大哥大嫂,你们说什么外道话。都是一家人,什么还不还的。再说,你们留在府上的银子都作了用度。还有当初给月儿筹备出阁事宜,花了不少银子,现在哪有什么余银……” 周香玉言语间不由看向老夫人。 “二夫人,这话就说叉了。别的不说,就论三年前将军和夫人回京,就留了近万两军功赏银。大姑娘当初的聘礼,也是将军和夫人另行安排的,并未从这里面扣除。怎么就没有余银了?” 秦嬷嬷见不得周香玉这副嘴脸,冷笑着说。 “还有,当初将军在边关给大姑娘安排的嫁妆礼单是多少?你和老夫人又给了我们姑娘多少?要不要把两份礼单拿出来核算核算?” 她继续揭发,打定主意将坏人一当到底。 杜念珍柳眉倒竖!她无法忍受别人克扣女儿的嫁妆,立刻看向秦嬷嬷。“嬷嬷,他们给月儿的礼单在哪里!” 未等杜念珍说完,秦嬷嬷就从袖中掏出了一份礼单。那是当初老夫人拿给明昭月的。 杜念珍拿过去从头到尾粗看了一眼,顿时两眼瞪出了火星子。 现银少了一千多两,各式珍珠玛瑙,瓷器摆件,衣裳首饰也缺了三百多件。还有些铺子、庄子,折算下来又是三千多两。 这些嫁妆,都是杜念珍和明辉夫妇在边关,一件件悉心为女儿筹划的。清单上有什么,没有什么,杜念珍一看便知。 夫妇二人虽然不在明昭月身边,但送女儿出阁的心意做得很足。嫁妆清单都未经他人手,乃明辉一个字一个字写上去的,足足写了好厚一本册子。 如今看着眼前这份至少缺了四成的嫁妆单子,杜念珍将清单一手扔在明辉的怀里。 “你自己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娘和好弟媳!”杜念珍这个暴脾气,发起火来连明辉一道记恨起来。 明辉也对女儿的嫁妆门儿清,一瞧便知缺了多少。他看向老夫人,语气里带着失望。“母亲,这单子是弟媳给月儿的,还是你给的?” 老夫人的身子一颤,她自然知道明辉这个问题的含义。 谁给明昭月的单子,便是谁克扣了她的嫁妆。 她看向周香玉,不经意中眼神示意,希望这个儿媳能在关键时刻保住自己。她心中打定主意,若二儿媳此时识大体,主动背下这口锅,日后她必然罩着二房一家。 怎奈周香玉此时根本不看老太太,原本搀扶着老夫人的双手登时放了下来。 “大哥,单子是母亲给月儿的,不信你问月儿。”周香玉抬头挺胸,满脸正义。 “月儿,你说。”明辉看向明昭月。 “是祖母给我的。” 老夫人闭了闭眼,她就知道周香玉在关键时候靠不住。 明辉的目光里仅存的一点希望消失,他转头看向老夫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我这个长子不够孝顺,还是留给府上的银子不够花?这么多年,我们夫妇从来都是往府上挣银子,却从未怎么花销过。最大的花销,便是月儿的嫁妆。就算是当牛做马,主人也知道抚慰它们。我明辉给你们当了一辈子牛马,我女儿难道不配得这些嫁妆?” 明辉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大声斥责。反而,他语气很轻,轻得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偏偏是这样,才让人觉得害怕。因为,真正的死心从来不是什么怒吼,而是沉默。 老夫人从未这样被长子训斥,她又怒又羞,似乎掌控了多年的绵羊忽然逃出了她的手心。 “辉儿,你怎可如此说母亲!东安国以孝为国礼,陛下以孝治天下。我是你母亲,受你些银钱怎么了?你别忘了,月儿可没有明家的血脉,我留些银子,也是为了日后晏儿成家。晏儿才是明家的长子!” 一向要面子的老夫人脸上挂不住,情急之下端出了母亲的架势。 “够了!” 老夫人话音刚落,杜念珍便忍不住吼了出来。她胸口不断起伏,双目带着怒火。 这个老太婆,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月儿不是她的孩子,是她当年从边关捡回来的。他们瞒了这么多年,从未在月儿面前提及过。如今,就这样被老太婆说了出来! 杜念珍心里气,恨不得撕了老太婆的嘴。 女儿是她的,她乐意疼,乐意爱! “祖母慎言,可别说克扣了妹妹的嫁妆,是为了给孙儿成家。父母疼妹妹,也疼我,有妹妹的嫁妆,自然也有我的家业。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给我留些什么,我是男子,也会自己挣家业,断不会缺妹妹的嫁妆。” 明晏一改往日的温良恭敬,一张本该明媚顺从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鄙视和怒意。 杜念珍欣慰地望着儿子,双眼含泪。没错,这才是他的孩子!她的儿女都是极好的,懂得爱别人,也值得被爱,不枉他们悉心呵护这么多年。 明辉也满是欣慰。老天是公平的,让他从小没了亲娘的疼爱,但有乳母的关切。没有兄弟姊妹的亲情呵护,但有妻子的贤良,子女的敦厚和睦。 如今,就算是舍弃了这些不算家人的虚伪家人,他也不再孤单畏惧,他有底气! 明辉冷笑,看向老夫人。“说起血缘,你莫不是忘了,你也不是我亲娘,我身上也没有你的血脉。若父亲在世,我或可继续为府上当牛做马。如今父亲不在,我也孝顺了你这么多年。牛马做够了,也该为自己打算了。” 明辉此时甚至没有称呼母亲,也没有自称儿子。 “你,你说什么!”老夫人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当真是从明辉嘴里说出来的!自己就算是续弦,那也是他的嫡母,于他有养育之恩,他怎可如此对自己! 他这番话,若是传到朝廷,被御史参上一本,足以治罪! 明辉似乎瞧出了老夫人的心事,扯了扯嘴角。“我今日就大逆不道一回,你们若是想找人参我,尽管去!我倒是要和陛下论一论,母慈子孝,是先有母慈,还是先有子孝。若他们认为先有子孝,那这个孝子我不当就是!” 老夫人的嘴微张,想出口的好些话憋在嘴里,愣是说不出来。 第100章 啪啪啪啪 “月儿,你可别听某些人胡说八道,你就是爹娘亲生的女儿。”杜念珍下意识看向明昭月,紧紧握住她的手,生怕错过女儿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明昭月苦苦一笑,那丝不经意的笑容里掩去了许多情绪,看得杜念珍心头一动。 不知为何,她没来由紧张起来。 “辉儿,嫁妆之事我是替你们省了些,不过你可知道,当初钱家给的聘礼也缺了好些,都是她!”忽然,老夫人指着周香玉,“是她做主贪了许多聘礼,还拿回去接济娘家。” 老夫人忽然翻起了旧账,看向周香玉时,脸上不见半点长辈的慈祥温和,倒像主犯供认从犯那般,要将没有作用的同伙一起拉下水。 “母亲!”周香玉急得一跳脚。“聘礼我可都一分不少地还回去了!钱大人和月儿还一同去兵部捐了聘礼,说不定送到战场上,大哥大嫂还用过呢!” 周香玉眼前一亮,像是看到了一束曙光。 没错,自己可比老太婆清白多了。虽然当初确实私自挪了些聘礼回周家,可最后还不是用自己的私银填回来了。 当时过兵部的名录,可是一分不少。这一点上,周香玉敢拍着胸脯说话。 她此刻无比感激当初明昭月捐聘礼的决定,否则现在明辉就要跟她清算总账了。 “聘礼还回去,跟你是不是动过心思贪图,是两码事。老二媳妇,你的贪念可不比我这个老婆子少!”老夫人死死咬住周香玉不放。 在她看来,总得拉一个人下水。与其让明辉把气撒在她一个人身上,不如让老二媳妇来给自己分担一些。 “你这是无理取闹,自己贪了嫁妆,反怪儿媳妇,没有一点母亲的样子!”周香玉宁愿与老夫人闹掰,也不敢跟明辉对着干。 “混账,你这个不孝的!”老夫人也不退让。 众人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开始了狗咬狗,皆冷眼旁观,看她们还能吵出些什么来。 “祖母,母亲,你们别吵了。眼下大伯和大伯母回来是好事,咱们一家人应该好好解释误会才是。不如我先回王府,将大伯父还活着一事告诉王爷,想来王爷一定高兴得很。” 明婉柔见形势不妙,下意识就想逃离这个地方。她有意无意就搬出了秦王,压根没细想秦王今日一早出门干什么去了。 秦王历来不会将这些行程告诉女眷,明婉柔也不敢问。所以,她并不知秦王去城门口迎大军归来,也不知他随太子一行入了宫,早就知道明辉之事。 提到秦王,杜念珍刚刚压下的火气又蹭的上来了。刚才她只盯着老太婆和周香玉,倒是忘了这个诡计多端的小的。 “明婉柔,今日这把大火,你也有份吧?听说,往昭明院倒火油的,是你秦王府的丫鬟?” 明婉柔的身子一抖,下意识就往后缩。可她整个人还未缩进去,就被杜念珍一把揪出来,啪的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杜念珍本就是武将,手劲不小,这么一打,明婉柔整个人就被扇在了地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在太平寺,你是如何三番两次陷害我月儿的。今日看在你全身是伤的份上,我不打你。可你记住,这一巴掌远远还不了你对月儿的伤害!” 杜念珍高高在上地看着明婉柔,如同审判一个犯人。 “别打柔儿,有什么怨气,你冲我来!”周香玉尽管也害怕,但还是冲在前头。 啪的一声,巴掌又落在周香玉脸上。“好,成全你。这一巴掌,是打你教不好儿女。” 周香玉苍白的脸上顿时多了道血痕,不得不说,杜念珍下手真的狠。 可这似乎并不解气,只听又是一声。啪!杜念珍说着,又稳稳落下第二巴掌。“这一巴掌,打你当初设计陷害月儿赴秦王寿宴。若非月儿聪明,识破你的奸计,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刚才秦嬷嬷已经将个中缘由说得十分清楚,杜念珍什么都知道了。 周香玉同样被打倒在地上,老夫人在一旁看着,想伸手阻止。 她并非想护住周香玉,只是在她这个老太婆眼皮子底下殴打妯娌,俨然杜念珍已经没了家人的概念。 啪!第三个巴掌落下。 “这一巴掌,打你明知钱玉书是断袖,还让我女儿嫁过去,事发后把她推到人前自己退婚,诬她清白。” 随后,杜念珍似乎是停不下来的样子,一巴掌接着一巴掌。 “这一下,是打你做阴阳账目,贪图我大房的银钱!” “这一巴掌,是打你克扣月儿聘礼……” 每一巴掌,都有缘由出处,听得周香玉毫无反驳的机会。一阵巴掌落下,她的脸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周香玉此时很后悔,为什么要出来替女儿挡这一下。再这么下去,自己小命就要没了。 “救命!”情急之下,周香玉顾不得什么,忙退到墙角,大声呼喊救命,尽管她知道,此时或许没人能救她。 他们应该不会把自己打死吧,毕竟杀人可是犯法的。自己虽然苛待明昭月,但她的小命还在。 周香玉的救命声听在众人耳中,犹如鬼哭狼嚎。 这一嚎,便将还今日外出上值的明耀父子嚎回来了。 原本他们二人被圣旨下了禁令,是不得出门的。只是今日大军回城,兵部人手不够,兵部尚书便向天子请旨,将所有在外的兵部人员全部召回,在城中安顿大军。明耀便是被召回的一个。 而明枫也被工部召回,依令当值一天。 话说明耀正在军楼帮着安排,就听许巍将军说明辉大将军没战死,这会儿已经回府了。 明耀心中大喜,自己亲兄长立了这般功劳,自己也跟着沾光。 可下一瞬,就看见将军府方向起了浓烟。 他忙跑回来,在门口碰到了同样急忙赶回的明枫。父子二人一同进府,惊骇之下发现各院都无人,只有悦来院有些动静。 他们只当明辉回了院子,不料一进院子就看到周香玉全脸青肿,明婉柔全身是伤倒在地上。 “大嫂!”明耀见情形也猜出了半分,仅存的欣喜变成了一丝责备和埋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大嫂这是欺负我二房无男人!” 第101章 此生不再回明家 杜念珍闻言,猛地一把将刀握在手上,刀尖直逼明耀。 “我与你大哥还没回盛京时,你们一家这般对我月儿,不也是欺负我大房无人?如今不过就是几个巴掌,还远远不够!” 杜念珍还想继续说什么,被明辉拉住了。 他将妻子护在身后,看着明耀。这是他几年之后归家,第一次与自己这位亲兄弟见面。 “二弟,你太让我失望了。” 家里发生的这一切,只是女眷所为吗?不,明辉知道,这一切只怕也有明耀的默许。 他把别人当弟弟,别人将他当成了彻头彻尾的冤大头。既然要断,那便和这里的所有人,断个干净! 明辉心意已决,明耀却愣了半晌。 只这一句,便听得明耀心头剧震。 他了解自己的大哥,知道明辉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说的话做的事是何用意。大哥只怕,不愿再将他们当作家人。 一想到自己如今平平的官途,明耀心中做了取舍,忙道。“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家里的事,确实不太清楚,只听到了些只言片语……” “住口!”明耀话音未落,就被明辉打断。“你不知道?那你这个家主是怎么当的?是瞎了还是聋了!” 明辉压根不信明耀的话,他不信老夫人和二房所有人的话。 “大伯,有些事不可偏听。你和大伯母不在盛京的日子,父亲母亲对大妹妹还是有教养之恩的。单凭这点,便可抵消他们的过错。”明枫见父亲吃了哑巴亏,只好站出来说话。 明辉没料到自己这个侄儿脸皮如此厚,竟然说出了这样不要脸的话,压根不想与之搭话。 一直憋着口气的明晏忍不住了。“二弟说得对,他们教养我妹妹,都快把她命教养没了,我们是该好好感谢你们。” 一时间,明晏怒视明枫,明辉瞪着明耀,而杜念珍一直虎视眈眈看向周香玉。 一家三口没一个闲着,争先恐后为明昭月出气。 看着他们互相拉扯,动手的动手,动嘴的动嘴,明昭月心底泛起阵阵柔情。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面对二房的人,不需要她自己动手,便有家人在一旁保护。 她短暂地享受着被家人珍爱、呵护的感觉,真好。 “月儿,你身上的伤可还能忍受?”明辉忽然看向一旁的明昭月。 其实相比起明婉柔,明昭月只有手臂和双手有些火痕擦伤。 明昭月起身,点头。“父亲放心,我无碍。” “好!”明辉看向明晏,低声在儿子身边耳语了几句,明晏听后点头,转身迈出了屋子。 众人都不知他父子俩在搞什么明天,杜念珍也看得一脸疑惑。 很快,明晏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人。 “李嬷嬷!”周香玉下意识喊出了声。那是自己的心腹,是她身边唯一还没有离开的将军府下人。 李嬷嬷此时被明晏扔到明辉面前,那李嬷嬷身子抖如筛糠,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明辉斜眼看着她,“那你倒是说说,本将军饶你什么?” 这一句,颇有边关大将审问敌国探子的风范,浑身的肃杀之气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李嬷嬷顿觉身边围绕着一群死神。 “饶奴才……”李嬷嬷不敢说,也不能说。 就在她还在寻思,如何求饶时,只见面前刀光一闪。下一瞬,鲜血便从李嬷嬷脖颈处溅出,喷到了众人的脚上。 李嬷嬷脖颈上横着一条长长的血口,她双眼一瞪,张着嘴就断了气。 “啊!”明婉柔和周香玉同时往后退了几步,尖叫出声。 虽然她们娘俩心思歹毒,可从未见过有人这般血淋淋死在面前。 老夫人愣在原地,双手颤抖着没有吱声。 从前府上处决下人,要么赶出去,要么杖责或是发卖。再不济,杖责二三十板,在断气之前送出去找个地儿扔了。总之,不会让人死在府上。 这是第一次,他们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 老夫人和二房一家吓坏了,就连明耀明枫父子也瞠目结舌。 然而再看大房这边,明辉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刀,嫌弃地在裤腿上擦着。 杜念珍也只是冷哼一声,望着李嬷嬷还在流血的尸身,神色没有任何异样。 明晏对着地上的李嬷嬷翻了个白眼,颇有再给她一刀的架势。 至于明昭月,则全程目光淡漠,像是看着一只蚂蚁被捏死那般。 “这恶奴给月儿的房门上锁,故意让月儿困在火中。这一刀,算是便宜了她。”明辉开口,没有看地上的尸体,而是看向明耀一家。 似乎在说,惹我女儿,这便是你们的下场。 真是魔鬼,大房一家杀人不眨眼,全是魔鬼! 就这一瞬,周香玉对恐惧这个词,有了新的认识,她害怕极了,比任何时候都无助,生怕自己也跟李嬷嬷一样,被明辉一刀毙命! 堂堂大将军,处置一个府上恶奴,认谁也不会说什么,御史也参不了他。所以,他手起刀落。 屋内一片安静,明婉柔早就吓得蹲在了地上,抱着头不敢看。 只见屋内刀光又是一闪,明辉的刀第二次落下。 只不过这一次,他朝的是明耀的方向。 老夫人面如土色,立时上前阻止。 周香玉已经说不出来话,整个人也动弹不得。至于明耀,则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到刺啦一声,自己的衣袍被明辉的刀砍去一角。 明耀愣了半晌,随后反应过来。 “大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明辉。 “别叫我大哥!从今日起,我与你明耀彻底断了兄弟情意,与明家不再有任何往来!”说罢,明辉又提刀砍向自己的衣袍。 衣角就这样被撕开,两片衣袍落在地上,相隔甚远。 “明辉,你生是明家人,死是明家鬼!立了几次军功,便这般狂妄自大,连明家姓氏都不要了吗!你不配为明家子!”老夫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也彻底失了理智。 谁料明辉冷笑一声。“我自然还是姓明,不过与你们这个明,便不再是一家人。你记住,明家的姓氏,是你们不配,不是我明辉不配。” 明辉说着,招呼着妻子和儿女,大步踏了出门。 走了几步,忽然明辉转头看向老夫人。 “陛下今日给我赐了别院。风景优美,适合养老。我本想着将别院送给你,如今看来倒是不必多此一举了。今日起,我夫妻二人带着一双儿女入住别院。此生,不再回明家!” 第102章 团圆 老夫人一个没站稳,差点就这么倒了下去。 因为她注意到,明辉刚才说的是“明家”,不是“将军府”。 老夫人不觉心头一悸。是啊,有他明辉将军在的地方才叫将军府。如今,他要分家,那么这里就只是明家。而那个别院,便是新的将军府。 “辉儿!”老夫人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当真要为了这个没有血缘的女儿,抛弃我们?你对明家,再无半点眷念么?” 杜念珍一把将老夫人的手从明辉身上拿开,厌恶地看向老夫人。“我劝你切莫说什么没有血缘。我认月儿是我女儿,她便与我们有最深的血缘。至于你们这些血缘至亲,名义上是一家人,暗地里却不干人事。别逼我说出更难听的话,把我惹急了,在你身上动一刀,也不是不可能的。” 有些话,明辉不能说,可她不怕。有些人,就是要把话说死,把事做绝,免得她再有希望。 说罢,明辉一家四口头也不回地走了,甚至没有转身再看一眼他们住了几十年的悦来院。 似乎这里的一切对他们而言,毫无留恋。 秦嬷嬷和海棠梧桐见状,忙起身跟了出去。几人喜笑颜开。特别是秦嬷嬷,布满了褶子的脸上此时晴空万里,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们走出悦来院,走到一片废墟的回廊、垂花门,一直快到府门口了,便见一人一狗从不远处走来。 见度满手里拿着兵器,明晏下意识挡在前面,“你是何人?” “护卫度满见过将军、夫人、公子!”度满很是识趣地对着几人跪拜行礼。 黑球儿撒欢一样跑到明昭月脚边,在她裙底下拱来拱去,不亦乐乎。 “大哥,这是我自己请的护卫。这些日子,多亏他在身边,女儿安危才得以周全。”明昭月道。 明辉定睛打量眼前这个人,不由神色一松,将度满扶起来,颇为满意。“看起来身手不错,跟我们去别院!” “是。”度满来到明昭月面前,低声道。“库房的东西都留住了,要搬走就一起带走。” 明昭月十分满意地点头。 当日千掌柜派人来询问,是否有需要他帮助的地方,明昭月便问他要了十几个识货且功夫不错的人。 她早就料到将军府会有大乱的一日,周香玉必定趁火打劫,可府上值钱的都是大房挣下的,明昭月不允许它们落到周香玉手里,便让千掌柜的人趁乱将东西全部拿出来了。 那些家伙功夫好,又识货,贼快。待周香玉去库房时,已经没剩下什么东西。 所以,将军府的一场大火,其实烧的是空房子,是陈旧的后宅内院,是没有血亲的虚伪亲情,是明昭月不可触及的悲惨过去。 凤凰涅盘,浴火重生。从今日起,他们将在全新的地方,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长姐!”明昭月的脚刚踏出府门,就听到了一个声音。 她回头,看到满身狼狈的明菲玉站在门口。 今日太乱,倒是差点把二房这个庶妹忘了。只怕二房的人应该也忘了她和那几个姨娘了吧。明家被烧,只怕他们那几个院子也难逃波及。 明菲玉看向明昭月的眼中,有疑惑,有恳求,还有不舍。总之,情绪很复杂。 明昭月对着她微微点头,虽没有太过热情,但看得出来,也不是仇人。 明辉察觉到女儿对这位三丫头倒算得上和善,猜到这两姐妹的关系应当不错,只可惜她是明家人,是明耀的女儿,明辉不会再对她有什么长辈之情。 “若你日后得闲,可来别院找我。”明昭月道。 明菲玉眼睛一亮,神色立马就变得清明起来。她狠狠点头,注视着一家四口离去。 明昭月没有再说什么,心情无比复杂,不觉跟着父母们上了马车。 别院在盛京城西,这是一栋不大却清新雅致的宅子。盛京有许多这样的宅子,有的是新建,有的则是从以前的罪臣贪官手里没收来的。 赐给明辉的这栋是去年才完工的宅子,全府上下全新。他怎么也想不到,陛下今日刚刚赐下,自己就会带着家人住进去。 里面无需打整,只是缺仆人,杜念珍将此事交给了秦嬷嬷去办。明昭月带着黑球儿住进了东厢的小院。 晚上,一家四口在别院共用晚饭,饭菜是从外面酒楼买回来的。 黑球儿在桌下撒欢,时不时抬头叼起明昭月喂到嘴边的肉。 饭桌上,明晏问出了憋了他整整一下午的问题。“父亲,二叔母的所作所为,我们难道就这样算了?” 在明晏看来,周香玉不过就是受了母亲几个巴掌,这远远不是她的报应。 明辉倒了杯酒饮下,冷哼一声。“当然不是,且等着看明日。” 听到父亲这句话,明晏这才放了心。 明辉将杯中的酒斟满,又是狠狠一大口。一连喝了三口之后,他才转头看向明昭月。 “月儿,为父有些话要问你。” 明昭月缓缓抬头。她就知道,父亲肯定会问自己。从白天见面时到现在,快过去整整一天了,忍到现在才问,明昭月还有几分诧异。 她乖巧地放下茶杯,“不如父亲先给女儿说说,今日在朝堂之上都发生了什么。” 其实明昭月大抵能猜到,只是她需要一一验证。 明辉便将众人如何议论明辉的罪与功,景佑帝如何以虎符为饵,试探不安好心的皇族子弟这些事,一一说了。 “陛下在试探,看是谁想接手虎符,晋王似乎呼声最高,表现得也最为明显。” 明昭月低声冷笑,心道只怕他也只是炮灰一个。 明辉见女儿神色古怪,似乎对这个说法不太认同。“月儿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明昭月摇头。她并不打算瞒着父母什么,可有些事现在可能还不是时候告诉他们。 “今日我与陛下演了出戏,寻出了那些想要除掉我的人。我细细看了一眼,兵部侍郎王昱声音最大,还有几个御史文官。” “这些狗东西,就该把他们送到战场上去看看,才知道我们在前线打仗有多不容易。”杜念珍啪地将酒杯顿在桌上。 第103章 震惊他们无数次 她不像其他后宅主妇,席上也常常同丈夫一道痛饮喝酒。 “母亲不必生他们的气,想必这些人,陛下也会记住的。”明晏开口劝慰。 今日他在大殿上可都看见了,每有一个人出来说明辉有罪时,陛下身边的公公就开始提笔写字。从笔画来看,写的应该是他们的名字。 “晏儿说得对,在陛下眼里,此时谁想除掉我,便是想觊觎大位。只可惜,有些人看不清楚。” “父亲,燕儿关一战,是不是很凶险?”明昭月忽然开口问道。 明辉夹菜的手顿了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块肉放入碗中。 凶险,是自然的,他本不想将这些事说给女儿听,可刚才当明昭月问起他的时候,明辉竟有种错觉,似乎这件事女儿应该知道一样。 “北齐军在燕儿关设下重围,为父不敌,生死关头来了二三十个奇怪的人。他们的功夫和阵型都不是作战的手法,但对于突围很是管用。若无他们,只怕为父已经成了北齐军的刀下鬼。” 虽然明辉没有细说凶险的细节,但明昭月也能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想象出一二。 “若非他们拿着你的这根簪子,为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些人的。”明辉从袖中掏出一根白玉簪。 那是明昭月十五岁生辰时,明辉送给她的及笄礼物。 明昭月接过簪子,将她重新收好。没错,当日她让千掌柜挑选三十精卫时,明昭月亲手将簪子交到了他们领头人手中。 只有让父亲相信这些人,他才可能跟他们走。 “那些人真是有些本事,在北齐军众目睽睽之下,制造出为父掉落悬崖的假象,随后将我带离了燕儿关,并交出了你的那封信。我一看到你的字迹和行文方式,便确信是月儿无疑。” 明辉现在想起来,还是满脸不可思议。幸亏他没从小将女儿当闺中小姑娘来养。 他会时常给女儿讲战场之事,讲君君臣臣,家国天下。讲百姓和上位者同样不易,讲臣子当尽忠,君主当爱民…… 他也会将自己与天子的鸿雁之约,当作趣事讲给明昭月听。 明辉现在觉得很庆幸,若非他当初让明昭月见到那本相书字帖,女儿在太平寺就会受人欺负,而不是得到长公主庇佑。 若女儿不知道鸿雁之约,那么就不会从盛京安排好这一切,让自己和妻子在世人面前瞒天过海,安全回到盛京。 “为父安全后,那几十个人又转头去了金煌城救你母亲。只是那个时候,你兄长也带着潜山一帮师兄弟到了,幸好有他们守在你母亲身边。” 明晏叹了口气,“我是忽然在潜山收到了一封信,说父母有难,让我带着师兄弟赶去边关。起初还不知是谁写的这封信。后来和爹娘汇合,我才猜出来,想必这封信也是你写的?” 面对这个无需回答的问题,明昭月并不打算隐瞒。 “女儿就知道,父亲看到信后,能明白女儿的意思。” 明昭月此时心中无比动容。其实当初在写信时,她是忐忑的,但是又不得不写这封信。 当时,她已和钱玉书退了亲,聘礼也捐到了兵部。虽然她给韩力坚打过招呼,让送军需的人到了边关,不要提及自己在盛京所受的委屈,可难免有人说漏嘴。 于是,明昭月在信里一来是告诉父母,自己和钱玉书清清白白,只是发现对方是断袖,所以未成婚。 二来,明昭月在信中提醒他们,金煌城混入了不少北齐的探子,难保军中也有内应,让他们多加提防。 明昭月始终记得,前世父亲在边关战场上受了重伤,得知了自己在盛京的情况,不顾一切回来向秦王讨要说法。后来,天子以无召回京的理由处决了他。 所以第三,明昭月在信中强调数次,这次不管打了胜仗还是败仗,爹娘都需在边关安顿好,等着皇帝的回京诏书。不管盛京发生什么,无召千万不要回京,好堵住悠悠众口。而明昭月也尽力在京中保全自己,不让父母担忧。 她还在信中提及了那份鸿雁之约,并将那日拿给景佑帝的两句诗,附在了信的末尾,让明辉提前知晓自己的计划。 当时,远在边关的明辉将这些事一连起来,就大致猜到了女儿的意图。 抛开心里诸多疑惑不说,比如女儿为什么会知道金煌城的事,为何还知道边关有探子?为何会找来那么多高手,还提前给明晏写信搬救兵? 这些,他都疑惑。但最令他震惊的是,女儿竟然打算去忽悠陛下! “月儿,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那陛下,岂是你三言两句,或者仅凭一两封信就能说服他的。”一想到此事,明辉浑身就冒冷汗。 他不敢相信,当晚女儿自己去求见陛下,是怎样九死一生的情形。 可明辉万万没想到,陛下竟然信了。还暗中派人与他取得了联络,并在今日上演了一出钓鱼的戏码。 “陛下当然不会轻易信我,可他信凤首辅嘛。”明昭月淡然地夹起一口菜吃起来。 杜念珍的筷子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声音有些颤抖。“所以凤首辅遇刺,真……真跟你有关系?” 明辉夫妇今日回京,听到的意外之事太多,只是没想到这桩桩件件,都和女儿有关。 “爹娘都知道,陛下不可能轻易相信那两封信的内容,女儿又怎敢不做其他筹谋?” 明辉夫妇互相对视一眼,愣了愣神,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他们总觉得这次回来后,女儿变得很不一样。 见爹娘愣神,明昭月打破沉默。“所以此次边关局势,到底如何?” 明昭月只依稀记得,前世金煌城中混入了北齐探子,大军里也有奸细,所以才导致明辉惨败。所以这次她提前写信告知,并安排了救爹娘的人。 但具体探子们做了什么?明昭月并不清楚。 “此事都跟北齐太子有关,当时两国百姓起冲突,北齐军士被我东安的小兵所杀,此事都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明辉这么一说,明昭月大概就明白了。看来,这北齐的太子想和东安开战? 第104章 不是亲生 “北齐太子新任储君,可北齐皇室里觊觎储君之位的不少,他便想做点什么稳固储君之位。刚好他被北齐国君派来边境历练,对他来说,立军功,是最便捷的法子。”明辉道。 “只是” 明昭月并不苟同北齐太子的做法,原本北齐和东安签了友好协定的,北齐太子此举,百害而无一利。“想来,对付这个北齐太子,父亲必有破解之道。” 明辉哈哈大笑,“太子想立军功,北齐国君要边境安宁,太子跟他老子对着干,我就让人面见北齐太子,跟他谈条件,签了燕儿关协定,向我东安大军赔付军饷和粮草。否则,便将他恶意挑起战乱的事挑到北齐皇帝面前。” 这是一条很大胆的决定,是明辉能干出来的事。看上去光明磊落,细细一想,又不那么磊落…… 难怪今日景佑帝面对朝廷上那么多声音,还是选择给父亲赏赐,原来是父亲签了个燕儿关协定。 虽然协定里没只是约定,北齐向东安赔付军饷粮草,可这关于两国脸面。 在景佑帝看来,明辉给他长了脸,让他在其他各国间抬起了头。 对于景佑帝来说,此次金煌城一战,虽然损兵折将,但明辉也让他有了面子,况且还提醒了他,有皇室子弟觊觎大位。 就这两件事,足以让明辉将功补过。明辉的路,也从一片黑暗变成了柳暗花明。 “对了月儿,现在你能不能告诉为父,你是如何知道边关情况的?” 来了!明昭月放下筷子,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对于这个问题,明昭月也想好了答案。 她缓缓开口,“父亲,母亲,我若说不久前,女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你们可会信?” 明辉夫妇和明晏齐刷刷看向明昭月,而后又齐齐开口。“做梦?” “梦里,发生了好多事。我梦见我嫁给了钱玉书之后,才发现他是断袖。婆婆日日让我站规矩,受尽府中下人嘲笑,在钱家过得很苦。” 杜念珍一把握住女儿的手。“月儿放心。以后爹娘亲自给你挑选夫婿,定会选出个品貌俱佳的少年郎!” 明昭月望着母亲一笑,继续道。“在梦里,那钱玉书将我献给了秦王,梦里的我和明婉柔的处境一样。不过,面对秦王的威压,女儿抵死不从,所以在王府被打、被关、被下药……” 说到此事,明昭月面如常色,语气里也没有任何羞愧之意,反倒满满都是仇恨,就好像真的被秦王狠狠欺负过一样。 明辉夫妇对视一眼,只觉得女儿的梦实在怪异。 汪! 明昭月脚底的黑球儿忽然叫唤了一声,在桌下抬头,一个劲盯着明昭月看。 她伸手抚了抚黑球儿的毛,又继续道。“梦里,因为敌国探子混入金煌城,父亲在边关打了败仗,身受重伤。听说了女儿在盛京之事后,无召回京,被陛下处决。母亲,兄长,还有女儿,我们所有人的下场都很凄惨。” 明昭月只说到这里。至于明辉和明晏父子被处以极刑,杜念珍和明昭月母女被新帝流放边关那些事,她没有提。 这只是梦,提得越多,父母肯定会越有疑虑。 几人听完了明昭月的话,都立时沉默起来,不知该如何回应。 真是有些……古怪。 要说这梦境真实,可偏偏好多事是岔的。明明是明婉柔去了秦王府,梦里却是月儿去的。月儿没嫁入钱家,梦里还是嫁了过去。 可见,这梦当不得真。 可梦里也不全是假的,比如边关的事,就被女儿全部梦到了。 明辉的脑子很乱,这些真真假假他现在的确分不清楚,可他竟连如何求证都不知道。 所以,他选择相信女儿。 父亲没有深问,但看着明昭月,总感觉女儿沉稳了许多。 “这些年,你受苦了。若爹娘在,哪里需要你自己出头!”明辉说着,叹了口气。“不对,若我们在你身边,压根不会让你受这些苦。” 明辉将一口酒猛地灌进嘴里,像是在责备自己。他看向杜念珍,“日后我一个人去边关,你别跟着了,你在家守着孩子。” 杜念珍立即开口,没有任何犹豫。“好,我保护月儿。” 看出了杜念珍对边关和战场的不舍,也看出了母亲为了自己,愿意舍弃她想做的事,明昭月心头无比感动。 她觉得,有些事,需要挑明了。 “爹娘,兄长,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你们亲生的……”明昭月一双眼睛看向他们,没有逃避。 “月儿。”杜念珍手里的筷子落到桌上,神色很是不自在,但更多的是害怕。 “月儿,你莫听信外人的话。在爹娘这里,你永远是我们的女儿。”明辉忙道。 明晏看上去也很是着急,“妹妹,我是你亲兄长,这事错不了。” 看着这三人急急忙忙想要澄清什么的样子,明昭月笑了笑,笑得很是纯粹。“爹,娘,你们是不是把我当亲生女儿,和我是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这是两码事。” 杜念珍的眼中湿润了,她一把拉住女儿的手。“你是不是……怪我们没有护好你,你应该怪,应该怪。”说着,杜念珍竟开始抽泣起来。 当初她和明辉一直想要个女儿。后来终于怀上了一个,大夫把脉说是个女儿,可未及三个月便小产了。 一年后,他们夫妇在金煌城守关,一次流民逃乱中,他们捡到了个女婴。这孩子看起来也就七八个月大,生得明眸皓齿,美极了。 杜念珍觉得这是天意,是老天在弥补他们失去了上一个女儿的痛苦。 她十分喜欢这个孩子,就从战场上抱了回去,几个月后又带回了盛京。为了抚养女儿,杜念珍有数年未跟随明辉上战场,而是在家中照顾她。 直至明昭月十岁,她瞧着老夫人和周香玉对女儿都不错,女儿又很是懂事独立,这才将明昭月放在府上,自己又重返战场。 她爱边关大漠,也愿意以一己之力保护百姓。虽然有了儿女,但杜念珍还是希望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现在,听到明昭月说出这句话,杜念珍好像有些后悔了。她当初是不是不该那么早回到战场,她就该守着女儿嫁人,看着她幸福美满之后,再去做想做的事。 既把她捡回来,就该当个好母亲。 叱咤风云的杜将军,在此刻委屈愧疚得像个孩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第105章 兄妹情 明昭月不料母亲的反应这般大,忙道。“爹娘,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人活一世,要弄清楚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不是吗?我虽然身世不明,但我有爱我的爹娘和兄长,有你们这样好的家人,女儿很知足,很感激。我永远都是你们的女儿,也不会离开你们身边,这点不会变。” 她有伤在身,父母并未让她喝酒,可她的脸上依然泛起一阵红晕。 明昭月自己都不知道,她说出这番话时,心口跳得很快。当初在御书房忽悠天子时,都没这么郑重紧张过。 杜念珍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一把将明昭月揽在怀里。 真是奇怪。这个小丫头虽然不是自己亲生,可每当看到她,或者一听她叫自己娘,杜念珍心头就无比柔软,仿佛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甚至在小时候养育明昭月时,杜念珍往往能感知到一种莫名的心有灵犀,那似乎是母女之间才有的连接。 杜念珍觉得这一切很奇怪,就好像她与明昭月之间,当真是有血缘的。 这个想法久了,杜念珍便将明昭月当成了自己亲生的。 明昭月忽然嘶了一声,沉浸在喜悦之中的杜念珍这才发现,自己捏到了女儿的伤口。 杜念珍忙松开,便见女儿对她狡黠一笑,那是女儿小时候才有的笑容。 她又将明昭月紧紧抱住,迟迟不愿松开。 这顿饭,一家人又是小酌,又是畅聊,直至后半夜,他们才离了桌。 “月儿的伤口还需上药,你们先回去睡,我给她上了药就走。”杜念珍看着女儿的手,不太放心的样子。 “母亲,这么晚了,你早些回去,我给妹妹上药。”明晏说着,也不管父母同不同意,便拿起药瓶小心翼翼给明昭月涂抹起来。 杜念珍哭笑不得,上个药还有人跟她抢。看着兄妹如此和睦,她心里也高兴。 待夫妇二人离开,明晏上药的动作没注意,蹭到了明昭月的伤口,她下意识喊出了声。“大哥,痛!” 明晏翻了个白眼,又微微叹了口气。“现在知道疼了?今日故意弄伤自己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会疼?” 明昭月愣了愣,嘿嘿一笑。“什么事都逃不过哥哥的眼睛……” “你啊!”明晏伸手杵了杵她的额头,“从小就不是个任人欺负的,只是有时候容易相信人,难免遭人家算计。” 对于明昭月,明晏比父母更了解这个妹妹。他小时候带着妹妹到处玩,还不知道明昭月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父母常年在边关,心生太多愧疚,所以回来后心里只有疼爱,分辨不出来一些事。 “只是以后有事,要跟兄长说,不要一个人扛着。你怕爹娘在战场上分心,好歹可以写信给我,你这没良心的,愣是没给我写过一封信。” “怎么没写?你要是没收到我的信,怎么去金煌城救爹娘?”明昭月想狡辩。 明晏一个钢镚子弹到明昭月额头上,“那是一回事儿吗?那日看到你的信,还以为你想我呢,结果就看到爹娘在边关不妙的消息。” 明晏像个怨妇,将自己对妹妹的不满,噼里啪啦全倒了出来。 明昭月噗嗤一笑,扯了扯明晏的袖子。“知道了,我的好大哥。你回来了,以后就是我的靠山!” 她说罢,便将头靠在兄长肩上,心头温热不已。 自己这位大哥,身上当真集齐了世间所有男子的美好。他才貌皆有,又赤胆忠心。出身三品将门,身上却无半分贵公子的孤傲顽劣之气,只一心学武,期望和父亲一样将来为国效命。 可前世的明晏,为了替自己打抱不平,一个本该有着锦绣前程的少年郎凄惨死去。 这一世,她一定要保护好兄长,让他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让他平安度过此生。还要让他娶妻生子,绵延子嗣。 在这方小小的院子里,明昭月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味道。 这一夜,她睡得很熟。 有人安稳,便有人彻夜不眠。 景佑帝自从下了朝,便一直觉得脑门突突直跳。他把十八郎叫到面前,下命令时,第一次有了种畏惧感。 "你去查查,晋王在剿匪途中,可有什么异样?”。 满身黑袍的十八郎什么也没说,只嗯了一声。 “还有那个兵部侍郎王昱,朕以前对他的了解少了些,你也去查查,给朕探个底朝天。” 十八郎面无表情地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这里面是兵部所有人的老底,官越小的越往后,自己翻翻。” 景佑帝抽了抽嘴角,感觉自己在被十八郎支配。可他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总能急自己所急,把他想要的递到面前。 景佑帝翻了翻,啪的一声将册子拍在案上。“这个王侍郎,竟和晋王走那么近,到底他是谁的臣子!” 十八郎看惯了天子威风,见怪不怪。“陛下慢慢发火,属下走了。” “回来!”景佑帝没好气道,"那个晋王府,从今日起,你也给朕盯着。" "是。” “最近朕要召你,你来的速度越发慢了。" “陛下见谅,事多。” 临走时,景佑帝眉头一皱。“你身上怎么一股火油味儿?” “去了趟明家,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十八郎没有隐瞒。 明家起火一事,已是满城皆知,景佑帝日后拿着脚指头都能猜出来他去过。所以与其瞒着,不如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再者,他是皇帝的爪牙和眼睛。三品将军的府上忽然起火,还是在大军回程的当日,他暗中去查看,很是说得过去。 果然,景佑帝没有多想,只是抬头有些不耐烦。“明辉什么都好,就是没个好娘好兄弟,只怕日后还要朕给他们擦屁股。” 十八郎有意竖起耳朵听,面上却依然不改色。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跟明家有关的事,他听得格外仔细。 第106章 将军府起势 第二日,明辉一早就带着明晏出了别院。 等他们小半日后回来,将两封文书拿给明昭月看。 明昭月扫了一眼,其中一封是和二房分家、重立族谱的官府文书,另一封则是明辉状告明辉夫妇贪墨银钱,状告周香玉母女杀人放火之罪,上面皆有明辉的亲笔画押。 明昭月看着两封文书若有所思。 过了官府名录,他们大房就算是真正分出来了。说句不好听的,日后就算明耀一家犯了什么诛九族的大罪,也不会波及他们。 这是明昭月一直想要的结果,只是没想到父亲做得这么果决,甚至还打算重修族谱。 至于那封状告书,她更是没想到。 难怪昨天父亲让兄长且等今日,原来他早就想到了此种办法。 明辉将所有放火的人证物证交到官府,周香玉母女放火杀人基本成立。官差到明家拿人时,没想到周香玉一口咬定所有的事是自己所为,独自包揽了所有罪名。 于是,周香玉被押往了刑部大牢关押,择日判决。 明耀带着明枫来到别院求情,想要明辉撤了状纸,可父子二人吃了个闭门羹。 明耀虽未参与放火事件,但他治家不严,官府给他判了个罪名昭示,以儆效尤。 作为明耀这样要面子的小官,罪名告示贴在官府外,真是让他的脸丢尽了。于是,他也没有心思再为周香玉奔走,每天只想躲起来不见人。 至于老夫人,大火之后就病倒了。据说每日浑浑噩噩,总是昏迷着。 本来明家就被大火烧得不剩什么,二房没银子修葺,就搬到了唯一还没被烧的悦来院住下,明耀给老夫人倒是腾了间最干净的屋子。 至于明婉柔,则厚着脸皮回了秦王府。 只不过,听说她有可能参与放火明家一事,秦王并不见他,让她在自己屋子里待着。 明婉柔数次忍着身上被烈狗撕咬的伤痛,要去服侍秦王。可秦王一看到她手臂胸口的伤痕,顿觉没了任何兴致,连安慰都没有,起身离去。 明婉柔明显感觉到,自己在王府的地位一落千丈。她觉得,一定是自己身体带伤,不美了,才让秦王厌弃的。 可她此时并不知道,秦王不把她当回事,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如今的心思都在侧妃文夫人身上。 文夫人有孕了。 秦王到了四十岁以后,并不容易有子嗣,好几个侧妃夫人都没怀上。 快十年了,这是他十年里第一次传出有孩子的消息,便对文夫人十分上心,一天三次跑她屋子里跑。 他还让大夫把脉,听说是个儿子,秦王高兴得都无法入眠,索性住在了文夫人的院子。 在明辉一家四口搬入别院的第二日晌午,程林来了别院宣旨。 这次动静很大,比上次军报刚传回时,给将军府宣禁令旨时,阵仗大得多。 “大将军明辉以身护国,与敌军签订停战协议。副将杜念珍力保城池,巾帼不让须眉。小将明晏心怀大义,神勇威武。明家女明昭月,聪慧果决,孝心可嘉。一家将门,个个堪为表率。兹定于七日后,在五凤楼登台祭祀,设宴论功,嘉奖虎将能臣。钦此。” 程林大声念完圣旨,随后来到明辉面前。“恭喜明将军,接旨吧。” 明辉接过圣旨,眼中露出些许诧异。他将圣旨看了又看,依然不太敢相信。 “公公,陛下当真要在五凤楼祭祀设宴?” “陛下金口玉言,明将军不必疑虑。”程林将人扶起,透出半丝笑意。 可明辉却不太笑得出来,反而有种无可奈何之感。 那五凤楼是什么地方,天子竟然为了他选择在那里设宴。 上一次五凤楼设宴,还是数年前册封太子之时。 不过明辉并未问太多,他把程林送出了别院。 秦嬷嬷出去采买的下人也到了府上,除了明辉夫妇和明晏身边的人以外,主要是一些粗使打杂的人。 明昭月身边服侍的都是老人,原来昭明院的下人们也都跟了过来,眼下倒是不缺。 如今,虽然别院是他们一家四口在住,没了周香玉那等害人精,可明辉还是不放心,又让明晏出去挑选了几个护卫,他们都是以前在高门大户当过差的,用起来倒是趁手。 度满不再到明昭月的院子值守,而是分配在外院,大大方方做他的将军府护卫长。 眼看新的将军府起势,原先那些从明家要了身契和银子离开的下人们,又重新来到别院,求着回来当差。 明昭月自然一个也不要。当日她就说了,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之人,只是路人。所以那些人枉费了好一些功夫,还有给秦嬷嬷塞银子的,最后都吃了个闭门羹。 别院一切如常,盛京城中却忽然冒出了许多不好听的言论。 有人说明辉有了军功就大义灭亲,不仅状告亲兄弟,还这么不体面地分家。 有人说明辉不顾念母子之情,苛待续弦的母亲,罔顾人伦教养,不堪为国之栋梁。更有甚者,说当今陛下任用奸臣,有眼无珠。 还有人说杜念珍泼辣,明昭月不孝…… 总之,一家三四口,被中伤的中伤,污蔑的污蔑。一时间,明家又成了众人口中热议的话题。 御书房,景佑帝正和太子韩琪议政。此时已是深夜,太子颇有倦意。 忽听景佑帝开口,“这几日民间有人议论朕任用奸臣,有眼无珠。太子觉得,朕是这样的人吗?” 太子正在打架的眼皮猛地睁开,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父皇眼明目清,日日勤政,是天下百姓敬仰的明君。” 景佑帝面不改色,神态依然。“那你认为,该如何破除民间对天子的传言?” 太子不难猜出,景佑帝这是在考自己。可情急之下,他竟一时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得唯唯诺诺道,“儿子以为,此事因明将军而起,根源还在他那里。不如把明将军召进宫,让他出门澄清。” 啪的一声,几本奏折被砸在太子身上。 “朕是天子,朕的名声还需要臣子来澄清吗?”景佑帝越想越气,不耐烦地对着太子挥手,“回去回去!” 太子躬身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亲爹,退着出了御书房。 每次进这里,他都觉得像是在渡劫,让人心惊胆战。当储君快十年了,自己似乎并没有让景佑帝满意过。太子心情不好,黑着脸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时,碰到了蹦蹦跳跳而来的四皇子韩志。 第107章 上门找麻烦 “老四,你稳重些。”太子不忘嘱咐这个十岁的弟弟。 现在的皇子里,太子排行老大,老二惠王,老三晋王,老四便是韩志。 除了对晋王有些芥蒂外,太子觉得其他几个兄弟于他皇位无阻,平时便也对他们温和。 韩志眯着眼笑起来,笑容很是明媚,与太子死气沉沉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多谢太子哥哥提醒,父皇宣我去背书。” 说罢,便蹦蹦跳跳地进了御书房。 韩志一进去,便发现景佑帝皱着眉坐在那里,也不批阅奏折,也不抬头看他,便在一旁安静等着,不出声。 他的目光在御书房内四处转着,不停打量。 终于,他听到景佑帝开口。“进来也不请安,也不说话,你看什么呢?” 韩志嘿嘿一笑,“儿臣见父皇在思索政事,不敢打扰。” 景佑帝抬头,望着这个笑容明媚,目光纯真的小儿子,心中的怒意少了些。 太子以前也是老四这般阳光明媚,可做了快十年储君,似乎一日比一日死气沉沉,还唯唯诺诺,凡事没个决断。 老二是个皇子,却没什么大志,一心只想和自己王妃过小日子。 老三倒是有些斗志,且近期展露了些头角…… 景佑帝思索着自己这几个儿子,下意识开口问了同样的问题。“这几日民间有人议论朕忠奸不分,有眼无珠。你觉得,朕是这样的人吗?” 韩志似乎并未料到父皇会问这个,有些诧异。他看了一眼正在门口伺候的程林,此时程林低着头,全程静默。 “回父皇,您当然不是。这世上没什么所谓的忠奸好坏,很多评判往往只是一念之间,一家之言。于天子而言,能为国效力的便是忠臣,卖国求荣,不顾百姓利益的便是奸臣。父皇用明将军,恰好是用得其所。” 景佑帝微微起身,抬头注视着自己的小儿子。“那你认为,该如何破除民间对朕的传言?” 韩志行了个礼,十分郑重地答道。“明将军是不是忠臣先不论,可他确实有功,救了边关数万百姓。父皇奖励功臣,是理所当然。至于孝与不孝,可以让人去查。若真不孝,自然也当罚。若是有人栽赃陷害,定要为明将军做主,不能寒了文武百官的心。儿子以为,天子的威名应当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能被旁人左右。” 御书房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前来添茶的程林步子放得极慢极轻。 片刻后,景佑帝露出了爽朗的笑声。再看自己这个小儿子时,只觉心情爽朗了许多。 他问了韩志几个课业上的问题,便让他回去了。 看着小儿子的背影,景佑帝直了直身子,问旁边的程林。“你以为,太子有明君之相吗?” 程林的手一抖,身子躬得比弯弓还弯。“太子乃陛下钦定储君,自然会在陛下的教导之下,勤政爱民。” 景佑帝哼了一声,也不挑明这个老油条搅混水的话术,又换了个问题。“那你觉得,这次想害明辉的人,是太子还是晋王?” 程林不知道景佑帝今晚怎么了,只觉得每个问题都让人战战兢兢。 “陛下,您就饶了老奴吧。”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这个问题,他压根一个字也不敢答。 不能答太子,也不能说是晋王,更不能说既非太子,也非晋王。 陛下让他做选择,或许是心里有了什么答案。 “在大军回城之后,立马就有了朕识人不明的谣言。不仅直指明辉,还顺带牵连了朕。看来这始作俑者绝不是简单地想要算计明家人,或许有一半是对准了朕。敢算计到朕的头上……”景佑帝喃喃自语。 且说明家,明辉这几日在琢磨一件事,他们一个去钱文忠家拜访拜访。 在五凤楼开宴的前一天,明辉、杜念珍和明晏一家三口,收拾打整一番,骑着高头大马浩浩荡荡就往尚书府而去。 他们专挑了钱文忠在府上的时辰,三个人都黑着脸。 钱文忠一听下人来报,明将军夫妇携子前来拜访,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感觉这不是什么好事。 他去府门口笑嘻嘻相迎,见面脱口而出“亲家”。忽又觉得不太妥当,便改口“明将军”。 “钱大人,你的亲家只怕要问问梦阳楼那孩子吧。” 明辉此言一出,直接惊掉一众下巴。尚书府的下人们便知道,这明将军今日来者不善。 看明将军夫妇,个个手里拿着上战场用的长枪,这是给明姑娘报仇来了?他们不是在府上打起来吧? 事实证明,情况比下人们想的要好。明辉一家三口进入钱家后,便兵分了三路。 钱文忠领着明辉去了书房。其实两人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一个是正二品吏部尚书,一个是三品武将,明辉的升迁也归不到他管。 明大将军就这样坐在钱文忠书房里,不说话,也不喝茶,瞪着一双眼睛四处查看。 偶尔提起那把长枪,这里戳一戳,那里瞧一瞧,枪头还戳破了好几幅古画。 看着钱文忠心痛又尴尬的反应,明辉只对着他翻白眼。 如此欺负我女儿,废你几幅字画,又不是废你,便宜你小子了。 另一头,卫淑芳正领着杜念珍在后院花园赏花。 如今已是初冬,卫淑芳都穿上了长袍大衣,杜念珍却是春秋装扮,看上去很是抗冻。 她手里同样提留着一杆枪,将枪头往上一抛。“钱夫人,本将军给你耍套枪!” 卫淑芳心里叫苦,她压根就不想陪这个女人逛后院,是钱文忠非要吩咐,说人家都上门了,且他们如今正得圣意,不敢怠慢。 可她一直视杜念珍的眼睛,就又心虚,又害怕。 第108章 告御状 杜念珍的红缨枪在卫淑芳面前耍得呼呼生风,上一枪从她腰间擦身而过,下一枪又擦掉了她的几根头发丝。 卫淑芳的脸色由惊到惧,最后忍不住尖叫起来。她想往后躲,却总被杜念珍拦着。 总之,一套枪法下来,红缨枪虽然没怎么碰到卫淑芳,但让她脸色苍白,一步步退后,差点掉入了后院的水池里。 她一把抓住杜念珍的手,讪笑道。“明夫人,哦不,杜将军,你也累了,咱们要不去后院吃吃茶?” 杜念珍一把甩开她的手,自顾自耍枪。 卫淑芳总感觉,这个女人看着自己时,像要吃人。 太不好惹了。这一家都不好惹,以后出门得躲着点。 至于明晏,在一进钱家大门时,就吵嚷着去找了钱玉书。 一开始,看到这么个少年小将军模样的人出现在自己府上,钱玉书眼睛一亮,颇觉明晏比自己之前所见到的男子们,更加明媚英俊。 他穿上了最好看的那套衣裳,准备出门迎客。钱玉书的眼珠子都长在明晏身上了,看得明晏十分不自在。 “公子看着好生眼熟,我不信咱们是第一次见面。要不要跟本公子喝点小酒,再去卧房转转?” 明晏自小在潜山学艺,不怎么回盛京,就算回来了也不太爱在人前露面,钱玉书大概率是没见过他的。 明晏心里鄙夷,我差点当你的大舅子,你却想带我去你卧房! “原来你的断袖之癖是真的!让你欺负我妹妹!”明晏说着,抄起腰间宝剑就像钱玉书刺去。 钱玉书吓得脸色一白,闪身躲开。可明晏手里的动作不停,只几口茶的功夫,钱玉书刚刚换好的鲜艳锦袍已经变得破破烂烂。 他的前胸后背、大腿小腿,屁股肩膀,全部露了出来。 “啊,你做什么!”钱玉书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敌非友。“你是谁?也敢跑来本少爷院子作威作福!” 钱玉书不知今日明家来人,此时气急败坏。 “明家长子,明晏。”剑风呼呼的少年缓缓开口,一把剑直指钱玉书的脖颈。 父亲吩咐过,今日以恐吓为主,主要目的是让他们丢脸,莫要真的伤人,所以明晏的手法拿捏得很准。 钱玉书一听,知道这家伙是来给明昭月出气来了,心中气愤。 自己已经挨了板子,钱家也为此失了好多聘礼,还有他的小南枝,现在还被关着没放出去。自己受的惩罚已经够多了,怎么还没完没了! 明晏不管这些,他看着钱玉书半光着的身体,十分鄙夷。 就这模样,这品性,还想做他妹夫?老天有眼,幸好月儿没嫁过来。 钱家一时鸡飞狗跳,众人苦不堪言。 而此时的玄鹰卫所,十八郎看着手里的消息,从鼻孔发出一声冷笑。 “又是明家那个庶女,死到临头还敢造明辉的谣,真是个蠢货。” 一旁,年轻的黑袍男子看向十八郎。“头儿,要不要去阻止一些声音?” 十八郎狐疑皱眉,“为何阻止?” “你不是关心那谁嘛,否则查这事作甚。” 十八郎瞪了那人一眼,冷冷道,“本指挥使这是公干。” 小黑袍连连点头。“没错,是公干,是公干。不过,我们当真不做些什么?明家最近可都被谣言包围着哦,那位明姑娘想来正被人指指点点……” 十八郎给了他一记眼刀子,“她被人指点,关我何事。” 小黑袍一撇嘴,这句话他是不相信的。 只听十八郎又道,“先传上一阵子,谣言越大,后劲才越足。”他看向手里的名单,又在上面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高越函……” 十八郎若有所思,手指摩擦着那张字条,转而变了口风。“你去把高世子搅混水的事,想个办法透露给她。” “给谁?”小黑袍凑过来,脸上带着明知故问的笑意。 “你再不滚,我就把你的命,给阎王。”十八郎冷着脸,他一直认为,好话不说第二遍。 小黑袍闭了嘴,满是八卦的脸上并未得到满足,意犹未尽地出去了。 于是,半个时辰后,正在院子里准备换洗入睡的明昭月,看到了那封放在窗前的信。 她打开看了起来,脸上神色复杂,却保持着平静。 这些天明家颇受人议论,其中被指点最多的,就是明辉不孝,与母亲兄弟决裂。 这件事,她自然知道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明家二房的人,还有明婉柔都在其中。 既然给了他们一条活路,他们不走,偏偏要来走死路,明昭月便也不再仁慈。 她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如他们的愿。 明昭月早已猜到,这次谣言定有明家人的手笔,可她没料到高世子也参与其中。 可谁会把高世子的消息传给自己呢? 高世子……明昭月记得自己给他说过,不管他在盛京城如何搅弄风云,都不要打明家的主意,看来他并未把自己的话记下。 或许,有机会还要找他聊聊。 翌日晌午,天子在五凤楼设宴,犒劳明辉及明家军代表,五品以上官员皆在席中。 五凤楼是皇家仪式场所中的一个重要所在,逢年过节,天子会携皇家人登台与百姓同乐,但设宴极少。 今日,御林军早按天子出行的规制,将周围包围起来。 辰时三刻,明辉携妻子和一对儿女到达五凤楼。 另有三百明家军作为将士代表,早已在楼前列席。 文武百官,从首辅到五品大员,皆陆续而来。众人见到明辉,无不笑脸相迎,口称恭喜。 皇室子弟也来了许多人,皇子们一个不落。 明辉带着家中几人进入楼前,一路上被人注视着,他颇不自在。 “父亲,看来陛下对这次赏功宴很是看重,对父亲这次的军功很是满意呢。”明晏只粗略扫了一眼现场的人,便知今日是个大场面。 明昭月却不赞同明晏的看法。景佑帝是什么人,会设这么大的阵仗给明辉表功?他一定有自己的目的。 至于目的是什么,明昭月也能猜出几分。 众人到齐,在五凤楼前站定,这方小小的楼前也列了好几百人。 巳时一刻,景佑帝姗姗来迟,在众人的一众万岁呼声中,步入了楼前。 明辉一家跪在最前面,景佑帝看着将头埋得很低的明辉,很是恭敬的样子,他满意一笑,正准备让明辉随他登楼祭祀。 忽然,外面传来了一个尖厉的声音,伴随着击鼓声,就像是在喊冤。 “陛下,臣妇要告御状!” 第109章 天子撑腰 原本肃穆庄重的五凤楼,随着这声告御状,顿时引来了人声鼎沸。 景佑帝皱起了眉,看着身旁的禁卫军呵斥。“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何人闯五凤楼!” 禁卫军首领急忙上前,“陛下,外面有一妇人,说要状告明辉将军。” 此言一出,景佑帝眉头皱得更紧,他下意识看向明辉。 此时明辉正携妻子儿子端正站在面前,闻言面不改色。“敢问是何人状告本将军?” 明辉话音刚落,就远远听见人群外有人大喊,还是刚才那个声音。 “陛下,臣妇乃明辉母亲,二品诰命于氏,要状告明辉不孝之罪!” 明将军母亲! 这个声音极大极清楚,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也同样清晰地传入了景佑帝的耳中。 他一挥手,“大胆,今日朕设宴祭祀,岂是什么人都能来捣乱的?把人赶出去!” 景佑帝心中气闷,却并不全是对告御状之人的气。 他只是生气,有些人扳倒明辉的心真是迫不及待。竟然都不等今日祭祀设宴完毕,在他安排的赏功宴上就要唱戏。 把朕当什么了?把天子当什么了? 景佑帝当然不允许有人捣乱,他绝不会让别人来左右自己的计划。 所有文武百官不敢开口,眼看那位禁卫军首领就要将告御状之人赶出去,却听大臣里出现了一个声音,是位御史。 “陛下以孝治天下,如今有母亲告子这等奇事,若置之不理,恐与治国之本相违。” “是啊父皇,外面好像是明家老夫人,还是父皇钦封的三品诰命。不如请老夫人进来,听听看她要说什么。” 景佑帝朝说话之人看过去,不是别人,正是晋王。 晋王此时一脸正义的样子,看得景佑帝心中气愤得很。 “陛下,晋王殿下说得对。今日京中颇有诸多关于明将军的言论,不如听上一听。若传言非实,也好为明将军正名。” 一时间,又有好几个文臣表态。 有臣子谏言,景佑帝不得不考虑。 他眯了眯眼,目光从晋王身上离开,又望向明辉。“明将军以为如何?” 明辉始终垂眸躬身,恭敬侯立,闻言看了看自己妻儿。 他的目光对上了一旁的女儿,见明昭月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一切但凭陛下做主。”明辉颇有坦坦荡荡的意思。 景佑帝见他如此,心中清爽了许多,知道明辉此人必是心中有数,才敢应下,便又一挥手,“把人带进来。” 片刻后,老夫人被两个禁卫军一左一右,半架半扶着来到了景佑帝面前。 都知道是明将军的母亲,这两个禁卫军的动作还算客气。 “臣妇于氏叩见陛下。” 景佑帝没有让她免礼,老夫人便颤颤巍巍跪地叩首。 “明老夫人,今日朕设宴赏功,奖励明将军。你在今日高呼告御状,是何道理?”景佑帝依然没有让她起身,只神色淡淡地问道。 老夫人终究有诰命在身,也不算没见过世面,此时也不畏惧着急,又叩首道,“陛下明鉴,数日前明辉已在老身面前言明,与老身和明家恩断义绝,自此不再尽赡养之务。” 听罢此言,在场的大臣们议论纷纷。 此前明辉分家之事在盛京也不算秘密,许多人都听说了。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大臣们倒也没太在意。 可眼下,明老夫人要将此事拿到御前来说,性质就不一样了。 景佑帝一眼扫过去,众臣子们顿时安静下来。 “你方才说要状告明辉,你告他什么?” 老夫人闻言,起身再拜。“回陛下,臣妇要状告明辉,其罪有三。明辉残忍处置家奴,私自伤人性命,此其一。明辉从边关归来,还未尽孝,便要抛母弃兄。如今明家一片废墟,老身老无所依,明辉枉为人子,此其二。明辉放纵妻子杜氏,对老身儿媳周氏打骂凌辱,致使周氏如今卧病,性命堪忧,此其三。” 言罢,老夫人顿了顿,又道。“此人不孝不仁不义,还放任妻儿欺辱妯娌兄妹。身为三品武将,有失其德。还望陛下明察,严惩明辉,正官场清风,树臣子典范!” “正官场清风,树臣子典范?”景佑帝重复着这两句话,勾唇冷笑,“老夫人不愧诰命加身,所思所想、口口声声皆是治国大义,朕着实佩服。” 但凡熟悉景佑帝一点的人都知道,陛下这是不高兴了。 可老夫人没怎么和天子接触过,只见过几次面,此时只觉天子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便抬起头来,索性继续道。 “臣妇坦坦荡荡,所言句句属实。臣妇宁可不受此子尽孝,也要将其嘴脸揭露出来,让大家看清楚。” 景佑帝露出笑意,“好一个坦坦荡荡,那么你是否敢回答朕三个问题?” 老夫人跪地磕首,“知无不言。” 景佑帝俯身凝视地上的老太太,开口道。“朕记得数日前给你们明家下了禁令旨,眼下这个时日,你们应当还在府上待着才是,为何抗旨擅自跑出来?” 老夫人身子一缩,猛地抬起了头,脸色瞬间惨白。 禁令不是在明辉回京那日,就自动解除了吗? 而且,明辉一家四口都是明家人,他们不是都已经出门了?自己怎么就不能出门? “先回答朕,你为何抗旨不尊?”景佑帝步步紧逼。 老夫人唯唯诺诺不敢答话。她要说没有抗旨,自己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要是她抗旨,那岂不落了个大大的罪名。 老夫人磕头如捣蒜,“陛下,臣妇……有罪。” 景佑帝冷哼一声,“承认自己有罪就好,那你回答朕第二个问题。” 老夫人此刻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觉得不会来什么好事。 景佑帝开口问道,“朕今日要给明辉赐功,你偏偏在这个时候状告他。你是否也觉得,朕是一个识人不明,忠奸不分的昏君!”景佑帝提高声音。 天子发怒,众人一片死寂。 第110章 证据齐全 老夫人重重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忙道,“臣妇不敢,臣妇绝无此意。” “好好好。”景佑帝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你口口声声明辉要跟你和明家断绝关系,那你说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跟你们分家!” 这是景佑帝的第三个问题。 老夫人张口便出,“因为此子不孝!” “不孝?”景佑帝的目光落在百官之中,立马有一人走上前来。 “陛下,明辉将军家事臣已查明,还请陛下容臣禀报。”说话的是督察院院长郎林。 督察院有监察百官之职,不管是贪污行贿,还是官品官德,但凡是跟百官相关的事,都归督察院管。 其实,督察院和玄鹰卫很像。只不过督察院做的是明面活儿,玄鹰卫则帮景佑帝做一些不好拿上台面的事,且玄鹰卫行事更不讲规矩。 众人一见督察院院长开口了,便知今日明辉无碍。 因为如果今日明老夫人告御状成功,陛下也会把此事交给督察院去办。 可郎林现在就说他们已经查明,可见督察院早就在关注了,这自然是陛下授意。 再从陛下今日对明老夫人的反应来看,他毫无疑问是向着明辉的,所以明老夫人这个御状,只怕是难告了。 不过,天子的心思不可揣度,众人虽然看清了风向,还是不敢开口,只能静观其变。 “郞院长,把你查到的一一细说。”景佑帝道。 “是。”郎林提高声音,看向明老夫人。“老夫人,据我所知,明将军从八岁起被你养育。十六岁上战场,十八岁有军功,至如今三十有八,曾获大小赏赐一百零三次,赏金银二十万两,绫罗珠宝玉器折合十万余两……” 众人听着郎林的话,有人疑惑为何他忽然说这些,也有人感慨明将军果然以军功傍身,二十年间竟得了这么多金银。也有人登时明白了郎林的逻辑,觉得这明老夫人实在是不应该。 便听郎院长继续道,“这些军功赏赐,明将军和杜将军从未带去边关,而是悉数留在将军府。二十年间,共计留下了约三十万两银子给你们置办田产铺子,吃穿用度。对你能做到这般不吝金银,试问不孝二字,从何说起?” 老夫人呆呆地看着郎林,没想到此人竟将明家的人打听得如此清楚。 可她并不知道,郎林清楚的远远不止这些。 郎院长继续道,“明将军和杜将军留在京中的田庄十七个,铺子三十四家,交由胞弟明辉及弟媳周氏打理。谁知那周氏竟做阴阳账目,将明将军所委托之钱财悉数吞入自己腰包,还接济娘家。” 百官闻言开始沸腾。这件事他们以前听说过,那是明昭月大摇大摆去各大铺子查账之时。 当时,明家掌柜阴阳账目一事在京中还闹得不小。只不过彼时很多人以为,那是掌柜贪财,却不知是二房在故意私吞。 其实明大姑娘当时都没有刻意宣扬,否则周氏要被众人的唾沫星子给骂死。 “难怪杜将军要殴打妯娌周氏,要是我,我也打。” “真不知这老太太还有什么脸,把黑的说成白的来告御状呢!” 百官队列里,有人在暗暗议论。 老夫人见风向不对,忙道。“大人,无凭无据,你不可乱讲。那阴阳账目都是掌柜自己的主意,与我们,与我子明耀压根没有关系。” 郎林哼了一声,正要拿出一些证据,就见一直乖乖站在明辉身后的小姑娘走了出来。 “证据,我有。” 明昭月从袖中掏出几个小册子,一一呈给郎林。 郎林愣了愣,随即接过看了起来。里面是以前各个掌柜的画押证词,还有各类账目梳理,老夫人和周氏从田庄铺子里私吞了多少银子,干了什么坏事,一目了然。 郎林看向明昭月的目光很是复杂。谁家小姑娘来这种场合,还带这些证据啊……她是早有预料今日这一局,还是时刻都准备着? 景佑帝也同样意味深长地看了明昭月一眼,那小姑娘刚才给证据的样子,像极了之前在御书房给他那两封信的样子。 一样的冷静无畏,一样的自信坚决。 这个小丫头,只怕不可小觑。 明昭月淡然地承受着他们的目光,给了东西后便又是一言不发,只等郎林的反应。 郎院长轻咳几声,将那些证据分发给文武百官。“众位同僚们也看看,这可像话!” 大家接过东西一一查看。他们都是混迹官场的人精,岂有看不明白的。即便真有人没细看账目,但为了附和景佑帝的心思,便也开始对着明老夫人摇头叹息。 可这还没完,只听郎林又开口。“当初明大姑娘和钱尚书家的公子议亲一事,人尽皆知。明老夫人明知钱家公子不愿迎娶旁的女子,还写信给边关的明将军,诬陷明大姑娘与钱公子两情相悦,已经失了清白,执意要撮合这门亲事。明将军爱女,便当了真,这才答应将明大姑娘许配给钱公子。” 原来,两家议亲是这么回事!百官闻言,又是一阵骚动。 他们不仅隐瞒了钱玉书是断袖的事,还诬陷明姑娘清白。有这么当祖母的吗!有这么当叔叔婶婶的吗! 众人一阵义愤填膺,看向老夫人时,眼中带着鄙夷。 “陛下,末将手中还有当时收到的信。看到信时,末将起初是不信的,可远在边关,不能归京,便写了嫁妆清单,托明老夫人和二房周氏为小女婚嫁之事做准备。” 众人注意到,明辉称呼的是明老夫人,而不是母亲。 他的话音刚落,明昭月便从袖中掏出一封家书,那正是当初老夫人写给明辉,说明昭月和钱玉书两情相悦的信。 老夫人石化了。她万万没想到这封信还会出现在陛下和满朝文武面前。她跪在那里,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已不知多少次感觉到危机的来临。 此时,站在百官前面的钱文忠老脸一红。郎林刚才说得很客气很隐晦,没直接说他儿子是断袖,他在心里道,“我谢谢你……” 随即,钱文忠站出来,“陛下,这个臣必须作证,明大姑娘与犬子清清白白,明姑娘从未做过什么出格之事。议亲之举,全是老臣看明姑娘稳重大体,心仪这个儿媳,这才提的亲。两家未能结成秦晋之好,全是我儿无此福分,跟明姑娘半分关系也没有。” 明辉听到钱文忠这番话,眉毛一挑。 这个老鬼,今日倒是识相,为他女儿说好话,不枉他昨日带着妻儿去钱家“拜访”了半日。 第111章 千人骂万人嫌 景佑帝闻言点了点头,“钱卿说的有理。朕也看明家丫头识大体,颇有将门虎女之志。” 只听这一句话,众人便知道,明老夫人这御状算是告不成了,明将军今日这赏宫宴,是怎么着也得赏下去的。 众人纷纷看向明昭月,十分疑惑。不知为何陛下对她如此看重,更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入了天子之眼的。 明辉一家这是走大运了,不仅自己被陛下大赏,一双儿女也是有福之人。 “郎卿,你说完了没有?”景佑帝看向郎林道。 郎林忙上前拱手,“还有还有……”那幅迫不及待的样子,就像是急切地要把什么好东西展示给大家看。 “这老夫人和周氏磋磨大姑娘就算了,那周氏之女明婉柔也时时与其长姐作对。在太平寺之时,那女子便三番两次陷害明大姑娘,幸亏明大姑娘写得一手相书字体,这才没有被人构陷。” 郎林将太平寺的桩桩件件又简单说了一番。 其实这件事众人都清楚,因为从太平寺回来后长公主就让人写了告示遍贴盛京城中,当时飞燕郡主和明婉柔同气连枝,臭味相投,还被大家当成了好久的笑话。 只是如今过了这么久,大家都快忘了,今日又被郎林提起。 站在皇家子弟队列中的秦王,此时拖着一双跛脚,有些站立不稳,脊背发凉。 他感觉有什么不对,好像火要烧到自己身上了。他一抬头,碰上了景佑帝翻给他的白眼。 遭了,这郎林不会把他寿宴之上的事也抖出来吧?这明婉柔如今还在自己府上,若她惹怒了皇兄,自己会不会…… 秦王心里有些担忧,就听郎林又道,“若是姊妹之间的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可在大军归城的那日,那明婉柔回到将军府,意欲将明大姑娘抓起来报复,谁知抓人不成,便放火烧院子,那把火一直从明大姑娘的院子烧到了全府,将军府这才没了的。至于明大姑娘,自然是吉人自有天相,幸亏明将军夫妇回得及时,救了她。” 郎林觉得,自己说了好久好久。 作为督察院院长,他已经很久没亲自陈述案情了,昨夜拿着卷宗将此中条款背到半夜,还好没出什么差错。 他抹了把汗,“陛下,臣说完了。” 听到郎林结束,秦王松了口气,没提寿宴上的事,那就还好。至于明婉柔陷害人也好,杀人放火也罢,那是她的事,不会波及自己。 秦王对景佑帝微微一笑,还是皇兄疼自己,知道在这种场合给他个面子。 景佑帝又白了秦王一眼,这才抬头看向众位大臣。“众卿听了这些,你们可还有人觉得明辉不孝?” 文武百官一阵沉默,侍立在一旁的三百明家军坐不住了。 那些人都是常年跟着明辉和杜念珍戍守边关的老军,其中还有人亲眼看到杜念珍当年在风雪中,将那个小女婴抱起,带回军营。 明昭月是明将军和杜将军的女儿,虽是养女,却看得出来,他们夫妇二人对待此女十分良善爱护。 既是两位将军看重的女儿,他们也自然看重。如今,明昭月在家中受了这般欺辱虐待,他们不答应! “老太太,你做出这么多伤害明大姑娘的事,还有什么脸怪我们将军不孝。换做任何人,没一刀了结你性命,都是好脾气的!” 说话的是副将许巍,他是明辉的忠实拥趸,自然更见不得明昭月受苦。 言罢,许是察觉出自己出言不合适,便跪在景佑帝面前,“陛下明鉴!这老太太居心叵测,母不慈在先,还想让子孝,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景佑帝赞同地看向许巍,“说得有理。” “陛下。”郎林又道,“明将军分家一事,数日前已在官府和检察院都过了名录。准确来说,明将军一家四口和明老夫人已不再是一家人,此后不尽赡养义务,也是没什么可说的。” 景佑帝十分满意,明辉这家伙还是上道的,知道提前消除一些风险,不枉自己费劲心力给他擦屁股。 “明老夫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天子看向地上的老太太,双目威严,语声严厉,是那么的不可亲近。 老夫人早就死了心,自从郎林开始细数罪证之时,她就知道今日情况不妙。 原本她不打算来的,也没那个胆子来告御状,可有人找上了门,要她前来,否则便以性命相要挟。 她只好抱着一丝侥幸豁出去了,万一天子仁慈,念她年迈,就会让明辉回心转意。可她没想到自己输得这样惨,她低估了天子对明辉的情意。 不,多说天子寡情,怎会这般信任明辉?而且明辉这一仗又不是什么大胜仗,怎么还不罚反赏? 即便是自诩不缺见识的三品诰命夫人,此时也看不透前朝之事,猜不透天子的心思。 “臣妇……”老夫人觉得自己项上人头不保,忙磕头。“陛下饶命,不是臣妇想来告御状,是有人……” 老夫人说话时,下意识朝百官中的某个方向看去。可话音说了一半,忽然猛地咳了起来。她想再开口,已是有些吃力,声音也沙哑万分。 景佑帝顺着老夫人的目光看过去,那里站着很多人,有几个皇室子弟,还有几个文官。 “有人指使你?是谁,说!”郎林趁机问道。 老夫人此时脸色涨得通红,不知是害怕还是羞愧。忽然,她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猛地倒了过去。 明辉下意识要去扶,却被杜念珍剜了一眼。明辉的神色从关切变得冷漠,他扭过头去,不再看地上的老太太。 “陛下,她晕过去了。”禁卫军统领探了探老太太的鼻息道。 景佑帝眉头皱了皱,看来,有人不想她说出实话。 在自己和文武百官面前直挺挺动手,胆子不小啊。他的目光不经意从晋王的身上扫过。 “众卿对于明将军不孝一事,还有何言?” 百官低头,纷纷跪地道。“臣等无异议,陛下英明。” 秦王那双跛脚也跪得极快,毫不逊色年轻康健的臣子。 “既如此,撤了于氏的诰命。不过念在其对明将军有养育之恩,朕不伤她性命,即刻将人送回去。明家其余人等如何发落,今日赏宫宴后由督察院和刑部共同商议决断。” “陛下英明!”明辉一家及百官跪地齐呼。 第112章 置于死地 诸事处理完毕,礼官来到景佑帝身前跪拜。“吉时已到,请陛下登楼。” 景佑帝点头,一转身对着明辉几人大喊,“明将军、杜将军,还有这位……”景佑帝看了看明辉身边的白衣小将。 “陛下,犬子名唤明晏。”明辉立马答道。 “好,明辉携妻、子,与众将军,跟朕登楼!” 言罢,景佑帝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太子。太子身后,则是明辉、杜念珍、明晏、许巍等一众副将,再往后,才是秦王及众皇子。 五凤楼共有九层,天子在此祭祀,登上第九层。太子册封,只能登七层。亲王册封,登上五层。若有重要文臣武将要册封赏赐,最多也只能登五层。 不在受封之列的文武百官及皇家女眷,并无资格上去,只能在下方观礼。 于是,众人便见天子带着他们登上一楼、二楼、三楼…… 明昭月也在下方观望,看着自己的父母和兄长一步步登上高楼,她心绪上下起伏。 重活一世,她终于改变了家人的结局。父亲和兄长没有被皇帝处死,母亲没有随她流放边关,他们都好好活着,活在自己身旁。 可这就够了吗?不,还远远不够。 今日这局面,看似明家风光,可景佑帝其人如何,她清楚得很。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景佑帝是单纯认为父亲有功,想要赏赐吗?不,并不见得。 明昭月眼底不知何时变得湿润。人生来不易,越是能耐,越肩负重任,就越不易。 明昭月沉浸在复杂的情绪里,忽然,观礼的百官和家眷开始躁动起来。 “你们看,明将军到五楼了,还没停!” 明昭月抬头,就见高高的五凤楼上,秦王和一众皇子登上五楼,便没有往上。 许巍、杜念珍和明晏登上五楼后,也没有继续。 而天子则左手拉着太子,右手携着明辉继续登楼。 “难道,陛下要带明将军去七楼!”兵部尚书韩力坚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闭了闭眼又睁开。 再睁开时,果然!明辉上了七楼。 百官顿时沸腾起来,他们对五凤楼的登楼礼制很是清楚。七楼,只有天子和储君能上,就连皇子们都在五楼,而明将军竟被带上了七楼! 开国以来就没这样的先例!只怕明将军今日这恩赐,比天还大了。 “能将和储君,颇有托付国运之势……”首辅凤岳书望着七楼的三个身影,若有所思,喃喃自语,声音极小。 而一旁的吏部尚书钱文忠,也抬头望去,明家已经到达了这样的高度,需要他抬头仰望才行。 钱文忠心里忽然有些庆幸,或许明钱二家的婚事没成,不全是坏事。 如今明家这般光芒万丈,自己又是六部之首。朝中第一第二的文臣和武将若真成一家,只怕早晚被陛下忌惮。 钱文忠不由看向身后远远看热闹的儿子,忽然觉得他不愿意娶明昭月,反而是救了钱家人的命。 只是当真可惜了明家那小姑娘,钱文忠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做不成儿媳,不知道能不能做干女儿…… 钱文忠的思绪飞了很远,直到七楼之上天子的声音高高响起。 “今日朕与太子,携朝中第一武将登楼庆功,与民同贺,与军同贺。愿我东安千秋万代,基业长青!” 景佑帝高高举起太子和明辉的手,看向下方一众军民。 他们此时的高度,可以眺望整个盛京城。站在这里,天子威严至极,下方众人如蝼蚁那般渺小。 一切,都是他的王土,一切都是他的江山,所有人都是他的子民。 太子此时也胸口上下起伏,这是他第二次登楼。他想接过这大好的江山,想和父皇一样,有朝一日再登上两层,站在万人之上的地方,俯视众生。 太子总觉得,三人行,明辉很是多余。 很快他便掩去脸上轻微的不悦,面向百姓百官时,露出储君该有的笑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恭贺明将军得胜还朝,愿我东安千秋万代。”百官齐声跪地高呼。 明昭月抬头望着七楼之上的父亲,心中没有其他人那般艳羡喜悦。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父亲被景佑帝捧得如此高,可不是什么好事。 忽然,她从明家军的方向里听到了一句不合时宜的呼声。 “明家军无坚不摧,明辉将军英明神武!” 随着这句呼声而来的,是一些大小不齐的声音。“明家军万岁!” 明昭月头皮一紧,果然,还是有人准备在今天给父亲穿小鞋。 此时众人都在对着景佑帝山呼万岁,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明家军万岁”,若是被景佑帝听到了,一定非治父亲个死罪不可。 如此置父亲和明家于死地,这绝不是真正的明家军,是有人混迹其中故意为之。 明昭月藏在袖中的细针不着痕迹地露了出来,她微微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锁定一个目标。 她没有立马动手,而是刻意等了等。准备等那些人多喊几声之后,再动手。 没错,她就是要让景佑帝听到这些人的呼喊。 若今日明家军全程没有出任何岔子,恰好说明父亲治军极严,那些明家军都只听父亲的。可若是有几个不听话的,又或是里面混入了想害父亲的,那便说明父亲并未得到朝中所有人的支持。 一个武将,朝中没人唱反调才是最可怕的。有人要害他,恰好才能保他。 有的时候,不在常理之内,才是常理本身。 明昭月抬头看向景佑帝,确定他听到了下方的呼声,不过七楼太高,她看不清景佑帝的表情。 是时候了,明昭月正要飞出暗器,忽然明家军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声音消失前,明昭月听到了一声闷哼。 习武之人能听出来,这是被人刺了喉部百何穴的反应。有人先自己动手,制止了那些人。 明昭收起袖中的针,四下暗暗观望,却并未看到有人动手。 这些呼声好像没发生过一样,并未引起百官的注意。 只听高楼之上,景佑帝开口。“今日对边关将士论功行赏,封明辉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册封忠义侯。副将杜念珍为正三品骁卫大将军,明晏为正五品宣威将军。其余人等,依次论功,由兵部封赏。” 第113章 明昭月当赏 “恭贺三位将军,恭祝我东安国运昌隆,陛下万岁万万岁。”文武百官第二次高声齐呼。 他们纷纷看向七楼和五楼,从建国以来,便没见过一家三口同时封赏的。 难怪陛下要把明辉带到七楼。天下兵马大元帅,封忠义侯,这是多么丰厚的赏赐! 而明晏如今才十八岁,得的第一个官职便是五品将军,这又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他和明辉一样,十八岁便得了第一份军功。 想来这便是子承父业,天意如此。 不少人看着五楼那个俊美少年郎,心中开始蠢蠢欲动。 家世显赫不说,此子还品貌端正,前途无量,这样的好男儿应该早早做打算。家中女儿有适龄的,得把婚事给他们说起来! 五凤楼上,景佑帝带着登楼之人祭天。直到手中香火燃尽,他们才下了楼,百官自然又是一番山呼万岁。 明昭月站在人群里,目光与下了楼的景佑帝对上。 “明家女明昭月,你也有功,当赏!” “陛下。”礼部尚书从人群中站起,拱手禀报。“今日封赏明辉将军已是于礼制不合,明家女并无军功在身,不宜在五凤楼封赏。” 今日这场赏功宴由礼部操办,起先他们是按照明辉一家登五楼的规制准备,且封赏名册上并无明昭月。 陛下一连两次逾礼制,礼部有提醒的义务。 “她怎么没功,她有功!”景佑帝少见的没有天子一怒,而是淡淡道。 明昭月当然有功。那晚若非她在宫门口跪了几个时辰,跑来御书房说出明辉的计划,只怕他不会知道有人觊觎自己的皇位。 这份功劳,比天大。 可景佑帝不能把此事说出来,便随意想了个理由。 “当日长公主带着一众盛京女子前往太平寺,明家女诚心为国祈福,此女有大将之风,堪为女子表率。” 礼部尚书沉默,众人也沉默。 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实在令人无言。 “臣女既未护卫边关百姓,也未保家卫国,无功不受禄,还请陛下收回成命。”明昭月没料到景佑帝忽然提及自己,款款来到景佑帝面前,躬身拜道。 她有些看不透景佑帝的心思,但她至少知道,此人做任何事都有理由。 “那便等你有功时再赏。” 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箭矢,直直朝人群正中的景佑帝而来。 明昭月闻得一阵破风声,下意识起身,伸手将箭矢稳稳抓住。此时,箭头距离景佑帝的喉咙仅两拳之隔。 “有刺客,护驾!”禁卫军统领薛成魏面色惨白,急忙提刀来到景佑帝面前。 明昭月将箭矢扔在地上,一双眼睛望向四周。她回想着刚才将那支箭握在手里的感觉,很是奇怪。 可她不动声色,既然距离景佑帝最近,那便要做出急切护驾的样子。 早已有几个禁卫军在人群里抓出一个刺客模样的人,他浑身黑衣,面上蒙着黑布,被推搡到天子面前跪下。 “押入大牢,择日再审!朕倒要看看,是何人想让朕死。”景佑帝黑着脸看向身旁的禁卫军统领薛成魏,大怒。“你们禁卫军是干什么吃的!护驾不力,来人,撤了薛成魏的职!” 正紧盯刺客的薛成魏一脸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就这样被撤了职,毫无征兆,却理由十足正当。 天子在祭祀之时被行刺,虽然毫发无损,但自己这个禁卫军统领是逃不掉责任的。 薛成魏没说什么,被人带走了。 景佑帝转向明昭月。“明家女护驾有功,朕要赏!” 一切来得太快,却依然有人反应过来了。他们看着那个忽然出现的刺客,又看着景佑帝急切要赏赐明昭月的样子,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 这该不会是……给人送功劳吧。 前脚说自己没功,后脚便有了送上门来的护驾之功。 众人甚至怀疑,刚才那个刺客,是不是陛下的人。他们此时再看不出来,陛下这是在有意维护明家,就是傻了。 可明昭月清醒得很,景佑帝这是在维护明家吗?当然不,他只是想通过维护明家,来维护自己的帝王威仪。 景佑帝不等任何人反应,一招手叫来了笔墨纸砚。他大手一挥,纸上落笔“将门之风”四字。 “此御书赏给你,望你承继将门之风,延续明家荣耀。” 景佑帝的话说得冠冕堂皇,此时看向明昭月时,目光里竟带着一丝期盼。若非对景佑帝了解够深,明昭月几乎会以为,这位天子是真心要给她赏赐的。 除了御笔,自然还赏赐有各色金银,不必一一细说。 明昭月的目光从刚刚被撤了职的薛成魏身上掠过,又抬头看了看人群里惠王的身边,惠王妃薛青阳正一脸担忧。 明昭月心中隐隐浮起一个猜测。她不动声色接过御笔,躬身下拜。“谢陛下,臣女谨记陛下训诫。” 景佑帝似乎很开心,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礼部尚书也不再敢说什么,得了景佑帝眼神之后,立于高台高唱。“祭祀礼成,陛下设宴,与军民同乐!” 五十桌宴席在五凤楼前摆开。景佑帝坐在主位,提酒三杯后便离开了,让太子代他宴请百官。 临走前,他看向下席的秦王一眼。秦王收到了皇兄的眼神示意,屁颠屁颠跑了过去,跟随出了五凤楼。 “皇兄,今日多谢皇兄爱护,没有让郎院长捅出明家二女在臣弟王府的事,臣弟谨记在心。”四下无人之时,秦王笑嘻嘻地对着景佑帝躬身行礼。 景佑帝冷哼一声,“你也知道朕在护你。下次记着,别给朕惹出什么乱子。你是皇室子弟,行事收敛些。那个明家二女,你最好处理了,别留在王府,朕不能让明辉心中不快。” 秦王连连点头,忽又皱眉。“臣弟不明白,皇兄今日为何如此抬举明辉?” 景佑帝冷笑一声,“抬举?没错,朕确实有意抬举他。” 第114章 将门之风 秦王不知是没有听出景佑帝的言外之意,还是刻意装傻,笑道。“皇兄惜才,臣弟仰慕至极,臣弟陪您回宫。” 景佑帝摆了摆手,“听说你府上侧妃有了身孕?” “说起来惭愧,就是之前和老二家媳妇闹不快的那个。” 景佑帝拍了拍秦王的肩,“有身孕就好好照料着,你我是父皇留在世上不多的血脉,你又子嗣单薄,朕也只有四个儿子,咱们还是得想着为韩家开枝散叶。” “多谢皇兄体恤,那臣弟回宫陪她了。” 秦王目送景佑帝离开,这才笑着转身。 景佑帝坐在步撵之上,对于今日这番场景很是满意。 自己将明辉捧上高台,如今明辉已大有东安国第一权将之势。不管是水在觊觎自己的皇位,只怕对明辉都会多些看法。 接下来,就看他们之间如何博弈了。 这是帝王的制衡之术,景佑帝虽然没有给太子明说,但他希望太子能明白这个道理。 五凤楼前,太子代皇帝与百官宴饮,明辉一家自然坐上了靠前的首席,与几个皇子快要齐平了。 太子走到晋王和惠王面前,笑道。“老二老三,你们今日可得好好代孤给众位大人敬酒,孤一个人忙不过来。” 晋王神色淡淡的,似乎对太子有些疏离,只规矩点头。“是。” “老三,父皇不在,咱们不讲这么多规矩。”太子拍了拍晋王的肩,晋王却后退一步,太子的手落了个空。 太子尴尬地笑了笑,转了个话题。“皇叔呢?” “皇叔家侧妃有孕,回去陪佳人了。”晋王说着,脸上透出几分鄙夷。 “皇叔好不容易有子嗣,照看着点是应该的。”太子打圆场。 晋王一声冷哼,“他的子嗣重要,那我二哥的子嗣就不重要了?把二嫂腹中胎儿害了,父皇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二嫂才出了小月子,又撤了人家兄长的职,父皇这心莫要偏得太明显。” 此时,一旁的惠王妃正坐在席位上饮茶。她似乎听到了这边的谈话,轻轻抚了抚小腹,神色落寞,且脸上带着几分忧心。 没错,方才那位被撤了职的禁卫军统领薛成魏,正是惠王妃薛青阳的亲兄长。 晋王的话如一串珠子开始往外抖,明眼人都能听出来,他很是不满,且这份不满是冲着景佑帝去的。 “三弟,慎言!”太子忙制止。 惠王轻轻拍了拍惠王妃的手,这才起身走到太子面前。“是三弟酒后失言,请殿下不要怪罪。”随即,他拉住晋王,将他按在席位上。 太子神色十分尴尬,只好转身去给其他大臣敬酒。 有人失了孩子,有人得了孩子。 有人日日煎熬,有人春风得意。 看着太子忙碌的背影,还有被众人包围的明辉父子,惠王的眼中浅浅浮现出一抹微不可察的暗色。 在宴会并不起眼的角落,一个装扮简单却很是清透端庄的女子,默默注视着惠王的方向。 她看到惠王拉着惠王妃的手,言语温柔,笑容宠溺,她心头泛起阵阵伤怀。 “贤儿,你不去给官家女眷们敬酒,在这发什么呆?” 景贤转头,看到父亲景有为正站在自己身后。她忙收回目光,淡淡一笑。“没……看什么。” 景有为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惠王身上,微微叹了口气。“你的心思为父何尝不知。你看今日这场大宴,酒水菜品皆由我景家出资。可那又如何?我们在这些大人们面前,还是说不起话的。” 景家,是大都城的知名皇商,常年在天子的授意下,做着户部的生意。 但同时,他们每年也要给国库缴纳巨额的税。 可以说,每年东安国的国库,有三成都是景家贡献的。 而天子举办的各类宴会,也大多时候是景家出资。看上去,天子十分看重这家皇商。 可那又如何?只有景有为自己知道,即便坐拥天底下最丰厚的钱财,却依然在这些大臣们面前低人一等。 “父亲,女儿知道的。”景贤有些落寞。 前方那个温柔敦厚却不起眼的皇子,她从小时候起,目光就在他的身上了。 别人都说他胸无大志,可景贤知道,事实绝非如此。 相反,他的志向太远大了,大到足以令她仰望。 而自己是景家的长女,从小被父母当男儿栽培,以期她日后能撑起景家皇商的门楣。 她很努力,也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只是每每面对惠王殿下,她的心绪就难掩波动。 “走吧,跟为父去给明将军敬酒。”景有为带着景贤,来到了明辉这一桌。 此时,明辉面前敬酒的排起了长队。就连杜念珍和明晏也被许多人围着说话,明昭月便主动起身,举起酒杯。“景老爷,景姑娘。” 景家父女似乎有些诧异,因为明昭月是今日第一个主动向他们提杯的人。 “恭喜明姑娘受陛下恩赏,姑娘前途不可限量。”景有为开言便是一通马屁。 明昭月始终保持着淡然的笑,“多谢景老爷,虽说是陛下所赐的赏功宴,宴会却是景家出资,你们今日破费了。” 景贤也笑容淡淡的。“明姑娘不必客气,我们都是陛下的臣子,理应为陛下分忧。” 看着景贤落落大方的样子,明昭月心中感慨。 她与自己年龄差不多大,被父亲带来这种场合,看样子她也应付得如鱼得水。 这个景贤有一身经商的本领,聪慧胜于常人。只是可惜,眼睛不太好。 刚才她注意到了景贤的目光,看向惠王时分明带着炽热的情意。 而那位惠王殿下……明昭月在心里摇了摇头。 “明姑娘果然有将门之风,今日令本世子刮目相看,本世子敬你。”明昭月正和景家父女说着话,就见高越函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按理,今日是东安国自己的赏宫宴,高越函一个他国质子,是不便出席这种场合的。 不过,景佑帝和礼部商议,把他也请来了。理由是,要让别国的人也看看,我东安军壮将强,以此为慑。 高越函是个爱凑热闹的,自然哪里都愿意走一走。 “多谢世子。”明昭月看到眼前此人,不由想起昨夜窗台上的那封信。信上说,关于明家这几日的谣言,或许跟这位世子也脱不了干系。 明昭月记得此前跟他说过,不管他要如何在盛京搅动风云,但不要打明家的主意,只怕他是忘了。 高越函晃动着酒杯,看向明昭月,却迟迟未饮酒。 “这酒太浑,只管安静喝就是,像世子这样出手摇动,会打破它本有的醇香,并非智举。” 第115章 都不是好人 高世子哈哈一笑,将杯中酒饮下,“明姑娘所言甚是,高某记住了。以后品酒,高某就安心品,就算是摇动,也只动那些味道不纯的。” 明昭月微微点头,目光意味深长。“但愿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他们说的话旁人听不懂,却引起了一旁明晏的注意。 他看向高越函时,眉头微微一皱,随后来到明昭月身边,低声道。“我瞧着,那高世子看你的眼神不怎么对劲,你日后少搭理他。” 明昭月笑了笑,“兄长多虑了,我与他没什么交道。” 明晏依旧不放心地看了看高越函,正要说什么,就被明辉拉到了一边。 “晏儿,月儿,来见过凤首辅。” 兄妹二人转身,便见凤岳书提着酒杯过来。他的身后,是嫡长孙凤承望。 “凤首辅,凤公子。”兄妹二人提酒致意。 “明将军夫妇此次功勋卓着,长子明晏子承父业,一门将风令人钦佩,老夫敬你们。”凤岳书已过六旬,两鬓斑白。 明辉忙举杯回应,说了几句客套话。 “晏儿,这位凤公子年轻有为,日后你们多走动走动,要以凤公子为榜样。” “是,儿子记住了。”明晏道。 凤承望忙举杯。“明将军才是我等榜样,年纪轻轻便保家卫国,军功在身,承望还得多向明小将军学学。” “听说首辅大人不久前遇刺,不知眼下伤势如何?”明辉忽然问道。 凤岳书摸了摸自己的肩,叹了口气。“小伤,不碍事。”说罢,对着明辉微微笑了笑。 明昭月看着两鬓斑白的老人,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愧疚。于是她提杯,“首辅大人日日为政事操劳,昭月敬佩,敬您。” 说罢,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凤岳书似乎有些诧异,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明昭月,脸上露出慈善的微笑。“你跟我家孙女馨悦年纪相仿,若日后得空,可以来府上坐坐,你们一定有话说。” 凤岳书这话是对着明昭月说的,手却无意识拍着身边凤承望的肩。 凤馨悦……明昭月想起来那个小姑娘,秦王府寿宴时,有意无意与自己走得很近。只是她的眼神也不太好,目光一直盯着明枫。 “是,昭月一定多去找馨悦姑娘说话。”明昭月笑着应下。 远处,太子和惠王站在一块。 惠王看着明辉和凤岳书二人,笑道。“殿下今日又得一良将,你看这满朝文武臂膀都是你的,殿下日后登大宝,必然江山稳固,基业不愁。” “二弟,这江山是我们韩家的,只要有韩家人在,便会基业稳固。至于其他人,离了谁都一样。”太子看着明辉,眼中透出些许轻视。 惠王的脸上露出微不可察的浅笑,“殿下说的是。” “太子哥哥,二哥。”兄弟二人说着话,便见一个十岁的孩子走了过来,正是四皇子楚王。 “这天下都是太子哥哥的,以后不管谁是将军,谁是首辅,都是太子哥哥的臣子。”四皇子满脸认真,抬头仰视太子。 看着对自己一脸崇敬的弟弟,太子的心情似乎好了些,他哈哈一笑。“老四说得对,终究都是父皇和孤的臣子。” 惠王挤出一丝笑,看向楚王时神色晦暗不明。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却悉数落入了不远处明昭月的耳中。 她心中诧异。这位四皇子,小小年纪便能察言观色,一句话就让太子改了心情,不可小觑。 不过她没有朝几位皇子的方向看,只继续和大家饮酒。 “月儿,你看那一桌……”明辉忽然对明昭月道。 明昭月顺着明辉的方向看去,发现在不起眼的位置,竟还单独坐着一个人。他与这宴会似乎格格不入,身边一丈几乎无人。 十八郎,他满身黑袍坐在那里,背对着众人饮酒。 “真是罕见呐,这位指挥使大人竟也在。”明辉感叹。“按理为父该去敬杯酒,只是此人身份特殊,又是陛下最亲近的身边人,去了难免有结党之嫌。” “父亲,不如让儿子替您去。”明晏主动请缨。 “也好。” “我和兄长一道。”明昭月忽然开口。 她此前也没注意到,十八郎在这里。既然有他在,想必刚才比她快的那枚暗器,应该就是他的了。明昭月想确认一番。 于是,她提着酒杯跟在明晏身后。 “指挥使大人,明晏敬你一杯。”明晏来到十八郎身后,正好见郎林和十八郎低声说着什么。 隐隐地,听到郎林开口,“下次把卷宗写简单点,太难背了……” 见有人来,郎林便离开了。 明昭月垂眸,一些散乱的信息在她脑海中迅速勾连,她立时就想明白了。 想来今日郎院长所述的老夫人和二房那些罪证,不是督察院查到的,而是玄鹰卫,是十八郎。 这个家伙,也不知他到底知晓明家多少事,知晓自己多少事。 十八郎转过身,脸上依然带着那张银色面具。他遥遥举杯,喝下了明晏这杯酒。 “指挥使大人,我也敬你,多谢你方才仗义出手。”明昭月观察十八郎的眼睛,面具之下并不太好注意到他的神色。 “什么仗义出手?” 明晏当时在五楼,并未注意到楼下的事,也不知明家军里忽然出现的不合时宜的声音。 明昭月没有立即回答,只笑了笑,“一会再说”。 十八郎从位置上站起,来到明昭月身边,与她酒杯相碰,一饮而尽。 随后,也是一句话都没说。不过就在他转身时,腰间的一摞暗器叮咣作响。 果然是他!这家伙是故意给自己看的吧。他身上的暗器,要是不想让人发现,是不会被看见的。 明昭月心里狐疑,明晏更狐疑。 这位指挥使为什么跟自己喝酒时,只遥遥举杯。跟妹妹喝酒,却要起身碰杯?而且,他俩还打哑谜!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 这家伙戴着面具,明晏看不到他的脸,不过总感觉他很危险。 他和那个高世子一样,好像都不是什么好人…… 第116章 暧昧 酒过三巡,明昭月喝得有些多,明晏说 她不宜再喝,便让等在外面的海棠梧桐先送她回府。 马车就停在五凤楼外,明辉派了几个明家军一路相护。 明昭月带着全身的酒意上了马车,忽然察觉到一丝陌生的气息。 “你怎么在这?”明昭月的酒意顿时醒了大半,看着眼前这袭黑色的身影,万分震惊。 十八郎抬头,脸上虽然还是戴着那张面具,但头顶的黑袍微微松了松,能看到他上面半张脸。 “我刚刚救了明家,对我态度也不好一点。” 指挥使大人无缘无故上了我马车,还希望我对你的态度怎么好。”明昭月觉得脑子有些重,想下马车,身子却又不太听使唤。 “姑娘,您说什么?”马车外,海棠梧桐许是听到明昭月在车内说话,以为姑娘在吩咐自己。 十八郎对明昭月使了个眼色。“我有话对你说,你留我片刻就好。” 明昭月原本不应该信他的,毕竟是个没见过几次面的男人。 可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她对着外面两个丫头道。“没事,回府吧。” 马车缓缓往明家别院而去,十八郎又将他的黑袍往下松了松,全身很是放松地坐在马车里,双臂搭在马车座靠上,看着明昭月。 从他的眼神里,明昭月似乎看到了一丝笑意。 “你要跟我说什么?” 十八郎很是惬意地躺在那里,竟闭目养起了神。“别急,累了,躺会儿先。” 这家伙,在自己马车上如此放肆,明昭月很想把人赶下去。 “今日行刺陛下的那个刺客,是你们的人?” 旁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明昭月自然也能瞧明白。送上门的功劳,也太显眼。 这种事,她第一反应就是皇帝的狗腿子,十八郎干的。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聪明。”十八郎收起了靠着的双臂,起身缓缓靠近明昭月。 他的声音响在她耳畔,两人的距离很近。 明昭月琢磨着他这句话,怎么听着好像他们以前认识一样…… “看来你酒量不行啊,今日没喝多少,就这么醉了?”十八郎吸鼻子的声音很大。 显然,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 明昭月感觉被冒犯,身子往后挪了挪。“你坐好!回答我的问题。” 十八郎的眉眼弯了弯,“是皇帝老儿让安排的,不过不是我的人,是个死刑犯。” 皇帝老儿……这十八郎不是皇帝的狗腿子吗?怎么听着不像狗腿子该有的称呼。 “陛下如此安排,只怕不全是为了给我送份护驾的功劳吧。”明昭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好像一问他,他就会告诉自己。 “他只是为了敲打一些人罢了。” “敲打晋王?”明昭月试探了一句。 十八郎忽然盯着明昭月,又凑过去看了许久,“你怎么不怀疑,他是在敲打惠王?那被革职的禁卫军统领薛成魏可是惠王妃的亲兄长。” “可那薛成魏,也是晋王的发小,他们私下里的关系是很好的。” 十八郎的手摸了摸他戴着面具的下巴,“看来没什么事能瞒过明大姑娘。那皇帝老儿确实觉得,晋王这些日子跳得有些高了。” “果然在利用我……”明昭月其实早就猜出来了。这送上门的功劳,定然有其他深意。 明昭月垂眸半晌没有说话。皇帝的目光现在还只盯着晋王,过段时间他就会发现,晋王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刀而已。 “其实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很长一段时间,盛京的人会以为皇帝老儿看重你。这段时间,你可以放手做自己的事,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恢复功夫。” 明昭月猛地抬头,看着眼前的黑袍人,心中涌起一些悸动。 他短短几句话里,透出了太多的信息。 他说,她这段时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还有,他让自己恢复功夫,难道他知道自己功力不如以前? 不,这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 “其实我可以帮你恢复,你如果愿意的话。” 明昭月沉默了,有那么一瞬,她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熟悉。他身上的味道,他说话的样子,还有他靠近自己时的眼神。 可那抹熟悉的感觉并不强烈,就像是认识但却很多年没有相见的老友。 “你在想什么?”见明昭月沉默,十八郎开口问。 “在想你什么时候下马车。” 十八郎伸手挠头,“我就听见了前面三个字。没想到明大姑娘对本指挥使,念念不忘?” “你这个人!”明昭月有些气急败坏,“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说完赶紧走。” 话音刚落,忽闻耳畔一阵风动,随即马车也猛颤了颤。 明昭月直觉耳边有东西飞来,她下意识就伸手抓住,在她的右手定在空中的一瞬,只感觉触摸到了一股温热。 此时,她正抓着十八郎的手。而十八郎手中正紧紧握着一支利箭。 “这便是我准备给你说的事,有人今日要杀你。”十八郎的唇距离明昭月极近,两人间的气氛忽然变得很暧昧,而说出的话却是刺杀之言。 明昭月急忙松开自己的手,看着他手里的箭,心中一阵惊骇。 有人对自己放箭,被十八郎提前知道了。所以,他过来救自己? 电光火石间,她只能想到这些。 “我劝你把此事闹大些,顺便想想是谁要对你动手。”十八郎依旧附在她耳畔,声音极小。 “多谢。”明昭月低头思索着什么。 “姑娘,你没事吧!”马车外,海棠在焦急地喊着,就要掀开帘子。 “明日东丘见,或许我可以帮你恢复些功夫。” 东丘!明昭月心头一震,他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可她只听见这样一句话,转头时却再也没有看到十八郎的影子,不过在他刚刚坐着的地方,留着一个血袋。 他是遁地了吗?这也能悄无声息地离开…… “姑娘!”车帘子被海棠掀开。只见明昭月手里握着一支箭,身上并无损伤。 海棠一喜,刚要开口,就见明昭月将箭捂在自己伤口处,对着海棠使眼色。“我受伤了,很严重!” 海棠狐疑之后立马会意,忙将帘子一把拉上,高呼“姑娘中箭了,快请大夫,回将军府!” 于是,大街上的人们便看到,一辆马车飞快地往将军府别院而去。从马车上流下一滴滴鲜血,看着十分渗人。 第117章 谁要杀我女儿! 明昭月胸口带血回到了将军府别院,一众下人都是秦嬷嬷亲自采买置办的,很是忠心有眼力见儿。 见姑娘如此情形回府,都一溜烟往明昭月的院子跑,找大夫的找大夫,去给将军和夫人报信的报信。 海棠嘱咐他们,报信的动静一定要大些,最好弄得全城皆知的那种。 于是,半个时辰不到,明辉、杜念珍和明晏一家三口风风火火就回来了。 “谁要杀我女儿!谁要杀本将军女儿!”明辉人还没进院子,声音就冲到了院子里的各个角落。 待他进了明昭月的屋子躺在榻上,脸色并无异常。 屋内还有个大夫,那是府上新进的府医。那大夫慢条斯理收着药箱,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见父母和兄长进屋,明昭月便起身,看着他们微笑。“父亲,母亲,兄长,让你们忧心了。” 杜念珍几步跑过来,反复拉着明昭月看,又从上到下仔细摸了摸她的四肢和身子。“你……没事?” “情形特殊,女儿不得不这么做。”说罢,她看向一旁的府医,“你先下去吧。” 府医点头,收起药箱便走了。 “真是胡闹,你知不知道把你母亲吓坏了。”明辉的言语中带着严厉。 他极少生气,这是少见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严肃的时候。嘴上说着杜念珍吓坏了,可刚刚进屋时脸色惨白的样子,谁都看得出来,他也被吓得不轻。 “妹妹,到底怎么回事?来报信的人说,你箭中心口,父亲急得扔了杯酒就回来了。”明晏也疑惑不解。 “父亲,今日在大街上,确实有人对我放箭,不过被我躲开了。”说罢,明昭月拿起那支箭,递到明辉和杜念珍面前。 明辉接过箭矢看了看,忽然皱眉。 “想必父亲能瞧出来,这是什么兵器。” 明辉脸色一黑,双目中喷出汹涌的怒火。 箭杆呈黑金色,箭杆和箭头的衔接处,写着“东”字。 “东宫护卫队。”明辉喃喃道,“是太子的人!” “是,也不是。”明昭月的目光也停留在那个“东”字上。 “月儿,这话怎么说?”杜念珍是个不愿意绕心思多想的,忙问。 明晏陷入思索之后,片刻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难不成今日父亲风头太盛,太子见之不喜?我今日登楼时跟在后面,就瞧着太子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明昭月看向明晏,觉得自己这位兄长在登楼那般荣耀之时,都还能察言观色,是个心绪稳定的,十分庆幸。 “太子今日确实不喜,可他毕竟是一国储君,女儿想着,他怎么着也不会如此沉不住气。就算要对我们明家人动手,也不会选择今日。或许,他是被人撺掇的。” 明昭月的话说得很隐晦。她心中早有猜测,却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她知道父亲是个直肠子,有时候知道了所有的真相,未必是好事,她还需要父亲憋着这股气,到景佑帝面前去哭诉一番。 “被谁!”明辉忙问。 一时间,他的脑子里也浮现出了许多人的名字,甚至将自己历来在朝堂上的所谓政敌,和自己有过节的奸佞臣子都想到了。 明昭月摇头,没有直接说出她的猜测,只是提了今日在五凤楼那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今日你们在楼上,女儿听到楼下明家军中,有人高呼‘明家军万岁’这种话。女儿觉得,这定然不是父亲的明家军,多半是有人故意安插,以此来陷害父亲的。当时十八郎在,及时制止了,幸好陛下没听到。” “怪不得你敬酒时,多谢十八郎仗义出手,就是说的这个事?”明晏忽然想起来。 “是。” 明辉咬牙切齿。他脑海里忽然反应过来,今日在七楼,只有他和景佑帝及太子。 众人山呼陛下万岁时,景佑帝的目光忽然朝向了明家军的方向,不过片刻后又收回,转头看了看自己,说了句“明将军治军严明。” 明辉那时还不明白,怎么陛下忽然说这句话。现在回想起来,或许那时他听到了什么。 “这还了得,有人竟然算计到我头上!”明辉虽然早已预知,今日的封赏不一定是好事,可没想到,坏事来得这么快。 先是有人在赏宫宴上给自己穿小鞋,后是宴会结束就要伤他女儿! 以后呢,他的妻子,他的儿子,还有他,是不是都会成为其他人的靶子! 这封赏他干脆不要了,什么天下兵马大元帅,什么忠义侯,去他娘的。 “我这就进宫,向陛下讨个说法!”明辉心里觉得委屈,就要往外走,却被明昭月拦着。 “父亲确实该进宫,不过想好怎么说了吗?” 明辉一愣,“还能怎么说,当然照实问陛下,太子为何要对你动手。” “父亲,万万不可。”明晏忙制止,“您这么问,陛下会不快的。就算是太子之过,也会觉得父亲恃宠而骄,失了臣子之道。” 明辉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知此事,可对方着实过分得很,他不能忍! 明昭月将那柄箭杆递给明辉,箭头上还有一层血迹。“父亲就拿着这个东西进宫,什么都不说,只把它拿给陛下看。若真要说,就说女儿伤势很重,要休养数月。” 明辉看着箭头,琢磨着明昭月的话。 “至于是谁要动手,为何要动手,又怎么会对女儿动手,就让陛下去猜吧,他心里有杆秤。” 杜念珍也面上一喜,“对,月儿说得对,陛下向来是个心思重的,咱只摆事实,可不能教他做事。” 明辉沉吟半晌,又叹了口气。“为父惭愧,还没你想得周到。”他接过那支箭,“既如此,我便等晚上再去。就说你伤情严重,守着你好几个时辰才度过危机。” 明昭月会心一笑,父亲果然很上道,一点就明。 父亲其实并不莽撞,反而很有筹谋,只不过有时候关心则乱。 “月儿,对于撺掇太子之人,你当真没有猜测?”明辉看着女儿,忽然问道。 明昭月摇头,“朝堂之事错综复杂,或许是父亲的政敌,想置我于死地。或许是太子的政敌,想陷太子于不义。” 明辉一声冷哼。“那又如何,若太子受人撺掇,那也只能说明他蠢。一个储君,如此任人蒙蔽,日后能好到哪里去。” 明辉话音刚落,他自己都惊呆了,竟然说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明昭月却觉得眼前一明。父亲,终于看到了这一层,看到了太子的愚昧无知。 第118章 给哪个王八蛋拿药 其实,太子韩琪不止愚昧无知,还忠奸不分。 前世,明辉听说了明昭月在盛京城的遭遇后,不顾一切返京为女儿求公道,那时他在朝堂上和秦王、钱文忠对峙,质问钱家和秦王为何要如此对待他的女儿。 当时,满朝文武中,还有几人顶着天子盛怒,为明辉辩驳了几句。至于这位储君太子,则全程冷眼相对。他不念及明辉这么多年苦守边关的艰辛,不念及明辉在议储之时,对他这个大皇子是何等的支持。 当时面对景佑帝对明辉的步步紧逼,太子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这就罢了,在景佑帝以意图谋反的罪名处置明辉时,太子竟高呼父皇英明,为国除害。 当了数年储君的太子,竟不如十岁的四皇子楚王。当时楚王还说了一句“儿臣看明将军如此请愿,只怕明姑娘当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不如父皇替他查查。若属实,自当安抚忠臣。” 当时皇帝念着楚王年纪小,对这番言辞只呵斥了几句,罚他退出朝堂,并未过多追究。 而太子,眼看忠臣被杀,明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天威面前,都要自保。明昭月并不觉得,太子当时一定要护着父亲,但至少不要火上浇油,又或者冷眼旁观。 如此储君,就算是日后当了皇帝,也对民无益。 可惜这么多年,父亲一直对那太子忠心耿耿,觉得他是正统储君,理当为其尽忠。 原本今日这场刺杀,明昭月不了解缘由,不打算把事情闹大,但她在看到那支箭的时候改变了主意。 她就是要让父亲看到太子是个怎样的人,到底值不值得他为此付出。 不仅如此,她还要让父亲看到景佑帝以及其他皇子们的嘴脸。有时候空口白话是不管用的,特别是她这样一个闺阁女子来说这些。 明昭月想到这些,一时沉默了许久。见她不说话,明辉以为女儿被自己方才大逆不道的话吓到了,忙改了话头。 “月儿,今日这一箭如此凶险,你怎么躲过的,可有受伤?” “是啊月儿,你再让我看看。”杜念珍虽然查看了很多遍,却还是不放心。 明昭月尽量轻松地笑了笑,掩去了说谎话的心虚。“我有功夫,父亲母亲难道忘了?要伤我可没那么容易。” 明昭月好说歹说,杜念珍夫妇才没坚持要继续查看她的伤势。 “今日十八郎为何会动手帮我们?父亲跟他打过交道?”明晏忽然冷不丁来了这么一个问题。 听到儿子提及,明辉也才想起此事,忙看向明昭月。“为父也纳闷。跟他打过交道的文武大臣,都是没什么好下场的,为父可是一丁点交道都没跟他打过。” “那就奇怪了……” 明辉父子齐齐纳闷,明昭月收敛心神,心虚地不敢去看他们。 她总感觉最近和十八郎见面的次数有些频繁,而且每次都是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场合里见到。 说起他,明昭月又想起今日在马车上,他对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明日,东丘见。 明昭月总感觉,十八郎这个人,远远不止她看到的这一面。他有好多秘密,他有时候离自己很近,有时候又很远。 入夜时分,明辉依着和明昭月商议的时辰入了宫。出府前还让杜念珍给他的脸色涂了一层微不可察的粉,让那张脸看起来没什么血色,苍白无力。 看着父亲匆忙出府的背影,明昭月心里一阵愧疚。 重生归来,她终究还是把家里的其他人一道拉上了这条船。她要保护家人,要让前世那些致使他们家破人亡之人付出代价。 家人是她最坚强的后盾,她需要家人齐心协力的支持。 有些事,是可以说的,但不是现在。 杜念珍则和一双儿女在家中等待明辉归来。 与此同时,万通当铺,三楼。 当伍千帆看到十八郎手中那张长长的药材清单,惊得目瞪口呆,再次确认。“我没听错吧?这一百零八味奇珍药材,你!给我一晚上时间,让我备齐?” 十八郎冷冷地看向伍千帆。“有什么问题吗?” 伍千帆扯了扯嘴角,笑得都快哭出来了。“有什么问题吗?当然有问题了!就算是普通药材,一百零八味也够找的了,何况这里面每一样都是少见之物。” “可是我觉得,你应该能办到。”十八郎坐在一旁,语气十分轻松。 伍千帆把手里的棋子一撂。“你这活儿烫手,差事我也不想干了。舟叔,他不把我们当人!” 伍千帆对着棋盘对面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委屈说道,语气里带着孩子才有的稚气之态。 “确实很难,难如登天。”舟叔拧着眉,摇头叹息。 伍千帆更绝望了。因为一般情况下,舟叔都喜欢给人鼓劲,这还是少见的连舟叔都表示难办的。 “准备好药材,按方熬好,我明早来取。” 一连听到两个人叫苦后,十八郎没有让他们停止此事,反而又加了码。 伍千帆都快疯了,看向十八郎。“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谁不行了,需要这些来救命?若你能说服我,或许我可以考虑尝试一下。” “这并非救命之药,只是补药。”舟叔很通药理,不假思索道。 补药……伍千帆无言的心境又沉重了几分。补药怎么比救命的药要得还急?以前皇帝老儿生病了,都没见他这样过。 “有没有可能,多给我三天时间?”伍千帆试探一问。 “不能,多一个时辰都没有。”十八郎毫不迟疑地拒绝,然后撂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明日辰时。我来拿药,要熬好的。” 听到十八郎人影早已消失,声音却还在屋子里回荡时,伍千帆的头更疼了。 “我倒要看看,这药是给哪个王八蛋的,值得让我这般费心。红绫,马上召集金鸽!”伍千帆停止了挣扎。 这一头,伍千帆骂骂咧咧寻药材。另一头,明婉柔正穿着一身清凉,跪在秦王的卧房门口。 这是明婉柔进入秦王府后,第一次被拒之门外。 她手里端着自己最擅长熬的莲子羹,单薄的睡衫褪到肩下,露出白雪的香肩,其他地方却被遮得严严实实。 “王爷,您就开了门吧,今晚让妾身来伺候您。” 明婉柔的声音娇媚如常,又带着几分急切。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在门口敲门,自荐枕席了,可里面的人就是不吭声。 她分明听到秦王那个糟老头子在里面喘气,声音还大得很。 第119章 妾身有孕了 明婉柔正要继续敲,便听身旁出现了个不合时宜的声音,言语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和嘲讽。“哟,这不是柔夫人吗?今日怎么跪在外面?不进去弹琴点烛花瓣?” 明婉柔把牙咬得粉碎,强忍着心中不快和委屈,还有全身的伤。她瞥了一眼来人,正是有了身孕被全府供着的文夫人。 此时,她的小腹还看不出来有孕,想来还未满三月,这个女人就给秦王报了喜。所以秦王才日日去文夫人房中,尽管不做什么,也要陪着她。 一想起这事,明婉柔就气得不打一处来。 “我做什么与你何干?你不好好待在屋子,到处招摇,小心胎儿不保,心愿落空。” 文夫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黑下了脸,指着地上的明婉柔便质问。“你竟然诅咒我和王爷的孩子,明婉柔,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明婉柔一声冷哼,她并不觉得自己低这个女人一等。尽管人家是侧妃,她还不是。 “文玉芳,我看是你不想活了。你知不知道,我明家如今势头正盛,我大伯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是忠义侯,我堂兄年纪轻轻就当了五品将军。你最好莫要惹我,否则日后要你好看!” 文夫人一听这话,笑得花枝乱颤。她拿手帕捂着嘴,脸上透出几分鄙夷和同情。“说你蠢还不信。你今日没听王爷说起五凤楼的事吧?” 明婉柔淡淡一笑。“我当然知道,我大伯一家在五凤楼封赏,我好歹也是官家嫡女。所以,你最好莫要惹我。” 文夫人更觉好笑了,她故意抚着小腹来到明婉柔面前。“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了。今日你们家老太太去五凤楼告御状,没成想御状没告成,倒把自己告进去了,连个诰命夫人的头衔都没保住。陛下亲口吩咐,让督察院彻查你们对明将军一家做过的事,估计你们这家人的下场很快就要来了。” “你说什么?”明婉柔一惊。 她自从那日从明家放火回来,便乖乖待在王府,哪里也不敢去,一心求着秦王庇护。再加上这些日子她身上的烧伤未好,秦王看着厌弃,她便想了更多的法子来祛疤。 明婉柔日日在屋内不见人,外面的情形自然是打听来的。 “我说,明将军和你们已经彻底分家。如今将军府是将军府,你们明家是明家。只怕你们二房这家人,就要命丧黄泉了。” 说罢,文夫人也不再搭理明婉柔,抚着小腹又走了。 她没有进秦王的房间,只在门口听了半晌,便脸上带着笑意离开了。 看着文夫人一连串的动作,明婉柔把拳头捏得粉碎,对着文夫人的背影便脱口而出。“故意在我面前显摆,早晚让你死得好看!” 文夫人走了,明婉柔却更是心焦。若真像文玉芳说的那样,自己注定是要完蛋的。 不行,她要救自己,她必须要想办法! 于是,她又把肩头的睡衫往下拉了拉,更加用力地敲门,声音也更大了。“王爷开门,是我,是柔儿!” 也不知她喊了多久,又敲了多少下,屋内的秦王似乎是不耐烦了,终于开门出现在他面前。 只是此时的秦王衣衫不整,脸上一片潮红,看上去气色很好。 他这副样子,明婉柔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 好啊,自己在初冬寒夜中跪了半个时辰,他却在里面快活云雨!屋内是哪个贱人,她一定要看看。 忽如其来的怒意让明婉柔这一瞬丧失了理智,她忘了自己是请求秦王庇护的蝼蚁。“王爷,你跟谁在里面厮混!” 秦王哪里受得了明婉柔这般质问,面色一黑。“本王的事,由不得你管。你收拾东西滚回明家去,莫要让本王再看到你。” 说罢,秦王就要关门,转身进屋。 明婉柔原本以为,他见到自己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再加上几分在意他的酸劲,会心软呵护自己,哪成想他发疯直接下了逐客令,要把她赶出府。 这怎么行! “王爷说什么胡话!我回哪里去。柔儿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说罢,她竟起身一把推开秦王,进屋就四处看。 果然,她发现秦王的床上躺着一个佳人。那女子此时正被棉被裹着,一张脸上亦是泛着红晕,眼角还挂着几滴眼泪,看着属实委屈。 若是寻常,明婉柔一眼便知此女并非自愿,说不准又是从哪里拐来的良家少女。 可眼下,自己正这般求着秦王宠幸,她却不情不愿占了王爷大半夜。 思及此,明婉柔便是怒从心头起,越想越觉得不公平。 “贱人,叫你勾引王爷!”她来到床边,啪的一巴掌落在女子的脸上。 “啊!”床上的美人顿时梨花带雨,原本就委屈的那张脸,此刻显得格外惹人怜爱,竟呜呜哭了起来。 秦王一看新宠被欺负,这还了得,顿时便一巴掌还到了明婉柔的脸上。 这是他第二次打明婉柔巴掌,明婉柔整个人气疯了,竟什么也顾不得,对着秦王就喊。“王爷,你打我做什么!” “谁给你的胆子,敢对本王的侧妃动手!” 侧妃?明婉柔一听这话,顿时感觉全身鲜血往头顶涌。 自己费尽心力,变着花样伺候了他这么久,他一直不给自己侧妃的名分,凭什么这个狐狸精只凭这一晚,就成了侧妃! “王爷,她是侧妃,那我呢?”明婉柔下意识问道。 秦王的脸色愈发难看。“你不一直就是秦王府不请自来的下人?不要让本王再说第二次,赶紧滚回你明家。” 明婉柔的心凉了半截。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苦心寻求的庇护,自己放弃了终身幸福寻求的依傍,竟这么快就成了泡影。 若是此时回去,岂不死路一条? 不,她要留在王府! 明婉柔的脑子里瞬时浮现起文夫人刚才嚣张的身影。她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想那个女人是如何绝处逢生的。 当时,她也是被玄鹰卫带入了宫中,甚至受了二十大板。可如今,人家风头正盛。 一切都因为…… 明婉柔心中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于是她脱口而出。“王爷,妾身有孕了,妾身坏了你的孩子,不能离开!” 正要呼喊护卫把明婉柔叉出去的秦王一愣,死死盯着她。“你,说什么?” 明婉柔从秦王停顿的动作里,看到了一丝生存的希望。“妾身有孕了!” 第120章 大逆不道 秦王朝明婉柔那平坦的小腹看了一眼,双目间的神色没有太多变化。 “王爷你不信妾身的话,可以传府医来看看。”明婉柔的神色十分坚决,仿佛要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 见她如此笃定,秦王脸上厌弃的神色收敛了几分,对着身边人低声吩咐。“宣府医。” 片刻后,明婉柔在自己屋内的软榻上坐着,王府大夫给她把着脉。秦王站在一旁,细细盯着府医的动作和神色,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明婉柔藏在袖中的右手握了握,抬头看了一眼府医,神色倒是平和安定。 那府医把了好一会儿,又换了只手继续把。良久之后,才起身对着秦王躬身行礼。“恭喜王爷,夫人这是有喜了。” “当真是喜脉?你没弄错!”秦王看向这个年轻的府医。 原本王府的府医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前些时候那老大夫因为上了年纪,腿脚不便,就领着年轻的徒弟入了王府,自己告老回家去了。 这徒弟传了老大夫的衣钵,医术倒是不错。平日里给王府的主子们治些头疼脑热,用药极快,秦王也颇为信任,还将文夫人的保胎重任交到了他的手上。 “小人把了许多次,不会错。”府医似乎对自己的医术很是有把握。 秦王的脸色瞬时就变了,看向明婉柔时,又重新恢复了些喜庆。“好,好,极好!” 秦王一连说了三个好,整个人立时容光焕发起来。 没想到自己年及五十了,竟还能先后得两子。老天真是眷顾自己,这一定是在弥补自己年轻时子嗣单薄的遗憾。 喜悦充斥在秦王脸上,他看上去兴奋极了,双手也不由抚上了明婉柔的小腹。“你就在府中待着,其他事不用忧心,自有本王在。” 明婉柔眼见秦王对自己的态度改变如此大,十分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她的声音也顿时变得娇滴滴起来。 “王爷,妾身方才听文夫人说,今日赏宫宴不是很顺利,只怕陛下会怪罪……” “你放心,不管明家发生什么,眼下也波及不到你。” 秦王自然知道明婉柔忧心的是什么,他也记着景佑帝临走时亲口对他说的话,让他把明婉柔处理了。 可秦王十分有把握,若是怀孕这个理由,皇兄说什么也是会容忍明婉柔多在府上留一年的。 待她腹内胎儿出生,那时她再是什么下场,便与自己无关。 “有王爷护妾身,妾身自然不忧心。可妾身的家人……”明婉柔观察着秦王的反应,想得寸进尺试探试探秦王的底线。 秦王依然耐心安慰。“此事本王也会想些办法,你安心养胎,其他事不用操心。” 明婉柔喜上眉梢,秦王果然相信了自己。如此一来,明家算是保住了。 到了关键时候,明家还不是得靠自己?明婉柔心中十分得意,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让祖母,父母亲对自己刮目相看。 夜半子时,明辉顶着月色回了别院。 明昭月母子三人就在府门口相迎,见明辉出现,三人脸上都带着喜色,一同将他迎入后院。 “如何?陛下怎么说?”杜念珍颇为沉不住气。 明辉沉吟片刻,“陛下的反应倒是让人难以捉摸,他见了那支箭,也没生气,只说月儿受委屈了,让月儿好好在府上养伤。” “这是什么反应!他儿子要杀我女儿,难道他对你就没什么解释的吗?”杜念珍对景佑帝这个态度十分不满。 明晏也觉得,这位陛下似乎有些冷血了,尽管他才封了自己个五品将军。 唯有明昭月浅浅思索一番后,随即问道。“今夜陛下见了父亲后,可否立马召见太子?” 明辉摇头,他特别留意了此事。出了宫门后,还寻了些理由在宫门口多待了会儿,始终未见景佑帝召见太子。 明昭月淡然一笑。“天子喜怒不行于色,他如此反应,倒也正常。” “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明晏道。 “恰好这样,才说明陛下心有疑虑,没有轻易把想法透露给任何人,包括父亲。” “怎么说?”明辉忙问。 “陛下若真相信刺杀一事是太子所为,必然会大怒。因为太子沉不住气也好,愚蠢也罢,他都会立即召太子询问。可今夜他没有,说明他在怀疑,此事是不是太子做的。” 明辉品味着女儿的话,慢慢被明昭月带入了思索中。“陛下一生疑,就会让人去查。若真和太子有关,他只会得出三个结论。要么太子是主谋,要么太子被撺掇。前者说明,太子想让明家人死,那便是和陛下对着在干。若是后者,那便说明太子蠢笨,不堪为储君。” 明辉说完,又被自己吓了一跳。也不知为何,今夜他心生“太子不堪为储君”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两次了,这要是放在以往,他只怕连觉都睡不安稳。 “父亲说的是,只要陛下去查,就会发现凶手要么是太子,要么是撺掇太子的人。不管是谁,只要将此人查出来,也算是替妹妹讨公道了。”明晏道。 明昭月点头。她认同的不是景佑帝替自己讨公道,而是她也希望皇帝自己去查。 就让他查吧,这一查,说不定会查出许多有趣的事来。明昭月很是期待那时候景佑帝的反应。 只是,他会让谁去查呢? 不知为何,明昭月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十八郎的身影。 “明日东丘见。”她又想起了十八郎的话。鬼使神差的,明昭月开口。“明日我想出趟门。” “不行!”明昭月话音刚落,便被三个声音齐刷刷拒绝了。 明昭月讪讪一笑,她自然知道为何他们拒绝得如此干脆,便道。“你们放心,我知道自己这几天正在府上‘养伤’,我会乔装的。” “那都是小事,你今日才被人行刺,母亲担心你安危。”杜念珍忙道。 “有度满呢,他身手极好。” “那也不行,为父不放心。” “父亲,女儿最近老是觉得功夫有些力不从心。其实,在你们回来之前,我是去过一次东丘清浅塘的。那次泡过泉水后,感觉恢复了些。” “你是去东丘清浅塘?”明晏神色一亮,“那兄长陪你去就是了。” 那个地方明晏熟悉得很,也自然知道极为隐蔽,没几个人知晓。有自己陪着,妹妹的安危不是问题。 第121章 鸳鸯浴 可明晏没想到,明昭月却拒绝了自己,而且是同样的干脆。 “也不用兄长陪,我自己去就是了。”明昭月道。 其实,她也并非不愿意让明晏同去。只是这几次见到十八郎时,都发生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她不敢保证明日又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 况且,她有话要问十八郎,不宜此时被明晏知晓。 明昭月一直拒绝自己,明晏心里苦。 女大不中留啊,妹妹不喜欢自己了。 见五品威武少年将军这般神色,明昭月哭笑不得。只得让他亲自去试试度满的功夫,若在他之下,便同意让他陪着去。 于是这一夜,度满被明晏拉着,比试了一晚上,最终两人打成了平手,明晏这才放弃。 翌日晌午,明昭月乔装改扮成小丫鬟的样子,带着海棠梧桐和度满三人,低调出了别院。 除了隐在暗处的度满,明晏还是派了一队精卫暗暗跟着。这些人是从明家军中精心挑出来的,有他们在,明辉夫妇才放心。 因为是乔装成了丫鬟,明昭月并未从别院门口就坐马车。 她和海棠梧桐步行出了别院,一路步行至数条街外,在车行租了辆十分不起眼的小马车,这才往东丘而去。 一个多时辰后,他们几人到达了东丘。 第一次来时,海棠梧桐还十分兴奋,觉得这个小池子的水暖和得很,周遭景致也不错。 今日再来,她们便淡然许多。 “姑娘,奴婢把干净的衣裳都拿过来了。姑娘这就下去泡吧,奴婢们就在此处守着。”海棠道。 明昭月却摇了摇头,没有下水,只在池边坐下,顺势侧头望向一个地方。 入口除了度满远远站在那里,并没有其他人。 这个十八郎,竟然来迟了。 一连坐了几盏茶的功夫,她都没来。明昭月便不打算等他了,径自走向一处浅滩。 “姑娘不把外衣脱下么?”海棠问道。 此处没有旁人,度满又在远处守着。她以为,明昭月会脱下笨重的外衫,只留下最里面的薄衣泡泉水。 “不用了,就这么泡吧。” 这温热的水确实非常舒服,明昭月在水中并不感觉冷。她潜心打坐,闭目养神,催动内力在身体游走。 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时辰,周遭一片安静。 她忽然觉得,身旁多了一丝温热的气息。明昭月有股很强烈的预感,他来了。 于是,她睁开眼,果然瞧见一个人在自己身旁的水域。 他与自己离得极近,只有一尺。 明昭月啊了一声,下意识退后一步。 岸边的海棠梧桐听到明昭月的动静,扭头一看,顿时尖叫起来。 池子里怎么会多出来一个男子!她们两个明明一直在这里守着的,只不过没有始终盯着水中而已。 那个男子,是如何不知不觉靠近这片林子,又是如何鬼使神差下水的! 太可怕了! 度满原本是背对着水塘的,眼下听到动静忙回身,这一看也吓了大跳。 他猛地飞身过来,也顾不得姑娘还在水中,便直直冲向塘里,对着男子所在的方向刺来一剑。 “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我家姑娘!”在度满看来,与姑娘同泡一池水,便是极大的冒犯。 可在他的剑头距离男子身体一丈远时,度满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内力,这股力道硬生生将他弹了回去。 度满就这样,远远地落在了塘边上。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功夫,更无法看透水中男子的实力。 明昭月算是明白了,此人的功夫近乎妖。 他可以在度满和一众明家军精卫的眼皮子底下混入林子。又可以在海棠梧桐都察觉不到的情况下,泡到池子里。 明昭月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 “没事,不必慌张,别让外面的护卫听到了。”明昭月见他们这般担忧,忙道。 随后,她看向男子的背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这个身型,不是十八郎又是何人。 只不过此时,他身上没有黑袍,只穿着一件日常的薄衣。 衣裳被水浸湿,背部的线条隐隐约约可见,看着非常厚实,竟有那么一点点安全感。 这个身影,不由让她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上次在清浅塘时,那个奄奄一息的男子。渐渐地,这两个人的脸在她脑海里重叠起来。 “你迟到了。”明昭月开口。 他终于转了过来,脸上没有面具,露出的是一张完完整整的脸。此时眼中带着几分笑意,用一种疑惑且温和的目光看向明昭月。 “这么说,你是在这里等我?可我记得,昨日没和你约定确切的时辰,只说今日东丘见,也没约在这水池之中。怎么,你要跟我洗鸳鸯浴?” 岸上的海棠梧桐听到这话,吓得脸色一白。 这个登徒子她们自然记得,上次姑娘还救过。可这个家伙竟然不知感恩,如此调戏姑娘! 海棠正要出言阻止,便听明昭月淡淡开口,却是没有挪动自己的地方,也没有出水的打算。“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 十八郎三个字,她没有说出口,而是用唇形表达了出来。 毕竟,海棠梧桐和度满都不知道此事。 “我就说,你很聪明。”十八郎露出那张俊美的容颜,将脸凑到她面前,“你可以趁着现在看看,好好看个够。” 明昭月微微扭了扭头,真想给他翻个白眼。 褪去那身黑袍,顶着这张俊脸,她感觉这个人似乎放纵了许多。 见姑娘没有大喊登徒子,也没有要出水的意思,海棠梧桐和一旁随时准备战斗的度满,都有些迷茫了。 他俩这是……约好了的? 姑娘说来东丘泡泉疗伤,竟然还约了一个男子! 他们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姑娘与这男子才见过一次面,他们是怎么约上的? 度满觉得,这男子功夫很是吓人,自己或许都没法靠近他。度满很不安,又打心底服气,对男子还多了几分好奇。 “你说,你可以帮我恢复功力?”明昭月直截了当开口。 十八郎整个人往水里去了半分,池水从原来的腰线位置漫过了他的前胸,胸肌若隐若现。“那是自然,不过你想好怎么谢我了吗?” 第122章 他的胸肌 “事还没办成,就想要谢礼?”明昭月感觉,这人有些不靠谱的样子。 她很奇怪自己怎么会信他,竟真的相信他可以帮忙恢复功夫。 “话得说在前面不是。”十八郎满脸认真地看着她,脸上带着几分痞意,凑到她耳边,“你知道的,本指挥使可不做亏本的生意。” 看着靠得越来越近的男人,明昭月觉得继续泡在水中并不是一个好主意,起身便要走。“谢礼就是银子。除此之外,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这生意,你爱做不做。” “行了。”十八郎的语气里透出了半分无可奈何,“运功得在水里,就别出去了。” 明昭月起身的动作停下,唇角勾出一缕浅浅笑意,这才回头重新看向他。“怎么,改变主意了?” 十八郎微微叹了口气,“银子我就不要了,记得,这是你欠我的。” 欠人情?明昭月觉得,这种事最麻烦。不过眼下,若是真能恢复些功夫,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你真能帮到我?” 十八郎没有再说话,他伸手抓过明昭月的手腕,明昭月顺势在泉水中打起了坐。 水位漫到了她的心口处,身上穿着衣裳,倒不觉得有什么。 “我要给她疗伤,你们最好莫要打扰,一句话也莫要说。”十八郎望着岸上目瞪口呆的三位。 这三人又是一阵互相对视,愈发迷茫。 他们好像不该阻止,因为这是姑娘自己的意思。 可在这荒郊野岭,姑娘和一男子同泡泉水。这事要是传出去……海棠不敢想象后果是什么,更不敢想若是将军和夫人知道了,是什么反应。 对了,外面还有公子安排的护卫! 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 如此想着,海棠竟然心生一种为他们打掩护的心思。她忽然感觉,自己不单纯了。 梧桐则歪着头疑惑。疗伤?他们姑娘哪里有伤?姑娘康健得不得了! 度满始终死死盯着十八郎,企图从他的神态和动作中,察觉出一丝对姑娘的不敬,又或是登徒子的举止。 可那家伙顶着张比自己俊俏太多的脸,无论他做什么,度满都感觉和登徒子沾不上边。 该死,这是怎么回事。 十八郎并不知道岸上几个人在想什么,他自己也没入水中,和明昭月保持着相对的高度。随后,将掌心伸到明昭月的后背。 明昭月感觉到一股温热的内力从他的掌心注入,随后在自己体内经脉游走。 一些堵塞的经脉似乎正在缓缓被打通,犹如一股温热的风从头吹到脚,将她冰凉的四肢逐渐暖起来。 这种感觉,像是在沐浴春雨,又像是她在够不到高处时,有人将她轻轻托举。 他在给自己输送内力?明昭月忽然反应过来,顿时倍感诧异。 习武之人都知道,内力这个东西不能随便输给谁,也没人愿意轻易给别人输送内力,因为太伤元气。 明昭月不愿如此欠他人情,若是能以金银买些奇珍药丸,那倒是可以。若是这种,保不齐日后这家伙会以此为胁,让自己还他些东西。 想到这里,明昭月微微动了动,想远离他一步。 “别动,不然一会儿难受自己扛。”十八郎轻柔地开口。 这话听着,不知为什么感觉有些古怪。他分明语声很是严厉,可更多却让明昭月心生被人关心的情绪。 明昭月回头,发现他正闭着眼,眉头间清晰可见冒出了大滴的汗珠。 “别回头,转过去。”十八郎再次开口。 明昭月没有再多想,她自然知道在输送内力的过程中轻易断掉,于他们二人都不好,便收敛心神,重新感知自己的经脉变化。 渐渐地,一种舒缓轻松的感觉蔓延至全身,身体的疲惫也一扫而空。恍恍惚惚间,她好像少了些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只觉神清气爽。 “你醒了?”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明昭月一惊,这才想起自己和他还在水里。真是奇怪,她在泉水中打坐也能睡着?或许是方才太过放松,太过舒服。 “我没睡。”明昭月觉得很丢人,下意识就要撒谎。 十八郎在身后莞尔一笑,却是没有嘲笑的意思。他缓缓起身,“还舍不得起来,是要继续要我的内力?” 明昭月原本打算说句谢谢,可这个家伙把她感谢的话堵了回去。她动了动,发现双腿已经发麻,不免轻嘶了一声。 “姑娘怎么了!”海棠在岸边时刻观察着主子的反应,见明昭月皱眉,顿时如临大敌。 “脚麻了。”明昭月又试着起身,这才微微挪动了半分。 “姑娘等着,奴婢下来接您。”海棠梧桐立马下水。 可没等她们靠近,十八郎便伸出一双手。在明昭月还未反应过来时,将她拉出了水面。 两个丫头就这么看着,上前也不是,上岸也不是。 十八郎又一次伸手,趁势隔着她的衣裳揽上腰身,脚尖一点将明昭月带离水面,回到了岸上。 明昭月整个人水灵灵的,十八郎上半身没有任何衣物遮挡,此时到处滴着水珠。 “啊,非礼勿视!”海棠梧桐忙双双捂脸。待她们反应过来后,梧桐忙跑上岸,伸手将明昭月的眼睛也蒙上。 “姑娘,别看别看!” 明昭月哭笑不得,前世她什么没见过,难不成还不敢看他裸露的身体……于是,明昭月竟然鬼使神差地把梧桐的手按了下来! 话说回来,这雪白又有料的胸膛,确实看着很是强壮。 “要不要我走近些?”忽然,十八郎问道。 “啊?”明昭月没反应过来,懵懵懂懂抬头看着他。 “你看得如此痴迷,要不要我走近些,让你看个仔细?”说罢,十八郎当真往前走了一步。 “大胆登徒子!”度满实在看不下去了。 真是过分,在他这个护卫面前公然调戏他们家姑娘。就算那家伙再俊俏,再好看,再貌似潘安……不对,想哪去了! 度满又拿出了那柄剑,准备朝十八郎刺去。 只不过这一次,度满没有被十八郎的内力弹飞。他的剑头刚要触碰到十八郎胸口时,十八郎整个人竟嗖得一声,消失了…… 当众人再次看清时,十八郎已经穿好了衣裳,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 度满:他在侮辱我! 虽然心里在骂人家,可手里的剑却不争气地入了剑鞘。打不过,实在打不过。 这是度满第一次觉得丢脸,他感觉自己饭碗不保,太弱了。 “不要耍我的人。”明昭月瞪着他,看他一身锦袍的样子,与此前在长公主府见到他时装扮很像。 十八郎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瓶子,递到明昭月面前。 “什么?” 第123章 身体不受控制 “拿去喝着玩,助你恢复内力。”十八郎的脸上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样子。 喝着玩……明昭月看着他手里那个小巧精致的翡翠瓶子,瞧出此物不便宜,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见明昭月迟迟不伸手,十八郎打开瓶塞,在她面前晃动了几下。 一股奇异的药香顿时充斥在明昭月面前,闻之便觉神色一震。 “怕我给你下毒?”十八郎收回药瓶,准备放入嘴边浅尝一口,忽然瓶子就被明昭月抢了过去。 她顺势就拿到嘴边喝了几口,随之眉头皱得起了沟壑。 没想到这药闻着清香,喝起来却要人命。苦中带腥,腥中带涩,酸甜苦辣似乎都有,凭白给人一种呕吐的感觉。 明昭月往下压了压,准备再喝两口,却实在是受不住了。 她一把将瓶子扔回他怀里,神色幽怨,看上去要杀人。“我宁愿相信这是毒药。” 十八郎举起瓶子笑问,“还有大半瓶。” “打死我也不喝,给我银子也不喝。”明昭月恨不得离他十丈远。 十八郎摇头叹气,顺手将瓶子里的药汤倒入了自己嘴里。这药熬好后最好在两个时辰内喝完,她不喝,那也不能浪费。 只是半瓶药刚下肚,十八郎顿觉全身气血往上涌,整个脸慢慢变得通红起来。 不仅如此,他隐隐感觉身体有些……不适,某些部位似乎不太听他使唤,自己站起来了。 十八郎忙转身背对着明昭月,同时闭眼打坐,一句话也不说。 见他忽如其来这般异常,明昭月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喂,你没事吧?” 可她一连拍了好几下,十八郎都不再有反应,整张脸又往外冒汗。 “你……怎么了?”明昭月下意识伸手试探他额头的体温,忽然听见他提高音量开口道,“别碰我!” 明昭月没料到这人的态度变得如此之快,刚刚那声“别碰我”中,带着十足的抗拒与防备。 行吧,不碰就不碰,明昭月收起了关心他的心思。果然,这玄鹰卫指挥使就是不能靠太近。 “我把护卫留下帮你。”明昭月见他的反应实在异常,便道。 “不需要,你们走。”十八郎连眼睛都没睁开,语气里全是迫切,就好像他很是希望明昭月快快离开。 明昭月自然不是一个喜欢缠着别人的人。既如此,她转身转得很干脆,尽管她觉得自己有些没心没肺,但是他说的,不需要帮忙。 “那我走了,多谢你的药。”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喝了没问题,他喝了就变得奇奇怪怪,但直觉告诉明昭月,那是好东西。 十八郎没有再回应她,此时他太阳穴的青筋暴起,就像走火入魔一般。 海棠梧桐给明昭月拿了件干净的衣裳,明昭月在林子里换掉,带着几人出了林子。 他们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清浅塘边,十八郎便扑通一声跳入了水中。 他整个人淹没在水池里,直到水面没了涟漪也不见他起来。 很久很久之后,十八郎从水中一跃而起,脸上的红褪去了一大半。 “头儿,你这是咋了?感觉浑身的劲儿用不完的样子……”岸边,年轻的黑袍小伙儿探出脑袋,满脸好奇。 十八郎瞪着他,“小小年纪不要多问。” “头儿,你是不是很难受,我来帮你!”说罢,小黑袍就也要下水,却被十八郎的一声“滚”止住了动静。 林子外围,明昭月被两个丫头扶着上了马车,几十个明家军精卫远远跟着,并未与这驾朴素的马车同路而行。 待车队走到了山腰,路边草丛里又才冒出两颗脑袋。 “舟叔,你可看清楚了,那些护卫当真是明家军?”伍千帆摇着扇子。 舟叔很是笃定地点头。“一清二楚。” “那上马车的姑娘,确定是明大姑娘?”伍千帆又问。 “千真万确。”舟叔又点头。 伍千帆一收扇子,扇面差点被他震破了。“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舟叔已经习惯了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倒也不吃惊。 “我猜到那药材是给谁的了!”伍千帆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舟叔想对他翻白眼。这还不明显吗?还用猜? “是给明大姑娘……” “对咯!”舟叔赞赏道。 “是给明大姑娘父亲,明辉将军的!”伍千帆又补了句。 “啥?”舟叔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伍千帆悠然自得扇着扇子,脸上全是成竹在胸的表情。“明辉大将军历经艰难从边关归来,想必身上到处都是伤。这药,一定是拿给明辉将军疗伤用的!” 伍千帆很是欣喜,自己终于提前知道了那个家伙的事,知道他对东安国的这位大将军有所不同,愿意花费如此多的银钱,让遍布各处的金鸽寻了整整一个晚上,才将那些珍稀药材寻齐整。 “看来他也感念明将军忠义,实在是难得!” 看着伍千帆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舟叔思索片刻,试探地问道。“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药是给明大姑娘的呢?” 话音未落,伍千帆便很是笃定地摆了摆手。“那不可能,他怎会把如此珍稀的药送给才见了几面的人。” 舟叔觉得,伍千帆今日十分蠢笨,便开口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伍千帆道,“十七啊,你不是知道吗?” 舟叔呵呵一笑,“这十七年,算是白长咯,替你爹心疼你。” 伍千帆并未注意舟叔的话,他微微叹了口气。 既是给明将军的,那也不枉自己苦寻一夜的心意。得让人再去寻几味药材,改日亲自送给明将军。伍千帆心里盘算着。 第124章 两个胎儿 下午,明昭月一回到别院,就听说了两件很是震惊的事,且皆出自秦王府。 一是明婉柔怀了孕。 “据说原本二姑娘还在苦苦哀求,让秦王收留了她。没成想转眼就查出了喜脉,且差不多有一个月了,秦王便将她好好养在了府上保胎。” 秦嬷嬷今日出去采买用度,听到了秦王府的这个事。 明昭月听到这个消息时,脸上透出诧异万分的表情。 明婉柔有孕一个月了?她下意识就觉得此事有问题。 数日前明婉柔在将军府想要抓她,最后被黑球儿追着跑,她在地上狠狠摔了好几下。 若真是有孕,岂不早就见了红,可那时的明婉柔除了身上被咬伤,下面根本未见红。 “你想办法去秦王府查查,看看怀孕之事怎么说。”明昭月吩咐度满。 这件事并不在明昭月的计划之内,若她真有这样的好运气,那就让自己来做灭掉她好运的人。 至于秦王府的第二件事,虽不至于让明昭月诧异,却也觉得有些突然。 “文夫人上吊自尽了。”也是秦嬷嬷说的,她一个晌午便打听到了两件秦王府的大事。“那文夫人也是怀着孩子的,不过月份不足,还不到三个月。听说文夫人上吊前,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小鬼索命,求饶恕,也不知道是在求谁。” “她被人从房梁上救下的时候,已经没了气,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秦嬷嬷说者无心,明昭月听者有意。 小鬼索命?她微微思索,心中了然,便一阵哂笑。什么小鬼,只怕是心里有鬼。 原本这两件事就个个透着蹊跷,如今连在一起发生,更是让人觉得有问题。 明婉柔查出有孕的第二日,文夫人便死了。 这很难不让人多想,文夫人的死和明婉柔有什么牵连。不止秦王,只怕听说了这个消息的人,都会有此猜测。 “真是造孽,好好的一个孩子,又没了。这二姑娘身上背负了这么多胎儿性命,是不会有福报的。”秦嬷嬷自顾自感慨。 连秦嬷嬷都下意识认为,文夫人之死是明婉柔所为。 “也不见得。”明昭月却另有想法。明婉柔这个时候身处水深火热的境遇,就算她再看不惯文夫人,大概也不会在此时动手,让秦王的孩子死。 出一口气,和保自己小命。在这两个选择里,明婉柔自然会选后者,所以她应该收起自己的爪子。 那么,不是明婉柔,是谁造成了文夫人之死? 当了这么多年的侧妃,好不容易有了身孕,要说文夫人是因为对惠王妃死去的孩子愧疚,自己选择了上吊,明昭月是万万不信的。 “这件事你也顺带一起查查,看能不能查出什么线索。” 明昭月把两件事都交给了度满,但不知为何,直觉告诉她,文夫人之死透着复杂蹊跷,可能牵涉很多东西,度满不是那么容易能查到线索。 “今日月儿出行可还顺利?”别院书房内,明辉和明晏父子正商议军务,今日负责保护明昭月的明家军护卫统领进来禀报消息。 “回将军,相安无事。我等提前到那边核查过,待姑娘进入温泉区域,我们便在半里地外守着。期间,除了大姑娘和她带的几个人外,没有其他人进入那个地方,连只鸟都没飞进去过。” 听完此人的汇报,明辉这才放下心来。 以前他不在盛京城,女儿被各种人欺负。如今他们回来了,便要想尽法子护着她,不能让她再受一点伤害。 翌日的别院,明昭月正在屋内运功。 自从昨日泡了泉水,又喝了那些药,她的身体似乎变得有劲起来。这股劲从昨日一直持续到现在,弄得她醒得极早。 那个家伙的法子还真是有用。先以内力度她,再给她喝了几口奇奇怪怪的药,再加以清浅塘的温泉疗养。 明昭月忽然有些后悔,她该把那个翡翠瓶子带回来,好好看看里面是什么药,若真是有用,自己便可以让人去配制。 这么一想,她竟然开始盘算,下一次与十八郎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姑娘,明家来人了,在别院门口求见姑娘。”海棠回来报。 明昭月调整内息,睁眼看了看院外的方向。这个时候,周香玉在刑部大牢,明耀父子不可能来见她,老夫人已是半个告罪之身,更不会来。 “是三妹妹?” “是三姑娘。”海棠听着明昭月的称呼,知道姑娘对这位三姑娘似乎还有些姐妹情意。 “让她进来。”明昭月起身喝了口茶。 “姑娘,奴婢先扶您去榻上歇着,把绷带给您绑在心口上,再去传三姑娘。”海棠道。 明昭月笑了笑。自己前日受了箭伤一事传遍了盛京城,想来明菲玉也以为自己受了伤,便借此机会来探望探望自己,顺便讨些活命的法子。 明菲玉并不知道,她还未见着明昭月的人,自己的心思就被猜得一清二楚。 “不必了,我就这样去见她。” 海棠并不多问,转身出门通传。 很快,明菲玉就被带着来了明昭月的院子。明昭月出现在她面前时,明菲玉看着她轻快的步伐和脸上泛红的气色,不觉微微诧异。 “大姐姐,你不是……” 明昭月立在她面前,似乎是想让明菲玉看清楚什么,但又什么都没挑明。“坐吧。” 明菲玉见明昭月什么都没说,便也不再问。 “今日怎么会来这里?” “我以为今日进不了别院,冒昧打扰大姐姐,真是抱歉。”明菲玉低着头,十指不安地搓动着。“菲玉今日前来,是想……” 她刚开口,就没有往下说,似乎很是不想开口的样子。 “你是察觉到了明家的局势,想从明家跳出来。”明昭月没有用疑问的语气,而是在陈述。 明菲玉起身,扑通一声便跪在了明昭月面前。 “菲玉厚着脸皮唤您姐姐,还请姐姐救救我和姨娘!”明菲玉说罢,便猛地对着明昭月磕头。一连磕了好多个,额头都有了血色。 明昭月看了海棠一眼,海棠立马上前,将明菲玉拉了起来。 第125章 借种 可她并未停止祈求,明菲玉看向明昭月时,眼中已有湿润之色。“父亲母亲对大姐姐以往所行之事,令人愤慨。如今罪行昭示,明家已如待宰羔羊,早晚都是没有活路的。可菲玉和姨娘是无辜的,我们从未伤害过大姐姐。” 明菲玉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目光真诚,言语恳切。看得出来,她在诚心求生。 “你认为,我可以帮你?” 明菲玉忙点头,“上次菲玉已经在大姐姐的相助下逃出一次生天,菲玉感激在心,所以这一次菲玉舔着脸再次请求,还请大姐姐垂怜。” 上次在自己相助下逃出生天,明昭月自然明白她说的是何事,正是秦王府寿宴之时,她告诉明菲玉最好不要去。 这个三妹妹是懂感恩的,她此前确实从未行过害人之事,更未害过自己。 其实,她和自己一样,都曾经被周香玉作为垫脚石。在自己境遇艰难的情况下,她还曾在将军府替自己说过一次好话。 就是那一句好话,明昭月会记很久。 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更令人难忘,尽管当初明菲玉的话并未帮到她什么。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明昭月开口。 明菲玉的脸上透出欣喜之色,“请大姐姐指点,在明家的浩劫中,我和姨娘如何才能活下去!” 活着,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有人每日醉生梦死,纵享繁华,有人能活着便已很好。 就像前世的自己,只想与家人安稳活一世,却是天大的奢侈。她被命运裹挟,被他人推动,被旁人伤害,最后失去了一切,也失去了自己的性命。 如今的明菲玉,就跟前世的自己一样。只可惜,自己前世没有遇到那个可以拉她一把的人。 “这也简单。”明昭月最后觉得帮明菲玉一把。她附在明菲玉耳边低语几句,只见明菲玉的目光从暗到明,脸上升腾起一抹劫后余生的轻松和欢喜。 “好,我一定按此办!” “我这里也会去周旋一番,只不过你记住,此事没有回头路。你既已打算放弃明家,此后不管前路如何,都不会再有明家的光环加持。” 没了大房的明家,再怎么没落,明耀终究还是七品的官员,在普通人看来,这何尝不是人上人。 “我知道,我知道。”明菲玉似乎很是清醒,连连点头。 明昭月目送她离开,想起景佑帝在五凤楼前说,让督察院和刑部会商对明家其他人的处理结果。 如果两三天过去了,还没个音讯,定然是秦王为了让明婉柔好好保胎,在延缓给明家降罪。 如今文夫人死了,他的一个儿子没了,他便只有明婉柔腹内的这一个孩子,必然十分看重和期待。 “姑娘,奴婢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在三姑娘面前捅破您没有中箭的事。”海棠心里很是担忧,毕竟此事连陛下都知道。 万一传了出去,岂不是姑娘欺君。 “三妹妹如今自顾不暇,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 “可万一……”人心隔肚皮,海棠有些害怕。 明昭月却轻松地笑了笑。“我正好以此试探,若我没有受伤的消息走漏一点风声,就说明这个妹妹也没必要管她,我会让她自生自灭。” “可姑娘也自身来试探,是不是代价有些大?万一有风声……” “放心,如今陛下可不信什么风声,他只信自己看到的。”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就见度满急匆匆进来。“姑娘,二姑娘有孕一事,属下查到了些线索。” 这才过了一个晚上,度满就有了回信,可见他是连夜去查的。这个家伙,果然担事。 度满对明昭月低声说了几句,听着听着,明昭月心头的疑惑豁然开朗,嘴角也勾出一抹笑意。 这个明婉柔,还真是个蠢货,竟为了保一时的命,把自己送上这番境遇。不知道秦王发现了她的计划,又该闹出什么样的大乱子。 明昭月忽然觉得,把明婉柔的命留着看她演戏,也是不错的选择。只可惜,她演不了多久了,这样大的阴谋,秦王早晚是会知道的。 真是可惜了秦王一片要儿子的心意。且看他们两个,早晚会闹出大动静。 秦王,这辈子就让你与她互相折磨一番吧。 深夜,秦王府,后院僻静假山下。 一个年轻的男子鬼鬼祟祟入了假山的石洞之中,他抬眼四处观瞧,周遭一片黑暗。 隐隐地,他听见一串熟悉的脚步声。男子侧耳听了听,嘴里发出了布谷布谷几声鸟叫。 很快,对面也回应了几声。 一个曼妙的身影来到了假山下,她刚一靠近假山,就被男子一把搂住。“你终于来了,知不知道这一日我是如何过的。” 被搂住的明婉柔脸上顿时展现出一抹厌烦之色,只是夜色深沉,男子并未瞧见。再次转向男子时,明婉柔脸上恢复了笑意。 “我这不是要和那个老家伙周旋,等他睡了才敢来找你。” 男子一笑,脸就埋进了明婉柔的脖子,却被她一把推开。“直接干正事吧。”说罢,明婉柔褪下自己的外衣,又顺势替他解了腰带。 “你怎么这么急?也不与我温存一番。”男子似乎有些不满意,“你是不是只想找我借种,于我没有真心?” 明婉柔的笑容僵在脸上,心头一阵犯恶心,却还是要笑着说。“怎么会?我这不是怕你难受,你还这么说人家,真是让人伤心!” “是是是,是我不对。”男子忙将明婉柔搂在怀里,一阵心肝儿肉的叫着。 很快,两人便进入了正题。不过短短片刻的功夫就结束了。 明婉柔心中颇为不满。“你今日怎么回事!” 那男子颇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柔儿,咱们……来日方长。” “什么来日方长!”明婉柔有些不耐烦,“若这几日我的肚子再没有动静,咱们的孩子就成不了皇亲,前面的谋划就废了!你难道不想你儿子一出生,便是世子王孙?” “我当然想!” “那你就好好努力!晚上回去再给自己煎服药,好好补补。”明婉柔的语气里,颇有不太满意的意思。 那男子顿时面红耳赤,觉得没了男人的尊严,自尊心落了一地。“什么晚上,我现在还可以!”于是,他一把扯过明婉柔的腰,继续起来。 两人正火热中,忽然感觉面前一阵光亮,紧接着便不知从哪里传出一声犬吠。 他们面色一惊,停下了动作,齐齐看向光亮传来的方向。 第126章 事发 那是一盏灯笼。提灯之人不是旁人,是秦王身边最忠心的护卫。 而护卫身边,不是秦王,又是何人。 “明婉柔,你在找死。”秦王的脸色已不能再用愤怒形容,那是一丝呼之欲出的杀意。 明婉柔和那男子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分开,他们两人的动作和姿势被秦王尽收眼底。 脑子嗡了一声,明婉柔只觉得天快塌了。 她一个激灵往前去了几步,随后一把推开身后的男子,猛地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大胆狂徒,敢非礼本夫人!” 接着,她连滚带爬来到秦王面前,跪在他的脚边,高呼“王爷救我,有人要非礼我!” 男子被明婉柔打得脸色苍白,怔愣地看着她的动作和反应,不知该说什么。 “刘小大夫,你,好样的。”秦王看着那个不知所措的男子,神色竟显得是那样平和。 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王府新进的那位年轻府医。 那日明婉柔确诊有喜,便是他把的脉。这府上主子们大小病痛,也都是他开药用药的。 “王,王爷!”刘大夫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还未从被打巴掌的惊诧中回神。 “王爷,都是他,都是他强迫我。他说我若不从,就……就给我的安胎药里下毒!”明婉柔忽然道。 说完这些话,明婉柔又是一把抓住秦王的鞋,抬头看他时,眼中泪水止不住往下掉。 这一次,眼泪是真的。只不过是极度恐惧的泪。 就算是一个平头百姓,都讨厌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媾和,更何况是万人之上的王爷。明婉柔觉得,自己若再不背水一战,只怕就要没命了。 “用毒?你说,他以你腹内胎儿威胁你?”秦王低头,面无表情俯视着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子。 “是,正是。”明婉柔此时说话已经不过什么脑子了,她的魂已经被吓掉了七成。 “是吗?”秦王冷声一笑,对着背后一招手。 这时,从背后走出来一个提着药箱的老头,那人面色同样苍白,两鬓也有白发。 “师父!”刘大夫直愣愣站在原地,面色尴尬中透出恐惧和愧疚。 “你……你这个……”老大夫指着徒弟,却不知道该出口骂什么。 他来到明婉柔身边,作势就要抓起她的手腕把脉,被明婉柔一把推开。“滚开!你这个糟老头子,休想碰我!” 明婉柔就像疯了一样,她不顾一切地躲着老大夫。 秦王的神色越发瘆人,看了周遭两个护卫一眼,护卫们走上前一把揪住明婉柔,将人牢牢擒住。 老大夫这才上前,把住明婉柔的脉。 尽管她的四肢还在不停拒绝,但似乎并不能改变什么。 老大夫只把了片刻,眉头便皱得很深。随后,又换了另一只手。 “王爷,小人以身家性命担保,她并无身孕。王爷若不信,可以再传府外的大夫。”老大夫说完,就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你胡说!”明婉柔发疯一般地跑过来,一脚踢在老大夫身上。“你个庸医知道什么,本夫人明明有孕!你在咒王爷的孩子!” 明婉柔厉声骂着,同时一阵拳打脚踢。 而地上的老头子始终规矩跪着,不反驳,也不起身。 秦王闭了闭眼,一招手让人把老大夫扶起来,又是一挥手,示意他下去。 眼见师父要走,刘大夫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老大夫面前。 “师父救我,师父救我!” 老大夫起身,一把将他的手甩开,面色中带着失望和厌恶。“我教你学医,为你铺设前程。你若一直在王府规矩伺候,便一辈子衣食无忧。可是你竟然……” 老大夫不愿说下去,更不敢说。他们这些做奴才的,竟敢沾染主子的女人,还被主子当场抓了个现行。他不死,谁死。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强迫她!”刘大夫忽然开口,看向一旁发髻松散,浑身狼狈的明婉柔。“那日是她来找小人,说小人年轻俊俏,与王爷……” 说到这里,刘大夫深深地将头埋下去,不知该怎么说。 “说下去,把她的话一字不漏说下去。”秦王冷冷开口,脸色像是极冬里的一块寒冰。 “不,你不能编造我,我没说过!”明婉柔还在那里撕心裂肺地叫着。 旁边的一个护卫扯下明婉柔的一大块衣角,团起来粗暴地塞进了她的嘴里。 刘大夫这时候也顾不上明婉柔什么境遇了,他这才缓缓抬头,开口道,“她说小人年轻俊俏,且精力旺盛,与王爷大有不同。” 年轻俊俏,精力旺盛?秦王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还有呢?” “还有……”刘大夫此刻努力回忆着明婉柔的话,他要一字不漏地说出来保命。 原本,他以为明婉柔那么主动地来找自己,愿意放弃王爷的女人这个身份,是看中了自己这个人。 可明婉柔刚才的反应让他明白了,这个女人并不把自己当回事,竟张口就是自己强迫。 “还有,她说想和小人生儿育女。她让小人尽快让她怀上孩子,便借此说这个孩子是……是王爷的” 刘大夫说这话时,下意识抬头观察着秦王的反应,声音也抖得厉害。 秦王的眼睛眯了眯,轻轻勾唇一笑。“她是不是给你说,打算把你的孩子算在本王头上,让他一出生就是皇族之人。” 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女人,秦王见得多,并不诧异。 “是,是,她就是这么说的,她说要让我们的孩子当世子。”刘大夫什么也不瞒了。“那日后,她便夜夜来找小人,每日都让小人与她行事半日,有时候小人累了,她还不依不饶,想从小人这里暗中借种之心,昭然若揭。” 一盏茶的功夫前,还情意绵绵媾和的两人,如今大难临头各自飞,开始互相给对方挂上罪名。 “王爷,你一定要相信小人,相信小人没有勾引那个女人,小人冤枉!”刘大夫一个劲地磕头求情。 秦王冷笑一声,他当然相信。和明婉柔比起来,他自然更信这个大夫的话,毕竟这个大夫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主动沾染自己的女人。 除非明婉柔给他极大的承诺或好处,让他失了判断力。谁能拒绝,让自己的儿子成为王府主人这种好处呢。 王府主人,秦王的目光里,杀意彰显。 他们算是什么东西,也敢算计皇家血脉,也算觊觎王府主人的位置。 明婉柔可恨,这个大夫替她隐瞒,谎称有孕,难道就不可恨了? 冤枉,他们两个没有一个冤枉。 “王爷,小人在府上伺候半辈子,没成想带出了一个不仁不义的徒弟。他的生死,与小人无关,任凭王爷处置!”老大夫忽然开口,他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徒弟,说话的声音极响。 秦王闻此言,神色冷漠地从护卫手里抽出一把刀,猛地朝地上的刘大夫刺去。 第127章 受尽折磨 只一瞬,便刀入胸口,鲜血顺着刀刃流了下来。刘大夫的瞳孔慢慢收缩,最后黯淡无光。 他倒了下去,双眼中透着极大的恐惧。 “啊!”明婉柔惊声尖叫起来,发疯一般就要逃走。 两个护卫死死将她擒住,不给她一丝动弹的机会。 “本王念你在府上伺候了一辈子,饶你狗命,滚!”秦王对着依旧在地上磕头的老大夫道。 这么些年,秦王的腿疾和大小病痛都是此人看的。对秦王来说,他的腿疾不是耻辱,而是受宠的勋章。连着这个老大夫,也成了见证他勋章的人。 秦王并不是个仁慈之辈,也从不会念及旧情,只是这个大夫,他需要对方活着。 “多谢王爷仁慈,小人愿当牛做马!从今日起,小人日日为王爷配腿疾之药,只愿减轻王爷的不适。”老大夫很是上道,适时提及腿疾之事。 秦王摆了摆手,老大夫看也未看地上的徒弟一眼,决然离去。 他都告老还乡了,还被秦王叫进府来。 培养了二十年的徒弟,贪心不足,心志不坚,差点连累自己也丧命。这样的徒弟,丝毫不值得自己为之付出和同情。 他心寒,他也难过,但不敢对此子表现出半分怜悯,否则他自己也活不了。 外人一走,秦王便开始处理家事。 护卫给他搬了个椅子,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如同发疯一般的明婉柔,似乎想要说什么。 秦王一个眼色,护卫便将明婉柔嘴里的布撕掉。 “王爷,当真是他在逼迫妾身,妾身有苦说不出啊。”明婉柔的眼泪簌簌而下。 她看着地上的尸体,心里轻松了不少。死无对证,还不任由她怎么说。 可她低估了男人对于此事的忍耐程度,也根本不了解秦王的为人。 “所以,你想要本王如何做?”秦王像看把戏一样,满脸不屑地看着明婉柔。 而明婉柔却将此当成了一个活命的信号,忙道。“王爷若是不怪妾身,妾身愿意更加殷勤侍奉,为王爷生儿育女。” “哈哈哈哈哈哈……”秦王的笑声穿透王府,“你是什么东西,为本王生儿育女,本王,嫌脏。” 他是万人之上的亲王,伸手一招,不知有多少闺阁少女趋之若鹜。就算不愿,带回府上她们也是不敢有二心的。 那十二花神院的女子,不管她们是如何入的王府,只要成了自己的女人,谁不是全心侍奉,都没有一个敢生出这样的事。 她明婉柔,胆子倒是大得很。 亏得自己为了让她保胎,还去督察院说了情,让他们晚些再处置明家。 还好自己发现得早,否则…… 思及此,秦王看向明婉柔的脸色上,沾染了一层冰冷的寒霜,他随即脱口而出。“本王,不杀你。” 明婉柔闻言,顿时喜上眉梢,一把抓住秦王的手,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真的!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可秦王的下一句话,让刚刚步入云端的明婉柔又重新堕入冰窖之中。 只听秦王道,“本王不杀你,要折磨你。本王要让你日日体验尽这人间的疾苦,过着生不如此的日子。” 明婉柔的身子一缩,寒夜中的脸色煞白如鬼。 “你……说什么?” “来人,把她关起来!”秦王说着,就从椅子上起身。 关起来!明婉柔的心咯噔一下,大喊。“王爷,你要把妾身关到哪里去,妾身不进柴房,不进柴房!” 柴房?秦王一声冷笑。 关到柴房太便宜她了,她还有更合适的地方。 明婉柔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着,一边被人带了下去。 看着明婉柔的声音,秦王眼底泛起杀意和凉薄。他对身边人吩咐道,“去外面,找几个有病的男人回来,要老的,丑的。” 身边的人点头应下,秦王背对着看向明婉柔消失的方向,随后转身离开。 无人注意地上的那具尸身,在寒风中,流下的血水已经凝固。 王府后院,马厩。 明婉柔被人扒掉外面那层厚厚的衣裳,只穿着单薄的里衣,一把被推了进去。 “啊!”明婉柔厉声尖叫,只觉得鞋子上满是异物,臭气熏天。 正在熟睡的马群被惊醒,纷纷喘着粗气,踏着四足朝明婉柔而来。 在这些高大的马群面前,明婉柔显得极为弱小单薄。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上下沾满了马粪。她一步步往后退着,可那些马似乎很烈性,特别是为首的那匹,一个劲往明婉柔的方向踢着。 她的腿,腰,还有屁股,被马腿踢了很多下。 明婉柔只觉得又痛又恶心,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那些原本被黑球咬伤的地方还在用药。此时伤口撕裂,混合着马粪这些脏东西,竟开始缓缓往外流脓。 撕裂的疼痛,从五脏六腑发出来的恶心之感,还有对马群的畏惧,刺骨的寒冷…… 这些以前从未体验过的痛苦,在这一刻大大地爆发。 明婉柔忽然开始后悔。她后悔不该随意找个下人借种,企图占秦王府的便宜。 她后悔来到王府,早知道就该规规矩矩找个人嫁了。 明婉柔又冷又饿,又怕又后悔,觉得自己这一夜,把所有能吃的苦头都吃尽了。 可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第128章 虐杀 明婉柔在马厩里待了一夜,从前半夜歇斯底里的咆哮呼喊,到后半夜便慢慢安静下来。 周身的疼痛和凉意、饿意一起袭来,她嗓子沙哑,发不出什么声音,只得蜷缩在角落里,双臂紧紧环绕着自己,口口声声嘀咕着“王爷”。 明婉柔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冷笑,数月前她怎么说也是官家嫡女,每日在府上享着尊荣,虽不至于像郡主公主那般尊重,出行却也是有丫鬟护卫跟着的。 如今,却在马厩里被马踩踏,浑身恶臭溃烂。 明婉柔半夜没有睡着,却被冻晕了一个时辰。恍惚间,她好像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将军府,那时大伯还未和将军府分家,她还是二房嫡出的小姐。 她眼见明昭月嫁给了钱玉书,日日独守空房。后来,明昭月不知怎么又到了秦王的府上。 她抵死不从,被关到柴房,后来又被扔进马厩,就像此时此刻的自己。 她看见明昭月蜷缩在马厩的角落。她明明奄奄一息,要死不活了,可当那几匹烈马踢过来时,她竟然直起身子,爬到了马背上。 烈马想要踢她,却根本没有踢到。她在马厩里与它们做着殊死搏斗,浑身都是淤青,脸上也挂了很多伤口。 明婉柔在迷迷糊糊里,已经分不清那是梦,还是前世今生。 她企图像梦里的明昭月那样,与这些该死的烈马也搏斗一番,可她实在没有力气,也没有胆量。 就这样,她虚弱恍惚地到了天亮。 一大早,给马喂草料的下人来了。他只冷冷看了马厩内的女子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权当她不存在。 “我要见王爷,你去传话。”明婉柔虚弱地开口,伸手吃力地指着那人。 那人冷笑一声,并不管她,似乎喂马比理会她更重要。 “我是王爷的侧妃,你……快去通报,本夫人要见王爷!”明婉柔已经说不出话,但对死亡的恐惧还是让她忍住一切痛楚。 那人终于不耐烦了,斜眼开口道。“王爷也是你能见的?乖乖在这里等死吧。” 明婉柔忍受不了马夫的嘴脸,但他强忍着怒意继续道。“大哥,你转告王爷,就说我……” 明婉柔想了许久,才说出那句恶心的话。“就说我想他,我想见见他,我舍不得他!” 马夫似乎也被明婉柔恶心到了,看她的眼神万分复杂。片刻后又瘪了瘪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明婉柔知道,这马夫是万万不会搭理自己的,不觉悲从心头起。 一想起自己为了讨那么个糟老头子欢心,就觉得可笑。 终于,明婉柔服了软,她伸手颤抖的手,取下头上那根金簪。那是她全身最为贵重的东西,是被抬入秦王府前,周香玉给她的。 “大哥,麻烦你去明家帮我传个信,就说我落难了,让我父亲、兄长,还有祖母,让他们一定想办法来救我!” “去明家……”马夫回头看到簪子的瞬间,神色亮了亮。“这事有些不好办,谁不知道你明家如今是待罪之家,谁还敢凑上去?” 明婉柔从马夫为难的脸上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她又把自己浑身摸了个遍,终于从手腕伸出摸出了一个银镯子。 虽不如金簪那般值钱,却也是价格不菲之物。 “这个,一起给你,我只有这些了,身上的衣裳又脏又破,不值钱了。” 马夫接过银镯子,又将明婉柔上下打量一番,笑了笑。“你放心,我一定去好好传话。” 说罢,马夫也不给马喂草料了,转身就丢掉料桶往外走。 看着马夫快速离开的身影,明婉柔心底摹得燃起一阵希望,她感觉自己似乎还有救。 可没等这股希望之火燃多久,就又坠入了冰窖。因为她听到马夫一入拐角处,便跟人闲聊起来。 “喝点去?老王。” “走,今日咱去烟云楼,我做东!” “哟,你这是发了什么横财?” “哪里发了什么横财!”马夫抖了抖手里的金簪,“方才遇到了个傻子,给了我根簪子,让我去明家替她传信。” “明家?什么时候回来,耽不耽误咱喝酒?” “去什么去!”马夫的声音老大,“那明家如今就是个瘟神窝,陛下都让降罪了,谁不绕道走,还去什么去……” 马夫的声音消失在马厩外,明婉柔沾满了马粪的双手死死抓着栅栏,额头上青筋暴起。 “混蛋,都是混蛋!”明婉柔暴跳如雷,她没想到这该死的马夫言而无信,拿了她身上值钱的东西,却转头不办事。 她彻底绝望了,后院里什么人也没有,仍然只有烈马与她为伴。 一直到晚上,她已经整整十二个时辰没有进食,没有喝水。 她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就快撑不下去了,直到她看到几个面貌丑陋的男子靠近了马厩。 他们有人满脸麻子,有的尖嘴猴腮,有人秃头翘嘴,丑得各有特色,且至少都有四十多岁。 “这便是他们说的美人?”那几个男子来到马厩旁,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明婉柔,目光里透出不怀好意的凝视。 “说是关在马厩里,想来应该是了。”其中一个麻子脸道。他轻蔑地看向明婉柔,“据说不是什么好货,咱哥几个有点亏啊。” “亏就亏吧,又不要咱花钱不是?”另一人道。 明婉柔听着他们的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躲在角落里,不敢发问也不敢说话。 直到几人开了马厩的柴门,要将她粗暴地往外拖。 “你们干什么!”明婉柔顿时尖叫起来。 “干什么?”几人露出奸笑,“哥哥几个让你舒坦舒坦……”说罢,他们便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明婉柔忽然预感到什么不妙,转身就要从他们手底下逃走。奈何他们人多势众不说,个个力气还比她大。 于是,几个人轻易地将明婉柔拖出了马厩。 “这浑身臭烘烘的,老子还下不去手。”那个麻子脸开口,忽然他看向一旁那个大大的水缸,那是马夫给马儿喂水的。 众人心领神会,拖着她就往水缸的方向去。他们几人将明婉柔拎起来,像拎着一只鸡仔一样。 扑通一声,明婉柔被扔进了缸里。 第129章 同归于尽 她在刺骨的水中挣扎扑腾,冷水没过了她的身体,她的头。 忽然,明婉柔想起了那一次,她被明昭月按进浴桶里,也是这般恐惧无奈,这般生死一线。 “长姐!”明婉柔下意识就唤了一声。 这个时候,她多么希望有人拉自己一把,就像当初明昭月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拉出浴桶。 可那几个又老又丑的男人不仅没拉她,反而伸出一双双手,在自己身上、脸上搓着,似乎要将她全身搓得干干净净。 凉水的寒意让她的脑子快速清醒,身体已冻得麻木。 也不知她被搓了多久,终于被他们从水里拉了出来。 一出水面,明婉柔面对的就是几双让人恶心的脸。 “兄弟们,干净了,谁先来?”一个男人开口。 “我来,老子半年没开荤了。”说罢,男人走上前一把撤掉明婉柔那件单薄的里衣。 明婉柔仅存的半分侥幸也彻底消失,她将双手护在胸前,厉声呵斥,却发不出多大的声音。“我是秦王的女人,你们放肆!” 本以为自己这句话能镇住他们,谁知那几人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秦王的女人?那你猜我们几个是怎么进来秦王府的?” 明婉柔思索着这句话,忽然如五雷轰顶一般。 是啊,这里是王府,若是平常,有几个人擅闯进来,还未摸着王府的大门,就被护卫杀出去了。可他们几个在这里磨蹭半天,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没人来管。 真相只有一个。 明婉柔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她用尽力气发出沙哑又难听的声音。“不,不可能,你们骗我!” 虽然这么喊,可她心中对秦王仅存的一点希望,也在这一刻磨灭殆尽。 欺骗,她只怕是在自欺欺人罢了。秦王那个糟老头子,是做得出来这种事的。 几双有力又粗糙的手摸遍了她的全身,随后几个人同时朝她而来。 明婉柔想逃,却被牢牢控制在其中。 疼痛、屈辱、嘲笑、恶心……她觉得天塌了。 就算是被马踩,被马粪包裹全身,被烈狗扑过来撕咬,也没有像此刻这般令人绝望。 他们一次又一次,粗鲁又残暴,全然不顾及明婉柔的抗拒与呼声。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从傍晚到深夜。他们累了就在一旁睡一觉,换个人继续来。 明婉柔也从最初的抗拒,到实在没有力气,她如同一根干枯的木头,双眼瞪着黑夜。要是她没什么反应,那些男人便会啪的一巴掌打在脸上,骂她是个死人,让他们不舒坦。 一直到次日凌晨,男人们尽兴而去,没人再管躺在地上的女人。 明婉柔发髻凌乱,面如枯槁,开始一阵阵呕吐。 她全身如针扎般疼痛,体内也难受不止。即便是太阳出来,也没能驱散这一切磨难。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从地上爬起来,就开始哈哈大笑。 她一声声笑着,声音穿过马厩,传出后院,甚至在秦王府的某些角落,都能隐隐听到她的笑声。 “那个女人,疯了。”秦王和新纳的侧妃躺在床上,不耐烦地抱怨了一句,随后继续拥着美人入眠。 而后院马厩,那个马夫又回来了。 当他看到明婉柔狼狈的模样,饶有深意地冷笑了一声。 “大哥。”明婉柔似乎没了任何脾气,缓缓开口,“昨夜我着实是冷,今日马厩的灯能不能燃久一点,我求你。” 明婉柔说完,虔诚地跪在马夫面前。 她收敛起了所有情绪,如同一只卑微可怜的狗,等待主人的怜悯和赏赐。 马夫瘪了瘪嘴,不屑地离开了。 又到晚上,明婉柔的双目已经变得空洞。似乎来马厩里的马也不愿再理会她了,径自在一旁该吃吃,该睡睡。 明婉柔的目光却一直望着挂在旁边的那盏灯,那是她所有的光亮,也是她的希望。 入夜子时。秦王府一片宁静。马厩里的女子,惨白的脸上透出一阵笑意。 她吃力地拖着身子,爬到马厩围栏取下那盏灯。她小心翼翼护着那颗火苗,随后,她脱下了身上仅存的衣裳。 她将衣裳放入火苗上,顿时便烧了起来。 明婉柔看着燃烧的衣裳,将它提起来扔到马厩的那堆草料里,原本干枯的草料也飞快燃了起来,很快便波及到了马身上。 马群受了惊吓,纷纷冲出马厩,冲向秦王府的各个地方。 干燥的冬夜,许多东西遇火便燃。 马群先是冲进柴房,后又直直冲入了秦王的寝院。 也不知今夜是怎么回事,原本守在王府四处的护卫,就连秦王那些最警惕的暗卫们,竟也没有快速反应,发现后院起了火。 于是,从马厩最初的一点火星子,到满院起火,也不过短短一小会儿的功夫。 “秦王府走水了!” “秦王府走水了!” 秦王府上空燃起了熊熊火光,就如同当初的将军府。只不过将军府的火是白日,此刻是黑夜,火光更为明显瘆人。 有人从睡梦中被吵醒,开门便见那条王府大街的上空,火光冲天。 “也不知秦王怎么样了?” “王府护卫无数,必然能护着秦王出来,不用你我担心。” “致火之人必然要倒大霉了……” 人们一边议论着秦王府的火情,一边观望着盛京城里又一个热闹。 明婉柔趁着乱势冲出了马厩院子,冲到了秦王的寝院。她不知从哪里找出来一把大锁,将几个门锁得严严实实。 随后,她便退到一旁。 秦王晚上在屋内和佳人颠鸾倒凤后,身体疲惫,睡得极沉,直到火烧到院子,他才醒来。 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那扇门,便大呼下人,喊了许久之后终于有护卫来了。 那些护卫劈掉门锁,冲进火中想救主子。奈何火势实在太大,他们甚至能在屋子四周闻到一股浓浓的火油味儿。 护卫们恐惧极了。他们平日很少呼朋引伴喝酒,就是今夜,一个兄弟生辰,说反正王府没什么事,王爷也睡着了,便拉着大家一块儿喝酒。 待他们酒醒时,王府已经燃起来了。 秦王被困在熊熊火里,他一瘸一拐想要跑出来,却一步也无法挪动。 第130章 树倒猢狲散 看着秦王拼命求生,却无能为力的样子,尽管紧缩的屋门被劈开,大火中的秦王与外面还是像隔了条河。 明婉柔也不逃,就算是王府的护卫们悉数到了,她也没有要跑的样子。 她就安静地站在角落里,望着秦王寝屋的方向。 一、二、三…… 她看着房梁被烧落,根根落在秦王的身上。 屋内的人倒在地上,目光从愤怒到绝望,直至最后被大火完全吞噬。 “哈哈哈哈哈哈,天意,这一切都是天意!”明婉柔疯狂地笑着,笑声畅快却又发着抖。 “王爷被火烧死了,快,入宫禀报陛下!”护卫里也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整个王府还存活的下人们顿时惊恐起来。 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入宫,而是四散而逃。 像秦王这样身份高贵的皇族,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府上伺候的下人没一个能善终。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秦王府逃脱这场火灾的下人们,跑了个七七八八。 “快,把她抓起来,否则我们所有人都得死!”有护卫注意到了角落里的明婉柔。 明婉柔看着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地过来,也不挪动脚步,就站在那里,似乎等着他们过来。 花神院的那些女子也趁机而逃,她们不知道今夜是怎么回事,但她们无比感谢这场大火。 此时已过子时,但秦王府如此大的动静,还是惊动了许多盛京城的人。 有护卫快速入了宫,有人将明婉柔扣押起来,有人企图在火堆里寻找到秦王,看看是否还残存着一丝气息。 当事情传到将军府时,天还未亮,明昭月也还未入睡。 她的面前,坐着满脸都是痘疮的明菲玉,还有她的亲娘刘姨娘。 刘姨娘拉着明菲玉,对着明昭月就是一拜。“多谢大姑娘救我们母女于水火!” “哪里是我救你们,都是你们自寻生路罢了。”明昭月让起来起来。 这母女二人也是半个时辰前才到的别院。 “不,若非大姑娘帮菲儿想法子,让我们母女二人生场病,我们也不会这么快就被老爷赶出府。” 看着母女二人脸上身上满脸的痘疮,明昭月心中冷笑。她这个二叔,果然是个薄情寡义的。 当时明菲玉来找她,让她相救时,明昭月想到的第一个法子,就是让明菲玉生一场大病。 患难之时见真情,这一点,明耀永远也学不会。 所以,当他看到明菲玉身上这些极易传染给别人的痘疮时,明耀嫌弃万分,让她在残败破落的柴房里度了一日。 很快,照顾明菲玉的刘姨娘也浑身痘疮地站在明耀面前。 明耀和老夫人像躲瘟神一样,二话不说就将她们母女赶出了门。今夜半个时辰前,她们才彻底离开明家。 明菲玉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所以便先来别院拜谢。 为了逼真,明菲玉母女二人身上的痘疮并非假的,而是吃了些药实打实长出来的,只不过并不传染,将养些日子就能痊愈。 “都是你们自己争气罢了。离开明家总归是好事,只是我这别院不能留你们。”明昭月与明菲玉的交情并不深。 当初明菲玉替她说的那句好话,如今恩情也算是还了。 重生后要做的事有很多,她不打算与人有太多情感上的牵扯。 “我知道大姐姐。我和娘都商量好了,先去外面躲一阵。等风头过了,再做些营生。我们有手有脚,可以养活自己。” 好在柳姨娘自从入了明家,就没怎么在外面露过面。 至于明菲玉,作为庶女,平常也没太多机会出入盛京城贵女们的场子。所以母女二人不担心在外面会有人认出她们是明家人。 平日的低调,反而会救她们的命。 “这样,很好。”明昭月有些欣赏明菲玉了。她让海棠拿出了一个钱袋子递过去,“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明菲玉也不矫情,低头手下银钱。“大将军的救命之恩,菲玉永世难忘。” 她母女二人一番拜别,就要出门。这时,度满匆匆而来,说话时言语间竟带着无比的激动和兴奋。 “姑娘,秦王府失火,秦王被困大火,活活烧死,王府乱作一团。” 众人听到这话,皆一个激灵。明菲玉忙问,“二姐姐还在秦王府!” 明昭月倒是淡然得很。这几日她自然知道,明婉柔假孕的把戏已被戳穿,在王府里的日子很是不好过,日日遭受非人的折磨。 她以为,很快就会听到明婉柔自尽或是被秦王折磨至死的消息,没想到反而是秦王先死。 秦王死了! “这场火来得蹊跷。”明昭月喃喃道。 “是明婉柔放的,她已经被王府护卫控制起来了。”度满道。 “二姐姐放的火!”明菲玉一惊。可片刻后她又淡然了。是啊,不久前那人刚在将军府放了一把火,把全府烧得面目全非,如今又在秦王府放火。 这人五行属火吧…… 好在自己已经逃脱了明家,否则还不知道日后会被牵连成什么样子。 明昭月也颇为诧异。她早就猜到明家二房早晚都有一劫,不是督察院和刑部共同定罪,就是秦王发现明婉柔的欺骗进而报复。 不管是哪种,二房这家人都落不到什么好。 如今看来,她还是小瞧明婉柔的本事了。明婉柔放火烧死了秦王,除了她自己,所有跟她相干的人,只怕都会受到景佑帝震怒的波及。 明昭月一时无法判断清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她需要做足准备。 “我有些急事,你们先走,日后有机会再见。”明昭月对明菲玉母女二人道,随后转身离开。 望着明昭月匆匆而去的背影,明菲玉再次侥幸。 幸亏她们出来得及时,幸亏自己选择相信大姐姐,若不是信任自己的亲爹。 有时候,选择比努力更加重要。 神仙打架的时候,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最好是远离,否则要倒大霉。 明菲玉带着亲娘识趣地离开了,而明昭月则径直来了明辉的书房。 此时,已是凌晨,明辉却还未休息。屋内,明晏也坐在那里。 “父亲,女儿有事相商。”明昭月身上裹胁着寒意。 “你说的可是秦王府的事?为父正好和你兄长在商议。”看到明昭月进来,明辉有些诧异。 第131章 绝境求生 他也是刚刚知道秦王府失火,秦王被烧死,才知道纵火之人竟是自己的亲侄女明婉柔。 明辉万分诧异,却又觉得合理。毕竟这个疯侄女不是第一次纵火了。 于是,他将明晏叫来商议些事。他以为女儿睡着了,便未去打扰。 “父亲,秦王一死,陛下定然会暴怒,明婉柔和二房的人是跑不掉了。我们一家,虽然已经脱离明家,但毕竟姓明。”明昭月直截了当。 明辉叹了口气,“我正有此担忧。” “陛下对秦王的兄弟之情颇深,追究下来,难免受牵连。我们在陛下面前,可留有退路?” 明昭月原本准备,早晚都会对秦王出手。但不是以明家人直接出面的方式,把自己也牵连进去。 这个明婉柔,总是做同归于尽的事。 “退路……”明辉重复着这句话,神色有些复杂。 他自然知道女儿所说的退路是怎么回事。若景佑帝真因明婉柔的事,牵连到他们身上来,那明辉必须要找一个足以说服景佑帝,不杀他们一家的理由。 其实这个理由很简单,就是告诉陛下,自己对他还有用。 他的用处,自然是在边境上。 明辉不是想不到,也不是没有。只是他在犹豫。因为一旦做了此事,很多性质就不一样了,开工便没有回头箭。 “父亲在考虑,忠臣该不该做这种事?”明昭月十分了解明辉的为人,问道。 “是啊,我这一身为将,忠君护民,没有一丝马虎。如今,这退路……”明辉眯了眯眼,看向书架的那个小匣子。里面是陛下这些年给的圣旨,又让他即刻奔赴边关的,也有给他的军功赏赐。 明昭月觉得,有些话她需要说开了,便道。“父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陛下体恤忠臣,忠臣自然忠君。若上位者不体恤,我们做这些也只是自保,何来不忠一说?” 明辉默默听着。这些话,刚才明晏也对他讲过。 这一双儿女的心思,还真是像,他们就像一对亲兄妹。 “再者,父亲本就留有后路,只是不确定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做。若父亲当真信任陛下,怎会给自己留后路?” 此言一出,书房陷入了片刻的寂静。 良久后,明辉一拳打在桌上。 “月儿倒是点醒了我……”明辉开始思索这些年自己的打算。 他从未想过欺君,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做任何事都是多多考虑一番。 只是他从未将此事说在明面上,也没有人刻意提出来,他便将这个想法深埋心底。 明辉不知道女儿是怎么发现他这个极其隐秘的想法的,但他看儿子的反应,似乎明晏也知道些什么。 难道自己演技这么差吗?在儿女面前如此藏不住事…… “月儿说得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明辉心下打定主意,决定做些什么。 “我让人在边关弄些乱子。不至于伤害两国百姓,但却是实打实的乱子,只有我能解决。” “现在来不及了,不如今夜先让消息传入宫中。” 明辉点了点头。秦王死了,陛下最快明日一早就要问罪,那么留给他自保的时间,只有此刻到天亮。 这突如其来的紧迫感,让明辉在心里将明耀骂了千百遍。 这教女无方的狗东西!自己遭殃就算了,分了家还要连累他。 “我这就去安排!”明辉说着,便匆忙出了门。 看着明辉快步离去的身影,明晏转向了明昭月。“还是你有法子,我方才劝了父亲好久,他都犹豫。” “那是兄长不愿意戳破父亲心里的隐秘之事。可眼下情形紧急,不能再拖。” 明晏叹了口气,“我不如妹妹。” 明昭月笑了笑,“兄长是谋划长远,顾全大局。不像我,只看重眼前。” 明晏眯着眼,透出一脸怀疑的目光。“你老实说,这一步是不是你早有预料的?” “什么?”明昭月一脸听不懂的样子。 明晏白了她一眼。“若非当日你利用二妹妹纵火之过,劝服父亲执意分家,我们今日全家定会被她牵连。要说谋划长远,还是妹妹更胜一筹。” 明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出来,就像他早已看透明辉的想法,却藏着没说。 这一夜有很多人没有睡着,明昭月兄妹二人便在明辉的书房,坐等到天亮。 明辉一夜都没回来,他们知道父亲必然会安排得十分妥当。 翌日清晨,天刚亮,度满便传来了消息: 秦王府烧成了一片废墟,天还未亮之时消息便报进了宫,天子让玄鹰卫、督察院、刑部三伙人同时到场核查,同时派礼部、户部前往收敛秦王尸身。 盛京城都炸开锅了! 玄鹰卫也来了,可见天子对此事的重视。 天亮后的半个时辰里,便有一大帮禁卫军齐刷刷到了明家。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将同样一片废墟的明府搜了个遍,老夫人、明枫、明耀和他那些留在明家的姨娘们,还有大小丫鬟仆人,总共二十来人,一同被粗暴抓到了刑部。 整个盛京城的人都知道,明家犯了天条,要完了。 晌午时,明辉被召入宫。 一直等到晚上,他才风尘仆仆回来。 “父亲,宫里情形如何?”杜念珍早就带着一双儿女等在门口,见明辉回来,明晏迫不及待便问。 明辉饶有深意地看了明昭月一眼,“今日,是月儿救了我们一家。” 随后,明辉便将宫中情形说了个大概。 景佑帝得知秦王命丧大火,震怒万分,下令彻查。 他到达御书房时,景佑帝看着他,问了句“朕今日看到所有明家的人,都有杀意。明将军,朕的忠义侯,你说朕当如何对你?” “臣虽与二弟一家分家,并脱离明家族谱,但纵火之人是臣侄女一事,无可改变。臣无任何辩解之言,但凭陛下处置!” 良久之后,景佑帝才拿出一封紧急军报,长长叹了口气。“金煌城又出乱子了,你回去一趟,将此事处理妥当。” 明辉接过军报,面露诧异之色。“这天杀的北齐军,又犯我边境!” “你一回盛京,北齐军便有异动。看来,这金煌城你是一刻也离不得。” “陛下放心,臣稍作安顿,即赴边关!” …… 几人听完明辉的话,皆沉默不语。 这个结局,他们猜到了。要想保全一家,只能如此。 第132章 断头台 三日后,天子下令,严惩杀害秦王的凶手。 “罪妇明婉柔,纵火杀人,罪大恶极,连同明家一干人等,斩首。” 天子让全城贴告示,次日行刑。 原本周香玉就在刑部大牢等候发落,她起初还在想着,明耀什么时候才能把她救回去。 就算明耀不救,娘家人也必然在为她奔走。 她在大牢里一日日算着日子,度日如年。 可没想到,没等来出狱,倒是把全家人一起等回来了。 “枫儿!”周香玉最先看到儿子被关进来,随后老夫人、明耀一同进来。 “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 明耀薄情地看了周香玉一眼,随后闭上眼睛坐在角落里,“都是你娇养的好女儿,害了全家。” 周香玉瞪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看着浑身是伤,狼狈不堪的明婉柔被送进了大牢。 “柔儿!”周香玉一把扶住她,心都要碎了。“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明婉柔此时反而神色平淡,她目光空洞,也不正眼瞧任何一个人。她直直走到角落里蹲下,身体紧紧靠着墙,“归宿,这才是我的归宿……” 她低声喃喃,看得周香玉浑身发毛。 “小贱人!你自己要作死就算了,何必连累全家。我一个年入六十的老婆子,老了名声保不住不说,还要上那断头台!”老夫人冲到明婉柔面前,提起拐杖就往她身上打。 周香玉脑子一嗡。 断头台? “母亲,什么断头台!不过就是我挪动了大房一点银子,害了明昭月几次,可都没出啥人命。我不信大房这样受宠,陛下为了给他解气,要杀光我们全家!” 周香玉对外面发生的事,浑然不知。 老夫人冷笑,“愚蠢的女人!这跟大房有什么关系。都是你养的小贱人,在秦王府放火,烧死了秦王殿下!” 放火烧死了秦王! 周香玉只觉一阵五雷轰顶。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几步来到明婉柔面前。“柔儿,你……你杀了秦王?” 明婉柔也不回答,只呵呵笑着,像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杀,我把他们都杀了,我要让他们都死,哈哈哈哈……” 周香玉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不信她能干出这种事,不由又气又怒。“你,你为何要如此!为何要断一家人的退路!” “退路?”明婉柔的笑声戛然而止。她讽刺地看向周香玉,冷笑一声。“你们的退路,是要我拿身体去讨好那个老头子,这天下有哪个父母把女儿交出去作为退路!只有你们,只有你们!” 啪的一声,明耀的巴掌落在明婉柔的脸上,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没有一丝父亲的怜悯。 “要不是你当初偷跑出去赴秦王寿宴,又怎会出这些事。你如今反倒怪我们?真是白将你养这么大!” 明婉柔挨了重重的巴掌,没有流泪,没有委屈,也没有畏惧失望。 她看向明耀,脸上带着不屑和冷笑。“别人家的父母都知道为儿女早早打算。你们呢?你当了一辈子的七品芝麻官,母亲又出自低贱的商贾之家,什么本事都没有。我这样的身份,能嫁什么好人家?你们不为我谋划,我当然自己谋划。我有什么错!” 看着明婉柔冥顽不灵的样子,明耀毫不犹豫就落下了第二巴掌。 要是往日,看着夫君如今打女儿,周香玉必然上去哭闹拦着了。 可此刻,周香玉站在那里,目光里满是失望。 她的女儿竟说她出身低贱,没什么本事! 她十分寒心,当初事事为女儿筹谋算计,让她在盛京城的贵女中出风头。如今,她却一分情也不领。 周香玉没有阻拦,她想起了许多往事。 当初未出阁时在家中,虽然吃穿用度少不了,但士农工商四个字,压得他们周家喘不过去,所以周家说什么也要把周香玉加入仕途之家,尽管明耀是个七品小官。 本以为人生就此步入平坦大道,谁知道明耀的七品官当了快二十年都无提拔。自己当了明家执掌中馈的主母,却无什么银钱,还不如在娘家的时候。 后来,生了一儿一女,周香玉为他们付出了所有心力。 到头来,丈夫冷眼责怪,女儿满腔抱怨。他们一家,甚至整整齐齐走上了断头台。 想到这里,周香玉的心凉了半截。 她不再说话了,捂住耳朵屏蔽掉所有声音。 大牢里,明婉柔一直哈哈笑着,就如同一个疯子。 明耀和老夫人偶尔骂她一两句,出口的话十分难听。周香玉则不停流泪。 只有明枫,自从进了大牢后便一言不发。对于家人,他没什么可说的。 明枫望着外面的牢门,若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什么。 转眼便到了第二日,明家二房的人即将上断头台。 由于天子的死刑令贴得满城都是,不少人都知道了明家要被斩首的消息,纷纷来看热闹。 几个罪人五花大绑,被押着上了断头台,由刑部尚书亲自监刑。 围观的人早已把四周挤得水泄不通,众人纷纷指指点点。 “就说这个周香玉不是什么好货色,当初那般虐待明大姑娘,果然坏人是会遭报应的。” “没想到明家二姑娘疯成这样,我当初还想为我儿提亲呢,还好没有上门,真是老天保佑。” “明家老太婆当初仗着自己是二品诰命,拿鼻孔瞧我们,如今倒好,看她还怎么威风……” 明家早就成了盛京城谈资最多的人家,众人对明家人的议论也没有停。 刽子手已经上台,他们手里端着几把长长的大刀。 “行刑!”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举起了手中长刀。 明婉柔抬头,目光空洞地看向人群。忽然,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久远但清晰无比的画面。 她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她从秦王府的马厩里杀出重围。那女子跑回明家,哭着喊救命,说钱家和秦王府要害她。 明婉柔当时冷笑一声,“大姐姐都嫁人了,回娘家不吉利,我们还是把她送回去吧。” 于是,他们一家人便将浑身是伤的明昭月重新送回了秦王府。 后来,也是在这个断头台,有几颗人头轰然落地,其中两个便是大伯明辉和堂兄明晏。 再后来,东安国新帝登基。明昭月和她的母亲被押往了一个荒凉的地方。上路之时,明昭月浑身带着枷锁,明婉柔就站在城门口冷漠地看着。 明婉柔依稀记得,明昭月回头时,看到了人群里的自己。 那时候,她目光里满是仇恨。她张了张嘴,似乎在对自己说什么。 明婉柔当时并不明白,明昭月说了什么话。如今,明婉柔竟如醍醐灌顶一般,想起来了。 “若有来世,我必复仇!” 明昭月说的是这句话,她要复仇! 第133章 幕后黑手 对,这才是真相,这才是曾经历经过的往事。 这样的结局才是她的人生,他们一家应该好好待在明家,上断头台的不是二房,而是大房的人! 死的不该是自己,而是明昭月! 明婉柔一时头脑清明,瞪着惊恐的眼睛,不由张口大喊。 “有人违背天意,我不该死,该死的是明昭月!” 明婉柔撕心裂肺地喊着,比任何时候都要崩溃。 可没等她喊完,刽子手的刀便朝着她的脖颈处落下。 随着一缕鲜血喷薄而出,明家几口纷纷倒地。 他们死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了刑场之上。 人群里有人唏嘘,有人谩骂。周家的人也隐藏其中,看着周香玉掉落下来的脑袋,不敢发一言。 从今以后,周家就当没有这个女儿,他们要与明家断得干干净净。 当初那些从明家拿到的大房的银子,要全部还回去。 距离刑场隔了一条街的烟雨楼,二楼的窗户被打开。 明昭月一身红衣站在窗前,望着刑场的方向,面无表情。 她看着那几颗人头,几具尸体,心中泛不起任何波澜。总有人该死,不是自己便是他们。 上一世,是自己一家。如今,也该让他们尝尝相同的滋味了。 不过,明家二房落得这样的下场,全是因为他们咎由自取。 明婉柔看着刑场上的几具尸体,若有所思。最后,她将目光定格在明枫的身上,感觉有什么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想了半响,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念头。 明昭月转身,准备离开。却在她回身的那一瞬,重重撞到了一个怀里。 她嘶了一声,抬头便看到了十八郎的脸。 今日的十八郎虽然也是一袭黑袍,但脸上没有那张银色面具,头顶的兜帽也取了下来。就这样一张完整清晰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怎么进来的?”明昭月先是诧异一问,随后觉得自己问这话显得多余。 他能轻易潜入自己的马车,潜到以前将军府的昭明院,如今来这么一个酒楼包房有什么难的。 明昭月再次确认了,十八郎可以躲过度满的视线做任何事。因为此时度满就守在外面,显然他还没有发觉有人进来了。 “你心软了?”十八郎同样看向窗外,神色淡淡的。 “没有。”明昭月将窗户关上,坐在桌前喝了一口茶。 “嗯,不像是说假话。”十八郎看了看明昭月今日这一身红衣,也坐过去自顾自倒了一杯。 明昭月观察着他的动作和神态,“怎么,指挥使大人也有这样的闲情,来此观刑?” 十八郎满脸不屑,“杀人有什么好看的,你要喜欢看,下次杀人我喊上你,在一边看热闹。” 明昭月觉得此人说话疯疯癫癫的,不过正是这种颠意,让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秦王侧妃文夫人当初在秦王府吊死,不是自杀吧。” 十八郎挑眉看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你应该不至于和文夫人有仇,我想,要么你是想杀了秦王的孩子。要么,你想挑起些什么风波。我更倾向于后者。不知指挥使大人怎么看?” 十八郎笑了笑。“没打算瞒你。文夫人的死,是惠王干的。” 惠王……明昭月眼中浮现出一丝波澜。 “是我让人告诉惠王,那个害他失去孩子的女人不仅重新复宠,还怀了孩子。秦王日日将其捧在手心上,生活惬意得很。” 听完这话,明昭月倒是没有太多的震惊之色。 惠王恨文夫人,恨秦王,这事在她这里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惠王对文夫人出手,只是前菜。” 十八郎喝茶的动作一停,到嘴边的茶杯被他放下,饶有深意地看向明昭月。“你又想说什么?” “看来我猜对了。”明昭月见他这般反应,笑道。“秦王府寝院起火的时候,据说四周弥漫着火油味儿。明婉柔那几日被囚禁,生不如死,到哪去弄这些火油。” 明昭月顿了顿,继续道。“还有,那日王府护卫跟不存在一样,八成的人都喝醉了。此事也未免太过蹊跷。” “怎么,你怀疑是我做的?”十八郎拿起桌上碟中的一颗花生,自顾自剥起来。 他剥了一颗花生粒,递到明昭月面前。明昭月白了他一眼,没有接。 “或许不是你,但跟你脱不了干系。” “有人看秦王府起火,就来添了一把柴。你猜是谁?”十八郎将花生米放到自己嘴里,像逗小孩一样,看向明昭月。 是谁?明昭月心里已经有了一杆秤。 前世,明家的悲惨结局除了钱玉书和秦王,其实还有幕后的黑手。 父亲从前线回来为她撑腰时,朝堂上有人借此打击,为他定下重重罪名,其中便有无召回京之罪。 当时,父亲在朝堂站位。除了忠君,他还打算一心辅佐嫡出正统的太子。 他在朝堂上为太子说了许多好话,以至于有人将他当成了眼中钉,想除之而后快。 这一世,景佑帝到现在都觉得,他的四个儿子中,太子平庸无能,晋王嚣张猖狂,楚王年纪小却有才学,惠王一心追求淡泊。 可景佑帝错了,他错看了所有人。 太子除了平庸,还有凉薄。 晋王虽然嚣张,却胸无成算。 至于惠王,他藏在淡泊的外衣之下,心里却有万千滔天的计划。 前世,登基的新帝不是别人,正是二皇子,惠王。 他夺了太子的储位,成了东安国的国君。 在他登基之后,一直对明辉扶持太子一事耿耿于怀。所以,他愣是将明昭月母女二人留着,一直留到了他登上大位。 然后,他将她们流放边关。 流放之前,新帝宣明昭月入宫,凉薄一笑。“没有你明家的扶持,朕照样是真龙天子。” 第134章 一起听墙角 如果说上一世在明家的惨案里,钱家、秦王和明家二房都是推手,那么这个惠王,便是根上的黑手。 他伪装在良善、淡泊的羽翼之下,逃过了所有人的眼睛,甚至连皇帝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一世,父亲在边境的危机,深究起来,也都是他的手笔。 他知道父亲打算扶持嫡出正统的太子,至少在此之前是这样。所以,手握明家军的父亲成了他夺嫡之路最大的绊脚石。 他要除掉挡路之人。 若说有谁真正了解惠王,知道他的图谋,少之又少。 晋王算一个。只不过晋王行事莽撞,只是惠王手里一把锋利的刀。晋王只怕到现在都还没意识到,自己被惠王推出来,替他挡住了景佑帝怀疑的目光。 眼下,惠王和景家也走得极近。若再有景家的财力扶持……他的夺嫡之路会顺畅很多。 不,明昭月不会让他这般轻易达成目的。 秦王已死,那么这个惠王……有些事只怕自己要早点谋划了。 “怎么?想了这么久还没猜出来?我以为你都猜出来了。”十八郎见明昭月陷入了良久的沉思,笑着问道。 明昭月淡然一笑,审视着眼前的黑衣男子。 “你将惠王、秦王和皇帝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是厉害。当初文夫人害得惠王妃掉了胎儿,皇帝对文夫人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没有要她的命。我猜,这样的结局跟指挥使大人也脱不了干系吧。” 十八郎摩挲着茶杯,脸上透出几分出人意料的诧异。 “是我劝皇帝老儿,莫要杀了那个女的,一定要轻罚。” “连天子都如此信任你,指挥使大人真是令人佩服。” 十八郎嘲讽一笑,“他可不是信任我,只不过听了一位大师的话,说那个女人会为秦王孕育儿子,为韩家开枝散叶。” 听到这里,明昭月立时就明白了。 景佑帝看重子嗣,所以他愿意为了秦王那八字还没一撇的孩子,让惠王受委屈。 且这文夫人的肚子确实也争气,很快就怀上了。 “那大师金口玉言,下次让我也见识见识。”明昭月觉得,这一定又是十八郎的歪主意,不知他从哪里找到的骗子,到景佑帝面前招摇撞骗一番罢了。 十八郎脸上的笑意忽然顿了顿,他看向明昭月时,目光里竟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 “那有何难,你们总归会见到的。” 他的语气很怪,似乎忽然温柔了许多。 总归会见?明昭月觉得这句话说得有些奇怪,就好像十八郎已经在着手安排这件事一样。 明昭月没有深想,只问道,“你和惠王有仇?” “怎么会。”十八郎果断且干脆地摇头,“我只是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 明昭月沉默了很久。 他要掌控惠王,甚至掌控景佑帝。他想做什么?这绝不是一个狗腿子该做的事。 而且,他随时随地都能出现在自己面前,还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 看起来,他好像掌控了所有人。 危险!此人十分危险。 理智让明昭月立刻起身,准备远离他。 就在她要迈步的时候,忽然隔壁的包房里传出来一个声音。 那是琴音。琴声美妙动人,听上去弹琴之人技艺高超,且胸有丘壑。 随后,便又有一个男子哈哈大笑的声音。他笑得很是舒畅、释怀。只一句,明昭月便听出了此人是谁。 她微微诧异,下意识凑到墙边细听,又隐隐听出了只言片语。 这包房的墙太厚,声音听得不甚清楚,但就是这些只言片语,明昭月也能确认里面说话之人是谁。 “就是太子,不用怀疑。”十八郎好像知道明昭月的心思,坐在那里满脸淡然地开口。 “看起来,你知道隔壁是谁,在做什么?” 十八郎缓缓走到明昭月面前,学着她的样子靠近墙边听了半晌。“应该是在与哪个妙龄女子软玉温存。你动静小些,别打扰到别人。” 太子竟然来这里与女子幽会?“他就不怕御史发现,参他一本?” 十八郎摇头,“怎么?你以为太子是什么正人君子?” 明昭月沉默。太子前世对明辉一家虽然凉薄冷酷,但也不是个淫乱之辈,只不过平庸些罢了。 这烟云楼本就是个烟花之地,自己进来都是让度满先来定了屋子。太子在这里,和一个青楼女子对坐赏琴,就不怕被朝堂上那些人发现么? 她忽然明白了,为何十八郎会出现在这里。于是,她一转身,就要问他,却发现又撞在了他的怀间。 明昭月往后退了一步,“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十八郎挑眉,“这墙角只许你听得,我就听不得?” “这面墙这么宽,这里、那里,何处不能听,偏偏要抢我这个位置。”明昭月指了指两边空荡荡的地方。 “我就是要在这里,你这个位置才是绝佳听墙根的地方。”十八郎不仅没走,反而又往前了一步。 明昭月觉得他们两人此刻的对话十分无聊,像两个幼稚的孩童在争论方寸地盘,便不再理会,挪了挪脚步,又才开口问。 “所以,你今日来这里,是为了跟踪太子,不是……” 一句话还未问出口,明昭月便止住了。 “不是什么?”十八郎将手背在身后。 不是来寻我的。 这句话,明昭月没有说出口,她转而变了话头。“不是来观刑的……” 十八郎从墙角回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杀人是世上最无聊的事,我没那么无聊。” “那麻烦你下次跟踪别人前,自己寻一个清净的地盘,别打扰我。”明昭月觉得,这个巧合还真是太巧了。 太子的包房就在自己隔壁。 十八郎脸上笑意更甚,他开口。“这间屋子本来就是我提前定好的,你是早上才来的。要论先来后到,也是我先你后。” 明昭月并不赞同,她十分有理有据。“早上我让人来定包房,主事说只有这间屋子没人。” 十八郎笑了笑,拿出昨日预定包房的牌子在明昭月面前晃了晃,上面所书的日子,确实在今日之前。 明昭月满腹疑惑。既然他都定了,青楼主事为何还说此屋无人。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虑,十八郎笑道。“咱们之间就不必分你我了。我看你没地方看风景,正好我有一个屋子,让你待一会儿也不是不行。” 第135章 你在调戏我? 明昭月不知该说什么,他们之间,好像还没熟到这一步吧。 感情在自己定下包房之时,他就知道自己要来观刑…… 难怪他能悄无声息地进来,还这么理直气壮。 “大可不必,我不一定非得在这里看,我就在下面人群里看热闹也是一样的。”明昭月不太想领这个情。 “那可不一样,下面看,鲜血会脏了你的衣裙。还是这里干净。”十八郎又看向她,笑道。 这里太乱,怕你听到看到些什么脏东西,不如待在我的房中。怎么,你不谢谢我? 明昭月下意识看过去,觉得此人未免太过自大了些。还有,他好像是在保护自己? “其实也大可不必。” 她上辈子都是嫁过人的,还怕看到这些男女之事吗…… “你看起来很是从容。” 明昭月听出了十八郎语气里的言外之意,她深深感觉这个人今日出口的话都有些怪异。说不出来哪里怪,却让她感觉很是不一样。 他在撩拨自己? 忽然,明昭月心底冒出了这样一个大胆的想法。也不知是怎样的鬼使神差,她下意识开口问,“你可有心上之人?” 这句话刚问出口,明昭月就后悔了。她怕他误会。 然而,他似乎还是误会了。 十八郎放下茶杯,又朝她走过来,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怎么,明大姑娘关心我的私事?” “咳咳……”明昭月清了清嗓子,“倒也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虽然整天穿得黑不溜秋,调戏人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 黑不溜秋…… 十八郎歪头看着她。“你的意思,我在调戏你?还有,我这身衣裳不好看吗?” 明昭月动了动双唇,自动忽视了第二个问题。对于第一个问题,她不知如何反驳,更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走了,你自己在这里慢慢偷听。”明昭月再次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她开门走出包房,门外的度满下意识就要护着明昭月出酒楼,却在下一瞬看到了明昭月身后的十八郎。 而此时,十八郎已经戴上了那张银色的面具。 “你……”度满不可置信地四处扫视了一眼,确认四周门窗紧闭。“你……你什么时候进屋的?!”随后,他紧张地看向明昭月,“姑娘没事吧?” 明昭月也挺诧异,以前他潜入别人的屋子,还会假装避一下。今日就这么直挺挺地被度满看到,有些奇怪。 “她的屋子,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十八郎竟然开口说话了,是对着度满说的。 这是度满第一次与十八郎正面交谈。他再次感受到了十八郎身上那股危险的,足以灼伤人的气息。度满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紧张护在明昭月身后。 主仆二人下了楼,十八郎却在门口注视着他们,直至两人远去。 数日后,秦王葬入了皇家陵园。下葬那日,景佑帝亲自出面,在灵前立了好久。 而秦王的尸身,据说也是浑身焦黑如炭。 韩飞燕在大火中得以活命,她从闺房跑了出来,幸运的是她的屋子没有上锁。 但不幸的是,韩飞燕的全身亦有烧伤。特别是脸上,留了好大一个疤。 她哭了许久,为秦王披麻戴孝时,都用面纱罩着脸。 景佑帝念她失了父母双亲,倒也没有怪罪她不敬,只叮嘱长公主,日后多多照看韩飞燕。 短短一两月,盛京城里便发了两场大火,明家二房和秦王整整一个府上的人,断头的断头,烧死的烧死。 人命,往往就在顷刻之间消失。 明家别院,度满带着柳心跪在明昭月面前。 “多谢姑娘替我夫妇报仇雪恨,姑娘大恩,度满永世难忘。”说罢,夫妇二人对着明昭月便是深深一拜。 明昭月将两人扶起,“日后便无人敢欺负柳心了。” 虽然秦王之死,不是明昭月直接出手。但度满知道,在这个结局中,明昭月从始至终都在谋划。 若非她设计让明婉柔入了秦王府,若非她让自己盯着明婉柔,是不可能得知她假孕一事。秦王能在这么快撞破明婉柔与那大夫的私情,其中自然有明昭月的手笔。 让明婉柔步入绝境,让别人在绝境里杀人,确实比他自己横冲直撞复仇更安全些。 “姑娘既是我夫君的主子,自然也是柳心的主子。柳心无以为报,亲手缝了些御寒衣物,请姑娘莫要嫌弃。”柳心说着,就拿出一个小包袱。 里面有暖和的鞋袜、护膝、手套,还有女子月事期间暖小腹的贴身衣物。 明昭月看得心里暖暖的,难怪度满会如此爱这个妻子,柳心实在是暖心可人。 “谢谢,这些东西冬天都很有用。”明昭月收下后又道,“我虽不至于让度满去做些刀尖舔血的事,不过总有些惊险的时候,他总会受些大大小小的伤,你平日照顾他也辛苦,真是抱歉。” 柳心听到这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她脸微红地笑了笑。“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若无姑娘给他差事,我们夫妇二人不知该在盛京如何谋生。他本就是习武之人,受些伤也是寻常事。我会好好心疼他,照顾他。” 度满闻言,颇有种孤身遇知音的感觉,眼眶微红,泛起泪光。 “对了,今日我可能要让他去趟丽州办些差事,你在盛京城若是无聊,可以来我这里说说话。”明昭月看向柳心道。 丽州,距离盛京城还有些距离,此行也不是三五日就能回来的。 柳心点头道是。 今日明昭月特意给度满许了半日假,让他陪陪妻子,明日便启程去丽州。 她希望度满能在那里查到些她想要的东西,若度满此行有收获,那么她便能开始下一步的计划了。 明婉柔和明家二房的人没了,秦王没了,接下来该轮到谁呢? 明昭月抬起头,看向别院上空,心思活络起来。 第136章 惊险 在秦王下葬的次日,明辉带着一小支明家军,前往金煌城处理要事。临走之前,景佑帝再三叮嘱,一定要将边关的动乱安抚好。待金煌城安稳,便回京和家人团聚。 明辉也立下军令状,必然顺利稳住边境局势。 这一次,杜念珍和明晏没有离开。 她深知此次边境乱势都是夫君所安排,他一人前去便足够,自己要留在京中守着儿女,不愿让明昭月再被人欺负。 至于死去的秦王,景佑帝念及同袍之情,对秦王心中有愧有恩,便下令让他的牌位在太平寺供奉七日,千惠大师带领众弟子为其亡魂超度。 不仅如此,所有皇室子弟及京中官家儿女都要前去。 不过杜念珍和明晏不在此之列,因为他们是在边关作过战的武将。身上背负着敌国将士的亡魂人命,不宜为此祈福。 所以,明家便只有明昭月一人前往。 不过此行她并不孤独,除了众位皇室小辈,沈知秋、凤馨悦等一些相熟的姑娘也都一同要往太平寺。 众人都道她不久前才在大街遇刺,肩头有伤,一路之上很是照顾。 特别是沈知秋,自己跑到明昭月的马车里,一路陪在她身边。 太平寺内早已燃起万盏香油灯,据说是景家为秦王供的。寺内最大的殿中,秦王的牌位供奉在佛像下方。 千惠大师和众弟子念经超度,一众男女则虔诚跪在地上,同为亡魂诵经。 太子带着几个兄弟跪在最前面,惠王也在其中。 第二排,便是太子妃和惠王妃、晋王妃等人。韩飞燕依然戴着面纱,与公主郡主们跪在一处。 诵经之际,明昭月抬眼间,目光落到了前方的惠王身上。 此时惠王虽然口中颂念,眼神却掠过了殿中的一众僧侣。 明昭月在他后方,看不出惠王的神态目光,却能看出他似乎并未一直低着头,反倒是有意无意四处张望。 顺着惠王目光的方向看去,一众僧侣的身影尽落入眼中。 惠王在观察寺内的僧人?明昭月下意识觉得脊背一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一整日的诵经终于结束,惠王却没有等惠王妃出来,竟先一步急匆匆出了大殿。 “我去趟后院,稍后你先用饭。”临走前,惠王对惠王妃低语。 两人的对话隐隐落入明昭月耳中,她下意识生出隐忧之感,几步出了大殿,询问守在殿外的海棠。“你今日可有瞧见灵真小师父?” 海棠将四周扫视了个遍,摇头。 明昭月心中疑惑,打算着一些事。 此时,惠王妃正好出来,下台阶时,脚下一个不注意,哎呀了一声。 明昭月眼明手快,几步跑过去一把将人扶住。“惠王妃当心!” 惠王妃整个人看着便觉柔媚,一点功夫也不会,明昭月扶着她都感觉其身子单薄,似有病态。 “多谢明大姑娘。”惠王妃感激一笑。“我真是不顶用,下个台阶还差点摔倒。” “惠王妃说的哪里话,上次长公主带大家来祈福,不止我,好多姑娘走这个地方,都差点摔倒。长公主还说,跟千惠大师提个醒,把这几个台阶改改呢,可不是你的错。” 惠王妃见明昭月一脸认真地安慰她,扑哧一声笑了。 “我开个玩笑,没有自责的意思。倒是明大姑娘,多谢你这么贴心安慰。” 明昭月也为之一笑,两人的目光在不远处的大殿之中交汇,惠王妃没来由叹了口气。 “说实话,今日的超度,我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忽然,惠王妃开口。 听着这句话,明昭月心头一动,“惠王妃……”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话听上去是有些大不敬,可我不想憋着。”惠王妃不再看大殿,而是一双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我的孩子没了,凶手是皇叔的侧妃。当时出事后,皇叔对那个女人没有一丝责怪,反倒嫌我们夫妇不讲情面。我做不到那么大度,皇叔之死,我哭不出来。” 大殿之中,好些公主贵女都在努力地挤着眼泪。就连惠王,也是一脸深沉悲痛的模样。 惠王和秦王之间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可所有人都认为惠王淡泊,也便以为他此时也算是念及亲情,当真悲痛。 反倒是惠王妃,全程淡漠。 可只有明昭月看出来了,惠王妃才是真性情,至于惠王,他的心思可不是谁都能猜透的。 “你说,人为什么要掩饰自己的情绪呢?”惠王妃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为何要让人在高兴的时候哭,不高兴的时候笑呢?” 明昭月看向惠王妃,察觉出了她直达眼底的那抹忧色。 “人生在世,有太多的不得已。不过,老天既然让我们来此体验一番,想必不会事事为难。有些时候,我们得到了此项,就会失去彼项。拿我来说,从小父母兄长都不在身边,虽然顶着将门嫡女的身份,可我也不快乐。” 明昭月满怀感慨地讲述自己的事,偶尔眼眶微红,落下几滴眼泪,听得惠王妃不免长吁短叹。 “明大姑娘,我与你甚是有缘,不如一同去用斋饭。” 有时候,人的悲痛不易被抚平,可当他们感受到旁人也身在悲痛之中时,反倒会有所共情。 “好,我正好也饿了。可其他人都不打算去饭堂,我还不好意思呢。”明昭月一脸尴尬的样子。 那些贵女们为了表露自己的悲痛之情,出了佛堂也都在一旁暗暗拭泪,一副刻意为秦王伤心的模样。 惠王妃原本想寻个同伴去吃饭,扫了一眼又找不到人,只有明昭月跟她搭话。 此时天色已暗,寺中的斋饭早已准备好,两人便相携前往饭堂。 一路之上,也算是说了几句体己话。惠王妃看明昭月的眼神,都不由柔和亲切了许多。 饭堂在后院,去往饭堂的路上,要经过几个平日里僧侣打坐的佛堂。 走着走着,明昭月忽然一顿。前方那个人,是惠王…… 只见一间小佛堂外,惠王正立在那里,驻足往里看。 那间佛室的门半开着,里面是一个小僧侣在打坐。明昭月定睛看去,不是灵真又是何人! 灵真今日没有去大殿,全寺之中只有他一个僧侣未到场,这件事原本就令人起疑。如今惠王跑到这里,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明昭月觉得,若是惠王注意到灵真,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此时,惠王妃也明显看到了前方的惠王,面色一喜,正要喊人。 “惠王妃当心脚下!”明昭月瞅准时机,在扶住惠王妃时,指尖在她腰窝用了用力。 惠王妃顿觉一阵天晕地旋,啊了一声,随即倒了下去。 “惠王妃!”明昭月立即提高声音惊呼。 第137章 少年夫妻 明昭月的这声呼喊,以及惠王妃方才啊的一声,自然引起了不远处惠王的注意。 惠王一回身,便看到惠王妃被明昭月扶着,很是虚弱地快要倒下了。 惠王的脸上,原本的深沉阴郁转为肉眼可见的担忧之色,几步跑过来扶住惠王妃。“青阳!”随后看向明昭月,“怎么回事!” 惠王妃并未完全晕倒,她睁着眼有些虚弱地开口。“可能是累到了,今日在殿中跪了整日……” 惠王妃并未说假话,她今日确实很累。 原本出了小月子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再加上眼下冬日,跪了这么久,惠王妃便理所当然认为是自己劳累所致。 惠王阴沉着脸,“明日你不跪了,我去给太子说。” “算了,我忍忍,你别去。”惠王妃摇头。 “还是先让惠王妃休息片刻吧,这般虚弱,最好是吃些药,也不知这寺内可有大夫。”明昭月忽然开口。 惠王此时心急,只觉明昭月说得有理。 “小师父,这寺内可有大夫?”明昭月故意看向佛堂,询问里面的灵真。 正在打坐的灵真走出来,对着几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会些医术,惠王殿下若信得过,不如让贫僧替王妃瞧瞧。” 惠王此时打量眼前的灵真,双目中透出一抹狐疑。“你会医术?” “贫僧俗家祖上三代都是医者,到贫僧这一代,虽未行医,却也会把脉开方。平日里寺内没有大夫,师兄弟们有大小病痛,也都是贫僧替他们诊的。” 看着神情从容的灵真,惠王半信半疑。“那你便替王妃诊诊,有劳小师父。” 惠王妃被扶到了佛堂,明昭月也顺势跟了进去。 灵真拿出一旁的小药箱,细心把了把脉。 “惠王妃身子虚弱,今日受了些寒,想来又还未用晚膳,所以疲累发虚。贫僧若是开些药方,此时天黑也不能下山买药,若殿下信得过,贫僧这里有些补药丸,可以给王妃用上两颗。一会儿再吃些饭食,休息一晚就是了。” 听到这话,惠王的神色才松缓下来。 可他看着灵真手中的药丸,并没有接过的意思。惠王妃倒是落落大方,径自接过放入嘴里。 “青阳!”惠王想要制止,药丸已经被吞下去了。 惠王妃笑了笑,“你放松些,我无碍。就是这药丸有些苦,吃下去便想吃东西。” 见她没事,惠王这才放下心来,笑了笑。“这就给你准备。” 说罢,他起身就要去安排。 “你让下人去备晚膳就是了,何苦自己跑一趟。” 惠王又笑了笑,“他们不知你的口味,我亲去饭堂给你准备,你这个样子,可不能全吃素食,还好我带了些肉脯,都给你拿来。” 灵真闻言,埋头诵了句阿弥陀佛。 “还请明大姑娘帮忙照看王妃片刻,等本王回来。”惠王此时看明昭月,眼中多了几分平和之色。 “是。”明昭月从善如流地点头。 惠王去了饭堂,很快便回来了,手里拿着几个食盒,愣是守着惠王妃吃下所有东西,这才扶着她回了他们临时住的后院。 临走之时,惠王再看灵真,眼中已无最初的深沉和怀疑。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明昭月舒了口气,转而对着灵真淡淡一笑。 原本她刚才在惠王面前问出那句,“不知寺内可有大夫”,是想将惠王的注意力引到别处,或让他立马将惠王妃带走。 没成想,这个灵真很是上道,竟还会些医术。 祖上三代行医,他的医术也没有造假,看起来他是切切实实会这个本事的。 惠王一定会在寺中打听,灵真是不是给僧侣们开过方子看过病,他打听到的必然是确切消息,灵真不会拿这种浅薄的谎言来应急。 “没想到小师父还会些医术。”明昭月倒是对此有些好奇。 “多谢姑娘相助,医术是贵人指点。”灵真也笑了笑。言语之中,似乎也看出了刚才明昭月是在帮他。 明昭月看向灵真,没有戳破什么,只道。“你这个贵人,还真是不简单。” 两人没有再继续多说,却又好像说了好些话,彼此心照不宣。 后院,惠王夫妇回了屋子。惠王小心翼翼将人扶到榻边,语气轻柔。“你先好生歇着,明日睡醒再说,不必再去前面跪着。” 惠王妃一把拉住惠王,眸色中带着几分郑重。“我……跟你说点事。” “好。”惠王很是耐心地坐在一旁,替她盖上身上的狐皮大氅。 “我这身子越发不好,有时候我在想,老天是公平的。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夫君,其他的我不再奢望什么,只想长长久久再多陪你几年。”惠王妃眉目间带着忧色,又显得面容坦然从容。 “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惠王语气温柔,无半分责备之意。 惠王妃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有些耽误你,成婚这么些年,一无所出……” “别想这些,我娶你又不是让你为我生儿育女。”惠王替她掩了掩身上的狐裘。 “这不是为人妻之责吗?”惠王妃满脸郑重地看向惠王,“我想……想给你纳侧妃,你意下如何?” 惠王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他怔愣看着惠王妃,似乎并不太高兴。“怎么又说这种话,娶你的时候我就说过,这辈子不会再有别人。” 惠王妃眼眶渐红,将头转向一边,似是不忍看他。 “你我少年夫妻,这么些年,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所以我不能这般自私。你有大志,日后是要有子嗣的。” 说罢,惠王妃拭了拭泪,“景家的长女……很是不错,我看她对你也有几分……” “青阳!”惠王妃还未说完,惠王便立时站了起来,脸色黑了几分,“你说这话,不知道我会难过么……” 第138章 做他侧妃 惠王妃似乎并未料到惠王会有这样的反应,她微微错愕半晌,又才开口。 “对不起,我……” 有些话,有些事,作为惠王妃她应该说,应该做。但作为薛青阳,作为深爱韩渊的女人,她又不愿说,不愿做。 可惠王妃知道,惠王为了自己,放弃了很多。 他胸有大志,但自己娘家的家世并不显赫,没有相助他的能力和势力。 尽管如此,当初他还是执意娶了自己。他给了自己一份爱,惠王妃也想回馈他一些什么。 方才提到景贤,却不全是因为自己这么多年无所出,想为他纳一位能生儿育女的侧妃。 惠王妃能看出来,景贤对自己夫君,亦有男女之情。景家虽不是世家大族,但贵在钱势滔天。 景家看似是皇商,为天子效力,可惠王妃知道,景家和惠王走得有多近。惠王要成事,必须得到景家的扶持。 普通的君臣约定不可靠,除非让景家的女儿成为惠王的女人。 若景家真能帮他,就是这正妃之位,她也是愿意让出去的。 这些话,惠王妃不敢说,她怕惠王生气失望。 惠王微叹一声,将她的手握住。“不管我们有没有孩子,我的王妃都只有一个,就是你。” “阿渊。”惠王妃下意识脱口而出,唤了惠王的名。 韩渊,是惠王的名字。她从和惠王定情后,便叫他阿渊。 后来,她成了惠王妃,倒是很少唤他这个名字了,在王府时更多是唤殿下。 倒是惠王,一直叫她青阳,似乎从未变过。 咚咚咚……两人正说这话,外面有人敲门。 要是以往,惠王定会露出不喜之色。他与惠王妃说话之时,从来就不喜旁人打扰。 不过此时,他倒是长舒一口气。因为他不敢再听惠王妃说这些纳什么侧妃的话,倒是感激有人此时来解救一番自己。 太平寺不比王府,没有太多下人相随,惠王又想清净几日,便没让下人在外守着。他走到门口,亲自拉开门。 “殿下?”屋外,景贤看到开门的是惠王,有些诧异。微愣片刻后,规矩行了一礼,“打扰殿下,还请恕罪。” 惠王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的惠王妃,再转过来看景贤时脸色淡淡的。“何事?” 景贤的目光里带着半分焦灼,“刚才听寺内小师父说,王妃在寻大夫。我不放心,过来看看。既然惠王妃无碍,我便放心了。” 说罢,景贤对着屋内的惠王妃行了个礼,就要离开。 “是景姑娘吗?进来吧,我们说说话。” 与景贤相比,惠王妃的声音显得柔弱许多。 “这么晚了,你何不早些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惠王柔声道。 可惠王妃却笑了笑,似乎并不疲倦,执意要让景贤进屋。 惠王叹了口气,“我去给你煮些粥,那你们先说着。”说罢,他看也未看景贤一眼,径自出去了。 景贤低着头,脸色有些微红,那是一种没来由的不自信和局促。 “景姑娘这些日子忙前忙后,替皇叔捐了万盏香烛,破费又辛苦。”惠王妃拉着景贤的手,看上去像是一对姐妹。 景贤笑了笑,“不过是替陛下做些事,尽些责罢了。王妃……” 景贤抬起头,小心翼翼看着她,“其实这香烛,我也是不愿燃的,可景家有皇命在身……” 景贤一连说了好几句,似乎是在解释什么。 “景姑娘不必说这些,我都明白。”惠王妃没有什么王妃的架子,半躺在软榻上,体力已经恢复了些。“且不说是不是皇命,就算你真给皇叔燃烛火,又怎么样呢?怨恨这种事,是没办法共情的。” 说及此,惠王妃又下意识往自己小腹抚去。 景贤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劝解。 “景姑娘,我替我们王爷问一嘴,你可愿……来王府?” 景贤诧异地抬起头,一双眼睛里满是惊讶,她哆哆嗦嗦。“王妃说的‘来王府’是……是何意?” “自然是为殿下纳侧妃,成为殿下的身边人,枕边人。” 景贤的眸色中,闪过一丝突如其来的惊喜,可片刻后又被她掩去。“王妃说哪里话,惠王府岂是景贤能高攀的,还有惠王殿下,景贤更是高攀不上……” 惠王妃注意到,景贤说这些话时,眼中闪过的是真诚之色。 可见在她心里,自己着实有些配不上惠王。 “不必说什么高攀,我只问你,你自己愿意不愿意?”惠王妃问话时,同样观察着景贤的脸色。 景贤似是低头不敢说话,也不做什么回应。 惠王妃叹了口气,“别看我如今是王府正经的王妃,可我身体不好,前些日子兄长又被陛下削了禁卫军统领的职。我薛家,是帮不了他什么了,可你们可以,你可以!” 惠王妃承认自己有些自私,多为惠王着想了一点,并未顾及景贤的意思。但她还是打算在景贤面前说出,自己想纳景贤为侧妃的真正目的, “王妃,就算没有你这句话,没有什么侧妃身份,我们景家还是会相助殿下的。”景贤看向惠王妃时,眼中只有羡慕,并无嫉妒之色。 在她看来,这位惠王妃亦是至纯至善之人,况且她与惠王青梅竹马,少年夫妻。人家恩爱是应该的,她没有理由恨别人。 “不单单是这样。”惠王妃道,“我身子不好,不知道日后还能陪他几年。你不同,你可以陪他很久。就算日后我不在……” 说到这里,惠王妃止住了话。因为她看到,惠王就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碗。 后面的话,她不忍再说,不愿让他听到。 景贤也看到了惠王,分明从他眼中读出了几分不满。她也没再停留,微微行了礼,便起身告退。 出房门的时候,和惠王擦肩而过之时,景贤的脸色唰得红了起来。没有人知道,此时她的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还是热的,喝了再睡吧。”惠王将一碗粥递到惠王妃面前,接下来便是良久的沉默。 这一夜,他们都没有睡着,尽管太平寺很是安静。 未眠的不止他们,住在另一头的明昭月也无睡意。她干脆披着衣裳起身,来到院中打算吹吹风。 第139章 私会 她没有叫醒身边的两个丫头,难得有如此清净的时候,便一人出来了。 明昭月刚开了屋门,就见隔壁的屋子灯也亮了,随即沈知秋便打着呵欠出来。 “要去茅房吗?我陪你。” 见沈知秋一副死死盯着她,颇有寸步不离的架势,明昭月哭笑不得。 “睡不着,我随便转转。” “那我陪你转,夜寒,你多披件衣裳。”沈知秋说着就拿了件披风转身关上了屋门。 明昭月知道自己劝说也是无效,这个姑娘打定主意要“照顾”受伤的自己,便顺从地接过了沈知秋递过来的披风。 两人出了院门,慢悠悠地走着。沈知秋还是迷迷糊糊,明昭月看着她这般强撑的模样,也不忍心让她一直陪,便要回去。 没成想沈知秋立马睁大眼睛,“我是真的睡不着,就要陪你!” 明昭月暗暗无奈摇头,看向沈知秋道。“你家里有没有给你议亲?” 听到这话,睡意朦胧的沈知秋当真是不困了。她清醒了几分,疑惑又诧异明昭月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事。“我没看中喜欢的。” 这么说,便是已经在相看了。 “沈姐姐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寻觅寻觅?”明昭月笑问。 沈知秋也扑哧一下笑了。“你真是不害羞,自己都还没交代出去呢,跑来管我。” “我这辈子,只怕不会嫁人了。于我来说,嫁人就是跳入火坑,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明昭月驻足望向深夜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像是被墨色笼罩了一般。 沈知秋扭头看她,眼中透出一丝波澜。 “你明明都没嫁过人,怎么说话的语气跟过来人一样。你这样的女子,知书达理,家世又好,关键还貌美万分。盛京城有几个比得上你,若你嫁人都是火坑,那其他女子当如何?” 沈知秋认认真真反驳明昭月的观点。 明昭月倒也没反驳回去,毕竟她说的有几分道理。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前世的她,便是从嫁人的那一刻起,一步步跳下火坑的。 “你说得对,我不急,不过……”明昭月对她眨了眨眼,“你倒是可以认真相看一番,你喜欢学文的,还是学武的?是中意为人强势一点还是儒雅些的?” 沈知秋刚想说什么,忽然明昭月狠狠拉了她一下,她正在迈出的脚后退了一步。 “前面有人。”明昭月轻声道,顺势将沈知秋拉到了一棵树后面。 两人朝前方探去,只见前方一处凉亭里,似是有两个身影。一男一女,两人面对面说了些什么。 随后,他们的身体靠得近了些,又近了些,似乎……靠在了一起。 “那个女子,是不是……馨悦?”沈知秋忽然开口问。 明昭月想让她闭嘴,可此时似乎来不及了。沈知秋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入了前方两人的耳中。 两人迅速分开,男子立马转过身,背对着女子。 而女子回头朝树的方向看去。 明昭月看清了她的模样,正是凤首辅的孙女凤馨悦。 明昭月不愿让旁人以为她们在听墙角,便在沈知秋开口说话时,已经拉着她走了出来。 所以此时凤馨悦看到的,便是明昭月二人缓缓在小路上散着步。 “凤姑娘也睡不着,出来吹风?”明昭月先开口,只看凉亭里的凤馨悦,目光丝毫未落在他身后转过脸去的那个男子。 不过,明昭月的余光瞥向了他的背影,那男子穿着护卫的衣裳。 “对,睡……不着,跟下人吩咐点事。”凤馨悦的脸上透过一丝尴尬和紧张,她随后微微侧头,对着自己身后的护卫道,“我的吩咐你记住了?下去吧。” 男子依然没有回头,只微微点了点头,便快步离开了几人的视线。 “更深露重,夜里风大,两位姑娘慢慢转着,我先回了。”凤馨悦似乎没有和她们继续说话的意思,转身就往自己宿的院子走。 凤馨悦和韩飞燕同住一个院子,距离这个凉亭倒是不远。 大晚上的,明昭月也没有留她继续说话,只微微点头,看着她离去。 直到凤馨悦走远了,明昭月一回头,才看到沈知秋眼里燃起来的熊熊八卦之火。 “你说他们方才……”沈知秋想问什么,被明昭月一把拉住就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直到回了她们所住的院子,明昭月这才开口。“看来是我们打扰他们了。” 沈知秋脸上立马浮现出了然的神色。“那便是真的了?凤姑娘当真在这里私会……” 私会两个字还未说完,沈知秋便止住了嘴。 这种话可不能乱传,会影响姑娘家的清誉。 “真不敢相信,凤姑娘会是这种私相授受的人。”沈知秋把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明昭月一人能听见。 何止沈知秋,连明昭月也是不信的。 这个凤馨悦……在当初的秦王宴会上,明昭月分明看到她对自己二哥的眼神脉脉含情。 当时明昭月还觉得,凤姑娘什么都好,就是眼神不太好。 谁知这才过了不久,她便跟自己的护卫走得这般近。 “沈姐姐,你有没有觉得,今晚凤姑娘对我们格外淡漠?”明昭月忽然问。 其实不止今晚,此行来太平寺,今日整整一日,凤馨悦都没怎么跟自己说过话。在大殿诵经时,她们还跪在一处的。 遥想上次来太平寺祈福,凤馨悦可是一有机会便来寻自己说话。 在秦王府那次,她也是抛下一众贵女,专门找明昭月和沈知秋喝茶。 那个时候的凤馨悦看上去,对她们十分热情,不过这次嘛……明昭月回想起方才凤馨悦淡漠的话语和神色,觉得其中不止有淡漠,还有几分……怨恨? “我也发现了,她都不怎么跟我们说话。”沈知秋喃喃道。 明昭月知道,不是自己猜测,是确有此事了。 那个护卫……明昭月回想起背对着她们的那个背影,脑子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第140章 鸳鸯谱 另一个院子门口,凤馨悦抬脚步入院中,回身时,身后的男子就跟在夜色之中。 他四下打量,确信身边无人,这才伸手捂住凤馨悦的手。 “刚才是我不对,下次定会注意些。” 凤馨悦看着他,面含羞色。“她们……应该没看到吧,隔了那么远。” 男子沉默,随后缓缓开口。“小悦,我真是对不起你,咱们在一块还要偷偷摸摸的,委屈你了。” “不怪你。”凤馨悦忙道,“我愿意,我自己愿意。如果能与你在一起,一直这样我都原因。” 夜色中,两人紧紧相拥…… 太平寺的七日很快便过去了,除了第一日外,惠王妃当真没有再继续跪着。 一是惠王顾及她的身体,二是惠王妃觉得,自己若连跪几日,有些对不住自己的孩子,便索性借着休养之名,日日歇在屋里。 期间,她主动寻明昭月说过几次话,两人之间似乎也热络起来。 转眼便是回程的日子,一行人从太平寺出发往回走。 到了山脚下,便停了许多辆马车。贵女们家中早已派了丫鬟护卫等人来接应。 至于几个皇子,王府中也来了人。 当明昭月的目光落在惠王面前,忽然有些诧异。惠王的车队里,那四五个护卫的衣裳…… 那身装扮,竟与那晚凤馨悦身后男子的衣着一模一样。 那个男子……是惠王的护卫,不是凤馨悦的? 明昭月立时便有了这样的想法。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惠王车队里的每一个护卫,依据身型来看,却并未寻出当夜那个男子。 她很肯定,这几个人里没有他。 真是奇怪,惠王的人怎么会和凤馨悦走得那般近,还关系匪浅。 凤家是皇帝的人,这一点明昭月很清楚。 尽管朝堂上,明里暗里站了很多队,但凤首辅是天子一手提拔起来的,不可能倒戈惠王。就算要忠心,凤首辅也只会忠于天子钦封的太子。 难道重活一世,凤首辅也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对太子失望了? 不应该。明昭月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明辉对太子失望,那是自己用了苦肉计的。凤首辅没有,他还暂时看不到太子这些平庸阴暗之处。那么……凤馨悦和惠王的护卫,倒地是怎么一回事。 明昭月正沉思间,便见一只手在自己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回家了。” 她定睛一看,明晏正笑容满面地站在她面前。 明晏早在昨日就派人来传话,今日回程,他带人亲自来接。 “哥哥来了,走吧。”明昭月也不与他客气,转身准备上马车,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看向明晏笑道,“等我去与好姐妹道个别。” 明晏露出狐疑之色,“你在盛京,还有好姐妹?” 倒不是其他意思,只是明晏觉得,自己的妹妹不喜与人打交道。有时候……还很高冷。 明昭月想翻他白眼。 “沈姐姐,过两日来我府上,咱们再说说话。”明昭月来到沈知秋的马车前道别,沈家同样派了人来接。 沈知秋一回头,看到了明昭月以及她身后的明晏。 入仕便是五品将军的少年英雄明晏,盛京城中没几个人不知。 那日五凤楼登楼,许多人都看在眼里。所以这些日子,打明晏主意的人家并不少。 “那是自然,我来你府上,或你来我府上都好。我家里那个小侄儿又长圆了,你见着了定然喜欢。”沈知秋依依不舍地拉着明昭月的手。 沈知秋的小侄儿,自然是沈安和沈少夫人的孩子。 明昭月笑着道好,又很是自然地看向明晏。“这是沈姑娘,我最好的朋友。” 听到自己是明昭月最好的朋友,沈知秋的眼睛笑眯成一条缝。 “沈姑娘好,我们不在京中的日子,多谢你照顾妹妹。”明晏浅笑,对着沈知秋微微颔首。 沈知秋愣了半晌,目光从明晏身上移开时,脸颊微红。“不……不必客气。” 明昭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自家兄长,只见他也愣了半晌,这才回神。 两人的反应被明昭月尽收眼底,她笑了笑,心中暗忖,如果能把沈知秋拐回家做大嫂…… 明昭月正做着美梦,忽然一个人横冲直撞走过来,经过她身边时,故意狠狠撞了她一下,连句客气话都未说,就抬着头走了。 明晏眉头皱了起来,“哪家的姑娘,这般不懂礼数?” 沈知秋也黑了脸,下意识接话。“次辅张大人家的大姑娘,张采薇。” 说完这句,沈知秋许是觉得自己接话太过自然,忙不再吭声。明晏却是没意识到,继续说道,“这姑娘是不是和你有仇,感觉像是故意的。” 明晏护犊子的心十分重,在自己面前,都有人故意对妹妹横冲直撞,他不能忍。 若非对方是个小姑娘,他早就上去给了一拳。 明昭月也纳闷,自己跟这位张姑娘,好像没什么过节吧,都没说过几句话,打照面的时间都少,只有这两次去太平寺时同行罢了。 只不过,明昭月没有为这种无由头的事多费神。 人活一世,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你。有人不喜,才是寻常。 “明姑娘,日后得空,来王府坐坐。”远远的,惠王妃掀开车帘,对明昭月相邀。 这么多贵女,惠王妃似乎只对明昭月如此亲近,这倒让明昭月有些诧异。 她微微行礼,笑着道是。 一番道别之后,各府的马车各自离去。 又是半月,转眼便入了深冬。 一个十分寒冷的晚上,度满带着满身寒意回到了别院。 “姑娘,属下在丽州发现了那个地方,屯有大量的粮草和兵马。他们明里暗里都还在征兵,暗兵便是周遭的地痞匪患,至于明兵……” “明兵是丽州知府手里的人马。” “姑娘都知道了?”度满有些诧异。 明昭月当然知道。她让度满前往丽州,便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 前世她被困秦王府时,有一次无意听到秦王和心腹在她的屋外说话。秦王说,惠王有笔大银子用在了丽州,也不知拿去做什么用,让自己的人去查一查。 当时明昭月自顾不暇,便没有深想。 不久前在秦王宴会上,明昭月看到了惠王和景家的人,忽然想起此事。 丽州,如果她没记错,那是景家人的老家。 第141章 不嫁人 惠王没什么银子,虽然是皇帝的亲儿子,但是待遇远不如秦王和晋王。 秦王有许多封赏,晋王大张旗鼓在外面做些生意。只有惠王,因为要维持着淡泊之名,什么生意也没有,更无人来巴结讨好。 所以惠王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可能被秦王称之为“一大笔”,必然不少。 这笔钱,很有可能是景家给的。那么巧又是丽州,明昭月很难不联想起来,是景家人在丽州替惠王做什么事。 果然,度满查到的结果和明昭月的猜想一模一样。景家人竟暗中替惠王招兵买马,这可是谋反的勾当! 这家皇商,胆子倒是不小。 “对了,属下在丽州探查时,发现也有一拨人在盯着那里的兵马,属下没有打草惊蛇。。” 明昭月皱了皱眉。 上次度满去清泉镇打听林老将军一家的事,回来也说有几拨人在探查。 如今丽州一事,又有一拨人。 似乎自己做的这些事,查的这些真相,都不止自己一个人在关注,暗中还有许多双眼睛,这不由让明昭月觉得,以后得事事更加小心。 只是这招兵买马的消息,查出来就要用上。 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皇帝老儿,又或者让他自己去查,明昭月更倾向于后者。 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将惠王这伟大的打算摊在景佑帝面前,而且还要有理有据,片叶不沾身,并不是一件易事。 明昭月须得好好谋划一番。 万通当铺,三楼。 十八郎一身玄袍坐在那里,脸上依然戴着面具,目光中却难掩疲色。 伍千帆笑嘻嘻地在一旁点着炉子,凑到十八郎面前。“哥,半个月不见,真想你。” 十八郎没有任何反应,只伸手到炉子上烤着。 “哥,此行辛苦了,我给你捏捏。”说罢,伍千帆就殷勤地给十八郎捶肩,一边捶还一边嘻嘻笑着。 “有事就说,有屁就放。”十八郎淡淡开口。 伍千帆一个劲头凑到他面前。“你出了趟远门,可有带果脯蜜饯回来?” “没。”十八郎生怕多说一个字。 伍千帆捶肩的动作停下,脸上满是抱怨和不满。“你出门的时候我说了三次,怎么能忘了呢!果脯和蜜饯可是丽州最有名的吃食了!” “没忘,是不想带。”十八郎又淡淡开口,“多大人了,还吃零嘴。” 十八郎脸上的不满又添了几分,他跺着脚跑到一旁安静烤火的老者面前,“舟叔,你看他欺负我!” 舟叔无奈一笑,摇了摇头。“你别吃太多零嘴,上次贪嘴败了胃口,我给你开了半个月的药。” 伍千帆更不满了,独自缩在一旁,“你们两个都欺负我!” 十八郎没有再管他,只看向舟叔。“这些天舟叔得空再去趟太平寺,也不知道那小子的医术有没有长进,再给他提点提点。” “是。”舟叔点头,脸上俱是满意,“那小子还不错,据说那日在惠王面前都没露怯,我看日后定也能成大器。” 闻此言,十八郎沉默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原本一旁缩着的伍千帆忽然面色一喜,似乎是想到什么,又凑到十八郎面前。“我有一个消息,想不想听?” 十八郎白了伍千帆一眼。金鸽最近都没怎么出动,他能有什么大的消息。 “这个消息,保证你听了有用。” 见伍千帆这般笃定,十八郎看了看舟叔,舟叔只疑惑摇头,十八郎便知,这个家伙又在胡搅蛮缠了。他起身准备走,忽然被伍千帆拉住。 “那日明大姑娘跟随众人在太平寺祈福,晚上她与她的小姐妹闲逛,说……” 伍千帆忽然止住了嘴,慢悠悠喝起了茶。 “说什么?”十八郎步子一顿,回头看他。 伍千帆咂了咂嘴,满脸傲娇。“我想吃丽州的肉脯和蜜饯!” “我看你像肉脯。”十八郎眼中带着警告。可伍千帆似乎笃定了什么,只抬眼看他,并挑眉露出挑衅之色。 十八郎从怀中掏出一包肉脯,扔到他怀里。“说。” “舟叔,你看他是不是欺负我,明明买了。”伍千帆将东西抱在怀里,十分满意,“明大姑娘给她小姐妹说,这辈子都不会嫁人,还说什么嫁人就是跳火坑。” 说罢,伍千帆走到一旁拆开了纸包,心满意足吃了起来。 “你,亲自听到的?”十八郎走过来追问。 伍千帆边吃便道,“十三郎回来说的啊,我又没去太平寺。” 十三郎,是他安排在灵真身边暗中相护的兄弟,是玄鹰卫十八人之一。 既出自他玄鹰卫兄弟之口,想来他们不会编造。况且,根据明昭月的性子,这话确实像是出自她之口。 十八郎沉默半晌。 当日午后,正在别院和黑球儿玩闹的明昭月,收到了长公主府送来的帖子,询问她肩上是否好转,如有好转,让她过府一叙。多日不见,长公主甚是想念。 这没来由的思念让明昭月有些诧异,她跟长公主的关系,也变得这么好了吗? 明昭月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淡漠之人,不太会与人熟络相处,也没几个朋友。 不过,她还是打算去一趟。 下午,她便带着海棠梧桐前往长公主府。 杜念珍不太放心,原本想跟着一起去的,可公主府的帖子上没有请她,便不好一同前往。 公主府明昭月已经来过一次了,此次很是轻车熟路。 依然是蔡嬷嬷在门口等着她,随后带她入府进了内院。 长公主笑容满脸地坐在凉亭里,冬日的午后有一缕暖和的阳光照下来,此处竟显得有些温暖。 凉亭里置了一个大大的炉子,火苗放着几个巴掌大的小铁网。铁网被烤得有些发红,上面煮着一壶热茶,还烤着地瓜和橘子。 “冷吗?过来坐。”长公主一见面,就跟她寒暄,那语气同杜念珍有几分相似。 明昭月坐过去,长公主顺势递过来一个烤热了的橘子。“剥了皮,连着筋吃,可以驱寒。” “多谢殿下。”明昭月接过橘子,放了一瓣到嘴里,有些发酸,便微微皱了皱眉。 “你不喜欢吃酸的?”长公主虽然目光都在煮沸的茶水壶上,却似乎能看到明昭月的表情一样。 第142章 甜蜜蜜 “还好。”明昭月微微笑了笑,却是没有再吃。 长公主忽然望着天边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水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殿下可是有烦心事?” “也没什么,就是年纪大了,见不得生离死别。三弟一去,这世上的血脉至亲,便只剩下我与陛下了。” 长公主口中的三弟,自然是秦王。 闻此言,明昭月不好开口说什么。毕竟秦王之死,自己或多或少也出了一份力。 也 只不过在明昭月的记忆里,长公主不算是个讲情意的人,况且她与秦王并非一母所出,皇家的亲情能有多珍贵呢,明昭月并不觉得。 “你不知道,我如今每每想起这些年的日子,便无端生出一种孤独之感。有时候我在想,当初父皇要给我招驸马,我死活不愿,是不是错了。” 真是离了大谱……长公主这样的女子,也会后悔没有嫁人么? 而且明昭月注意到,她一直自称的我,而不是“本宫”。 “像殿下这样的风流人物,傲然于世间,少有男子配得上。”明昭月道。 “不不不。”长公主极少这般反驳人,今日却很是不认同明昭月的话,“其实我错了,当初还是有几个标致又人品端正的少年郎,我却没有好好看他们一眼。我在想,若当初择了一个,如今必然也是夫妻和睦,儿女双全的。” 明昭月听着话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怎么年过五旬,从不关心亲事的长公主,开始恨嫁了。她怀疑长公主是不是被谁附了身…… 忽然,长公主又叹了口气。“不说我了,我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不过你们年轻人倒是日子还长。你日后挑选夫婿,定要擦亮眼睛,选个好的。有些人面上看着热络,实则心冷。有些人看着淡漠,实则心热。咱们女子,不就是要找个知冷知热的人过一辈子吗?” 说到最后一句时,长公主拍了拍明昭月的手。 她的手上,还有茶水壶的温度,让明昭月感到十分温暖。 真是奇怪,韩元淑这套说辞,不像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倒像是村口说媒的…… 说句大不敬的话,明昭月甚至都有些怀疑,长公主今日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 正当她思索间,见长公主站了起来,明昭月见状也立马要站起,却被一把按住了肩头,又将她重新按下去坐了。 “我乏了,回去歇会儿,你手这么冷,就在此处烤烤火,暖和了再走。”说罢,长公主竟不再管凉亭里独自坐着的明昭月,被蔡嬷嬷扶着走远了。 明昭月满腹疑惑,觉得长公主今日有些不对劲。 不过她的掌心是真的凉,便伸手到炉子上烤起了火。一直烤了好一会儿,才暖和下来。 此时,炉子上烤的地瓜也熟了,滋滋冒着热气和香气。 明昭月伸手打算拿一个,碰到地瓜时烫到了指尖,她忙缩回手摸了摸自己耳垂。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给。” 明昭月一转身,就见一个烤得软糯微红,剥好了皮的地瓜递到了自己面前。伸过来的那只手,手指修长,只不过指腹和掌心间微微有些茧,那是常年习武的痕迹。 “你?”明昭月看清了来人,虽不至于震惊,但还是有几分诧异。 十八郎身着月白色锦袍,与平日里玄袍加身,面戴银罩的模样又是不同。 明昭月没有接过那根地瓜,只愣愣看着他。 “公主殿下说她乏了,院里还有客,让我来替她相陪,在下不得不从命。”说罢,十八郎又将地瓜递到明昭月面前。“很香的,没毒。” 人家递了两次,再不接就不太好了。 明昭月伸手接过,浅尝了一口,确实又香又甜。 “看来你喜欢吃甜的。”十八郎熟练地拿起炉子上第二个地瓜剥起来,却并未自己吃。 “你们玄鹰卫是不是很闲?”明昭月忽然开口。 她不是怼人,只是当真好奇。因为她感觉,这个家伙有事没事便出现一次,好像没什么正事…… 原本她以为,十八郎会强烈反驳她的问题,顺便严肃地说说玄鹰卫到底有多忙。可他只笑了笑,淡淡道,“那得分什么事,什么时候,面前有什么人。” 说罢,他看向明昭月,继续认真剥起了地瓜皮。“比如眼下,我便是很闲,可以多替殿下陪会儿客。” “你这样的身份,整日混迹在皇家公主的府上,就不怕有人说你图谋不轨?” “我把殿下当成母亲、长辈,这公主府上上下下都知,我算殿下的半个义子,我能对公主府图什么?” 义子?这是十八郎第一次在明昭月面前,言明他与长公主的关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明昭月忽然察觉到,自己刚才问的问题似乎有歧义,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男女之事。 她其实想问,玄鹰卫指挥使是天子的人,却与长公主走得这般近,难道不怕天子狐疑?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那般心思龌龊的人。”十八郎一笑,又将剥好的地瓜放到一旁干净的盘中。 明昭月有种感觉,他在投喂自己,可是她没有证据。 “既然长公主在歇息,我也就回去了,这些……”明昭月看向盘里的地瓜,“你慢慢吃,多吃点。” 说罢,她起身作势要走。 “哎!”十八郎也随即起身,挡在她面前。“聊点正事?” 十八郎说话时,神色很是正经,明昭月细细想了想,他们之间有什么正事可聊。想了半天,也没得出结论。 “我们两个,要不要联手做点什么?” 十八郎的话有头无尾,听得明昭月也是千头万绪。 见她当真不太领会,十八郎拿起盘里的地瓜,掰开一半放入自己嘴里。“比如丽州的事?” 十八郎便小口吃着东西,模样倒是高贵,却不知他出口惊人。 丽州?明昭月心头一动。 “丽州离盛京甚远,怎么忽然提及这里。”明昭月没有马上点明,她要先试探试探对方,是不是当真知道什么。 “你不是让你那个护卫专门去了趟丽州,实不相瞒,当时我也在。” 第143章 幽会 明昭月:…… 哪有人说话这样直接的,而且度满去查的是惠王暗中招兵买马的事。如今十八郎竟然毫不避讳地告诉自己,他也在查。 原来度满说的另外一拨人,是他。是啊,自己早该想到了。 不过,自己是凭着前世从秦王府听到的只言片语,才查出这件事的。 这个十八郎,他竟然自己就发现了。不得不承认,他很厉害,而且深沉得可怕。 “你我之间,能联手做什么事,吃地瓜么?”明昭月看着炉子上的东西道。 十八郎勾了勾唇,没有立即开口,他盯着明昭月看了好久,只看得明昭月十分不自在。 该死,自己竟然有点心虚……明昭月也不清楚为何会躲避他的目光,就好像不太敢与他对视一般。 “联手的事先不提,我送你个礼物,你要不要。” 明昭月:…… 这人的思路还真是跳跃,刚才还在揭她的底,这会儿又要送礼物。 明昭月并不打算收她什么礼物,不合礼数,也无必要,正要拒绝,便听十八郎开口。“这个礼物,你一定会感兴趣的。若信得过在下,今夜子时,城中春禄巷见。” “深更半夜,你让我跟你出门?”明昭月觉得他这个邀请十分离谱。 十八郎抬了抬头,十分郑重地看向她点头,又点头。 “错过今晚,后悔半年。” 明昭月也同样盯着他的眼睛,企图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他提出这个要求的目的。结果看了半晌,除了满眼的高贵气度,什么也瞧不出来。 真能装。 “我是不会去的。”说罢,明昭月起身就走了。这一次,十八郎没有拦着,只面露微笑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完全出了长公主府。 回府的路上,明昭月细细回想十八郎的话,觉得这个人说话颠三倒四的。可他那双眼睛,特别是注视自己时候的样子,目光中流露出来的那丝柔和,竟又有些令人留恋。 忽然,明昭月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想法时,万分诧异。 你在想什么!你竟然留恋他! 不行,绝对不可以。 晚上,夜色深沉。明昭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没有睡着。 海棠进来询问了好几次是否熄灯,明昭月都说缓缓。 她努力闭上眼睛让自己入睡,可脑里全是那个人的声音,他看着自己时眼中的笑意,还有那句:错过今晚,后悔半年。 明昭月呲溜一下便从床上爬起来,她穿了件贴身的黑色夜行衣。她承认,自己好奇了。 深夜就深夜,身正不怕影子歪。她倒要看看,那家伙打的是什么算盘。 她依然从别院翻墙出去。度满见她大半夜打扮成这样悄悄出门,心中一动。“姑娘可是有事,属下陪你?” “也行,你远远跟着,不要露面,也不要说话,除非我喊你。” 夜黑风高,鸡犬声歇。明昭月的身影穿过盛京城的一众大小巷,最后来到了昏暗的春禄巷。 若非熟知十八郎,知道他非那般宵小之辈,这样的约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赴的。 此时的春禄巷里,没有铺子,也没有人烟,周遭寂静得可怕。 “你来了。”夜色中,一个声音传入明昭月耳中。不用回头,便知道是他。 明昭月就站在原地,听到几声脚步向她走来。这脚步声走得很是刻意,似乎是故意在提醒她。 像十八郎这样功夫高深莫测的人,走路掩去脚步声很容易,可见他此时是故意为之。 果然,十八郎走到她面前。明昭月看到的还是一个身着锦袍的男子。只不过,此时他穿了一身浅蓝,和今日在公主府的那件有些相似,却不一样。 再看看自己这身夜行衣……明昭月觉得他们二人的装束差距有些大。 奇怪,他在外面不是一直都穿黑袍么?还把脸藏得严严实实的,怎么今晚不仅褪去黑袍,反而换上了显眼的衣裳。 现在这身装束,让十八郎顿时从杀人如麻的玄鹰卫指挥使,摇身一变明媚的贵公子。 “指挥使大人把我约在这种地方,不像是有什么好事的样子。”明昭月察觉出一点异常。 十八郎笑了笑,“是好事,但又不算好事。” 明昭月觉得,他又开始颠三倒四了。玄鹰卫是怎么保持住那般闻风丧胆的可怕之名的,这个人分明话多事又多,还有些……幼稚。 明昭月正在心里品味着什么,自己的手腕就被人抓住,腰也被轻轻环住。 十八郎足尖一点,便带着明昭月离了地。他们的身影掠过屋顶和高墙,在夜色中快速穿梭。 远远跟在后面的度满,一见明昭月似乎被人带走了,急得立马要上前。但姑娘没喊他,且带走她的又是那个自己打不赢的家伙。 不对,姑娘是自愿出来的。大半夜,她出来见那家伙。难道他们两个之间…… 度满想到这里,忽然捂住嘴。又联想起前些时候,明昭月专程去东丘清浅塘与那人会面。 看来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姑娘与那人在……幽会! 思及此,度满脚底的速度慢了些。 是啊,若姑娘有危险,她早就呼喊了。既然没有,自己也不好上前打扰。那便……慢慢等着吧。 明昭月不知道自己的护卫在后面脑补了很多东西,她被十八郎带起的那一瞬,有些发懵。 过了好些时候,十八郎和她穿过一片屋顶,落在一棵高大粗壮的老树上。 从这里看去,可以瞧见整个院子的情形,有些像秦王府,但没那么阔气。远处,还能瞧见盛京城的一些街道。 “这里是……”明昭月浅浅扫了一眼底下的院子,还有眼前盛京城的布局,觉得陌生又熟悉。 “惠王府。”十八郎缓缓开口,择了一根高枝坐下,随便拍了拍身边牢固的位置。 在他道出惠王府三个字时,明昭月也看出来了这个地方。 这家伙带自己深夜来惠王府,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联想起下午他提及丽州,明昭月忽然察觉,今晚的事会不会和丽州有什么关系…… “你到底要……”明昭月想问,忽然见十八郎将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低声开口。 “你看那个院子。” 明昭月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往惠王府内的院子瞧去。 那是王府前院,此时走来一群巡逻的护卫。 第144章 死棋 那群护卫原本没什么异常,远远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护卫,和秦王府那些亲卫比起来,功夫和警觉性都差了点火候。 不过他们的着装,明昭月有些熟悉。 那日从太平寺回程,惠王身边的护卫,便是这样的着装。 忽然,她在那几个巡逻的护卫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背影……明昭月下意识想起了太平寺那夜,凤馨悦身边的男子。 是他!明昭月不由提了提神,认真看了几眼。 “怎么,你还没认出来?”十八郎见她满脸认真,瞪大了眼睛往下观望,不觉有几分好笑。 “认出来什么?”明昭月继续看着那人,看他走路的样子,他的身型背影,还有他的举手投足。 熟悉,当真熟悉得很,却不是那晚因凤馨悦之故,一面之缘的熟悉,而是一种相识了很多年的感觉。 他是…… 此人的身影和明昭月脑海中的某个人逐渐重叠,她心中顿时泛起惊涛骇浪。 “你们几个值守西院,我去东院。”领头的护卫对几人吩咐。 “好。” 直到那人微微侧头,对着一旁的同伴应声道是。 只短短一个字,明昭月便听出了他的声音。 那晚撞破他和凤馨悦私会时,对方全程没有露正脸,也没有说过话。虽然明昭月当时觉得此人很熟悉,却不敢相信,也并不确认。 可此时,她彻底反应过来,也彻底明白了,心中的疑惑瞬间得以解开。 “二哥!” 没错,那个护卫不是别人,正是本该死在断头台上的堂兄,明枫! 明枫没死,他还活着,隐秘地活在了某个角落,成为了惠王的护卫。 明昭月不信什么起死回生之说,明枫如今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当日明家被行刑时,明枫便得以逃脱。 他是怎么逃的呢?明明那么多人看着明枫的脑袋落了地。 调包?明昭月立时便想到了什么。 难怪凤馨悦能那么快移情别恋,原来根本就没有移情别恋。 她中意的还是明枫,他是明家的公子也好,是惠王的护卫也好,凤馨悦都喜欢。 这凤家姑娘当真纯情,也当真……眼瞎。 “你是不是在想,他为什么还能活着?”见明昭月愣了许久,一直没说话,十八郎看了看她的脸,问道。 “我只是在想,他有什么过人之处,让惠王敢于违逆圣意,也要救他。”明昭月喃喃道。 “真是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惠王。”十八郎很是欣赏地看着她,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都在人家府上当护卫了,要是再看不出什么,明昭月就是傻。 明枫是她堂兄,但事实上他对自己所行之事,虽没有周香玉和明婉柔那般大凶大恶,却也不是一个兄长该做的。 他冷酷,无情,不止是对自己,对他的亲生父母和妹妹也是这般。 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有野心,足以让他放弃任何原则和尊严活下来并往上爬的野心。 所以,惠王在景佑帝眼皮子底下掉包换人,把他救了。 依惠王的为人,他绝不会好心去搭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能费这么大力气,只能说明一点,明枫对他有用。 那么,明枫对他的用途在哪里? “最开始,是凤馨悦不愿让明枫死,暗中想救他。惠王知道后,便找到凤馨悦,说可以帮她。”十八郎缓缓说道。 凤馨悦?只怕她是一个幌子,这次被惠王利用了。 “惠王跟凤馨悦达成了共识,惠王出手,若日后被发现了,凤馨悦只能自己承认,不得把惠王供出来。” 十八郎就像亲耳听到一样,一一将知道的真相说了出来,语气里满是对凤馨悦蠢笨的不屑。 “凤家姑娘也答应了?”明昭月觉得,惠王确实利用了凤馨悦的感情,给她设了一个大大的坑。 “哪有不答应的,她对明枫有意。感情这个东西,容易让人迷失,看不清前途。”说着,十八郎的目光已不知什么时候完全转到了明昭月身上。 他们四目相对,明昭月似乎感受到了一阵别样的氛围,她立时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往王府的院子看去。 那群护卫已经离开,各自在不同的地方值守。看起来,明枫已经适应了惠王府。 距离明家人被砍头才二十多天,他这个二哥,还真是融入得快。 “凤馨悦在城西五里外悄悄置了个院子,明枫就住在那里。” 明昭月又转头看他,觉得十八郎似乎知道所有大大小小的细节。不清楚情况的,还以为是他把明枫救下的。 不过按理说,明枫死里逃生,应该换个身份重新做人才是,怎会大张旗鼓出现在太平寺? 似乎看出了明昭月的疑惑,十八郎笑了笑。“凤馨悦听说太平寺很灵,要带他去拜佛定情。” 明昭月:…… 她不知道该说凤馨悦愚蠢纯情,还是该说明枫寄人篱下低声下气,按照明枫的性子,他是不会想到也不愿做出这些事的。 “凤首辅一世英名,也不知怎么养出了这么一个愚蠢的孙女。后代这般无用,凤家要完了。” 听到十八郎如此感叹,明昭月有种直觉,这家伙可能家住在海边,管得真宽。 “或许,他是惠王的一颗棋子,必要时便会拿出来,对付……”明昭月顿了片刻,缓缓开口。 “对付明大将军。”十八郎补充道。 明昭月沉默。 明枫是明家人,对父亲十分了解,对明家二房心怀仇恨,又对惠王的救命之恩满心感激。 这样的棋子,最合适用来对付父亲。 看来惠王很介意父亲的存在,他又准备在盛京对付父亲了。 明昭月下意识握紧了拳,她不是一个任由隐患留下的人。若真是如此,她不介意先对明枫出手,将惠王的如意算盘给摔碎。 可若是这样,或许会打草惊蛇。 “你若是想除掉他,我可以帮忙。可明枫这个时候不管以哪种方式死去,又或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都会引起惠王的怀疑,他便会知道你们已经开始提防了。” 十八郎总是能和明昭月想到一起,她垂眸片刻,品味着十八郎的话。“那不如……” 第145章 恋慕指挥使 “不如将计就计。”两人同时开口,听到对方脱口而出一模一样的话时,他们相视一笑。 忽然,明昭月脸上的表情止住了,她想起什么,开口问道。“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 十八郎没有点头,也没有否定,只看着她勾唇。“我想,你可能需要这个真相。我知你聪明,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多谢,这个情我领下了。”说完这句话,明昭月忽然回想起了一件事。 不久前在东丘清浅塘,他用内力替自己治疗身体,结束后他说了一句话:“银子我就不要了,记得,这是你欠我的。” 算起来,她欠了他两次人情了。 拿人手短,不能再这么欠下去。 “你想跟我联手做什么?”忽然,她开口问。 十八郎眉毛一挑,饶有兴致地看过来。“怎么,你想报恩?” 明昭月都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在自己脑子里装了什么东西,怎么万事都能猜出来。 “怎么,你犹豫?”明昭月看着明枫的身影越来越小,消失在远处,知道今夜无论如何都做不了什么,何况这夜有些冷。 她起身,想离开这棵大树。 十八郎看出了她的打算,也没有拦着,又是一个不经意的环腰,两人轻盈地离了树,几个回合间,便出了惠王府的院子,也不知落在了哪片屋顶。 “怎么会?你点头,那咱们就合作。” 明昭月心里打鼓。他这话的意思是……自己能合作更好,不能合作也不碍他的事? 他的消息比自己灵通太多,若跟他联手做些事,好像是自己抱了大腿! 可他为何要找自己呢?朝中那么多有权有势之辈,他想做什么都是做得成的。 “先说好,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不过你若遇到什么事,我倒是可以替你出出主意。”明昭月开口。 说这话时,她很自信,并不认为自己日后帮不上他什么忙。 十八郎笑了笑,“其实,你已经帮过我一个很大的忙了。” 明昭月狐疑,“我帮过你?什么时候?” 十八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片刻后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你看看这个。” 明昭月接过册子,上面每一页都写着一个人名,这些名字皆为朝中大员,至少也是三品以上。 名字后面,是满满一页楷体小字,记录着他们的各类消息和……把柄。 比如,某朝中大员和另一位重臣的妻子……有奸情。偏偏这两人交情还不错,若要挑拨二人,揭开这顶绿帽子就是。 又比如,某自诩两袖清风的御史,他的儿子在外面暗地收受贿赂,数量惊人。 若要扳倒这位御史,又或者让他在朝堂上帮自己说话,那么从他儿子入手,必然成事…… 这样的消息,小册子上记录了很多很多。明昭月一页页翻看,感觉这些朝中的大臣们,都要被自己拿捏在手心里了。 果然,一个有用的消息抵得过千军万马,难怪十八郎在这些文武大臣们面前那般无所畏惧。 这里面的消息,有人尽皆知的,也有隐秘不为人知的。想来,这些东西是他很重要的消息。 这样的册子,他就这么给自己看了? “咦,这里怎么有两页缺了页的。”明昭月翻到中间,心生疑惑。 十八郎清了清嗓子,“想必是他们写的时候有误,便撕了。” 撕了。明昭月回味着这两个字,再细细看着缺页的边角,确实是被撕了的痕迹。 朝中三品以上的文武大臣都在,自己父亲也是三品武将。不,如今是二品了,还封了侯,却没在上面见着。 明昭月看着缺了的两页纸,再次看向十八郎时,眼神带着些许的复杂之意。 不过,她没有挑破,继续往后翻。 忽然,她动作一顿,目光落在其中一页上。 “其女张采薇,颇有才貌,时常来卫所打听指挥使一应消息,应为恋慕。” 明昭月的话刚出口,十八郎立时转过头看向她指的地方。 “这是……”明昭月抬头看他,心中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十八郎一把将册子抢回手里,脸上表情十分不自在。“想来是写……写错了。” “写错了?”明昭月一动不动注视着他,开起了玩笑。“想来你都没看完这里面的内容吧?也是,风度翩翩的指挥使大人被颇有才貌的女子恋慕,也属寻常。” “没有这事,这女子我没见过。”十八郎下意识解释起来,神色带着些许郑重。 明昭月抬头看他,两人的目光交汇了许久,看得十八郎好不自在。 “选一个。”十八郎躲避着她的目光,说道。 “嗯?选什么?”明昭月有些懵。 “这几页都是惠王的暗棋和臂膀,选一个,我们给他断掉。” 明昭月颇为诧异地看向他,这个家伙竟然如此直接地跟他讨论,要断掉惠王的臂膀。难怪上面还有景家人的名字,景家与这些三品以上的大臣们放在一起,看着就很奇怪。 “你是在帮我?” “不,我本来也打算做这件事。”十八郎似乎并不承认什么。 明昭月坐在屋顶,抬头望着天空。此时一团飘过的黑云罩住了原本的弯月,天色暗了半分。 可她头脑清明,并无任何困意,也不疲惫,反倒是有些精神抖擞。 惠王,既然你这般打父亲的主意,那断你一臂,也不算什么。 “那就方才那个咯!”明昭月从十八郎手里拿回册子,翻到刚刚看的那一页,手落在其中一处。同时,观察着十八郎的反应。 “好。”十八郎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了。 “这恋慕你的姑娘,可怎么办呢?”明昭月难得有心思打趣,她转头看向身旁的锦袍男子,下意识便觉得,他这样的人,有几个女子心悦,是很寻常的事,没有才不寻常。 “与我无关,我不知道。”十八郎一把将刚才那页撕下,捏在手里团成一团。等他再次摊开手,掌心的纸已经化成了碎屑,随风飘在夜空之下。 见她如此熟练地撕了一页,明昭月不由想起刚才那两页的缺口。她抬头望了望天,没有追问。 “这个,给你。”忽然,十八郎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翡翠药瓶。 第146章 我没有心上人 明昭月对这个瓶子十分熟悉,当日在东丘清浅塘,十八郎替他运完内功,拿出的也是这个药瓶。 里面的药味道极为怪异,明昭月现在都还能清楚记得喝下几口之后的感觉,酸苦辛辣样样都有。但不得不说,似乎里面是好东西,因为对她的功力恢复很有用处。 那日回府后,明昭月觉得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而且……这翡翠瓶子一看就不便宜。 “熬药熬多了,丢了也是浪费,不如分你一些。”十八郎淡淡说着,就好像手里拿着的是随处可见不值钱的小玩意。 对于其他东西,明昭月倒是可以客气一番。 可这小瓶药,她确实不能客气。 “多谢了。”明昭月一把接过,先放到鼻尖闻了闻,没错,还是那天的味道。 这便放心了。明昭月一仰头,屏住呼吸将那小瓶药几口便喝下。 因为喝得急,明昭月的嘴鼓了起来,瞪着一双眼睛看向十八郎,又咕噜咕噜全部吞下。 “还你。”明昭月将空药瓶顺势递还给他。 十八郎接过笑了笑,“看来这东西确实对你有用,你方才都不带犹豫的。”他脸上挂着一丝愉悦的神态,表情里透着满足和由衷的高兴。 “虽然难喝了点,不过效果还不错。”明昭月忽然想起什么,凑过去问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方子你能不能告诉我?” 咳咳咳……十八郎清了清嗓子。“下次有机会,让那大夫写给你。” 见他一副犹豫的样子,明昭月心里打鼓。这家伙,该不会是不想给吧。如今他们可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还吝啬一个方子? 看来,他们的同盟关系还不可靠。 明昭月暗中忖度着以后如何把方子拐来,就听十八郎又道。“你今夜回去后好生歇着,莫要运功,明日再试内力。” “好。”明昭月脱口而出,下意识就点头。 她的回应很是自然,当她反应过来时,恍惚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听他话了。明昭月一时有些不自在,脸朝向一边。 夜风吹来,他们坐在屋顶上,十八郎竟也没要离开的意思。 “那是东城,那是西城。那是你们明家别院,那是……”十八郎居高临下望着盛京城,忽然开口,“那是秦王府。” 高高的屋顶上,两人眺望整个盛京城。 说到秦王府,明昭月忽然想起什么。 “当初有一晚,我夜探秦王府。回程的路上,似乎遇到了两个人,他们速度很快。”明昭月说着,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她没有继续说什么,眼中却透出一抹审视之色。 果然,只听十八郎开口。“那晚,你去救你那个跟班的妻子。” 这他都知道? 明昭月有些不明白了。明明重生的是自己,明明自己有些许未卜先知的记忆,怎么反倒是身边这个人,总是无所不知的样子。 他知道自己那晚夜探秦王府的目的,他也知道度满和柳心之事,还有今夜明枫和凤馨悦一事。 这才只是他自己说出来的,那还有他没说的呢? 真不知还有多少事,是这家伙不知道的。 也难怪,他能写出那么厚一本册子,记录朝中官员大小琐碎之事,又如何查不出这些。 明昭月释然了,玄鹰卫果然是玄鹰卫。 忽然,她又有个疑问。 梅花楼的金鸽,在江湖上也有无所不能之名。若他的玄鹰卫和金鸽相比,不知道谁的神通更广些? 想到这里,明昭月便开口问。“你可去过万通当铺?” 十八郎眉毛一挑,转头看向明昭月的眼神十分微妙。 “我想你肯定去过,这盛京城里应该没有你玄鹰卫指挥使不知道的地方。”明昭月觉得,若是他知道万通当铺的底细,也并不奇怪。 可十八郎此时却呆愣在原地,他的心思飞到了另一处。 刚才她的前三个字是:我想你。 十八郎自动忽略了方才明昭月的后半句话,只听进去了前三个字。 “你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明昭月愣了愣,以为十八郎没听清,便又道。“我觉得,你肯定去过万通当铺。” “不是。”十八郎摇头,是刚才那句,你一字不差,原封不动再说一次。 明昭月搞不懂他的意图,便又重复道,“我想你肯定去过,这盛京城里还有什么是你玄鹰卫指挥使不知道的地方?” 她眼见十八郎的眼神中,缓缓带上了笑意,眉眼也微微弯了起来。 明昭月立时明白了,这家伙对自己方才的夸赞十分受用!原来是个爱听奉承话的…… 再看向十八郎,明昭月忽然又觉得,此人有些稚气。 这是她第二次生出这般感觉了,第一次是当时在烟云楼,他要抢着自己的位置听墙角。 明昭月微微打了个哈欠,忽觉困意来袭,也不知是不是方才那几口药的作用。 “我要回去歇着了,你继续在这里吹风?” 十八郎看向明昭月身后,度满已经不需要隐藏了,他就这么直挺挺半躺在旁边的屋顶上。 两人方才的对话,他或多或少听见了一些,却不是故意的。 只因为夜晚太安静,那家伙说话又毫不避讳。 既然对方都知道自己这个跟班,那他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姑娘,回了吗?”度满的目光落在明昭月身上,只一下,他的眼神便变得古怪了起来。 度满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十八郎,再看明昭月,一双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看什么呢?”明昭月满是疑惑。 “哦,没……没什么。”度满低头捂了捂嘴,分明是想掩去一些不自在的表情。 明昭月没有再管她,试探性稍微运功。咦,用轻功的时候当真轻松了许多。 “走,回府。”明昭月足尖一点,离开了屋顶。 就在她离去的瞬间,身后隐隐传来十八郎的声音。 “喂,我没有。” 明昭月以为自己听岔了,回头一看,十八郎正好也在注视她。 没有什么?明昭月听不明白这句半截的话,却隐隐察觉到十八郎在说什么。 “姑娘,他说他以前没有心上人。”身后的度满大声道。 第147章 指挥使怒了 度满的声音虽然同样隐在风里,却因为就在明昭月身后,完完整整被她听见了。 他以前没有心上人? 这句话打从哪里来,她也没问过这个问题啊。 咦?不对。明昭月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好像问过。 不过在哪里问的,明昭月想不起来了…… 几盏茶的功夫,她便步伐轻盈地回了别院。 只不过还没到自己院子,就被一双手拎住了后脖颈的领子。 “啊,大哥!”明昭月下意识便喊出了声。 能对她做这个动作的,世上只有一人,那便是兄长明晏。 小时候,大哥带她习武,去清浅塘温泉疗愈,自己若是练得不好时,大哥也是这样把自己拎起来教训一番。 只不过幼时自己小,这么一拎明晏能将她整个人拎在空中。 如今明昭月大了,明晏也不能轻易拎起来。 “大半夜的,你穿成这样,跑哪去了。”明晏的声音压得极低,说话时看了看杜念珍院子的方向,生怕吵醒熟睡的母亲。 “我……出去转了转。”明昭月下意识就心虚起来。 “大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出去转?”明晏不放心地打量起她的全身,忽然目光定格在明昭月头顶,“这是什么?” 明昭月伸手往自己头顶摸了摸,竟摸下了一朵桃红的珠花。 这珠花样式别致,花瓣上附有一周点翠。 嗯?哪里来的这东西? “我记得你没有这首饰,也没见你戴过。” 明昭月满腹狐疑,回想了许久,很确信今日自己出门时,没有戴过这东西。 她今夜一身夜行衣,说什么都不可能佩戴这种发饰的。 “姑娘,你们在屋顶的时候就有……”度满下意识提醒,忽然意识到明晏在此,又忙捂住了嘴。 正是他这般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让明晏心里敲起了警钟。 屋顶?你们? “明昭月!”明晏背着手端端立在明昭月面前,一双眼睛哪里也不看,就盯着她,一直盯得明昭月冒冷汗。 “你是老实交代,还是我告诉母亲,让母亲来拷问你?” 明晏心很累。并非自己要管着她,只是这个妹妹生得好看,这棵白菜不知被多少头猪惦记,而且她还大半夜出门,这么晚才回,不得不防。 自从出了钱玉书一事,母亲日日担忧,生怕妹妹再遇人不淑,宁愿她不嫁人,也不愿妹妹再受苦。 杜念珍不止一次叮嘱过明晏,要好好照顾明昭月。 一听兄长叫自己全名,明昭月便知道,自己完了。 倒不是怕明晏,只是他要开始缠着自己了。不到逼出真相的那一刻,大哥是不会罢休的。 只想了片刻,明昭月就做出了取舍。对不住了,沈姐姐,只能拿你出来当一当挡箭牌。 “那个……沈家姐姐这几日不开心,说她爹娘非要逼她相看夫婿,她不愿相看,心情不好,约我散心。” 度满听到自家姑娘这句话,惊得头发都竖了起来。 论甩锅,还是姑娘厉害。只是苦了沈家姑娘。 “沈家姐姐?是沈御史他们家的姑娘,那日从太平寺回程时,有过一面之缘。”明晏细细回想了一下。 “对,就是她,兄长记得还挺清楚。”明昭月的目光从心虚逐渐到八卦,她观察着明晏的神色,由被动转为主动。“兄长,你记性还挺好。” 明晏如何听不出这句话中的打趣之意,他脸色沉了沉。“下次有小姐妹约你出门,记得跟我和母亲说一声。还有,哪有姑娘家半夜出去的。若是沈姑娘心情不佳,你请她来府上小叙,不比半夜在外面要好。” 见明晏滔滔不绝,明昭月从善如流地点头,嘿嘿一笑。 “还是大哥想得周到,我晚些就让人去沈府传话,请沈姐姐来玩。”说着,明昭月转身就走,不给明晏任何思考回旋的机会。 离开之前,明昭月刀了一眼度满,觉得今日被这跟班连累了。 吱呀一声,她关上了自己的院门,拍了拍胸口,洗漱一番后睡下了。 但有人却睡不着。 万通当铺三楼,十八郎面色深沉地坐在那里。他一身黑袍,面上只戴着半截面具。他的面前,齐刷刷站着十七个玄鹰卫,以及十来个梅花楼的金鸽。 并不大的房间,此时看着十分拥挤。 每当这时,玄鹰卫和一众金鸽们就知道,天要塌了。 大人生气了! 十八郎很少生气,即便是他们没有完成任务,十八郎也只淡淡扔下一句话:无用。 可今日情形不一样,他叫来了所有玄鹰卫和在盛京城的金鸽,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又或者是谁捅了什么篓子。 每个人都在猜想。 “哥,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伍千帆在一旁小心翼翼问道。 他有许久没有见十八郎这般发怒了,虽然他什么动作也没有,什么话也还没说,但单就那个表情,那个神态,已让众人心惊胆战。 即便平日里嘻嘻哈哈,这个时候,伍千帆也是知道进退的。 一旁还有烤着火的舟叔,原本坐着的,此时也自觉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红绫也低着头,悄悄打量十八郎的神色,心道完了。 十八郎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翻到今夜被自己撕下的那两页,冷声开口。“张正光的消息,是谁查的,是谁记的,站出来!” 近三十来人陷入一阵沉默。随后,便有两名金鸽和一名玄鹰卫站了出来。 “公子,是属下……查的。”那两名金鸽开口。 “大人,是属下……所记的。”一名玄鹰卫开口。 十八郎看着面前主动认领的几人,微微勾了勾唇。“很好。你们下去,各领三十大板。” 说罢,十八郎便是一言不发,看得出来,他的怒火很重。 没有人问指挥使为何发怒,他们不敢问。 受罚的三人同样一声都不敢吭,没有任何迟疑地自觉退了出去。 很快,外面传来了板子的声音。但受罚之人一声也不吭,这是他们的规矩。 其他人纷纷松了口气,不知这次张正光的消息到底是如何惹怒了指挥使,想来应该是消息有误,误了指挥使的大事。 “你们下去吧。”伍千帆观察着十八郎的反应,猜到其他人应该平安了,便道。 众人准备退出,忽听十八郎继续开口,“十七留下,其他人出去。” 正准备跟着人群退出的玄鹰卫十七郎,心里一阵紧绷。完了,大事不好。 第148章 北齐使团 所有人都已离开,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 十七郎恭敬立在十八郎面前,也不敢说话,只得小心翼翼观察他的反应。 终于,十八郎看着自己刚刚扔在桌上的小册子,缓缓开了口。“我记得这个东西,他们做好后是要给你看的。” 十七郎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还是这个册子的事,这本小小的册子到底是犯了什么天条! “十七愚钝,还请主子明示。” 十八郎淡淡地看着他,“张正光的那两页里,有一条是……其女对本指挥使有意,你可曾看到过这条消息?” “我知道啊。”十七郎脱口而出,一听是这种八卦,他立马又补充了句,“我当时想跟主子说来着,只是这册子你要得太急,我也没赶上说。就想着你反正要看,在看的时候还会有个惊喜。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十八郎看着他满脸兴奋的模样,觉得这家伙就是个傻子。 惊喜,那确实惊喜。在屋顶的时候,当明昭月念出那句话时,自己冷汗都快冒下来了。 他不知道为何当时会那么在意,那么害怕明昭月将此事当真。尽管那个张什么薇的,自己见都没见过,就算见过,也不会放在心上。 “你为何不将此条消息抹掉?” 十七郎心里满腹狐疑。“主子,为何要抹掉?” 以前不管查到什么消息,他们是万万没有抹掉消息这个权利的。不管大小消息,哪怕是被调查人的一个小举动,一句不经意的话,都可能藏着重要的线索。 这是指挥使大人亲口所说的。 况且,张正光之女张采薇,见人就打听他们指挥使的消息,还有好几次经过玄鹰卫所外,一个劲往里瞅。 虽然那女子从未和指挥使打过照面,但如此明显的举动,如此重大的消息,自然得让主子知道才是。 十七郎并不觉得这件事自己有过错,怎么今日主子反倒这般问责起来。 不寻常,压根就不寻常。 见十七郎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十八郎没有解释过多。他冷笑一声,“你如今的胆子是越发大了。” 十七郎忙收起小表情,可怜兮兮问道,“主子,属下甘愿领板子,要打要罚,但凭主子。” “你不用领板子。” 十七郎一喜,脸上堆着笑,果然还是主子待他不同。可很快他便笑不起来了,只听十八郎幽幽开口,“但是你下个月的探亲休沐没有了,回去安心当值吧。” 十七郎的笑容僵在脸上,心里满腹委屈。 待可怜的十七郎出了门,一直来到当铺一楼,突然涌出来一大帮兄弟。 有玄鹰卫的,也有金鸽队的。 “咋了咋了?”他们纷纷凑上来打听,“有没有寻到主子发火的蛛丝马迹?” 今日个个都很好奇,那本小册子到底有是不对劲,让主子这般发怒。他们一定要汲取教训,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十七郎挤出一丝笑,“消息里面有一条,当朝次辅张正光之女张采薇,恋慕我们主子。他问我,为何不将此条内容抹掉。” 此言一出,有人立马惊叫起来。 有大家闺秀恋慕他们主子!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在他们眼里,十八郎整日板着脸,一袭黑袍杀人如麻,心肠……算得上歹毒。 这样的男子,还有姑娘恋慕!真是倒反了天罡。 “这样的消息,想来也无大碍,怎么就惹恼他了?”有人没想通。 不仅大家,十七郎也很是想不通。 “诶,今夜主子去哪了?做什么任务?”忽然有人问道。 听到这句话,人群之后的伍千帆和舟叔对视一眼。 今夜十八郎去哪里他们不知道,但知道那家伙昨晚又狠狠打了他们的劫,将金鸽寻回来的珍贵草药全部熬了。 熬好之后小心翼翼把汤药装入翡翠瓶子,然后心满意足走了。 难不成是去给明辉将军送药了?不应该啊,明将军不是奉旨出京,前往边关平乱了吗? 人都不在府上,送什么药…… 忽然,舟叔咳了咳,同情地拍了拍十七郎的肩。“小子,你都踩到雷公头上了,还不自知。” 众人一听,舟叔这是发现线索了啊,便纷纷凑过来询问个究竟。 “舟叔舟叔,你说说为何主子对有人恋慕他这件事如此耿耿于怀?” 只听舟叔开口,“你们只要记得,以后但凡有哪个姑娘与主子之间的什么事,无论大小,一律不要放进消息册。保命要紧!” 大家一听事态这么严重,纷纷表示点头记下。即便到了散伙的时候,除了舟叔,其他人都满腹狐疑。 他们只知道以后不该做什么,却不知为何不该做。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明昭月在等着十八郎对付张正光的计划。 可她一直等了半个月,也没等来十八郎的消息,倒是等来了另一个重大的消息:北齐要来使团了,据说是来签订什么盟约的。 消息是从民间传出的,不过明昭月想要打听核实,也并不困难。 一番打听下来,确认北齐使团已经出发,半个月后就要到盛京城。 明昭月有些诧异,她回想了一番,前世似乎这个使团并没来过。 可是这一世不同,父亲在她的计划下,在金煌城打了个还算浅胜的仗,在边境与北齐太子达成了友好协议。所以这一次,北齐是来签订这份协定的。 按照时间推算,北齐使团应该在半个月前就出发了,那时候,父亲刚到边境平乱。 如今,边境乱势应该已稳,对方使团也要来了,想必父亲也会被景佑帝叫回来。 北齐向来便有野心,特别是那个太子,对于东安国来说就是个挑事的。否则也不会在边境故意制造乱子,让两国交兵,好给自己立一个军功。 也不知这次使团的领头之人是谁,明昭月让度满去打听打听。 结果度满还未回来,明昭月便发现自己窗前多了张字条,上面写满了这次使团的所有人名字,当然还有北齐使臣的底细。 第149章 宫宴 半夜递消息,又是这番操作…… 明昭月不用想便知,是谁给她送来的消息。不过,消息很是及时,她心安理得收了。 半月后,她和杜念珍正在城中巡着铺子。 当初交给周香玉帮着打理的那些铺子,分家之时已经全部要求周香玉还了回来。 明昭月并不认为,这些铺子就该全部交给母亲打理,母亲的性子并不会喜欢经商赚钱。 可明昭月觉得,母亲应该知道它们的经营情况,不管她日后过问不过问,都是她的东西。 所以,这些天便时常带着杜念珍巡铺子。 母女二人的马车正在街上,忽然,一阵鸣锣开道的声音传来,还伴有阵阵鼓乐声。 “北齐使团入京了!”杜念珍掀开马车帘子,面无表情地看向远处的队伍。 景佑帝似乎很重视这次行程,专让太子替他相迎。 于是,盛京城的大小街道封了三条,储君迎着北齐的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往宫里走。 当天晚上,从宫里传来消息:明晚景佑帝设宴招待北齐使团,朝中所有三品以上大臣,明日都要前往宫中赴宴。 另外还有一道额外的圣旨下到明家:景佑帝宣明家一家四口皆要赴宴。 据说,这是北齐使臣亲自向景佑帝提的请求的。 听到这个消息,明昭月眉头皱了皱。 父亲长期在边关抵御北齐大军,母亲也是边境赫赫有名的女将,而大哥亦在不久前与北齐的对抗中出了力,因此还获封五品将军。 北齐使团来了盛京后,点名要让自己一家都前去赴宴,安的可不是什么好心。 只怕他们将自己一家都当成了仇敌。 当夜,明辉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了盛京。 此次不再是什么无召回京,而是景佑帝早在得知使团要来后,亲自写信到边关,让明辉务必在使团进京前赶回。 可路途遥远,明辉昼夜兼程,还是晚了一日。 不过也还好,昨日使团只是礼节性觐见后便回了四夷馆休息,明晚宫宴之后才是真正博弈谈事的时候。 明辉今日赶回,也不算晚。 “真是可恨,北齐佬竟然向陛下请求,让我一家都赴宴,他们将我明辉当成什么了!” 赴宴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北齐使团要求明辉一家都去,摆明了对明辉有其他看法。 可圣命难违。第二日,明辉夫妇便带着明晏兄妹前往皇宫赴宴。 在进宫的路上,明昭月拿出了某人给的那张字条,让父亲提前熟悉使团的情况。 明辉虽然常年在边关,对北齐大军很是相熟,但使团可不是军队,代表的是北齐皇室,明辉并不熟悉。 “你……竟将他们的底细摸得这样清楚?”明辉怀疑,这些年驻扎边关对抗北齐的不是自己,而是他这个女儿。 “这……是别人给的。”明昭月不愿自己居功。 “谁给的,可靠吗?”明辉半信半疑。 “可靠。”明昭月似乎并不怀疑十八郎的消息。 “嗯。”明辉不信别人,但他信明昭月。 一家四口在马车里,把这些人底细又熟悉了几分。不管晚上他们要做什么,说什么,也好有个应对之策。 宫宴设在勤政殿,待明昭月一家到达之时,东安国的一众文武大臣已经悉数到了。 一见着明辉,首辅凤岳书和一众大臣便拉着明辉商议什么。 明辉昨夜刚回,只入宫见了景佑帝,其他人都还未见过。 明昭月并不凑拢打扰他们议正事,只陪着杜念珍坐在她们的位子上。 今日席上绝大部分是朝中官员,官家女眷只有她和杜念珍。 严格说来,杜念珍都是以将军的身份赴宴的。所以女眷只有明昭月。除此之外,便是皇家的一众公主郡主。 她们赴宴,理所应当。 北齐人姗姗来迟,他们有资格入宫赴宴的约莫有十来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身型魁梧,长着络腮胡,眼神犀利且尖锐的中年男子。 看着约莫四十多岁的模样,步伐稳健,举手投足间一瞧便是身上有功夫的。 赫连泰,北齐使臣果然是他。 赫连泰乃北齐天子赫连雍的弟弟,在平辈兄弟中排行老五,乃北齐亲王,人称五贤王。 这一次,便是赫连泰带领使团前来与东安国签订协议。 明昭月扫了一眼使团中的其他人,他们各自身上挂着写有名字的腰牌,果然与十八郎给的消息不差分毫。 明昭月此时下意识往四周看去。也不知今夜他会不会出现,到现在也没见着人。他帮景佑帝做的不是明面上的事,想来是不会出现的。 正想着,便听见从北齐席位上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明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说话的正是赫连泰,此时他正看向明辉,微微点了点头,面带笑意。 对于这位身在皇室的赫连泰来说,明辉这些年不知杀了北齐多少将士,是根深蒂固的仇人才对。眼下,他露出这般良善的笑意,可见此人的心思也是个深沉的。 “五贤王,好久不见。”明辉不疾不徐地抱了抱拳,亦是看不出任何情绪。 “听闻不久前在金煌城,明将军带着妻儿一同出现。上阵父子兵,守关夫妻阵,此事在我北齐大军中传为佳话,本王亦是佩服万分,稍后席上一定要与明将军一家人多喝几杯才是。” 赫连泰言语间,不由向一旁的明晏和杜念珍看去。 明辉抬了抬头,“那是自然,王爷既到了我东安国,便是本将军敬王爷。这段时日王爷可要好好留在盛京,多看看我东安的人情风貌才是。” 赫连泰闻言,微微扬了扬头,眼神中尽显不屑一顾之色。 “皇上驾到……” 两人正唇枪舌剑说着话,便听程林的声音传来。随后大殿之上鼓乐声响,景佑帝身后跟着皇后、长公主,以及太子和几位皇子纷纷入殿。 “参见陛下。”所有人磕头行礼。 北齐人只微微蹲身,行了个他们的外臣礼。 景佑帝微微抬了抬手,与皇后高坐主位之上,其他人等依次落座。 大殿上鼓乐齐鸣,伎官献舞,乐手拨音,各色珍馐美食一应俱全,中原大国的风采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第150章 比试 觥筹交错间,众人不免开口闲聊起来。 先是北齐使团里一个皮肤黝黑的人开了口。“都说东安国发于水域,良田充足,土地富饶。今日来此一看,也不过如此,想来是我国人虚传了。可见传言不可信呐……” 那人说话间面带微笑,虽语气还算平和,但谁都能听出来,这人来者不善。 此言一出,大殿上陷入短暂的寂静,他分明是故意挑衅,哪有人会在别国的宴会上如此直挺挺说出这样不屑的言语来。 东安作为中原国,在外事接待上有自己的规矩礼节。对方有礼自己也以礼相待,对方无礼则自己就要还回去。 这个时候,便是考验文武大臣们的时候了。 户部尚书钱文忠冷哼一声,起身道。“我东安地大物博,五谷丰登,任何一块土地都能养育一方百姓,这盛京城更是寸土寸金。贵国使者还未亲眼所见,不可打胡乱言。” “没错,我东安城外十里便是富饶的农田,五谷应有尽有,何时领贵国使团去见识一番。”礼部尚书也开了口。 最初说话的那北齐人淡淡一笑,依然满是不在意的样子。“五谷有什么好?农田有什么用?哪比得我北齐土地辽阔,水草丰茂,牛羊成群。生于那样的天地,眼界才开阔得多,哈哈哈哈。” 钱文忠哂笑,“人不吃五谷,只食血肉,是无教化。土地不长五谷,是无根基。人呐,还是得有礼有性才行。你们不吃五谷,是因为你们不想吃吗?我认为不是,只是因为你们没有。” 钱文忠说着,不再理会最初开口挑衅的北齐人,而是看向使臣赫连泰,“五贤王,我们倒是可以将多的五谷卖给你们,或者教化你们播种之道,如何?” 教化二字,在场的东安国大臣们,都觉得用得极妙。 赫连泰自然也听出了钱文忠语气里的不善,只是笑了笑,并未开口。他身边却有一人讥笑道。“五谷有什么好?你们东安人个个瘦得跟乌眼鸡一般,再看看我们北齐人,谁不是身强体壮,皆为跨马横刀之辈。” “跨马横刀?”刑部尚书孟钉斜倪了一眼那人,“看似勇猛,实则粗鄙。” “粗鄙?”赫连泰闻言,转头看向孟钉,当他看到孟钉的朝服和面前案几上立的牌子,便知他身居何职,笑了笑。“不知孟尚书以为,我们粗鄙在什么地方?” 孟钉面对赫连泰的神色要缓和些,不过语气照常没有收敛。 “贵国的刑法殡葬,孟某早有耳闻,什么鹰葬、马葬,比比皆是。人活一世,死后还要被鹰犬马类吃得骨头都不剩,实在野蛮悲凉。” 赫连泰笑了笑,“鹰乃祥瑞,乃神明。马是我北齐人的伙伴,是朋友。若无鹰马,便无我北齐人。我们的性命来源于它们,至死时,将身体交还于他们,有何不妥?” 东安国的好几位文臣听得皱眉,纷纷摇头,很明显极不认同赫连泰的话。 “你们东安国有句话,叫夏虫不可语冰。”赫连泰看向那几人,也没有发怒,只淡淡道。 一直没开口的凤岳书淡淡道,“五贤王不知,我们东安还有一句话,叫礼崩乐坏。” “非也。”赫连泰一看这老头是东安国的首辅大人,便也学着文人酸腐的样子,慢悠悠道,“当初东安与我北齐差不多时候开国,东安开国之君高祖还盛赞过我北齐,说北齐人有勇有谋,当属勇士。” 赫连泰的这句话,在场的东安人倒是没有反驳。 当初北齐建国时弱小,历经三四代天子执政,这些年版图扩张,又有了很多城池,已经和东安国力持平。 更何况,高祖皇帝称赞北齐人一事,的确属实,在东安国的历史记载中也是有的。 “哈哈哈哈”一直听着双方吵架的景佑帝笑了笑。“五贤王说的是,北齐人个个英勇,我高祖皇帝赏识北齐勇士。今日北齐诸位勇士再次来我东安,朕特备酒宴,希望诸位尽兴。” “陛下所言甚是,我等都觉东安美酒不错,和我北齐酒有的一拼。敬陛下!”赫连泰忽然举杯。 在这两个人的两三句言语间,方才的唇枪舌剑陡然消失,又回到了一片祥和的气氛。 自始至终,明昭月看着他们来来回回,明辉也只在一旁吃着酒菜,没有参与。 他比在座的各位文臣都要了解北齐的风俗,倒不像孟钉那样,质疑人家的殡葬习俗。北齐人有他们的信仰,有他们的神明,他们死后愿意把身体交还给谁,是人家自己的事。 就像东安国,很多人不也讲个落叶归根? 只是那北齐人一来就质疑五谷无用、东安人骨瘦如柴,也确实令人可恨。 邦交就是这样,时而短兵相接,时而和颜悦色。 “陛下,方才贵国首辅大人说,我北齐礼崩乐坏。我看今日宴席上,东安国有许多乐师。巧了,这次我北齐使团里恰好也有位乐师,不如请他们各自为大家弹奏两曲,众人评判,看看我北齐是否有礼崩乐坏之嫌?” 赫连泰说完,便当真有个北齐人起身,对着众人微微颔首。想来,他便是赫连泰口中的那位乐师了。 景佑帝望向赫连泰,眼睛眯了眯。这人,只怕不是单纯比试乐艺的吧。 “好,那便让两国乐师各自弹奏,为大家助兴。” 说是助兴,可谁不知这实则是两国间暗暗的比试。 此时,在大殿之上弹奏的众位东安国乐师,皆面露紧张之色,生怕陛下点中自己。 也不知那北齐乐师技艺如何,要是琴艺高超,自己却技不如人,丢的可是东安国的脸。 唯有一位老乐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请问东安陛下,谁先来?”北齐乐师看向景佑帝。 “自然是客人为先。”景佑帝也是个精明的,他要看看对方的实力,才好钦点东安的乐师。 那北齐乐师也不推辞,顺势从身旁地上拿出一个长长的羊皮包,再从里面取出一把样式奇特的——乐器。 这是乐器吧? 东安国的一众官员瞧着那个带有长长的木杆,琴面只有巴掌大、嵌有四五根弦的乐器,心中狐疑又好奇。 第151章 琴谱 这与东安的琴全然不同。东安之琴的琴弦长,那北齐乐师的琴弦却是很短。 就这么个玩意能弹出什么好听的乐声来? “此琴名为萨他尔,下面便由在下为诸位演奏一曲北齐民谣。” 早有宫人将一把椅子放于大殿正中,那北齐乐师不疾不徐坐下,将琴置于自己腿上,左手扶着,右手弹拨琴弦,开口吟唱: 鸿雁飞兮,自南方。 路迢迢兮,过北江。 长天昏兮,雁何往? 拨我弦兮,徒忧伤。 鸿雁齐飞,向北方。 雁阵惊寒,掠大江。 吾心振振,天地往。 跨马横刀,好儿郎。 那乐师自弹自唱,曲调由悲凉转为亢奋,吟唱由低沉逐渐嘹亮。似乎在讲述一个初到北齐的男子,眼望鸿雁思念家乡,而后看遍北齐风光后,意气风发爱上那片土地的故事。 乐师的琴声极好,吟唱的曲调自然也令人拍手叫绝。 在场的东安人不得不承认,不愧是北齐使团带来的乐师,跟随他的琴音和吟唱,已有人暗暗垂泪。也不知为何,听上去就给人一种苍凉恢宏之感。 那是大漠的荒凉,是戈壁的辽阔,是牛羊的奔腾,是塞外儿女对天地的追逐和向往。 众人一言不发,皆沉浸其中不知该说些什么。 东安国的大臣们想叫声好,却觉得他们的身份不太适宜。想说几句贬低的话,又觉违心,一时大殿之上陷入片刻的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之间,明昭月盯着大殿正中、怀抱萨他尔的那人,心中升腾起一抹异样且复杂的情绪。 是他,是那个曾经为她弹过琴的神秘之人! 明昭月的思绪骤然回到前世,她濒死的那一日。 那时,她和母亲被放逐在北齐和东安的边境。母亲没能承受住多日的折磨,死在被流放的路上。 可押解他们的差役并没有放过明昭月,一直在不停鞭笞、羞辱她,明昭月提着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活着。 “她怎么还不死,真想一刀了结,让她痛快,我们也好早日回京。”押解他的官差抱怨道。 “不可,陛下吩咐了,必须让此女缓缓受折磨死去,你我这样岂不抗旨?” 于是,两人继续将她丢弃在塞外寒风中,只给她留了一件单薄的麻衣。她一双手脚已被打残,爬行在草甸,身上被蚊虫和草垛扎得血痕累累。 她的身体满是伤痕,心也支离破碎。 那一日,边关的天空太阳升起,七八日未进水米的明昭月终于忍不下去了,她的意识逐渐模糊,求生的欲望所剩无几。 她慢慢沉沦,决定走向地狱。只是她心有不甘,胸中带着满腔的悲愤和仇恨。这缕仇恨,让她想死又死不了。 死亡之路充满痛苦,拽着她入不了地狱,也上不了天堂。 就在她痛苦万分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乐声。 那是她从未听到过的乐器,琴声低沉、恢宏,苍凉之中似乎又带着振奋人心的希望。如蜿蜒的流水抚过她满是伤痕的身体,又像初冬的暖阳照拂她的全身。 明昭月甚至看不见弹琴之人在何处,也无法辨别声音出自哪个方向,只是这琴音听得她心中蓦然安稳,仇恨消解,怨恨排出。 她不愿再去想那些阴暗不堪的往事,她要追逐太阳。即便是死,也要安乐而去。 这一刻,她心中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忘记周遭的一切,终于什么痛苦都消失了…… 前世濒死的记忆忽然涌入脑海,明昭月的额头突突直跳。 她虽然那时没有见过弹琴之人,但那样的乐声,那样的吟唱,令她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是此人,她确信就是此人! 他的琴音可以抚人灵魂,可以让人沉睡。原来,他便是北齐乐师。 明昭月抬起头,看向大殿之中那个其貌不扬的人,强压住心中惊涛骇浪。随后,她转头对身后伺候的宫人说了几句话,宫人点头道是,默默退出殿中。 “诸位,我北齐第一乐师琴艺如何?不知可入众位东安朋友之眼?”赫连泰瞧见了众人的反应,知道他们服气,扬起头问道。 “不愧是北齐第一乐师,琴声恢宏大气,闻之动容。”景佑帝观望了一眼众人,抬头看向东安国的几位宫廷乐师,手指摩挲起来。“东安乐师们,谁愿出面弹奏一曲,为大家助兴?” 景佑帝话毕,几位在场的乐师陷入沉默。 良久之后,那位年纪最长的中年乐师起身,“陛下,臣愿一试。” 见有人应承,景佑帝原本有些绷着的眉头微微舒展。 “秦乐师,那就你来献艺。” 景佑帝一挥手,那位秦乐师便来到大殿正中,与北齐乐师互相行礼致意后,坐于椅上。 他的琴被人抬了上来,相比起北齐乐师的乐器,秦乐师这把琴要繁重许多。 只见秦乐师正襟危坐,微微吐出口气。 这样的微妙表情,全然落入明昭月的眼中。 她坐在下席的位置,紧握方才宫人为她寻来的纸笔。 杜念珍侧身看向她,十分不解,低声询问。“月儿在写什么?” 杜念珍看着满纸的符号,并不太能看懂。 “母亲稍后便知。”明昭月没有过多解释,当最后一笔画落到纸上,她长长松了口气,将纸张折好交给身后的宫人,并附耳说了几句。 宫人闻言,默默拿起那张纸走到大殿正中的秦乐师面前,将东西放好就退了下去。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动作,只以为宫人送上的是秦乐师的乐谱。 有北齐人见此情形,不由发出一阵冷笑,摇头微叹。“连乐谱都不熟悉,东安的乐师不过如此。” 当秦乐师看到宫人递上的那张乐谱时,眉头微微一皱。可他的目光落在上面停顿片刻后,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芒。 秦乐师连忙抬头寻找方才那名宫人的身影。只见那人穿过大殿之上的一众宫人,最后走到了下席中一位少女的身后站立。 而那名少女,此刻正看向自己。她眼神清澈明媚,对着自己微微颔首,随后又将目光移到琴旁的曲谱上。 秦乐师看向少女身边的妇人,那是明辉将军的妻子杜将军。 所以,那少女是明将军之女。 明家的姑娘,给了他一张琴谱。而这琴谱,让秦乐师心中惊骇万分。 第152章 天作之合 若换作旁的乐师,只怕一时半会儿看不出其中端倪。 但秦乐师不同,他是许多年的宫廷乐师,深谙乐道。 明家姑娘给自己的这首曲子,看似并不复杂,也不起眼。但它有个十分明显的特点。 秦乐师听过方才那位北齐乐师的弹奏,此时再看曲谱,发现谱子与北齐乐师的那首曲调相似相近,和而不同。 像是脱胎于此,又超脱于此。 若以他这把多年名琴来弹奏此曲…… 秦乐师顿时心生振奋之情,他的头微微仰起。待大殿之上安静下来,他双手拨动了第一根琴弦。 起初,琴音似乎显得有些低沉微弱,人们只随意听着。 东安国的乐师们只听了前面几个音,便互相对视起来。 这是什么谱子,怎么他们从未听过?秦乐师竟然临时换曲谱,这能有把握吗!大家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赫连泰满脸不屑,他仰头看着秦乐师,毫不在意地自顾自喝酒。 在他看来,秦乐师的琴音实在是普通至极。 乐声还在大殿中散开,东安国的一众大臣们,心里都打起了鼓。 以往宫廷宴会上,秦乐师的曲子也没有这般普通过,怎么今日反倒是退步了。 这乐声和人家北齐的乐师相比,确实技不如人嘛。 众人开始观察景佑帝的反应,生怕天子忽然一怒,更怕秦乐师今日当众丢了东安国的脸。 明昭月则不疾不徐小酌面前的酒,自秦乐师弹出第一个音,她便知道,此人领会了自己的意思。 如此,今日这一局,便是稳了。 这曲子,大殿之上能听懂的人并不多,除了明昭月,想必只有秦乐师,以及那位北齐的乐师。 明昭月的目光朝那名北齐乐师看去,果然见他与众位北齐人不同。当他一听秦乐师前面的几个音,脸色就变了。 那北齐乐师瞳仁变大,瞪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大殿正中的人,胸口上下起伏,眼中散发出层层光芒,掩藏不住。 “这……这是……”那乐师颤抖着,重新拿出他那把已经放置在脚边的萨他尔。 众人只看着殿中的秦乐师,并未注意到北齐乐师已经悄然掏出了那把琴。 就在自己的席位上,北齐乐师颤抖着拨动琴弦。 当琴音出现的那一刻,萨他尔的琴音与秦乐师那把古琴的音融合在了一起。 两个声音在大殿之上回荡,互相萦绕,相互交融。 似乎就像一对无话不说的知己,共同奔跑在山川湖海间,追逐远方的日月星辰。 古琴音出,萨他尔的弦音相和。 萨他尔音出,古琴则为其相伴。 两名乐师没有提前合计,更不相识,甚至连弹奏时,目光都未朝对方看去一眼。 他们闭着双眼,用心感知对方的乐声,完全沉浸在这一瞬时的美好之中。 “这琴音,竟如此和谐!” “有大漠恢宏,亦有流水潺潺。” “嗯,千人千音,千人千悟。哎,你听出了什么?” “在下听出了一对知己萍水相逢,又相忘于江湖。” “在下有所不同,听出的是家国故土对游子的呼唤。” “我看到了战场上的千军万马,还有将士们的一腔孤勇呐。” “呜呜呜,我想我离世的发妻……” 席间,不管是东安国人,还是北齐人,忽然就愣住了神。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原本秦乐师那平平无奇的乐声,竟与北齐乐师的曲子如此适配。 他们起先并未听出来,眼下再一听,分明曲调十分相似,好像天生这两首曲子就该搭配在一起。 许久之后,才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赫连泰也坐直了身子,一会儿看看自家北齐的乐师,一会儿又看向东安国的秦乐师,他甚至怀疑这两人是不是提前合计过曲谱,否则怎能合奏出如此完美的乐声! 演奏整整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没有人打断,也无人再说话。 当乐声停止,秦乐师虽然面色沉稳,一双手却发着抖。 他只看了北齐乐师一眼,随后又转向明昭月的方向。他喃喃动着嘴唇,众人都看不出他在说什么。 而一旁的北齐乐师,双手亦在发抖。 他此时目中无他,只盯着秦乐师,那眼神里满是崇敬和期待。 “好,好,好!”景佑帝打破了殿上的沉寂,连说了三个好, 众人被他带动,纷纷鼓起了掌。 听到两人合奏的乐声,再说什么两国比试就太俗了。两国乐师能合奏出如此惊人曲目,不比各自为艺要好得多? 两国乐师合奏出天籁,此事必能在各国传为佳话。 “哎,你们看那北齐乐师的反应!”有东安国的大臣们注意到北齐乐师看向秦乐师的时候,眼中带着光芒。 “尊敬的东安国陛下,请容外臣说几句话。” 北齐乐师忽然来到殿中,对景佑帝的态度都尊敬了不少。 景佑帝见此,很是受用,知道这都是秦乐师的功劳,自然笑着点头应允。 只见北齐乐师抱着他的那把琴上前,对着秦乐师深施一礼。 “方才我所弹奏的北齐民谣,虽然动听,却总觉差了些什么。我思索数年,写出曲谱无数,试图作出方才阁下所奏之音,却都未果。今日听闻阁下之音,茅塞顿开。一音之师,便是吾师,还请秦乐师受在下一礼。” 说罢,那人对着秦乐师行北齐礼。 秦乐师见状,连忙起身躲开。 做乐师的都清楚,抱着乐器行礼,相当于拜师。秦乐师哪里敢受这一礼。 “说来惭愧,此曲并非在下所谱,乃是他人所作。”秦乐师下意识开口,目光转向明昭月的方向。 北齐乐师一愣,顺着秦乐师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个貌美的少女正端坐于下席不起眼的地方。 除了这二人,其他人自然也都看向了明昭月。 “正是这位明姑娘,让人送来了乐谱。原本我打算演奏的不是这首曲子,拿到乐谱后,我认为明姑娘的曲与那首北齐民谣很是适配,更觉应景,便选了此曲。” 此言一出,顿时有几十道目光注视着席间的明昭月。 第153章 第一乐师 北齐乐师愣了愣,随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明昭月跟前。 那乐师并不认识明昭月,但他知道东安国的杜将军长什么样。 眼下见明昭月在杜念珍一旁,又被方才的秦乐师称之为明姑娘,不难猜出这是东安国大将明辉之女。 北齐乐师脸上的光芒消失了片刻,他并不相信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会领悟那首北齐民谣的意境,更不敢相信她会临场做出这首超脱苍凉意境,与北齐歌曲合二为一的曲调。 这样的曲子,是可以安抚灵魂,洗涤人心的! 这就是他一直想做,却做不出来的东西。 “敢问明姑娘,这首曲子可是你所作?”北齐乐师道。 明昭月正要开口,就听殿中的钱文忠开了口。“我方才看见了,确实是明大姑娘所作。你演奏结束,明大姑娘特意问人要来纸笔写的,不信你问旁人。” 明昭月心中腹诽,这户部尚书大人不好好喝酒听曲,把自己盯这么紧做什么…… “本宫也瞧见了,确实是明姑娘所作。”说话的是居于上席的韩元淑。 见东安国的长公主都出面作证,此时无人不信,也不敢不信。 这大殿之上,任何一个微小动作,都会被旁人收在眼底,所以明昭月并不奇怪。 不过,她可没想占这份功。 “实不相瞒,这曲子不是我作的。说起来,其实是乐师你的曲谱。”明昭月直言道。 “我的曲谱?”乐师愣了愣,“不,我虽然想写出这首谱子,但我迄今为止并未写出,所以算不得是我的。” 再过两年,你就写出来了。 这是明昭月的心里话,只是她没有说出口,说了也不会有人信。 “此曲的曲风出自那首北齐民谣,与乐师方才所奏实属殊途同归之音,其实细细听来,会发现大部分都是乐师你的调子,所以算不得我所作。” 明昭月坚持不认曲子出自她的手。 那乐师见这小姑娘如此谦逊,方才心中存的几分不信任荡然无存,替代的是满腔感慨和敬佩。 “姑娘可精通音律?”他的目光里流露出来的光芒,与方才看秦乐师时十分相像。 “不通,只浅听过些曲子罢了。” 明昭月说得是实话,可这话听在乐师耳中,只当她在谦逊。 那乐师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明昭月身上下些功夫,不依不饶道,“在下愿与姑娘切磋琴艺!”说罢似乎又觉不妥,忙道,“不,是请姑娘为在下指点琴艺!” 话毕,那乐师竟双手将自己的萨他尔举到明昭月面前。 “赠琴!此人要赠琴!” 一位琴不离手的乐师,将他的乐器双手赠予人,俨然已将其视为生平之师。 殿上之人一阵诧异,赫连泰立马唤了声,“松勒!” 松勒便是乐师的名。 可他就像没听见一般,双手将琴举起,满眼虔诚地看着明昭月,似乎在等待着一束救赎之光洒在自己身上。 明昭月往后退了退,“不瞒先生,我当真不通音律。” “既不通音律,姑娘何以能作出那般美妙的乐曲。”松勒激动之下,似有步步紧逼之态。 一旁的明晏见状,也不顾这是大殿之上,就要拦在明昭月前面。 明昭月制止了明晏的动作,用眼神告诉兄长,此人无恶意,这才重新看向松勒浅笑。“若我告诉先生,今日这一曲,乃梦中所闻,先生可愿相信?” 松勒愣在原地。良久后,他激动开口。“我也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我看到一个可怜的人在求死。我替他弹奏了一曲,送他上路。可我看不清他的脸,亦不知他年岁几何,因何有此遭遇。” 说到这里,松勒眼眶湿润。 “梦醒之后,思及那首乐曲,真乃妙音,我数次想作出来,可记不完全,所以这么多年都未能成曲。今日姑娘所作,竟与在下梦中之曲相差无异!” 众人听着他们两人谈话,有觉诧异的,但更多的人是不相信,以为是两个音痴在说胡话。 景佑帝见北齐乐师在自己大殿上这般心悦诚服,心中十分畅快,顺带看明昭月和明辉一家的目光里,都多了几分满意。 一定是明家那丫头身怀奇技却不愿展示,故意这般推辞。 明家人很聪明,知道身为东安国将门之家,不能和北齐人交往过密。景佑帝揣度着明昭月的意图,不免也对她高看了几分。 对于景佑帝的胡乱猜测,明昭月丝毫不知。她今日在大殿之上说的话,看似推诿胡言,实则全是真话。 可惜的是大殿之上无一人相信,即便是杜念珍也暗暗问女儿,“你是何时学的琴艺的,母亲怎么不知道?” 明昭月没有过多解释,因为她还要应付松勒。 “姑娘既不愿指点在下,还请姑娘收下这把琴。” 明昭月看着面前的那把异域古琴,心绪十分复杂。 就是这把琴,让自己前生得以超脱,安静死去。她伸手抚上把熟悉又陌生的琴,浑身血脉上涌。 前世今生之事,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某种串联。 明昭月强忍眼中湿润,双手将琴接过。 这琴,她愿意收下。 “我叫明昭月。”明昭月看向松勒,觉得有必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姓名。“先生琴音,犹如一束光亮,曾为昭月照明。在此,昭月拜谢。” 说罢,明昭月对他深施一礼,吓得松勒立马躲开。 他没有细想明昭月的话,也不知这异国小姑娘为何反倒这般诚恳地拜自己。但从她的眼神中,松勒看出了这个小姑娘对这把琴,以及对自己琴音的敬重和赞许。 这就够了!这小姑娘,乃知音也,琴没赠错人! 松勒心中这般想着,脸上再也掩饰不住喜悦的笑意。“知音难寻,知音难寻呐!明家姑娘,在下敬你一杯酒!” 说罢,松勒回到自己席间,提起桌上酒壶,满满斟了一大杯酒走到明昭月面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明昭月没有推辞,同样举起酒杯饮下自己的杯中酒。 随即,两人相视一笑。 在场之人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交谈和敬酒,皆对松勒心生感慨。果然是音痴,遇到精通音律之人,便失了理智。 是的,在他们眼里,明昭月就是一个深藏不露,精通音律的姑娘。 第154章 自取其辱 宴席上,景佑帝很是高兴。特别是看到松勒将自己的琴都送给明昭月时,心中陡然升腾起一抹高高在上之意。 看吧,还得是我中原乐技高深莫测,一个小小的闺阁女子便能让北齐第一乐师臣服。 东安国水土养人,盛京城底蕴深厚啊。 这是景佑帝发自内心的想法,思及此,顿觉北齐人在东安人的面前,只不过是关外蛮夷罢了。 赫连泰却是不高兴了。 原本打算让自家乐师压一压东安国的威风,没想到松勒这个家伙是个纯粹的性情中人,更没想到东安国人中,竟有人会谱北齐的乐曲,将松勒收服得服服帖帖。 更可恨的是,这人还是明辉之女。 松勒可以给任何人赠琴,可以与任何东安国的人成为知音,但是和明辉有关系的人绝对不可! 原本赫连泰向景佑帝请求,让明辉夫妻携子入宫赴宴,得知他们还有个女儿,便随口一提,说那就一家人都来赴宴。 那时赫连泰对明辉这个女儿没什么印象,也无任何兴趣。 如今再一看,他的目光在明昭月身上不免停留了许久。 明辉夫妇伤他北齐将士,灭他北齐国威。如今,她的女儿又让松勒在大庭广众这般给北齐丢脸。 明辉一家,简直是他北齐克星! 赫连泰黑了黑脸,轻咳几声,让松勒回了席。 赫连泰的目光在席间流转了片刻,随后清了清嗓子道。“都说东安国能人居多,如今一看,果然不同凡响。陛下,我们随行使团之中有位武痴,一心想与东安国的勇士们切磋。不知可否?”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看向赫连泰。没完了是吧,比琴技没占到便宜,又想来比武? 景佑帝也皱眉,这个家伙当真是来砸场子的,非要给自己扳回这么一局才算。 可人家提出了要求,若不应,显得他东安国畏畏缩缩,皆是胆小鼠辈。 勇士?东安国就没有勇士了吗?景佑帝并不怕。 “你们的武痴在何处,不妨请他出来。”还是老规矩,景佑帝要先看到其人,才好做其他安排。 赫连泰勾了勾唇,举起双手拍了拍。 只见从殿外缓缓走进来一人,还未出现在大殿之上,众人便能感觉出殿上一阵摇头,颇有山崩地裂之感。 很快,那人出现在大殿门口。大家望去,只见他身长八尺,虎背熊腰,满脸横肉,一对耳垂都要垂到肩上了。 那人手中捏着一只酒杯。只不过小小的杯子在他手里显得那样不起眼。 待来到殿中,他将杯中酒倒入口中,随后一捏,陶瓷酒杯便在他手中碎成渣。而那双看上去孔武有力的手,并无任何伤痕,连一丝血迹都没有。 那双手是铁做的么!大殿上一众文臣心中又惊又叹。 不过习武之人能看出来,此人不仅有蛮力,还有内力。 见东安国人如此惊叹,赫连泰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这便是我北齐勇士,可有东安人要来与他切磋一番的?” 景佑帝看着那人,心中有些犹豫。 他东安不是没有会功夫的人,不过那北齐人有蛮力,而且不是个纯粹的大块头。看上去不简单的样子。 习武之人有句话,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技巧都是徒劳。 景佑帝在心中将东安国的武学奇才们一一思索片刻,可惜今日大殿上多是文臣,没有叫那些历年的武举们赴宴。 若他们在此,随便拉出一人,都能比试一番。 不过景佑帝并不心虚,因为他有张底牌。对于这张底牌,他是没有任何怀疑的。 可这张牌不好出动啊,这种场合,或许连他自己也喊不动…… 景佑帝正想着,便听赫连泰道,“陛下,我这勇士听闻贵国有位明小将军,曾在战场上威风凛凛。不如就请明小将军与他切磋一番。” 明小将军,说的不是明晏又是何人。 明昭月忽然明白了,原来他们让自己一家人前来赴宴,打的是这个主意。 虽然明昭月信任兄长,他从小在潜山习武,对付这样的大块头也不见得会落多少下乘,但谁知道这些人安的是什么心。 万一他们动些什么手脚,兄长岂不吃亏。 在这个时候,宁可自保,也不随意出头。 明昭月这样想,明辉和杜念珍也是这么想的。他们齐齐看向赫连泰,眼中的怒意藏不住。 “实在不行,我去跟他打,晏儿在旁护着你母亲和妹妹。”明辉做出了要与对方拼一拼的架势。 可忽然被点了名的明晏不这么想,他是第一个在大殿之上被北齐人点名的,且不说对方到底有没有安好心,就冲眼下所有人都看向自己,明晏也觉得自己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出马。 景佑帝一直没有开口。他的目光从明家一家人身上移过,见明辉颇有蠢蠢欲动之势。 “好,我来。”明晏拉住父亲,往前走了两步。 可他还未走到那北齐武士的面前,就见大殿上闪过一道黑影。 随即,人们便看到大殿正中那北齐武士的面前,多了个一袭黑袍的高大身影。 十八郎!是他! 在席间坐着的都是三品以上的文武大臣,就没有人不认为景佑帝这位神秘莫测的暗卫头子的。虽然他们无人见过十八郎的真实面容,但他那袭黑袍,那个身型,还有周身散发出来的凛冽之气,可不是随便一个人披上这件黑袍就能有的。 真是十八郎!明昭月看着他那双眼睛,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今日果然在场,只是前面都没有露面。 景佑帝的目光动了动,心中腹诽,今日真是稀奇了,平常这种场合,喊都喊不动这家伙,他只会暗中隐藏,除非自己有危险,否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的。 今日能自己站出来,要么是北齐那人惹怒了他,要么就是纯粹闲得无聊了,想拿人练练手。 不管是哪种动机,景佑帝都不愿多想了。 只要这家伙出面,这一局,我东安国又稳了。 想到这里,景佑帝看十八郎的目光里竟带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慈爱。 可惜十八郎此时并未瞧他,也没有正眼瞧面前那个所谓的北齐勇士。 我们那人有些不高兴了,皱眉问道,“你叫什么,自报家门。” 第155章 我,是阎王 十八郎冷眼瞧他,并未说话。明辉开了口,“此人乃玄鹰卫指挥使,十八郎大人。” 明辉对于十八郎此时出面替儿子解围的举动十分感激,言语之中都对十八郎客气尊崇了不少。 “什么玄鹰卫?没听说过,想来是无名鼠辈。”那北齐勇士不屑一笑。“看你这般瘦弱,我让你三招。” 那人说着,就高傲地扬起头,双手抱胸,一副不愿恃强凌弱的模样。 正当他抬头望着殿内屋顶之时,忽然一股铺天盖地的力道袭来。随后,众人便见那位足有三四人重的北齐勇士,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整个人像是被卷入狂风之中,跟随着狂风呼啸而去。 他整个身体脱离了地面,朝着大殿门口狠狠撞去。只听咣当一声,那人便从众人的眼中消失了。 待殿上众人回过神来,发现眼前只有一身黑袍的十八郎。 他只微微抬起手,对着掌心吹了吹,甚至脚步都未曾移动过,还保持着最初的姿势。 而那名北齐勇士,早已不见踪影。 “买提呢?买提!”赫连泰立马从位置上站起,打望四周一番后,见不到自己的人,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 良久之后,殿外传来一阵重重的闷哼。 景佑帝眉毛挑了挑,似乎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他挥了挥手,立马有宫人小跑出去。 片刻后,宫人进来回话。“回陛下,那人躺在殿外无法动弹,想来是手脚都断了。” 赫连泰拍案而起,“手脚断了,不可能,买提乃金刚不坏之身。” 虽然这样说,但赫连泰也还是小跑着出了殿门,北齐使团的一众人等也出了大殿。 很快,大殿外便传来一阵惊呼:买提! “走,咱也去看看。”明辉抑制不住好奇,带着明晏出门看热闹,随后便有一众东安国的大臣也跟着出了大殿。 此刻众人甚至顾不得天子还高坐龙位,首次背对着天子出殿,没有退步而去。 可景佑帝并不怪罪,反而也满心兴奋。 因为他也想出去看看,那北齐胖子到底被十八郎伤成了什么样子。 偏偏每个人都好奇且兴奋,就十八郎那个家伙还直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对外面的情形漠不关心。 可恶,被他装到了。 “来人,赶紧将北齐勇士抬入殿中,请太医。”景佑帝装模作样。 “这陛下真是仁慈,还给那人医治。”有皇家贵女见状,不由暗暗低语。 一旁的嘉禾公主笑了笑,“陛下若真想医治,直接让人把他抬回四夷馆就是,何必要重新抬回大殿上。” 听到了嘉禾公主的话,众人也算恍然大悟。 很快,外面那人就被抬回了殿上。 只见他此时嘴角滋滋冒血,被几个宫人吃力地抬着缓缓放到地上。 他的手脚已经耷拉了下来,看上去一双小臂和小腿在空中摇摇欲坠。 果然是断了手脚,且断得十分彻底。 “朕忘了提醒十八郎,下手轻些。伤了贵国勇士,实在遗憾。”景佑帝似乎在赔不是,却满脸堆笑。 赫连泰早已脸色发青,他看着地上连闷哼都哼不出来的买提,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你……”他看着十八郎,“玄鹰卫是个什么所在?你在东安国,是个什么身份。” 赫连泰实在是好奇,因为他也从未听说过什么玄鹰卫。 这并不奇怪,玄鹰卫在东安国文武大臣间威名远播,却从未传到他国。因为景佑帝不愿让人知道,自己有这么一支强悍的暗卫。 “玄鹰卫,是地狱。我,是阎王。”十八郎开口,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赫连泰听得心肝一颤,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几步。 他望着十八郎,很久很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赫连泰亦是习武之人,他方才分明瞧见,十八郎的手甚至没有触碰到买提的身体。 他只是扬了扬手,在黑袍拂动之间,买提就这么被甩了出去。 且不说买提有内力加持,就但论他有三四个成年男子那般的重量,将他打飞已是不易。 而这个人甚至没有动手,足见他的内力已经超乎常人想象。 “若要复仇,找我便是。”十八郎转头看向赫连泰,目光平静,却又带着足以要人性命的森寒。 原本要在殿上讨个说法的赫连泰,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他控制了许久自己的情绪,乌青的脸上转而堆出了一抹浅笑。他看向十八郎,拱了拱手,“真乃勇士,本王佩服。” 随后,赫连泰又转向景佑帝。“果然东安国能人辈出,赫连泰代表北齐人,向东安国皇帝陛下献上一礼。” 说罢,赫连泰右手爹在胸前,对着景佑帝蹲身行礼。 在他初入大殿时,赫连泰也未曾蹲身,只是稍微躬身罢了。如今,他的礼又敬了几分。 景佑帝抬了抬手,心中畅快无比。还得是十八郎,他可真为自己争气。 还有那个明家女明昭月,也为自己争了口气。 景佑帝说什么也没想到,今日为朝廷出头的,是这两人。 他忽然心头有些微微的遗憾,若他韩家皇族也能出这么两人,女子品貌双绝,男子武功盖世,那将是韩家之福。 可惜了,他们不是韩家人。 不过很快,景佑帝又说服了自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臣民,都是他的子民。如此说来,这两人争光,也说得过去。 景佑帝思忖半晌,抬头时皱了皱眉,因为大殿之上已经没有了十八郎的身影。 这家伙,今日这般场合,还这么来无影去无踪,没有规矩。 同样诧异的,还有赫连泰。他朝四周看了看,实在想不通方才众目睽睽之下,那个黑袍男子是如何消失的。 “我看壮士伤得不轻,还是赶紧送回四夷馆治病吧。”景佑帝道。 说罢,便有几人重新抬着他离了大殿。 原本众人以为,赫连泰会急匆匆跟着离开,可他没有,只是站在殿中对着景佑帝拱手。 “陛下,其实我等这次前来,除了签订盟约外,还想与贵国和亲。” 和亲?文武大臣们皆抬头看向赫连泰。 第156章 和亲 “我北齐太子殿下至今未纳王妃,北齐有意求娶贵国公主嫁入皇室。”赫连泰道。 御座之上的皇后脸色变了变,目光不由落到席间自己的女儿身上,忍着没说什么。 “你们要在我东安国求娶一位……太子妃?”景佑帝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异样。 “正是。”赫连泰的目光同样扫过席间一众年轻少女,他知道这些年轻的女子们便是东安国皇室的后辈,不是郡主便是公主。 席间的文武大臣们互相对视,心中闪过万般念头。 北齐太子妃,日后可是要当皇后的。若北齐国的皇后是东安国人,再诞下子嗣即位,那北齐的天子岂不有一半东安血脉。 日后东安与北齐,便是长长久久的和睦友好。 若是想得大胆一点,待东安国力更盛,是不是可以将北齐纳入东安的国土。 只不过景佑帝很清楚,在他的有生之年只怕完不成了。 求娶太子妃,看来北齐人的诚意是很足的。 “那么,你想求娶哪位公主?”景佑帝开口问道。 此言一出,席间的公主们顿时面色苍白,坐在御座的皇后同样紧张地看向赫连泰。 “不管哪位公主,只要是陛下血脉,都可。”赫连泰道。 皇后闻言,松了口气,苍白的脸色渐渐回了血。 景佑帝的女儿有七八个,如今适龄婚配的有三四个。如此一来,或许和亲的事不会定然落到女儿头上。 “此事,容朕考虑考虑。” “陛下,不可。”可席间却有人反对。 众人一看,是当朝首辅凤岳书。“公主们金枝玉叶,哪里受得了这般奔波。况且北齐路途遥远,人生地不熟……” 席间所有公主们,此时热泪盈眶看着凤岳书,她们万万没想到,平日里被她们暗中蛐蛐老古板的首辅大人,今日会替她们说话。 到北齐和亲,她们压根是不愿意去的。 太子妃又如何?北齐皇后又如何?孤身一人到异国,孤苦伶仃,什么都不习惯。 她们已经是公主了,身份高贵。日后招个驸马,在盛京城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好吗? “是啊,陛下,臣也认为此事应当考虑一二。”兵部尚书韩远志道。 明辉也开了口,“五贤王,我与贵国太子所议的盟约之中,可无和亲这一条。” 明辉是极其了解北齐人的,更了解那个北齐太子。 他冒进爱战,为了军功不惜伤害两国盟约,让边境百姓奔波劳苦。这样的人,日后就算即位,也不是什么明君。 不管东安国哪位公主嫁过去,必定日子都不好过。 况且他守关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东安国人可以在北齐国面前昂首挺胸,说得上话?不就是在今日这般情形下,东安能理直气壮拒绝北齐人的要求? 赫连泰笑了笑。“明将军,盟约是盟约,和亲是和亲。我代北齐天子许诺,若两国和亲,我北齐愿以万万两白银为聘,再额外送出北齐东南境五座城池。” 北齐东南境,便是东安的西北境。 东南境的五座城池,有好几个都与东安的金煌城接壤,明辉自然也是很熟悉的。 那里相比北齐其他国土,物产更为丰饶,是北齐少有的可以产五谷之地。明辉不信他们愿意让出这五座城池,只为求娶一个东安国公主。 北齐人,安的是什么心! 景佑帝高坐御座,目光在一众皇族公主间流连片刻。 公主们纷纷低下了头,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此事,三日之后朕会给你答复。”景佑帝看向赫连泰。 赫连泰十分欢喜,起身回礼。“那签订边境友好盟约的日子也定在三日之后,好事成双嘛。” 赫连泰心满意足地带着使团一众人等回了四夷馆,大殿之上的气氛却显得微妙异常。 “明将军,凤首辅,张次辅,你们跟朕到御书房。” 景佑帝带着几分离开了大殿,其余人等也没有继续待在宫里,该回程的回程。 明昭月和杜念珍、明晏也出了宫门,他们在宫门口等着明辉。 “只怕你爹还要许久,宫门严寒,咱们先回,给他留辆马车。”杜念珍不愿儿女在此挨冻,便带着他们先回了别院。 “母亲,你说北齐人安的是什么心?”路上,明昭月一直皱眉思索。 “反正没安好心。”杜念珍对北齐没什么好印象,对那个北齐太子更是深恶痛绝。 “和亲这笔生意,怎么看,北齐人都没必要做。难不成他们真想和东安友好百年?”明晏开口,也是满腹疑惑。 “北齐人野心不小,凭白送来万万两白银,还有五座城池,只为换个公主……他北齐又不是没有好的女子选为太子妃。此举,必然是藏着不可告人的打算。”杜念珍思索着。 明昭月微微点头,认同母亲的观点。 御书房,景佑帝站在御座旁,明辉、张正光、凤岳书齐齐立在一旁。 “说说看,你们的想法。”景佑帝看着三名文武大臣,神色淡淡的。 凤岳书先开口,“我东安与北齐国力相当,不久前边境一战我们只是险胜。说起来,他们同意签订友好盟约,于我东安已是喜事,没有必要花费银钱城池求娶我东安公主。只怕北齐人此举,另有打算,还请陛下三思。” 在大殿之上,当着赫连泰等人的面,凤岳书虽也开口反对,却说的是公主们不习惯北齐的生活。回到御书房,他才吐露真实的理由。 “你呢?”景佑帝问明辉。“也反对和亲?” 明辉几乎不假思索,“陛下,臣赞同凤首辅的说法。要友好和睦,我东安可以用国力说话,倒是不必将公主送到那般遥远之地。况且,北齐人向来狡诈,那太子也不是个善茬。若日后即位,少不得又是我东安国的一根刺。公主就算成了北齐皇后,只怕两国争端,她也会陷入两难之境。陛下向来疼爱公主们,想必不愿看到此景出现。” 凤岳书赞赏地看了看明辉,似乎颇为同意。 “次辅大人呢?”景佑帝沉默良久,又看向张正光。 “陛下,臣倒觉得,此事可行。这些年,明将军戍守边关,为的不就是边境安宁,两国和睦。可戍关需要多少人力军力?如今若能以一位公主之力,让两国和睦数十年,微臣认为也是值得的。” 第157章 父子离心 凤岳书和明辉对视一眼,明显不太赞同张正光的话。 “张大人,若北齐人当真诚心和亲,我也不说什么,可眼下他们就没安好心,咱们又何必舍一位公主?”凤岳书似乎对张正光的观点很是生气。 “我倒是认为北齐人有些诚意,否则怎会舍弃五座城池。只要城池一入我东安国,那还能跑掉?” “张大人,你就如此肯定那城池能入我东安国土?再者,让女子去和亲求和平,我这个守关大将,第一个不答应。” “明将军只管好好打仗,剩下的交给陛下定夺才是。” …… 几人三言两语,竟在御书房吵了起来。 景佑帝看着他们争吵,也没劝说。直到三人吵了许久,争论了许久,景佑帝这才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停止争论。 “朕有意让萱禾前往北齐。” “陛下!”明辉闻言,立马阻止。“皇后娘娘是不会同意的。” 景佑帝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摆手让他们出去了。 明辉和凤岳书互相看了看,摇头走出了御书房。 让嫡公主去和亲,显得东安国上赶着一般。可他们不敢说这话,对视一眼后无可奈何地摇头离去。 此时,御书房外,太子、晋王、惠王和年纪最小的楚王都早已在门外等候。他们是方才景佑帝让人去宣的。 几位皇子紧随入了御书房,心中都明了,到底因为什么事。 “朕有意让萱禾前往北齐和亲,你们是什么看法?”景佑帝直截了当开口。 其他皇子还未开口时,太子立马道,“父皇不可,萱禾年幼,且从未出过盛京。让她前往北齐,未免太过残忍。” 残忍?景佑帝似乎对这两个字很不满意。他的脸色变了变,目光中透出一抹失望。“当初你姑母为了大周和东安国的友好和睦,甘愿替朕前往大周为质。何况萱禾过去又不是当质子,是去做太子妃,是皇后的。怎么,到了你胞妹身上,就变得残忍?” “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太子忙辩解。 可景佑帝似乎并不想听他说话,又看向晋王和惠王。“你们呢?也不同意?” 晋王先是看了看身边的惠王,这才开口。“父皇是一国之君,自然以国事为重。身为皇家儿女,生来享受富贵尊荣,自然应当比旁人要承受的多谢。想来,萱禾妹妹应该也是此意。” 太子看向晋王,虽未反驳,可眼中流露出的不屑之意,已经呼之欲出。 这个家伙,惯会冠冕堂皇。不是他的亲妹妹,当然不在意。 “老二,你说两句。”太子并不指望晋王,而是看着一旁的惠王低声请求道。 二弟是个宅心仁厚的,想来会为萱禾说好话。太子这般想着,随即,便听惠王开口道。 “若儿臣为女子,必然为父皇分忧。” 起初太子还未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并未觉得有什么,可当他看到景佑帝的脸上展露出一丝欢颜,再细细品味这句话,就感觉不太对劲了。 “老二,你说什么呢。”太子看向惠王。 “殿下,弟弟所言,皆心头所想。” “好,没想到老二平常淡泊素心,在大是大非上却不含糊。好,极好。” 太子怔愣地看着惠王,二弟这是也同意让萱禾去和亲? “父皇,儿臣有一个办法,既可以不让萱禾去和亲,还能让北齐拥有一位咱们东安国的太子妃。”晋王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 “哦?”景佑帝颇为好奇,问道。 “父皇何不从皇室宗亲里过继一个郡主,请皇后娘娘收入自己名下,将其视为嫡女。” 太子一听,面色大喜。“父皇,此计可行。” 景佑帝的面色顿时就变得不好看了,他斜睨了太子一眼。“怎么,过继别的郡主,和亲之事就变得可行了?” 太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低头下去,不敢看天子。可景佑帝眼中的失望之色,已经溢于言表。 “那你认为,该过继谁?”景佑帝看向晋王,不表明自己的态度。 “儿臣以为,飞燕郡主倒是可以考虑。皇叔过世后,她便没了父母,在盛京城而已是孤零零一个人。与其如此,不如给她选门好亲事。日后成了北齐的太子妃、皇室,皇叔知道也会欣慰……。” 晋王的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景佑帝的巴掌便落在了他的脸上。 御书房的几位皇子立马跪下,齐声唤“父皇息怒!” 景佑帝看着晋王,眼中快要喷出火来。 “你也知道飞燕没了爹娘,在盛京城孤苦无依。即便这样,你还忍心将她送到北齐?”景佑帝怒了,是打心底的怒意。 即便是方才太子令他失望时,他也没有这般怒火。 “儿臣失言,请父皇恕罪。”晋王立马脑袋点地。 他没想到父皇会对韩飞燕这般仁慈,那个堂妹飞扬跋扈,一点也不讨喜。父皇就是凭着对皇叔的愧疚,才不愿让韩飞燕赴北齐。 这样也好,那便让他送自己嫡女去吧。反正萱禾又不是他的胞妹,他操什么心。此举,还能让太子与他离心,岂不两全。 晋王看了惠王一眼,没有发现此时惠王唇角勾起了那抹不经意的笑意。 一旁的太子,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景佑帝对他失望,他此时又何尝不对这个父亲失望。 萱禾是他的亲女儿,是他和母后所生的嫡女。父皇宁愿让萱禾远赴北齐,也不愿让秦王的女儿去。 看来,父皇对秦王始终比对这些皇子们要好。 既如此,他为何把自己立为储君,当初就该让他的弟弟来接任他的位子罢了。 这话,太子当然只敢在心里想,是万万不会说出来的。 “父皇,儿臣以为,不管是萱禾姐姐,还是飞燕姐姐,都不应该去北齐和亲。明将军说得对,家国安宁,当是男儿的责任,不应该是女子和亲来换得。” 就在御书房气氛一片紧张之时,一直没有开口的楚王说道。 第158章 看好戏 相较于晋王和太子的话,楚王这话虽然也是不赞同和亲的意思,但说得要比两位兄长缓和多了。 相比之下,景佑帝竟生不出气来。他淡淡道,“老四还小,不知国事轻重,你们这些当哥哥的,该好好教教他才是,莫要将老四带坏了。” 说这话的时候,景佑帝看的是太子。 太子心中委屈且不服气,但他在景佑帝面前一贯隐忍,并不敢说什么。 “和亲一事朕自有打算,你们先下去。” 这次问话,只有老二说得符合他心意。 这个老二,从前倒是未曾好好观察过。景佑帝摆了摆手,又让他们四兄弟退下。 他是父亲,更是一国之君。 他要关心儿女,更要为东安国培养合格的继承人。 虽说太子稳坐东宫这么些年,可在他登上大位之前,下一任东安国的国君是谁,皆在自己一念之间。 这些时日,太子令他失望的地方太多了,景佑帝也在渐渐衡量,自己这个的嫡长子到底是否适合做储君。 太子丝毫不知自己在景佑帝心中,已经处于这般危险的境地。他只知道父皇一直没松口,他的亲妹妹嘉禾时刻都有前往北齐和亲的可能。 想必此时母后定然伤心难过,嘉禾也害怕畏惧,他要去安抚安抚她们。 晚上,明辉回了明家别院,将晚上在御书房的事给杜念珍和一双儿女都说了。 众人听说了景佑帝的反应,知道这次多半要有一位公主前往北齐,但具体是谁,就看景佑帝的心思了。 晚上,明昭月正要睡去,海棠匆匆拿了个翡翠瓶子进来。明昭月一见那瓶子,便觉熟悉异常。 “姑娘,度满给的,说是有人让他送进来。” 有人?明昭月接过瓶子,打开瓶塞,闻到了一阵熟悉的药味。那味道还是一如既往不好闻,可明昭月却并不嫌弃。 送药送到家里来了,看来十八郎最近很闲。 明昭月下意识拿起瓶子,就要喝下,被海棠拦住。“姑娘,这是外人给的东西……” 她觉得自家姑娘一向小心,怎么今日这般信任别人。 “这可是好东西。”说罢,明昭月心安理得将大半瓶药一股脑喝下去。 当她喝完时,指尖触碰到瓶底,摸到了一块折好的纸团。 她将纸团打开,上面只有几个字。“明日申时,烟云楼见。” 烟云楼?十八郎在约她。难道上次商议的事有动静了,他准备出手了? 明昭月摩挲着字条,歪头思索着什么。 “姑娘,这瓶子得藏好,不能让别人看见。”海棠小心提醒。 之前去东丘清浅塘,海棠梧桐一直贴身跟随,她们自然看见过那个翡翠瓶子,也知道是那个男子给的。 只是如今,那男子竟然大张旗鼓给姑娘送东西,还让度满代为相送!而姑娘也收下了! 海棠恍惚觉得,自家姑娘是不是对那人动了什么心思。 “挺好看的,放那当摆设吧。”明昭月一直觉得这瓶子颜色清爽,看着舒服,便将瓶子放到床头的柜子上,随即安睡。 翌日申时初,明昭月寻了个由头出了门。在马车上,她换了男子装束,度满驾车。 两人很快来了烟云楼,不过这次没有让度满定包房,因为一入烟云楼,便有人将她往楼上的包房里带。 明昭月看到包房时微微愣了愣,竟还是上次那间屋子。 屋门半掩着,带她的人在门口做了个恭请的手势,便为她推开门,不再进去。 明昭月进了屋子,便见某人坐在那里,依然是一身锦袍,正慢悠悠地喝着茶。 “怎么约在这里?有正事?”明昭月坐下,十八郎顺势递过来一杯刚倒的茶水。 “没正事就不能约你出来喝茶?” 明昭月没有正面回答,她将茶杯拿到自己面前,“你要行动了?” 不过十八郎也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头看向她。“那把北齐的琴,你似乎很喜欢?” 明昭月正要提杯喝茶,闻言又将茶杯放到了桌上,立时明白他说的应是北齐乐师赠给自己的琴。 喜欢?那把琴于她而言,并不能说是喜欢。只是当她昨夜在大殿上,面对一把和前世自己如此有渊源的琴,没来由觉得一阵亲切。当然,还有感激。 “谈不上喜欢,只是那个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 十八郎往茶壶中加了些热水,倒茶的声音哗啦啦在屋内响起,显得包房格外安静。 “是东西重要,还是送东西的人重要?” 明昭月觉得,他这句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都重要。” 她并未乱说,虽然前世未曾见过那位北齐乐师的样子,昨晚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但无可否认,帮助自己走向往生的人,自然是极其重要的。 明昭月感激他,纵使两辈子就见过一次面。 十八郎沉默着没有说话,指尖摩挲着茶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今日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问这事?” “倒也不是,找你来看出好戏。” 明昭月正准备发问,就见十八郎忽然抬手嘘了一声,随后明昭月便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上楼的脚步声。 “你不是喜欢听墙角吗?今天让你听个够。”十八郎起身时,眼神示意明昭月跟着自己。 两人来到门口,十八郎将门扒开了一条缝,透过一丝小小的缝隙往里看。 见他背对着自己,偷偷往外打量,明昭月忍不住捂嘴笑。“你这个样子若是被人看了去,只怕堂堂玄鹰卫指挥使的名声不保。” 十八郎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我这个样子,谁认得出来我是十八郎?” 也是,明昭月这才注意到,但凡是只有他们两人,没有外人在场的地方,这几次十八郎似乎都是以真容面对她。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在自己面前穿黑袍了呢? “今天有什么好戏?”明昭月透过门缝,低声问道。 “你看,来了。”十八郎话毕,就见一个约莫四十左右的中年妇人急匆匆上了楼。 此处乃烟花之地,一般不会让女子进来,明昭月近日也是扮了个男子模样。 但这妇人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想必是给了烟云楼许多银子,掌柜才让她上来。 妇人到了这层楼后,也没有声张,而是从一间间屋子外经过。她的脚步很轻,步伐却很是急促。 第159章 捉奸 “这是来抓人了。”明昭月凭着直觉猜测到。 这种地方,一个妇人匆匆而来,一间间屋子在找什么,很明显找的不是儿子就是自家夫君。 只见那妇人在悄悄听到很多道门的墙角后,最后停在一间屋外,侧耳听了听,随即一脚踢开那门。 东边和西边的包房隔了一个回廊,明昭月看不清对面屋内的情形,但能听见一阵阵打骂声从对面传来。 很快,便见那妇人提溜着一个男人的耳朵出来了,就在门口对着男人又打又骂。 男人此时倒是衣着规整,低着头小声对妇人说着什么。可妇人压根不听,出手那叫一个狠毒,一双拳头落在哪里便是哪里。 “叫你嫖,叫你给老娘嫖!” “我没干那事,就是来喝个酒,真的。”男人苍白无力地解释着,可妇人压根不听,也不信。 屋内确实有个烟云楼的姑娘,只不过此时那姑娘同样衣着规整。 她们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也不插手,更不插话,只在一旁淡淡看着这对夫妻。 见那妇人没有收手的架势,那女子趁着妇人不注意时便溜走了。 妇人自然没有在意女子的去处,反而又是几拳落到男人身上。 “老娘辛辛苦苦做牛做马侍奉你们爷俩,你好吃懒做不说,就是这般报答老娘的?你嫖就嫖,还来这种高档的地方嫖,拿老娘的银子不当银子!” 虽然这话听着讽刺,但那妇人没说错。 烟云楼据说是有权有势之人开的地方,一般寻常客人是不接待的。首次来的客人,需先交五十两银子作为入楼的门槛。 当然,包房和点姑娘的银子是另算的。 看来这妇人也是个命苦之人,养儿子还要养夫君。 “和离,老娘要跟你和离!” 听那妇人的声音,便是她此时异常愤怒,且能从这只言片语中听出些他们家的情形。 只是明昭月有些纳闷,十八郎怎会把她喊来,看这无聊的捉奸戏码。 “那对夫妻你认识?” 十八郎笑了笑,低声道。“我不认识,不过有人认识。”说罢,他朝着那妇人捉奸的包房方向怒了努嘴,就见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不知从哪个角落走来。 那年轻男子的那步伐和身型一看便是练过功夫的。 “喂,吵什么,扰人清静……”那年轻男子的话还未说完,当他见到妇人的时候,微微一愣。随即便要转身,却被同样怔愣的妇人叫住。 “林飞?” 妇人叫的是那年轻男子的名字,很明显,她认识那男子。 那个叫林飞的,明昭月方才看得十分清楚,他并未从哪个包房出来,倒像是从某个隐秘的角落出现,就跟度满一样时时刻刻守在外面。而那衣着干练规整的模样,也不像是来找姑娘的。 林飞似乎不想让妇人看见自己,转身就要走,被妇人再次叫住。 “站住!”妇人此时竟也不顾跪在一旁的丈夫,挽了挽袖子走过去堵住林飞的路。“你怎么在这种地方?你家主子呢?” 妇人满是质问的语气。 明昭月看了十八郎一眼,用眼神询问,那黑衣年轻男子的主子是谁? 十八郎只淡淡一笑,示意她继续看。 就见妇人依然在质问那个叫林飞的,看那架势丝毫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 “大胆,主子的行踪你也敢过问!”林飞低声对那妇人呵道。声音并不大,明昭月是通过唇语判断出来的。 忽然,明昭月心里有了什么猜测。 难道他主子是…… “主子的行踪我本不敢过问,可若是主子出现在这种地方,那我就得替我主子过问一番。”那妇人特意强调了“我主子”三个字。 说罢,那妇人又抬眼往四周望去,且抬脚准备一间间找。 正当此时,也不知从哪个包房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 这声音,明昭月听见了,那妇人也听到了。 这笑声……明昭月猛然反应过来。上次在烟云楼,同样是这里,她也听到了一阵熟悉的笑。只不过那一次,声音是从他们隔壁的包房传出的。 是他,是太子!明昭月确认了心中的想法,立时就明白了十八郎让她来看好戏的用意何在。 那妇人很快就锁定了传出笑声的房间,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他一把推开了屋门。 屋内的笑声顿时停止,便听有人大呵。“大胆奴才,你好大的胆子。”随即又呵斥外面的人,“林飞,你干什么吃的,为何随意放外人进来!” 片刻后,便听那妇人道,“主子,你如此这般行事,可对得起家里的夫人!” 说罢,那妇人也不收拾自家丈夫了,急匆匆出门,似是要打道回府的意思。 “奴才这就回去告诉夫人,枉费咱们夫人平日对主子这番伺候侍奉。”妇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义愤填膺。 妇人转身就要走,屋内的人急忙来到门口唤了声林飞,随即对他眼神示意。 “不能让她回太子府。” 明昭月依然通过唇形,判断出了太子在说什么。 林飞点了点头。于是,妇人前脚刚走,那个叫林飞的人后脚便跟上了楼梯。与此同时,袖中暗暗落下了一把短刀。 “他要杀人灭口!”明昭月低声惊呼。 十八郎勾唇一笑,指尖一弹,透过门缝不知弹了个什么小东西出去。 原本跟在妇人身后的林飞全身一阵痉挛,单膝跪在地上无法动弹,短刀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妇人循声回头望,看到这一幕时脸色都变了,拖着夫君逃命一般离去。 “这下坏了。”待妇人跑远许久,太子才出现在林飞身后,神色焦急,“不中用的东西,还不快追!” 林飞立马起身,往楼下疯狂而去。 此时,从太子的包房里走出一个明艳动人的美人,她挽着太子的胳膊。“殿下,没事吧?” 太子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孤会处理好。” 见太子对身旁女子那般有耐心,远超对寻常青楼女子应有的态度,反而像是在安慰自己的心上人,明昭月的眉头挑了挑。 看来,太子很喜欢这个女子。 “刚刚逃走的那妇人,是太子妃身边的人?”看了这么久的戏,明昭月也猜出了几分。 “她是太子妃的陪嫁嬷嬷,在太子府上伺候了多年。” 怪不得,当她看到太子在外面寻花问柳时,满嘴说的都是替自己主子抱不平的话。 “怎么样,这出戏如何?”十八郎勾唇问道。 第160章 太子妃 “若我没猜错,后面应当还有戏。”明昭月笑了笑。 十八郎也勾唇,“那是自然,不过后面的咱就看不成了,有些可惜。” 方才那妇人既是太子妃的下人,想必这会儿已经着急忙慌赶回了太子府。 听闻太子妃是个善妒的,若是知道太子竟在外面流连青楼,不知道会在府上闹成什么样子,甚至闹到宫里都有可能。 如此一来,肯定有更大的好戏。 “太子妃的那位陪嫁嬷嬷,是你找过来的?” 十八郎摇头,“在她身上下功夫也未免太明显了,我不过是给了她男人一个消息,让她你男人知道今日烟云楼的姑娘很便宜。那妇人平日里仗着自己是太子妃的贴身嬷嬷,赚得多,对自己男人很是苛责。那男人也是个有贼心没银子的,一直不敢胡来。如果有机会,怎么着也得来烟云楼看看。” 难怪,方才无论妇人如何打骂,那男人愣是没还手,也没还口,原来是靠女人养着的。 “不对,你不是要对惠王下手吗?”明昭月忽然想起了什么。 今日这场好戏,无论怎么看,受害的可都是太子。 十八郎挑眉,“你可知这烟云楼是谁开的?” 青楼也是分场合的,有些是寻常青楼,有些是披着某些幌子的青楼。还有专为女客开的青楼。 而这烟云楼,只听说这里是有钱有势的男人们来的地方。谁是东家…… 明昭月下意识朝外面看去,脑海里浮现出了什么东西。 那晚十八郎给她看的小册子上,隐约提到过烟云楼。明昭月一回忆,似乎想起了什么,顿时明白了。 这家伙,果然深沉。 “不是说此次行动咱俩联手?你都把事安排完了,那我做什么?” 十八郎的唇角由浅笑变为深笑,他转身看着明昭月。“你陪我看戏。” 这算什么联手……明昭月觉得,他是不是瞧不起自己。 “继续喝茶?”十八郎重新走回桌前坐下,给明昭月倒上了一杯热茶。 “你慢慢喝,我得回了。”说罢她便要走。 十八郎将她方才喝过的热茶杯递到她手上,“外面天冷,喝了再走,不然我有苛待同伴之嫌。” 说完,还死死盯着她,一副不喝完不能离开的架势。 明昭月觉得,这人果然喜欢管闲事。她一口将茶水喝下,将空杯子扬了扬,“行了吧?” 十八郎笑了笑,很是自然地顺手接过杯子。 明昭月开门走出了包房,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的人,只见他还是保持着笑容,望着自己的背影。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越发柔和。明昭月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即将入夜的时候,明昭月回了别院。只不过在她刚进院子的时候,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接着又是一个提溜,后领子就被人扯住了。 “兄长!”明昭月猝不及防地喊了声。 “你这丫头,最近频繁出门,这次又是干什么去了?” 见她又是一身男子装扮,明晏将她提到面前,沉下面色问她,“总不能这一次还是沈家姑娘心情不好。” “小声点,别把爹娘吵过来了。”明昭月小声提醒。 “你还知道爹娘会关心你,那你还有事瞒着我们。” 明晏和他们父母不同,对于明昭月来说,这个兄长与她从小便有很多小秘密。明昭月与他也算得上十分亲近了,纵然没有什么血缘。 见此情形,跟在明昭月身后的度满小心翼翼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再说错什么。 正是他这样的反应,又被明晏深深地怀疑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明昭月,颇有不解释不走人的架势。 明昭月笑了笑,随即叹了口气。“最近是在做点事,不过兄长放心,我也不打算瞒着你们,等过几日便告诉你和爹娘。” 明晏皱了皱眉,“好事还是坏事,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人欺负?” 明昭月心里没来由升腾起一抹暖意,她张开双臂在明晏面前转了转身,“没有,我好得很。” “好,过几日我会再来问你,你可别想什么法子瞒过去。”明晏说着,将她送到了屋门口,随后转身离开。 明昭月关上屋子,心中起了波澜。 前世,兄长和父母都先离她而去,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她孤苦无依,死得凄凉。 可如今不同,她有父母兄长,他们都是爱她的,这一点明昭月从不怀疑。 所以,自己的计划她也打算一步步告诉他们。但不是现在,也不能一次性全盘托出。 她会寻一个合适的时间,对他们吐露出该说的真相。家人也是助力,或许有他们的帮助,事情会变得好许多。 而且,在之后她的计划里,原本父母就需要知道些真相,计划才能进行。 夜色深沉安静,太子府却喧闹不已。 太子妃哭得昏天黑地,一旁的嬷嬷唉声叹气。 “太子妃,咱得想个主意留住殿下的心才是。” 太子妃抽泣,满脸委屈。“娶我的时候,他说的好好的,不管府上有多少通房妾室,可这辈子就爱我一个。” 太子不像惠王那样,为自己立有淡泊之名。他如今是储君,许多人都会向太子府塞侧妃妾室和通房,为了平衡一些关系,他不能拒绝。所以太子府上,女人也不少。 可太子妃并不在意,因为太子会让那些女人吃避子药,并且告诉太子妃,他接她们入府,只是形势所逼。就算日后即位登上大统,太子妃也是唯一的皇后。 太子唯一的一对儿女,都是太子妃所出。 所以,太子妃信任夫君。 可这次不一样,嬷嬷回来说得清清楚楚。太子不仅在外面有女人,而且还对那女人一片深情亲密。最可恨的是,对方是青楼女子,不是哪个大臣塞的。 太子是自愿的!他对那女子有感情! 这一点,她无法忍受。再者,她心中害怕。怕太子寻花问柳的事被朝堂上那些御史知道,在早朝时当众参他一本,太子就完了。 她想将事情闹大,但理智告诉她,要谨慎行事。 于是,太子妃连夜入了宫。 坤宁宫内,太子妃跪在皇后面前,一五一十将嬷嬷所见之事悉数托出。 “母后,太子移情别恋是小,若是在朝堂上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那事就大了。儿媳今日前来,就是请母后想想办法,万不能让殿下因外面女人的诱惑,做出不端之事来,影响大业。” 第161章 自尽 皇后看着太子妃哭哭啼啼的样子,脸上露出颇为不耐烦的神色。 都是女子,且她又是后宫之主,什么样的后宅手段没见过,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没听过。 太子妃说着不在意,可皇后知道,她太在意太子对她的感情了。 不过,太子妃说的也有道理,万一被御史们抓住把柄,对太子可不利。 “这个蠢货是缺女人吗!竟无端干出这种事!”皇后自然也十分气愤,又万般恼怒。 原本她还在想,这两天得赶紧寻个合适的时机,探探陛下的口风,和亲一事能不能放过萱禾。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子若是惹陛下生气了,她就再也不能提萱禾之事了。 思及此,皇后心中也颇有怒意。 这个儿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储君,没做出什么大的成绩让陛下高兴,但以前好歹是规规矩矩的。 也不知这次怎会昏了头。 “母后,儿媳以为错不在殿下,在那青楼女子。”太子妃道。 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皇后。她冷哼一声,“去那个什么烟云楼,把太子中意的女人带来,本宫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讨太子那般欢心。” 太子妃听了,心中暗喜。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仁慈和善。可遇到阻碍太子前程的事,她也不会手软。 那个青楼女子,算是完了。 很快,坤宁宫最得力的暗卫带着个女子回来了。 太子妃没有出宫,她也想留在这里看看,能骗走太子的心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起初,就算嬷嬷说那女子还算貌美,太子妃还颇为不屑。一个青楼女子,就算有几分姿色,也不过是讨好男人的艳俗之色。 可当那个女子被护卫架着丢入坤宁宫,太子妃的心蓦然就凉了半截。 若非提前知晓,只是凭着眼看,压根不会将她和青楼女子联想到一处。 她妆容淡雅,着装朴素简洁,走起路来没有刻意的风流,但给人一种玲珑之美。 这样的女子,正是太子所喜欢的! 所以嬷嬷说得没错,太子对她有感情! 太子妃一时怒火上涌,忍不住上前便是一个巴掌,将那女子打倒在地。“贱人,为何要勾引太子!” 那女子挨了巴掌,脸色顿时变得通红。她蜷缩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满脸透出的委屈和恐惧神色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沉迷。 越是瞧见她这个样子,太子妃就越是恼怒。 青楼女子果然心机深沉,平日里这般装给男人看也就罢了,今日竟在皇后娘娘的宫里如此惺惺作态。 太子妃并不是个温和之辈,她真想立马让这女子消失。 太子妃顾不得体面,正要上前再次动手,被皇后呵住。 皇后缓缓挪步来到那女子面前,俯身看着她。“抬起头来。” 那女子缓缓抬头,与皇后对视。 “真是一只可怜的猫儿。”皇后语气森冷,与太子妃的火爆躁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本宫。” 那女子畏畏缩缩,可脸上的貌美却是不减分毫。“我叫……如……如意。” “如意。”皇后看着她,慢慢重复这两个字。“如意是你的本名,还是烟云楼的艺名?太子唤你什么?” 太子妃有些疑惑,不知为何皇后娘娘要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只听女子开口。“如意是我本名,太子也唤我……如意。” 皇后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太子这是深深地沉沦了。 且不说太子,就这女子如今的模样,只怕天下没几个男子扛得住。 难怪太子甘愿冒着被御史参一本的风险,也要在外面与这女人私会。 “来人,将她关起来,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得放出。”皇后心里打定了主意。 立马便有两个宫人架着如意往外走。 太子妃有些不乐意,“母后,这么麻烦做什么,不如直接……” 太子妃的话未说完,只听得宫人一阵惊呼,随后便是咚的一声。 “啊!”太子妃循声看去,就见如意满头鲜血地磕在墙上,她原本就白皙的脸此时苍白万分,柔软的身体就这般倒了下去。 倒地之时,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太子妃和皇后,慢慢的唇角勾出了一抹笑意,眼睛却未闭上。 有宫人立马上前探鼻息,“娘娘,她断气了。” 她撞死了,撞死在了坤宁宫大殿!太子妃脸色苍白,随后心中大喜。 这可太好了,不用自己动手,这女子便自尽了。 可皇后高兴不起来,她满脸黑线,心中忧心忡忡。 如意死在自己宫里这件事是包不住的,宫里也不是没有死过人。只是皇后太了解自己的儿子,这可是太子的心上人! 就这么死了,太子必然不会罢休。说不准要和自己闹上好一阵子。 皇后对太子不端之举埋怨是埋怨,但她和太子妃的立场不同。 她觉得,不过是个女人。若太子能为她收心,从此专心朝政,也不是什么坏事。大不了为这女子另谋个身份,纳入府中当个通房就行。 只是此事得徐徐图之。皇后想先磨一磨这女子的做派,免得以后入了太子府整日一副狐媚样子,闹得太子后宅不宁。 可她没有对这女子明说。万万没想到,这个如意竟如此不经事,竟然选择自尽。 皇后有些慌了,她看着如意的尸体,暗暗觉得,会有一场风暴降临。 她正准备叫人将地上的血迹和尸体清理走,便听得一声悲痛且焦急的呼唤。“如意!” 皇后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就见太子急匆匆从殿外进来,看着一大滩血迹和额头上还有个血窟窿的如意,眼眶顿时红得吓人,整个人都变得如同一个狮子,可怕至极。 “如意!”太子将地上的女子抱在怀里,似乎是不舍得摇动,伸出双手想替她擦拭血迹,但不知从何处下手。 太子妃见到太子这个样子,心中又恨又气。 如意身体的温度在慢慢褪去,没有一点鼻息。太子唤了好几声,确认她已经丧了命。他将如意缓缓放下,瞪着一双红眼看向太子妃和皇后,全然没了儿子的模样。 “谁干的,是谁干的!”太子第一次在皇后面前暴怒,大声呵斥起来。 第162章 男欢女爱的自由 “你放肆!谁允许你这样对本宫说话的。”皇后原本想解释两句,如意之死跟自己无关,是她非要自尽。 可眼见太子这样的态度,皇后一时怒火上头,也懒得解释。 太子的脸上也带着怒意,但更多是悲痛和绝望。 没错,绝望的神色正在他脸上蔓延开来。 他冷冷地看着皇后,“母后,你是否敢对天发誓,如意之死与你无关?” 皇后的目光里透出阵阵寒意,她看向地上的女子握了握拳。“你为了她,让母后赌咒发誓?” 太子冷冷一笑,“母后为何不敢?杀了人不敢承认么?有什么好怕的,这些年坤宁宫又不是没死过……” 太子话音还未落,啪的一个巴掌便落在了太子的脸上。 若说方才皇后是生气和微微失望,那么现在对太子便带着几分怒火。 “你在说什么?”皇后一字一句质问他,“琪儿,这女子当真如此得你的心?” 这一瞬,太子停顿了半晌,沉默着看向地上的人。他走过去,重新将如意抱住,闭口不言却用行动告诉了她们。 太子摸着如意脸上那泛红的巴掌印,手微微抖了抖,喃喃自语。“对不起,我来晚了,让她们欺负你。” “你,你真是太让本宫失望了!”皇后已经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指着太子只说了这一句,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失望?”太子微微抬头看向皇后,冷笑一声。“我从小到大,可曾违逆过母后?你让我读书我便读书,让我娶妻我便娶妻,让我做太子,我便做太子。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就着母后的意愿。母后可曾问过我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韩琪!”一直愣愣待在一旁看着太子抱着其他女人的太子妃,此时绷不住了。“你娶我,并非你的意愿么?你说清楚,给我说清楚!” 太子妃声音崩溃且颤抖。于她来说,什么都可以忍。太子即便和皇后吵架,他们也是亲母子,不会有大仇。 即便是太子为了如意之死伤心难过,太子妃虽也有怒意,但如意都死了,死人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她不能忍的是太子说出的这般话。娶她,不是他自己的意愿! 可太子新婚之夜明明对自己那般甜言蜜语,说什么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妻子,只中意她一个人。 男人,呵呵。 太子此时没有看太子妃,眼神只微微从她身上掠过,就好像她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甚至懒得开口搭理。 这样的神态,与他在如意身上流连痛惜的神色全然不同,太子妃的心像针扎一般。 这时候,太子开口。“当然不是我的意愿,只是母后说,我是储君,得娶一个家世没那么显赫,但温柔柔顺的女子,这样父皇才不会忌惮,我后院也才安宁。” “琪儿,你住口!”皇后听不下去了,他怎么可以把那些隐秘的话公之于众,虽然大家心中都明白,可心照不宣就是,他如此这般说出大逆不道之言,真是心无一点城府。 太子并未理会皇后,伸手抚上如意的脸,看向太子妃,“想来这一个巴掌印,是你打的?” 太子妃的眼泪从双眼滑出,一滴一滴落个不停。她还在回想刚才那句,我是储君,得娶一个家世没那么显赫,但温柔柔顺的女子…… 真是可笑,原本她以为的坚不可摧的结发之情,在太子这里,只是一个权衡利弊的结果。 皇家人真薄情。 可太子妃心有不甘,她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的如意,冷笑稳定,“我是你权衡利弊之后做的选择,那么她呢?她算什么!” 太子小心翼翼拨弄着如意的发丝,尽管她的脸色已经惨白,血色正在慢慢褪去,他仍是不愿挪眼。 “她自然是我所爱之人,是我日日夜夜都想与她在一起的人。” 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诚心之话,太子竟说出了一种报复性的畅快。“她温柔,体贴,从不会劝我做什么,不做什么。” 太子妃愣了,她不明白就这么一些事,有什么了不起,自己还不是一样这么对待他的。 “我难道强迫你做过什么吗?我对你不温柔,不体贴?” 太子凉薄一笑,“你对我好,是因为我是太子,是未来的天子。可在她面前,我只是韩琪,是一个普通的人。” 听到这里,皇后立时明白了。原来在太子看来,这女子压根不知他的身份。 所以,他对这份看起来普通且平凡的“真心”格外看重。 可,如意当真不知道他的身份吗? 皇后还在思索着如意之事,可太子妃崩溃了。太子的话像一根利箭,狠狠扎入她的心口。 忽然叮咣一声,太子妃猛地拿起茶杯砸向地面,正中太子的脚边。“韩琪,你混蛋!” 在茶水四溅之时,太子妃忽然脸色一白。 因为茶水溅上的不仅是太子的脚,还有……刚走到门口时那一身明黄的锦袍。 “哎呀,陛下。”门口的程林正跟在景佑帝的身后,见景佑帝衣摆上沾染了茶水,还有茶叶,立马惊呼一声,蹲下身来为景佑帝擦拭。 可此时的景佑帝,面色阴沉如冬日阴雨,他看向一旁满脸带泪的太子妃,目光中交杂着失望和怒意的皇后,还有生无可恋的太子,怒火一阵上涌。 可景佑帝没有大呼大叫,他只是淡淡开口。“你们,在做什么?” 皇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知陛下驾到,臣妾未曾相迎……” 景佑帝冷冷看着皇后极力掩饰心虚的模样,唇角勾了勾。“他娶太子妃,朕心里的确没有任何忌惮。皇后,你很能把握朕的心思嘛。” 皇后周身涌起了一股寒意。她不知道景佑帝是什么时候来的,刚才他们说的话又听到了多少。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皇后忙跪着解释。“臣妾让琪儿娶太子妃,全是看着这孩子人品敦厚,堪当储君之妻!” 太子妃回过神来,也跪在地上,将头磕到了地面,迟迟不敢起身。 虚伪,这一家人真是虚伪。 景佑帝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看向太子。“怎么,当太子并非你的意愿么?储君这个位置是不是委屈了你?限制了你男欢女爱的自由?” 第163章 皇权博弈 景佑帝的话依然很平静,可听得人心里发毛。 坤宁宫大殿里的所有下人早已被程林屏退了出去,大殿之上只有他们一家四口,以及死在太子怀里的如意。 殿中一片安静,良久之后太子似乎终于意识到什么,缓缓松开如意,起身对着景佑帝行礼。 “儿臣说错话了,并非如此,请父皇听儿臣解释。” 皇后闻言松了口气,这太子还没完全昏头,知道在陛下面前松松脾气。 可景佑帝似乎并不买账,他看了地上的如意一眼。“一个青楼女子,便能让你这般流连。与发妻不睦,与皇后不和。你这样的人,无丝毫储君之相!” 此言一出,皇后的心凉了半截。 陛下竟然说琪儿毫无储君之相,他是什么意思?他要废储吗! 皇后不敢想,只觉得这些年费的心力即将付诸东流。 可储君是国之大事,她这个皇后也不得干政,只得哭道,“陛下,琪儿知错了,还请陛下怜他从小乖巧,孝顺陛下,再给他一次机会。” 景佑帝冷冷看着太子、太子妃和皇后三人,目光扫过之时,就好像将他们最深沉的心思一一剥开示众,让他们阴暗的想法无处遁形。 “乖巧?”景佑帝只淡淡重复了这两个字,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他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要出坤宁宫。 皇后一把拽住景佑帝的衣摆,“陛下息怒!”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沉默,就证明事情越大。 景佑帝缓了缓,开口道。“太子行事无状,禁足三月,不得到早朝听政。” 皇后心中咯噔一下,升腾起万般绝望。禁足三月,朝堂上得发生多少事! “陛下!”她似乎还想再争取一下,就见景佑帝的目光冷冷扫过来。“你教子无方,朕还未怪罪于你。若你不想掌这后宫之印,可以给其他人。” 说罢,再不理会几人,大步往外走去。 待景佑帝的身影出了坤宁宫,皇后再也绷不住了。 她一巴掌落在太子脸上,“废物!刚才你父皇停在这里时,你为何不向他求情!” 皇后痛恨,同时也对儿子感到深深的失望。 刚才陛下转身离开前,停了两步,转身看了一眼太子。 可这个废物只抱着怀里的女人伤心,压根没理会陛下。但凡当时他起身磕头求情,以几滴眼泪哀求父皇谅解,并发誓做个好储君,事情说不定就有转机。 可他没有,他只爱那个青楼女子。 这一瞬间,皇后忽然觉得好累。这么多年辛辛苦苦为他付出的一切,到底算什么,到头来还不如一个青楼女子,勾勾手指头就把儿子哄骗了去。 皇后瘫坐在地上,泪从眼眶倾泻而出。 坤宁宫发生的事很快便传遍了皇宫,甚至传到了朝堂。 众人见太子翌日没来上朝,便有了许多猜测。又过了两日,还没出现在早朝上。 也正是在这天的早朝上,景佑帝宣布前往北齐和亲的人选为萱禾公主。既然北齐有诚意,那东安也要送上诚意。 只有让嫡公主和亲,方显东安国与北齐交好之意。 对于景佑帝的决定,文武百官不敢说什么,他们更多关心的是储君如何了,便有人询问太子的去向。 景佑帝只淡淡说,太子身体不适需要休养,并未说太多其他。 可大家哪里不猜测。太子当储君这么多年,虽没有大功大绩,但早朝一日不曾缺席。即便是娶妻生日之日,都早早来了,更别提小病小痛了。 在这微妙的氛围中,有人看出了一点储位动荡,便着人打听。 于是,坤宁宫发生的事很快就被打听了出来。 原来是太子流连青楼女子被太子妃和皇后发现,那女子一头撞死在了坤宁宫。 太子闻之大怒,与皇后和太子妃撕破脸,还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这一幕恰好被陛下看见。 这一切,不知该说是太子无状,还说说他运道不好。 据说那太子妃是个温柔敦厚的,东宫后宅一直平稳没出过什么乱子,怎么这一次弄成这样?那青楼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这般让太子不舍。 “何方神圣?” 烟云楼的包房里,十八郎淡淡转着手里的茶杯,勾唇一笑。“说起来,那女子可是惠王的一颗好棋。” “是惠王的人!”一旁,身着男装的明昭月虽然有些诧异,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她不信太子能随意喜欢上一个青楼女子,他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若真要交付真心,必然是这女子有过人之处。 “太子年少时曾偷偷恋上一位朝中大臣的独女,后来那位大臣惹怒了皇帝老儿,全家死罪丧了命,连带着独女也丧了命。” 明昭月挑眉,听出了里面有故事。 “那女子手腕处有颗痣。”十八郎道。 “那女子之事,连皇后都不知道,太子将这当做他自己最大的秘密。除了年少时对自己的‘好兄弟’惠王提过一嘴外,未对任何人说起过。” 明昭月似乎想到了什么,便道。 “所以,这如意和那个女子之间有什么关联?” 明昭月心里有些隐隐的猜测,但并不确定。 十八郎笑了笑,“向来美人计最能虏人心,惠王可是寻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位与那女子有七八分像的人。” 明昭月顿时就明白了,难怪太子不在意她青楼女子的身份。 太子年少心中暗自相恋的人是罪臣之女,他不敢提,更不能提,所以将这份感情忍在心里这么多年,不曾宣泄。 一见到如意,他便沉沦了,以为遇上了自己心中所爱,殊不知这一切都是惠王给他设下的巨大陷阱。 “惠王的本意,是想让太子在软玉温香中渐渐沉沦,直到皇帝发现太子每日不理朝政,不堪当大任,定有废黜之意。” “可如今陛下没有直接废黜,只是让太子禁足。你提前捅出了此事,比惠王预期的早。” “不是我。”十八郎笑了笑,“是我们一起捅出来的。” 明昭月:…… 还真是到哪都不忘明确他们的同伙身份。 见明昭月沉默了良久,十八郎看过去。“你在想什么?” “如意有什么错,被惠王拿来当成皇权博弈的棋子。”明昭月那日透过门缝见过如意姑娘,她长得清雅可人,明昭月不信那姑娘自愿做这件事。 第164章 你吃醋了? “她的父母家人都在惠王手上。” 明昭月的目光中透出一抹森寒,难怪她在坤宁宫撞得那般决绝。虽然自己没有亲眼所见,但据十八郎的转述,她能想象出来几分当时的情形。 如意之死,自己或许也有一份罪过在里面。 十八郎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你不必自责。根据惠王的计划,她本就是颗死棋,迟早都是要死的。不在坤宁宫撞死,也会被皇帝老儿发现后赐死。要怪,就怪她命不好。” 见明昭月依然沉默,十八郎又道。“就算她是因为我们的计划而死,那凶手也是我,自始至终你都没有参与此事。” “你终于承认撇开我行动了?”明昭月抓住了他的话头。 “你是在怪我撇下你?”十八郎的唇角没来由弯了个大大的弧度,“你放心,我永远也不会撇下你。” 明昭月觉得,他俩说的不是一回事,抛下这句话没搭理。 不过,他从一开始就不让自己参与这次行动,会不会就是这个缘由,他怕自己手上沾了人命。 明昭月心中苦笑,她这一世还有什么可怕的。上辈子惨痛的教训告诉她,若自己不杀人,便要被人杀。 “后面你有什么打算?” 十八郎的手指在桌上慢慢点着,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明昭月看过去,发现他的手指很是修长。 “皇帝老儿已经在让我查烟云楼的东家了,我准备三日后再告诉他真正的东家是谁。” 明昭月投过去一双怀疑的目光,“以指挥使大人的能力,三日后才告诉他查到的真相,你是故意想让他觉得,这件事很难查?” 在以往,不管是哪个朝中大臣私下的贿赂、交易、结党营私,但凡景佑帝安排下来,十八郎总能一日之内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且不会有任何打草惊蛇之举。 若景佑帝觉得哪个大臣触到了他隐秘的逆鳞,但不好明面上惩处的,便让十八郎以各种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地暗中了结。 比如,忽染重病不治。又比如嚣张跋扈的独子溺水,父母双双自尽而去。 在旁人看来,这些人的死都是意外之事,压根不会联想到景佑帝的身上。 正因为如此,景佑帝才离不开十八郎。 十八郎的目光动了动,“知我者,昭月姑娘也。” 明昭月狠狠喝了一口茶,在心里腹诽了一句:登徒子。 “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隔壁见个朋友。”十八郎忽然起身,临走时还把茶壶中快要喝完的热水续上了。 嗯?明昭月猛地抬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你在这里……见朋友?是哪个姑娘?”明昭月下意识脱口而出,脸上带着探究的八卦神色。 十八郎的脚步顿住,转身看着她,背着手微微躬身,又歪了歪头看她。“怎么,你吃醋了?” 明昭月喝着茶水,“我只是好奇你这种人竟然还有朋友。” 原本事情商量完了,明昭月可以起身离开。但此时她似乎不太想挪动,十八郎说要见朋友,她倒是真想见识见识,这种人的朋友是什么样。 “放心,一会儿我们说的每句话,你都能听到。” 说罢,十八郎就身着锦袍,顶着那张真实面容出了屋子。 明昭月很快便听到隔壁包房推门的声音,是十八郎没错。他总是会先一步到。 约莫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屋外响起了一阵沉沉的脚步。听声音不像是女子的脚步,反倒是个身型魁梧的男子,至少体型比父亲还要再重些。 明昭月在心里判断着,便又听到那人推开了隔壁的门。 “原来,一直跟本王通信的穆言公子如此俊俏。” 一个声音传入明昭月耳中,她惊得猛然站了起来。 隔壁那人只一句话,明昭月便听出了他的身份。 赫连泰,北齐五贤王。 “在下观五贤王也是伟岸魁梧,大有王者风范。” 这是十八郎的声音。 明昭月又侧了侧头,确认自己听得准确。 穆言,十八郎竟然还有这个名字。 不,她应该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十八郎怎会跟北齐使团见面,听他们说的话,似乎已经有过许久的联络。 “哈哈哈哈,穆公子说话果然令人欢喜。”赫连泰似乎很高兴,也没把身边这个穆言当外人,“本王今日相约穆公子前来,是想向你打听个人。” “哦?五贤王请说。” 隔壁屋内安静了片刻,声音又才响起。“东安国皇帝的那个玄鹰卫是个什么所在?玄鹰卫的指挥使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昭月听到这句话,刚刚喝下的茶都快一口喷出来了。她捂住嘴,唇角微微勾起,这个赫连泰当真有意思,打听人打听到了本尊面前。 十八郎的声音毫不迟疑地响起。“说到此人的消息,既不好打听,也好打听。” “这话,是什么意思?” 十八郎清了清嗓子,“五贤王有所不知,若是寻常消息,只需问问东安国朝堂上任何一位大臣,便都能知道。若是想打听些关于十八郎的隐秘消息,啧啧啧,这可不好办。” 隔壁又安静了半晌,随后有什么东西被拍在桌上。“这是一千两,三日之后,替我打听到十八郎的隐秘消息,越多越好,如何?” 十八郎浅浅叹了口气,“在下听说宫宴那日,五贤王跟十八郎是打过照面的,想必王爷知道那人的厉害。要调查十八郎,简直是刀口舔血的买卖,一不小心就会丧命的。” 赫连泰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悦,“那你想要多少?” 明昭月没有听到十八郎还价的声音,但过了片刻只听赫连泰一阵惊呼:“三千两?你们金鸽收费也太贵了!打听这么个消息便要三千两!” 明昭月急忙将喝下一口茶咽下去,来到墙边仔仔细细听起来。 好家伙,以前怎么不知道十八郎这般会赚银子,开口就涨两千两,差事还是“调查”自己。 不对,听刚才赫连泰的话,他是把十八郎当成了梅花楼的金鸽? “三千两,一分不少。若王爷觉得这生意做不了,便请回吧。”十八郎的语气没有刚才那般柔和,透着一股淡淡不在乎的感觉。 第165章 心疼他? 良久之后,只听赫连泰叹了口气,在桌上拍了一下,似乎是加了码。“银子给你,本王要他极其隐秘的消息。” “还请王爷告知在下,打听十八郎的消息,是要做什么用?” “这你就不用管了,也不是你该问的。” 十八郎却轻笑了声,“王爷有所不知。若是想杀他,我便专门调查他的家人,他的软肋。若想讨好他,我便调查他的喜好。若是想拉拢,我便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查出来。” 这家伙忽悠起人来,还真有一套,明昭月在心中腹诽,竖起了耳朵继续听。 赫连泰沉默了半晌,这才开口。“那个十八郎功夫深不可测,本王有意招他到我身边做事。” “招这么个厉害的人物在身边,看来五贤王胸有大志。” 赫连泰笑了笑,“这更不是你该问的。” “在下明白了,既然五贤王想拉拢那位指挥使,在下必然给你打听到有用的消息。” “穆言公子,这些年你卖给本王东安国的消息,在本王身上可是赚了不少银子,咱们之间除了交易,应该算是朋友了吧。”听语气,赫连泰很高兴,话中透着玩笑之言。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十八郎的语气里满是诚恳,“五贤王说是朋友,那咱们就是朋友。” 赫连泰一阵哈哈大笑,“那穆言公子何时给本王引荐梅花楼的主人?” 明昭月微微皱眉,这北齐的五贤王也想见梅花楼的主人? 细细一想,她便明白了。 想来十八郎冒充金鸽,没少给五贤王提及他的“主子”。只是没想到这梅花楼在北齐也大有名气。 可梅花楼的主人不就是那位千掌柜么?听赫连泰的语气,他似乎并不知道此人,或者并未见过。 “这有何难。盛京城中有家万通当铺,今晚亥时,在下请主人在那里等你。” “当真?”赫连泰的语气里满是欣喜,方才被十八郎坑的三千两银子之怨似乎全部消散。 “不见不散。” …… 这么一番墙角听下来,明昭月有许多疑惑。正当苦思时,便见屋内的包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走了?”明昭月问。 “嗯。”十八郎重新做回桌前,看着明昭月还立在墙角,笑了笑。“怎么?对我的事那么好奇?” “你跟赫连泰有勾结?你向他卖过东安国的消息?卖了什么?” 其他事明昭月可以当听趣事,唯有这件事她很敏锐。 两国之间,无非涉及政事、军事。 寻常政事就罢了,那是景佑帝该头疼的。可军事嘛,或许会波及父亲,她需要问这一嘴。 “勾结……”十八郎顿了顿,“这个词用得不太好,准确来说,我跟各国的政党间都有交易,这些消息嘛,也是互卖的。” 明昭月惊了。 在各国间互卖消息,听起来就不像一个好人干的事。 “放心,我给赫连泰的消息,不涉及东安国边境。”似乎看出了明昭月的疑虑,他道,“都是各国皇室的隐秘之事,方便他们狗咬狗的。” 十八郎说这话时,神色很是轻松,明昭月下意识觉得他没说谎。 不过,这般深沉的人,就算是说谎,想必也能隐藏得很好。 “怎么,你不相信?”见明昭月不给反应,十八郎扬起头盯着她,一副探究的样子。 “谁知道你对东安国有没有二心。”明昭月喝了一口茶水,将脸转到一边。 十八郎啧了一声,“莫非你对东安国,就忠心?我看你对皇帝老儿,也是颇有不满的。” 听到这话,明昭月便知道,这人确实不安什么好心了。 “东安国是东安国,皇帝是皇帝。” “哦?”十八郎挑眉问道,“人们常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你对这句话似乎有不同的看法。” “皇帝只是治国之人,不管天子是谁,东安都在那里。我以为,东安国是东安人的国,是东安的山河,东安的土地,东安的百姓,东安的风土风物。” 十八郎愣愣看着她,目光里闪过一丝诧异之色。“所以,你说的国,以百姓为先,以山河为先,而不是以天子为先?” “自然。”明昭月说得十分理直气壮,似乎这是她刻在骨子里的认同。 十八郎替她续了杯茶水,将自己的杯子轻轻往明昭月手中的茶杯边一碰。“我敬明大姑娘。” 说罢,十八郎像喝酒一样,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饮罢,脸上带着抹不去的笑意,似乎这一刻很是欢愉。 明昭月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问道,“你为何要以真面目伪装成金鸽,我可听说指挥使的真面目没几个人见过。” 十八郎见赫连泰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并不在意对方见到他的真容。 “正因为真容没几个人见过,所以才更安全,不是吗?” 说到真容,明昭月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慕言,是你的本名?” 十八郎笑了笑,“对我的事,这么关心?”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说这句话了,明昭月只想在心中腹诽,开口却道,“我们不是伙伴吗?知道伙伴的真名,这不是应该的?” “我的名字可多了,以后你会慢慢知道。”十八郎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所以你到底是谁?” 十八郎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歪头时还眨了眨眼,给人一种他在故意装可爱的错觉。 “看来你对我真的很好奇。” “有些事只有第一和第二次,第三次再说,就遭人恨了。” 十八郎将身子往后歪了歪,看上去十分放松的样子。 “我是孤儿,父母双亡的那种。” 他的语气显得很真诚,神态却很是无所谓,与他此时出口的话似乎并不太相关。 这是明昭月第一次听说关于十八郎的私事。她以为,像十八郎这样行事狠辣,遭万人记恨赌咒之人,要么无家无室,要么远离家人。只是没想到他从小便失去父母,孤身一人。 难怪,或许只有无父无母之人,才会变成他这样的人。若有父母在身边,又怎会忍心让他成为这样。 玄鹰卫指挥使,虽然威名在外,可也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 想到这里,明昭月看他的目光不免柔和了几分。 第166章 暗流涌动 十八郎挑了挑眉,“你这是什么眼神,同情我?” “才没有。”明昭月直视他的眼睛。 “嗯,说谎时面不改色,与我越发像了。” 明昭月心中有太多疑惑,准备今日问个清楚。“你是北齐人?” 十八郎不假思索摇头。“不是。” “那是我们东安人?” 十八郎顿了顿,“不算是。” 不算二字,用得微妙。 “所以你出生地不在东安,只是在这里待了很多年。” “我喜欢和聪明的人说话。”十八郎将身子往明昭月的方向靠了靠。 就在他们肩头快要靠在一起的时候,明昭月隐隐嗅到了一丝气息。 那是……他的。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奇怪的是明昭月竟然没有想要挪开的意思。可理智告诉她,还是要保持一些距离。 她微微侧身,让自己的肩膀没有彻底靠着他的肩头。 “你……小时候过得好吗?”鬼使神差的,明昭月脱口而出问了一句。 “算是好的吧。” 他这话的这一瞬,明昭月从他的目光里竟看出了一丝悲凉。 那不是伤心难过,不是心有不甘,不是怨恨满腔,而是看透了一切之后才有的空。 是的,他此时给人一种目空一切的感觉。 可是,目空一切的人,怎会杀人如麻,自称地狱阎王? 就是这一瞬的目光对视,让明昭月的心头忽然涌起了一股熟悉的感觉,好像她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又或者在哪里与人谈论起这样的话题。 那时,她也是这样问对方,“你过得好吗?” 对方说,“算是好的吧。” 明昭月有点恍惚,觉得自己该走了。 她起身说了句,“下次不要再约这个地方了。” 十八郎也起身。“怎么,你嫌弃这里?” 明昭月正要开口,忽然屋顶传来了一阵动静。那是楼上包房椅摇动的声音…… 伴随着这怪异的声音,还有轻微的人声,听得很是古怪。 十八郎显然也听到了,他轻咳了几声,“走吧,我送你下楼。” “三日后,等你消息。”明昭月转头看他,竟在他脸上看到了片刻的不自在。 三日后的御书房。 啪的一声,景佑帝将一盏茶杯狠狠打在地上。“可恨,实在可恨!” 十八郎一袭黑袍站在那里,脸上带着银色面具,眉眼被遮得严严实实。他神色十分平静,一句话也不说,只看着景佑帝发疯。 “你说,那张正光是怎么管教孙子的,人在外面大张旗鼓开青楼,把朕的太子都教坏了。可恶至极,可恨至极!” 景佑帝瞪大了眼睛坐在那里,肉眼可见的怒火蹭蹭上冒。 张正光,他十分信赖的朝廷次辅。原本景佑帝以为他家风清正,子孙后辈个个成才。 没想到十八郎告诉他,烟云楼背后真正的东家竟是张正光的嫡长孙张清。 那张清今年二十有余,以往也是举人出身,在朝中翰林院任了个七品小职。 不过对于这些资质不凡的后辈,景佑帝愿意给予机会提携。 还有首辅凤岳书家的那个嫡长孙凤承望,虽然如今也只是个小职,但景佑帝早就起了提拔他们的心思,准备再历练这两人几年,就放到六部做事。 结果这张清,竟然将自己的路走得这般偏,跑去市井开什么青楼。 你赚钱就赚钱,那家伙还暗中对着客人宣扬,自己的青楼只接待最尊贵的客人,要进去花银子,还得先交门槛银。 “陛下,这才哪到哪。我查到那张清和晋王有往来。”十八郎淡淡道,顺便从袖中掏出一叠证据。 没错,是一叠。 “都是从小认识的年轻人,有往来也没什么。”景佑帝道。 十八郎的目光放到了案上那一叠证据。“不如先看看这些再说。” 景佑帝往纸上瞥了一眼。就这一眼,他眼神顿时瞪得极大。 那上面的字,不是老三晋王的笔迹,又是何人的! 那里面有几张是晋王和张清往来的书信,还有一本烟云楼的账册。 “这是我在张清书房的密室找的。” 密室,账册,与皇子往来的书信。 只简单几个字,便听得景佑帝心中又惊又惧。 张清想做什么?张正光想做什么! 原本景佑帝只是怀疑,太子那般恋慕那个青楼女子,是不是因为有心怀不轨之人给他设的美人计,所以才让十八郎去查。 没想到,此事远比美人计要严重得多。 如此看来,那张清不是长歪了,反而他太有抱负,想择明主。 即便他看着自己这个皇帝老迈年高,不愿效忠自己,那他忠于太子不是一样的?为何偏偏选择了晋王! 又是晋王! 景佑帝再次想到自己的这几个儿子,一阵头痛。 原本他以为储位之事既定,朝中稳固。即便要换储,所有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说换谁,满朝文武除了跟随,还能有其他心思? 可他此时意识到,自己或许错了。即便是储位定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人心怀二心。 他的儿子暗中与官员结党,而且还是以开青楼的名义串联在一起。 景佑帝细细翻看着那本账册,发现几乎每个月,张清都要手书一份烟云楼的账目。很明显,他们赚了不少银子。 这是其次,景佑帝看重的是每个月张清手书时,都要在前面标注几个字:晋王殿下亲启。 只是在十月时的那份账册里,张清写的是“殿下亲启”。 十月,晋王在外剿匪,几乎一整月都不在盛京。 那么,张清这个月的账册应该没有机会拿到晋王看。而他前面写的殿下二字…… 这个“殿下”,是谁呢?景佑帝心头升腾起了一抹寒意。 想来,那烟云楼还不仅仅是个青楼之地,也不知他们在里面密谋了多少东西。 “你去查一查,去过烟云楼的官员有哪些,无论大小,一一给朕报来。” “都查到了,在这里。”十八郎又将另一本册子放到景佑帝面前。 景佑帝很是满意地接过,看了一眼册子上的名字,心中惊疑万分。 这么多!朝中竟有三成官员或是与这些官员相干之人去过烟云楼。 景佑帝的拳头握紧。好啊,实在是好。这些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 他此时甚至不再愿意调查自己亲封的那位次辅大人,看看他对自己到底有几分忠心。 十八郎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开口道。“张正光对陛下倒无二心,这些事他压根不知道。” 景佑帝听到这话,不喜反怒。 好你个张正光,如此这般无能。儿子在外面捅了天大的事,自己竟然不知道。这样的次辅,留着有什么用。 “你替朕去做件事。”景佑帝冷冷开口。 第167章 贵公子开青楼? 翌日傍晚,明昭月和杜念珍母女二人巡完铺子准备打道回府。 冬日的天气实在干燥,杜念珍长期在西北边境,又常年手握刀枪,手上裂开了些口子。 明昭月从铺子里拿出了几盒润手脂,在马车里小心翼翼给母亲涂着。 忽然,赶车的度满一个急停,母女二人差点颠了出来。 “怎么了?”杜念珍下意识把女儿护在身后,掀开帘子朝外面看去。 这一看倒是吓坏了她,不由惊呼一声。“哎呀,好大的火!” 明昭月闻言也急忙出了马车,探头往外看。 那个方向,是烟云楼的方向。 “也不知是哪里起了火,要不我们去看看?” 杜念珍没打算停留,一把将女儿按回马车,“哎呦,这大火有什么好看的,怪不安全。母亲带你回去。” 可明昭月心中有些猜测,便道了句。“眼下天干物燥的,那个方向房屋多,也不知道会被牵连多少。咱们先去看看,万一有哪家需要帮衬的。” “说得也是,还是月儿想得周到。”这样说着,便让度满将马车赶到那个方向。不过只是远远停着,不要靠太近。 他们的马车很快就来到了起火的这条街。 果然是烟云楼!明昭月心中一阵惊骇,这火势实在是大。滚滚浓烟从楼里冒出,整座大楼变成了一片红。 其实今日一早明昭月收到了十八郎递来的消息,说今日烟云楼大概有异动,让她见着了不必惊慌。 明昭月没想到,异动竟然如此大。 随着大火而来的,是来来往往逃命的急匆匆身影,有烟云楼的姑娘,还有一些衣衫不整的男客人。 看着他们一个个从楼上跑出,有的还只穿了半截袖子,有的露出了大腿。 烟云楼旁,有许多人不顾火势看起了热闹。明昭月母女也往前走了一小段,站在人群之后。 真是奇怪,烟云楼周围有一排商铺。可这火就像是长了眼睛,只在这一块噼里啪啦燃着,竟一点火星子都没延到周遭的铺子。 “怎么起了这么大的火?”不明所以的杜念珍万分诧异,忙将明昭月往后拉了拉。 烟云楼本就有三层,如今三层火势都已汹涌万分。 和滔天的火势相比,楼下的人就像蚂蚁一样渺小。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议论起来,说东安国是不是国运有损。 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他们发现最近盛京城着了好几起火,最初便是从明家开始,这场火倒是只烧了一个将军府。 接下来就是秦王府,便就有些厉害了,不仅将秦王活活烧死,且整个明家二房为之陪葬。 然后,便是这烟云楼。 烟云楼的火燃得也很是蹊跷,虽说冬日干燥,但火势起得也太快了些。 就好像同时有几个着火点,一起燃起来。 烟云楼内的人们陆续下来,不停有人询问,楼内是否还有人被困。 “出来了,掌柜的出来了!”人群里有人认出了灰头土脸跑出来的那个男子,约莫四十岁左右。 “这烟云楼的生意做得真隐蔽,竟然是个花柳之地。”有人暗中议论起来。 许多人都以为,烟云楼只是一家寻常酒楼,因平日里便有一些食客来此用饭,但因花费太高,进楼的都非富即贵。 在外人看来,也与青楼想不到一处。 可今日见到这么多穿着单薄的年轻女子和男人一起逃出了,瞬时便明白了。 只是没想到青楼的掌柜竟然是个男子,还真是与寻常青楼的老鸨不同。 “救命,救命啊!”那掌柜一跑出楼,便冲着人群发了疯的大喊。 有好心人上前扶住掌柜,示意他莫要惊慌,已经安全出了火场。 可那掌柜依然指着身后烟云楼的方向不停大喊救命,半天后才有人反应过来,掌柜喊的是救楼中之人的命。 “楼内还有人?”有围观的百姓问。 掌柜脸上身上已有轻微的烧伤,但他似乎更在意楼里被困的人。“快,快救他!” 大家并不知掌柜说的是谁,眼见火势这般巨大,整座楼都要倒塌了,并无人敢搭上自己的性命进去救人。 “楼里还有谁?”明昭月见状上前,询问掌柜。她的心中已有猜测,但她还是想试探一番。 “东家,楼里是我们东家,他不能死,不能死啊!”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此时竟带着哭腔。 周遭的人纷纷感慨,虽说这位掌柜做着见不得光的青楼营生,可竟这般有情有义,对东家如此忠心。 明昭月又开口询问,“你们东家是谁?” “就是张家……”忽然,掌柜的声音和哭泣同时停住,转头看了一眼明昭月,又看向周遭这么多人,愣是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人群无奈摇头,只当这掌柜太过惊惧,口齿不清。 就在这时,盛京城巡防营的官差来了。 百姓自动给官差们让出了一条道,只见领头之人老远便问,“楼内还有活口否?” 掌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有有有,大人!”掌柜顿了顿,“还有位贵公子在里面,请诸位一定将他救出来。若那位公子有个三长两短,你我项上人头都不保!” “哦?”巡防营首领顿了顿。 原本他们听说今夜有个青楼着火,便急匆匆来救火。 可一观这火势,别说进去救人了,就算是靠近也不敢。可他还是忍不住好奇询问,“哪位贵公子?” 掌柜又是支吾半天不言,眼看楼就要倒塌,周围有人便催促。“你再不说,那人就彻底没命了。” 掌柜一跺脚,拉住那巡防营统领的手。“是张次辅的嫡孙张清公子,张清公子!” 听到这句话,明昭月唇角微微勾了勾。她知道,十八郎的目的应该是达成了。 众人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目瞪口呆看着掌柜。 他们没听错吧?掌柜刚才说的是烟云楼的东家,眼下说的又是次辅大人的嫡孙?这二者,竟是同一人? 第168章 烧死 “大胆!”那巡防营统领一听就变了脸色,厉声呵斥。“你胡乱攀咬清贵官家,该当何罪!” 别人也就罢了,次辅大人的嫡孙,在外面开青楼,这怎么可能! “小人没说谎,没说谎!”掌柜急得不知该说什么,颤抖着双手仍是指向火场之中。 众人见他这般急切,开始议论起来,有人认为此事根本不可能,也有人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忽然,人群里的明昭月开口。“不管他是不是张家公子,只要是活口在里面,就应当救。” 掌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在一旁附和。“对对对,这姑娘说得对!” 巡防营一见是杜将军带着明昭月,神色缓和了半分。 可明昭月继续道,“可眼下的火势这般大,不管是谁进去救人,都是有去无回的。就算对方是张家公子,也不能舍了巡防营大人们的命去救吧。” 原本掌柜还期待着这位官家小姐说几句帮衬的话,没想到明昭月竟转了话头。 那掌柜顿时脸色苍白,巡防营的官差们却是感激至极,个个皆言“明姑娘之话有礼。” 正当此时,忽然周围有声惊呼。“有人进楼了!” 明昭月抬头一看,余光之下瞥见了一抹黑袍拔地而起,从二楼的窗户飞了进去。 由于那人动作太快,明昭月压根看不清他的身型。 是他吗?这么大的火,他就这样冲了进去! 忽然,明昭月没来由地有些心惊。不知为何,心中竟开始忐忑起来。 她在害怕?在担忧?真奇怪,现在都还不确定是不是他,为何会开始担心他? “月儿,咱们还是走吧。”杜念珍不愿管闲事。 这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除了那个东家,楼里应该没有其他人。 杜念珍又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开青楼的男子,能是什么好东西,死了就死了。 “母亲,等一下。”明昭月说话时,死死盯着刚才那袭黑袍身影从二楼破窗而入的方向,目不转睛。 杜念珍看着女儿那般近乎忧心的神态,心中狐疑。 “来了来了,出来了!” 伴随着人群中的呼声,大家往烟云楼的门口看去,只见一个黑袍身影像拎着鸡仔一样,拎出了一个人。 只是那人全身的衣裳都已烧黑,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头发也是松散焦黄的。 再看他的脸,面上已有大片的烧伤,不忍直视。 即便是如此,也能从那张脸上看清他原本的面容。 “张家公子,果然是次辅大人的嫡孙!”有认识张清的,立马惊呼起来。 还有人注意到了身边的黑袍,惊讶之余不亚于看到张清。“竟然是玄鹰卫亲自营救,看来确实是张清了。” 若是一般人,玄鹰卫是不会正眼瞧的,更别说进入火场去救他了。 而那黑袍身影没有戴面具,他的兜帽遮住了脸,隐隐可见五官。他将张清嫌弃地放在地上,并不手软。“办差回来,顺手救下。他活不过一个时辰了,浪费我时间。” 那玄鹰卫说完,也不再停留,身影一动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不是他,不是十八郎。 明昭月心头有种轻松的感觉,又有些失落。真是奇怪,她怎会心里空空的呢? 她朝地上的张清看去,眉头不由皱起来。 难怪那玄鹰卫说他活不长,这家伙……除了脸上还能看出些容貌外,其余身上四肢和脖颈几乎全烧伤了。 明昭月甚至怀疑,十八郎是不是故意的。 景佑帝想让张清死,但是在他死前要让人知道,这个张清是烟云楼的真正东家。 “张次辅的孙子竟然在外面做青楼的生意,真是丢人!” “这小子败坏张家门风,不知次辅大人知道后什么感觉。” “必然是抬不起头来,不知张大人日后如果在朝廷为官。” “这也是报应,好好的少年公子如今成了这副样子。” “大家嘴上积点德吧,张公子都快不行了。”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埋汰张清不干人事,有人替张正光惋惜,还有人同情全身烧伤奄奄一息的张清。 “救……救……” 地上的张清嘴部微张,似乎想喊救命。但他如今这个样子,旁的人连动也不敢动他,又如何去救他。 杜念珍不明所以,转身就想让度满去找大夫。可度满还没走两步,就听人群里喊,“张公子咽气了!” 一群人蜂拥而上,去探那张清的鼻息。随后,众人便都摇头。 “死了,死得彻彻底底。” “快,将遗体抬回张府!”巡防营统领忙道。 他们今日是来救火的,万万没想到烧死了这么一个贵公子。若次辅大人怪罪下来,不知几颗脑袋够掉的。 此时烟云楼已经全部坍塌,不管里面还有无活口都不重要了。 张清那烧得焦黄的尸体就这样被抬了回去,可人群没有散开,还在那里热切议论着。 杜念珍将明昭月从人堆里拉出来,“不该让你看这些的,晚上不要做噩梦才好。” 即便是在战场上身经百战的杜念珍,看到刚才张清那副样子,也觉得心头涌起异样之感。 明昭月只看着烟云楼的废墟,若有所思,似乎压根没有听见杜念珍的话。 母女二人的马车回了别院,一路上明昭月都在低头沉思什么,全然没发现杜念珍也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到了后院,杜念珍拉住准备回屋的明昭月,问道。 “啊?”明昭月歪头看过去。“母亲说的是何事?” “你方才在烟云楼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到底在想什么?” 该来的还是来了,明昭月心头一动。 原本她想着,等个合适的时机,将自己的一些打算告诉父母。 如今,算起来她在行动了。 她要针对惠王,那么爹娘有必要知道些什么,也不至于以后被动。 “我在想,我该如何跟爹娘说这件事。” 杜念珍一听,脸色顿时就变了。“什么事瞒着我们?事情大不大?” 明昭月饶有深意地看着她,与皇子作对的事怎么不算大呢? 她点了点头,顺带眨了眨眼睛。 “月儿你,你莫要吓为娘!” 杜念珍心里乱七八糟什么猜想都出来了。 是女儿心有所属了,还是被人欺负了。是她杀人放火了,还是跟谁打架吵嘴了? 又或是她生了病、中了邪…… 第169章 袒露实情 明昭月压根不知道,杜念珍在心里想了那么多事。 她已经打定主意今晚告诉他们些真相,便不再迟疑。 “母亲先回正堂,叫上父亲和兄长,稍后女儿会过来告诉你们一些事情。” 见明昭月如此郑重其事,杜念珍的双唇动了动,越发地不安。 但她还算听劝,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 小半盏茶的功夫,明昭月去了前厅,此时明辉夫妇和明晏都已端坐在那里。 见到明昭月进去,几人齐齐起身,随后又齐刷刷看着她。 “月儿。” “妹妹。” 三人几乎同时开口,满脸写着紧张。 明辉的眉头皱起,“你想好要跟我们说了?” 自从上次假死回京,明辉便觉得女儿变得有所不同。虽然以前的明昭月也不是个任人欺负的姑娘,但对人对事的原则并没有那么强。 这次回来,他明显感觉女儿的心封闭了些。 她能提前往边关去信,告诉他边关战事情形。还能在盛京和二房几人斗智斗勇,将钱家的婚事处理得妥妥当当。 女儿说,她对于能提前预知边境的事,是做梦。 明辉其实是不信的,可女儿不愿说,他也便不打算问。 今晚,她郑重其事知会家人,说要告诉他们一些事,明辉下意识就认为,女儿要说的是这件事,所以他比明昭月还要紧张。 “父亲,母亲。”明昭月扑通一声跪在他们面前。 明辉和杜念珍下意识往后退了退,随后又准备将她拉起来,不知她为何忽然下跪。 “爹,娘,今夜烟云楼失火一事,女儿是提前知情的。” 三人听着明昭月的话,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提前知情……是何意?”明辉问。 “女儿提前知道烟云楼今日会有异动,也知道张清是烟云楼的东家。” 杜念珍错愕半晌。想起今晚在马车内,明昭月远远看着烟云楼的大火,确实露出了一抹恍然大悟的神色。还有她当时在场的表情,与周边其他看热闹的人是不一样的。 “你跟张清之死有关系?”明辉倒抽一口凉气,这是他能想到的明昭月做出的最大祸事。 明昭月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张清之死,是圣意。” 明辉的心陡然一颤,杜念珍和明晏也万分诧异地看着明昭月。“你,说什么?” “张清之死,是圣意。”明昭月又抬头重复了一次。 明辉下意识四下张望,明晏会意,走到门口支远了屋外伺候的下人,又亲自关上了门,明辉这才道。“不可能,陛下为何要杀张清,他可是十分器重张次辅的。” “正因为他器重张次辅,所以才只动了张清。若换作旁人,早就诛九族了。” 明晏不可置信地看向明昭月,“我听说那张清可是被翰林院栽培的苗子,他到底犯了什么天条?怎么从未听说过。” 明辉夫妇也正有此疑问,虽然道听途说,张清在外面偷偷摸摸开了个青楼,但也最多丢他爷爷的脸,罪不至死,更不至于被诛九族吧。 三人皆瞪大了眼睛看着明昭月,等着她的答案,丝毫想不起来她还跪着。 “因为张清结党营私,对天子不忠,” 明昭月这句话,让明辉的心头再次颤了颤。“他与谁结党?” “惠王。” “惠王?”三人齐齐问出了声。 这根本不可能。惠王是几个皇子中最为淡泊之人,怎会在朝中结党营私。而且,他就算要结党,也不该与张清这个翰林院的七品毛头小子结党。他应该去拉拢朝中权臣才对。 “你们是不是在想,惠王不会胸有大志之人?”明昭月抬头看了看明辉,这才道,“父亲可知道,明枫还活着额,他没死。” 自从重生之后,明昭月便不再称呼明枫为二哥。 明辉又是一惊,首先,他不知道为何明昭月忽然提起明枫。其次,他对明枫还未死这个消息,完全不信。 “明枫就在惠王府上做护卫,还是颇受惠王器重的那种。” 明昭月掩去明枫和凤馨悦那档子事,只说了惠王将他藏在了府上。 “明枫一家是天子下令处死的,惠王为何要救他,又把他藏起来?”明晏也不信,以惠王那般淡泊的人品,会冒着性命危险搭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因为惠王的目的不是救他,而是拿他来对付父亲。” “对付我?”明辉一把将女儿从地上扶起,“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昭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当初父亲在金煌城,与北齐军那生死一战,纵然是因为金煌城内提前混入了敌军的探子。可父亲有没有想过,那些探子为何会轻易混入金煌城?还有明家军中,是否还有奸细?” 明辉叹了口气,“自然是有,我最近故意放着不查,就是想等他自己冒出来。” 明辉还有很多疑惑,但明家军千千万万,他不打算打草惊蛇。 “若父亲往惠王这个方向想,是不是很多疑惑,就迎刃而解了?” 明辉紧皱的眉头张了张,随后双眉间又皱成了一个川字。“你继续说。” “惠王有夺储之心,且动作不小。”明昭月说着,就从袖中掏出一叠书信。 那是当初让度满去丽州时查到的消息。 明辉颤抖着翻着那些消息,脸色变得越发震惊。这个惠王,竟在丽州屯兵!且将东安国最大的皇商景家,暗中收入了自己麾下。 “若此事是真的,惠王可真是藏得一手好棋,真是胆大包天!”杜念珍道。 “岂止胆大包天,简直可怕。”明辉将手里的消息一一递给杜念珍和明晏,几人看后皆面色惊诧。 “所以,陛下是知道了惠王的私心,所以才先从张清下手,准备震慑惠王?”明辉这般猜测。 “不,陛下只知道张清平日里和晋王交往甚密,至于惠王,对于陛下来说,此时他还没有全部露出尾巴。” 明辉:…… 这跟晋王又有什么关系,而且女儿怎么就像景佑帝肚子里的蛔虫,这般隐秘之事都知道! 第170章 掀翻这棋盘 “父亲可知,晋王一直都是惠王手里的一把刀?”明昭月问。 明辉沉吟半晌。这件事,他以前还真未察觉。 陛下的几个皇子,性格各有特征。惠王淡泊,晋王张扬,太子敦厚,楚王还小,看不出什么。 可如今女儿告诉他,张扬的晋王,竟是淡泊的惠王手中之刀? 但明辉并不诧异。皇家之事涉及皇权,若有人当真对皇位起了心思,愿意蛰伏很多年,也是能想通的。 可这些事,女儿怎会知道得这般清楚。看起来,她就像是牵涉皇权之中甚深的样子。 但明辉笃定,女儿此前从未涉及过这些事,他们在女儿面前,也不曾提及这些。 说句惭愧的话,对于党争、皇权之争,明辉向来不参与。若不是明昭月告诉他这些,他压根什么也不知道。 他守的是边境国土,护的是东安百姓。不管谁当皇帝,都不妨碍他打仗。 他是谁的臣子,就替谁办事。 “这个惠王殿下,为父此前还真是小看了他。”明辉暗暗道。 “惠王将父亲当成了阻他上位之人,可父亲明明是中立的。”明晏不太明白。 父亲从不涉及党争,就算是忠诚,也只是忠于天子。对父亲来说,谁当皇帝不一样。 “可惠王不这么想。父亲对陛下忠诚,就是对正统储君太子的诚。若其他人日后为了皇位要有动作,父亲定会阻拦。” “太子?哼!”明辉冷哼一声,“若是以往,我倒是忠于正统储君,可他心肠狭隘,故意伤你,我怎会对他忠诚!”明辉的脸色拉下来。 明昭月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五凤楼赏宫宴那日,她中的箭,那箭是东宫所用。 明辉连夜曾进宫向景佑帝诉苦,最后却被景佑帝糊弄过去。可自此之后,明辉对太子,也处处小心提防着。 “说来也是报应,没想到那太子狭隘就罢了,还不务正业,寻花问柳。” 明辉想起,太子有好几日未曾上朝了。他和烟云楼那青楼女子的事已闹得满朝皆知。说是闭关,只怕陛下如今对于储位,心头是有些松动的。 咦?烟云楼?明辉忽然想到了什么。 太子是在烟云楼被发现的,今日烟云楼便起了大火,女儿又说此事跟她有关。 那……太子之事,是不是女儿也知道些什么? 思及此,他觉得有必要问清楚。 可没等他问,明昭月就看了过来,似乎知道明辉想问什么。 她神色里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浅笑,就像她小时候做错了什么事,准备在爹娘面前打马虎眼一般。 “太子之事,我确实也知情。那日她在烟云楼被太子妃的人撞见,我也在场,不过未曾露面……” “你,你你你……”明辉惊得说不出话来。 明晏忙问,“你一个姑娘家去烟云楼做什么,那是青楼。” 明昭月轻咳了几声,“我……去看看热闹。” “胡闹!”杜念珍轻呵了一声,手也拍在明昭月的手背上,言语间的担忧多过责备之意。“你怎可不告诉我们,就做这些事。那可不是什么热闹,是皇权之争!但凡你被他们发现,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明昭月点头答应,可心里却在想,太子是一定不会发现的,因为身边有十八郎这个家伙在。 可她无论如何也不敢说,是和十八郎在青楼的包房里听过两次墙角。否则,他们只怕立马要冲到玄鹰卫所去。 “妹妹,你胆子也太大了。争储是多么大的事,你怎会介入这么多!你说实话,太子之事,你参与过没有?” 明晏深深以为,这个小家伙已经脱离了家人的掌控和保护。 明昭月毫不犹豫地摇头。她本来也没参与,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十八郎身边当了个看客。这一点,她丝毫不心虚。 见她如此,三人这才长舒一口气。 “所以,太子和青楼女子之事暴露,并非意外,若是有人捅出来的?是惠王?”明辉后知后觉。 明昭月笑了笑,没有将十八郎算计太子的事说出来,便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父亲……也可以这么理解。” “等我理理。”明晏听得有些晕,又是太子又是惠王,还有晋王的,一时间这么多事,千丝万缕,好像各不相干,又好像是连在一起的。 “原本是惠王准备以青楼女子之事设计太子,结果反倒让陛下顺着烟云楼查出了张清。所以,惠王自断了一臂?” 明晏听了所有的事,得出了一个自认为圆满的推断。 明昭月清了清嗓子,“不,是有人要设计惠王,只不过借了太子之力,让他们两败俱伤罢了。” 明昭月话音刚落,三人的目光便齐齐射来。 “月儿,你胆子怎么这般大!”原本以为只是一个皇子,结果是两个…… “不是我,真的。”明昭月眨巴着眼睛,企图把锅甩出去。 没错,她原本就不是主谋。 “不是你是谁?”明辉大有必须要问出来的架势。 “是……一个朋友。”明昭月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皮。 “我看你这就是无中生友。”明晏给了她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明昭月觉得,她必须赶紧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父亲以为,你独善其身,全家便能安稳度日了吗?”忽然,明昭月看向他,眼中闪过片刻的异样。她没有迟疑,继续道,“你不走到前面,可有人会认为你挡了他的路,要除之而后快。” 明辉听罢皱眉,“若有人以不义之举争位,我明家军必护这天下安宁。” 这便是了,在惠王眼中,只要父亲是陛下封的将军,就是极大的威胁。 “父亲以前是戍边将军时,惠王便将父亲当成了掌中刺。如今父亲成了天下兵马大元帅,若父亲是惠王,又当如何?” 明昭月有时候觉得,兵马大元帅这个东西,极有可能是景佑帝留下的一个诱惑。 他将父亲高高捧起,放在此处,一是为了制衡,二是为了将有心之人针对所谓的权臣,如此太子便可轻松许多。 可惜太子看不清景佑帝的心,愚蠢至极。 父亲终究被算入了皇权的棋盘之中,而她,偏要掀翻这棋盘! 第171章 盯上明昭月 “惠王,会想方设法除我!”明辉从一开始的惊诧,到如今接受了大半这样的事实,脑海中也已经在将此前发生的一些事串联起来。 “那日五凤楼赏宫宴结束,女儿被东宫之箭所伤。女儿一直觉得,太子就算蠢,当时也不会蠢到那个地步,必是有人借用的东宫之箭。” 啪的一声,杜念珍将茶杯拍在桌上。“你说,那日你差点中箭,都是惠王所为,不是太子?” 明昭月十分肯定地点头。 三人眼中同时喷出怒火。他们从不主动算计人,可架不住有人要算计他们。 “父亲日后在朝堂,可要加倍小心,特别是惠王和晋王。”明晏对于明昭月的话,相信了大部分。至于不相信的那部分……他打算私下里再拷打盘问。 “月儿,这些事你都是如何知道的?也是做梦?”明辉自始至终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算是吧。”明昭月尽量做出真诚的样子。 她可以说出一家人的仇敌,因为从今以后他们一家人便要整整齐齐同心协力。 可对于重生这件事,以及前世全家的悲痛的下场,她并不打算说。说了他们是不会相信的,就算相信,也是徒增他们的伤感。 明辉长叹一声,微微点头,神色严肃,很显然不太相信明昭月的话,但他还是没有继续追问什么。 “你以后有什么事,有什么计划,千万要告诉我们,别自己一个人扛。你有父母兄长,这些事,哪需要你一个闺阁女儿在外面做的。”杜念珍看着明昭月满是心疼。 若他们当父母的周到些,细心些,女儿怎会一个人默默承担这么多事。杜念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在暗中保护家人。 “好,娘。”明昭月甜甜地喊了一声。 杜念珍听得心都要化掉,也不追究明昭月先斩后奏了,让她早早回去休息。 “我送她回去。”明晏主动起身。 不好!明昭月心头一动,看向明晏时,目光里带着几分嫌弃。 可明晏压根不理会,笑盈盈地走到前面。明昭月无法,只得跟着兄长走。 兄妹二人来到明昭月屋外,明晏往四处看了看,确认无人,这才背着手。“把你隐藏的那部分秘密,也一道说出来吧。” “秘密?”明昭月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什么秘密?” 明晏白了她一眼,“你说自己没参与这些行动,又对所有的事了如指掌。怎么?你是有个多神通广大的朋友?他是谁?男子女子,你们是何关系?” “你真啰嗦……”明昭月想躲开,被明晏扯住了衣领子。 “仗着自己长大了,不服管了是吧。你就算七十岁,也是我妹妹。” 明昭月无奈苦笑,“我是有个朋友,以后会让你们见面的。” “丑媳妇早晚得见公婆,何不早些让我看看。能一石二鸟让太子和惠王同时断臂,此人不简单。”明晏的语气里,竟有几分欣赏之意。 可待他回过神来,发现身边哪里还有明昭月的影子。那家伙早已跑得不知所踪。 明晏无奈摇头苦笑,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惠王府,书房。 惠王坐在椅子上,晋王坐在另一旁。他们面前,站着景家家主和一身护卫服的明枫。 大家看着面黑如炭的惠王,纷纷低下头沉默着。 良久之后,惠王幽幽开口。“今夜之事,你们怎么看?” “殿下,烟云楼这场大火实在是意料之外,可惜了张清公子。小人眼见他被玄鹰卫救出,全身上下除了脸上还能辨出几分容颜,其他地方都烧得不成人样了。”景家家主道。 “意料之外?”惠王的眉头皱得极深,“张清对本王来说,十分重要。如今这般突然丧命,是本王未能将他保护好。”惠王看上去十分痛心的样子。 “我怎么觉得,最近有点背。”晋王在一旁叹了口气。 惠王看向他,忽然想起什么。“今夜起火的原因可查过? “查了,确实是意外。”晋王十分笃定道,“是张清在楼上查账,不小心打翻了烛台,这天干物燥的,今晚又逢大风。” “掌柜如此说的?”惠王似乎并不太相信晋王的话。 “掌柜说过,我也找人去核查过,确实是意外。” 惠王紧紧将拳头攥住,不知在想什么。 “二哥,我倒觉得失了一个张清也没什么。那家伙柔柔弱弱的,能在大火里被活活烧死,就是个蠢的,以后跟着陛下也是拖累,不如自生自灭。” 晋王话音刚落,便见惠王的眼刀子甩过来,晋王顿时闭了嘴。 惠王随即叹了口气,“眼下明辉的势力越发大了,想来日后对我们的威胁只会越来越大。自从青阳的二哥被削职后,巡防营的统领也换成了父皇自己的人,这对我们很不利。” 说到此,他看向一旁沉默的明枫。“明二公子不知有何高见?” 明枫自从入了惠王府做名义上的护卫,还未正式参与过惠王与幕僚们的议论。今夜,忽然被喊到书房,明枫心里有些兴奋。 他最近一直在想,要用什么样的法子对付明辉。他希望自己出的点子能实实在在一针见血。这些日子见到惠王行事,他断定此人日后必然成大器,有一番作为。 他看好惠王,愿意在他麾下效力。 “殿下,不如我们先从明辉下手。” 惠王挑了挑眉,“你打算如何下手?” 明枫低着头,“明辉最在意的,不过是自己家人。其中,又对她女儿疼爱备至。” “那个明昭月?”惠王喃喃道。“上次五凤楼赏宫宴后,本王就试过了,那女子多少是会点功夫的,你要杀她?” “不,小人以为,可以通过她,来离间明辉和皇上的君臣之心。” 惠王神色动了动,“说来听听?” 明枫往前走了两步,附耳在惠王面前说了几句话。 惠王凝视着明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说起来,她可是你妹妹。” 明枫冷哼一声,“小人的妹妹已经在大火中被烧死了。” 第172章 忠义侯府 有人感慨张清败坏张家门楣,有人说这场大火是天意,还有人对烟云楼的遭遇十分可惜。说他们还未体验过里面的姑娘,遗憾以后的人生没有什么欢愉了。 当这些风言风语传到别院时,明昭月对此并不关心。她只在想,张正光对此会有何反应。 翌日一大早的时候,盛京城开始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明昭月自来便爱雨雪,就穿了厚厚的夹袄,顶着冻在院子里闲逛着。 她看着簌簌往下掉的雪花,俨然有种恍惚感。前世,她没有在这个院子里待过,如今生活在这里,多少有些不真实。 “姑娘,外面冷,回去吧。”海棠不知道,为何明昭月看着雪花也能眼睛发红。明明都冻成这样了,还不回屋。 “寒冷让人清醒。”明昭月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今日初几了?” “腊月初九了姑娘。” 腊月初九,距离她重生已有三个多月了。她从老天那里偷走了一世,便分外珍惜。 她希望,能以不同的心境过好这一生。 前世她也喜欢下雪,可在她流放金煌城的那些日子里,每一次的风、雨、雪都让她痛苦害怕至极,因为这会要了她的命。 如今,在温暖的家里,在亲人们身边,她已经感觉不到寒冷和畏惧。 可她希望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来路任重而道远,她要做的还有很多。 “姑娘。”秦嬷嬷笑着走来,“将军早朝回来了,姑娘可去前厅用早膳了。” 自从搬进别院后,明辉要上早朝,待他早朝回来,一家人几乎每天早上都要一起吃饭。 可当她到前厅时,发现今早的气氛有些不对。杜念珍气呼呼坐在那里,似乎有些情绪,明辉则默默倒着酒。 明晏眼神示意她坐下,这才看向明辉开口。“父亲,去就去吧,儿子没什么意见。” “哼!”明辉冷冷一声,“你没意见,我有意见!那可是北齐,你爹我天天打北齐人,不知道他们怎样恨我们明家。如今陛下让你带队送亲,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晏儿不能去!”杜念珍的脸色不太好看,她看向明辉,颇有怨念。“你在朝堂上怎么不为儿子争取争取?实在不行,你今日再进宫一次,找陛下说清楚。” 北齐?送亲?听着三人的话,明昭月大概猜出了几分。“大哥要去北齐?” 杜念珍没好气道,“七日后嘉禾公主和亲北齐,今日早朝议定送亲人选,晋王为使者,你兄长带队随行护卫。” “兄长带队?”明昭月颇有些诧异。“是陛下亲自吩咐的?” “若是别人,早就拒了,不然我和你爹在这恼些什么。”杜念珍叹了口气。 其实这差事要是放在别人身上,绝对称得上一件有头有脸的美差。 可对于明晏来说就不一定了。他这一路,尽管要带护卫队,可和那么多北齐人相处好多天,保不准有人对他打击报复。 明昭月正想着,忽听下人来通报,“将军,宫里来人了。” 几人一听都齐齐起身。景佑帝的动作这样快么?早朝才给明晏派了活儿,此时就来下旨了? “走,出去看看。” 明辉带着一家人前往大门口,只见程林笑盈盈立在那里,身后一帮宫人抬着张大大的匾额,匾上盖着红布。 “公公,这是……”明辉看着那张红布疑惑。 程林对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顺势便将红绸一掀,匾额上“忠义侯府”几个字清晰映入眼帘。 “陛下御笔,这块匾赐给忠义侯。这府上啊,也该换换门楣了。”程林的身子挪了挪,好让明辉完全看到那块天子亲笔的匾。 忠义侯。明昭月心中一阵恍惚。 将军变侯爷,将军府变侯府。可景佑帝赐这“忠义”二字,到底是何意?他是要提醒父亲时刻保持忠义之心么? “臣,谢主隆恩。”明辉跪地接匾。 几个宫人很快便将匾额挂在了门上。 看着大大的忠义侯府几个字,明辉驻足良久,没有说话。 “恭喜忠义侯,恭喜明公子。送公主和亲的差事,旁的人求之不得,经此过后,明公子便也是御前受器重之人了。” “多谢公公。”明晏对着程林施了一礼。 “公公,我儿……”杜念珍上前,打算对着程林说些什么,被明辉打断了。“公公不妨到前厅用些茶?” “不了。”程林笑了笑,“今日早朝过后,次辅大人向陛下请求告老还乡,宫内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就不叨扰了。” 说罢,程林就带着人走了。 张正光要告老还乡?明昭月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不是诧异,而是有些惋惜。 “他如果留在盛京,还能有些活路,若是辞官,就什么活路也没有了。”回后院的时候,明昭月浅浅感叹。 “你说得对……”忽然,她耳边响起了一个长长的声音,不过声音很低。 明昭月心头一动,几乎一瞬就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可她抬头时,又未在四周见到人影。 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可是她家,怎会有他的声音? 可下一瞬,那声音又出现了。“城外三十里,一帮劫匪正埋伏着,准备杀他呢。” 这一次,明昭月确认那人身在院内某处。忽然她感应到什么,抬头往屋顶看去,只见屋顶俨然坐着个人,他身着一袭黑袍,微微弯着腰,将手肘撑在膝盖上。 在明昭月的目光与之相对的那一刻,屋顶上的人微微笑了笑,脸上的五官越发清晰。 他挑眉看向她,周遭的雪花似乎变得大了些,纷纷扬扬往他身上落,在黑色的袍子上慢慢融化,浸入衣袍。 “你竟擅闯民宅?”明昭月诧异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 “民宅?”十八郎四下俯视整个别院,勾唇一笑。“这不是方才天子亲赐门匾的忠义侯府吗?你们这院子可不是民宅。” 明昭月白了他一眼,“你是来找我的,还是充当天子耳目,来调查我们家的?” 十八郎坐在那里,微微活动了下腰。“你说话真大胆,这么随意揣测天子。” 明昭月站在雪地里,抬头望着他。小片的雪花落到她的脖颈,感觉有丝丝凉意。 “要么你从进门进府做客,我与父亲接待你。要么你就离开,别搞得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 十八郎站起身,作势就要下来。“你确定让我这个玄鹰卫指挥使从正门进你府?” 第173章 白头偕老 当然不确定,明昭月在心中腹诽。她只是说句客套话罢了,若十八郎当真大摇大摆来府上做客,今日天不黑,盛京城不知又要传出什么谣言。 十八郎最后还是没有下屋顶,不过也没有坐下,他就站在那里。“别紧张,我就是听说你们今日改换门楣,过来看看。” 明昭月斜睨了他一眼。听说?程林离开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显然比程林还要先到这里。明明是提前就来蹲点了,竟然她才发现。 可明昭月并不诧异,此人闯秦王府、惠王府都神不知鬼不觉,如今这所谓的侯府,护卫并不算多。就算有,只要十八郎不刻意现身,只怕他们都不会发现。 说到护卫,明昭月下意识朝身边看去,寻找度满。她一扭头,就看到度满靠在墙角,还……打着呵欠。 明昭月表示不理解,“你……没看到府上闯了个不速之客吗?” 度满看向十八郎,有些哀怨。“看到了,可是姑娘,我打不过他……” 还挺有自知之明……明昭月有些无言。 “而且他又不会伤害姑娘,是姑娘朋友,不是敌人。”度满低声喃喃。 她哪有朋友!她没有朋友。明昭月觉得自己该换护卫了。 “你这个护卫不错。”十八郎满是赞许道。 “所以,你今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十八郎有些不满地在屋顶上踱步,走来走去却没有一丝声音。“我是你的伙伴,你对我说话须得温柔些。” “我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闺中小姑娘,不知温柔两个字怎么写。” 十八郎掸了掸肩头飘落的雪花,“我听说张次辅要告老还乡,来给你报个信,没想到我来晚了,你的第一手消息不是从我这里听到的,看来下次要早些,不然对不起伙伴这个身份。” “还有下次……”明昭月正无言之时,忽然想起了正事,“你方才说有人在城外埋伏?” 十八郎轻笑,眼睛都眯了眯。“你现在才想起他来?” “你既知有人杀他,为何不去救他?” “我为何要救?这是他的命运。”说到一半,十八郎转头认真看着明昭月,“你似乎对谁要杀他这件事不太感兴趣,问也没问。” “这有什么好问的,自然是被人忌惮。”明昭月淡淡道。 张正光能坐到次辅的位置,脑子并不简单。 得知嫡孙在烟云楼被烧死,一定察觉出了什么。或许从张清和惠王接触的时候,他便不是全然蒙在鼓里。 如今孙子身死,常年在官场摸爬滚打的次辅如何猜不出其中原委。 就算是推断,也能猜到跟天子有关。只有景佑帝,杀人才能这般无痕,才能动用玄鹰卫。 哪有那么巧的事,玄鹰卫早不来救,晚不来救,偏偏在张清快被烧死,只有脸部还能识别的时候,才来救人。 摆明又想要他的命,又想让张清烟云楼东家的身份暴露。 景佑帝只暴露了张清烟云楼的身份,并未暴露他意欲谋反。 天子没有大肆宣扬张清的谋反叛逆之罪,并不是为了保护张次辅,而是为了自己的天子颜面。 试想一下,若是一朝次辅家的后辈都有不臣之心,那景佑帝还管的什么朝堂?治的什么天下? 所以,景佑帝暗杀张清。 或者他知道,张次辅已经猜到了这些弯弯绕绕。张次辅或许同样也能看清景佑帝的心思,他们在其中博弈权衡,张次辅选择隐退保命。 可毕竟自己的嫡孙被景佑帝明着暗杀了,景佑帝不敢保证他不怀恨在心,日后发难。所以,他要斩草除根。 今日的张次辅,和当年的林老将军,走的何尝不是同一条路? 明昭月想了很多,不经意间立在那里发了许久的呆。 看着她垂眸思索的样子,雪花一片片落在她的衣领上。十八郎的目光在她露出的白皙脖颈上停留,随后急忙扫向别处。 “这都能猜到,不要太聪明。” 明昭月发现,十八郎似乎很喜欢夸她聪明,她都记不清这人说过多少次这句话了。 “下来喝茶吗?”明昭月抬头看他。 “我怎么从你的邀约中听出了赶人的意思?” “听得出来就好。”明昭月觉得,他再站在屋顶如此招摇,过一会儿就真得把其他人招来了。 万一被大哥看到,自己未来好些天都不得安生。 “我堂堂玄鹰卫指挥使,平日暗中出入某些朝廷官员的府邸探查,是再寻常不过的。这有什么稀奇的,就算明将军看见,我也有充分的理由。” 明昭月:…… 她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擅闯民宅这种事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好像还无法反驳,事实就是如此。 “好了,我走了。”终于,听到十八郎缓缓开口。只不过,他走得很慢,一步步在屋顶上挪着,没有像往常那样嗖的一声不见人影。 明昭月疑惑了,一转头便见度满竟学着十八郎的样子,一步步在地上走。 “你在做什么?” “学功夫。”度满十分认真地,一边看屋顶上的十八郎,一边观察着自己的步伐。 “学什么功夫?” “他这般步伐,我觉得应当是什么奇功,先偷学了再说,或许日后有用。”度满十分坚信自己的判断。 是吗?明昭月好歹也是一个习武之人,瞧了半天,总觉得屋顶那家伙的步伐凌乱无序,看不出章法,哪里像是什么奇功。 他在散步吧…… 可度满依然执着。 片刻后,十八郎挪步慢悠悠走出了忠义侯府。一转身,碰到了对着自己微笑的十七郎。 “你作甚?”十八郎立马黑了脸。 “你不是说,一起看初雪的人会白头偕老么?我想跟着头儿一辈子。”十七郎嘻嘻笑着。 “滚!”十八郎的声音消散在翩翩雪花里。 第174章 送嫁 七日后,便是萱禾公主出嫁的吉日。 皇后虽然悲痛欲绝,不舍女儿前往北齐,但圣命难违,最终还是认了命。 但她向景佑帝提出了两个请求,要在坤宁宫送女儿出嫁,且出嫁当日京中三品以上的官家女儿都要进宫为萱禾送嫁。 皇后此举,是想让萱禾的出阁礼风光一些,尽她一个母亲应有的责任。 这些请求无伤大雅,景佑帝自然应了。 出嫁当日,明昭月也在送嫁的贵女名单中。 明家的马车早早就到了宫门口。除了明昭月要去坤宁宫送嫁外,明辉和杜念珍夫妇二人则是以东安国戍边将军的身份,在前朝观礼。 至于明晏,他最终没有让明辉再入宫为自己求情,他选择领下这个送亲护卫统领的差事。有些事,须得做了才知其中轻重。 连妹妹都能自己筹谋那么多的计划,还远远地救了爹娘一命。若自己一直活在父母的保护之下,还算什么七尺男儿。 所以,明晏天不亮便提前入了宫,前往护卫营点兵。 今日的皇宫里里外外挂满了红绸和红灯笼,一眼看过去充满了喜庆。 明昭月一下马车便撞见了几个熟人。 “哟,忠义侯!来得这么早。”钱文忠笑嘻嘻地过来,对着明辉拱手,还转头笑着看了一眼明昭月。 “钱大人,侯爷这个称呼本将军还不太习惯,还是按照以前的唤吧。”明辉总感觉,侯爷像是吃闲饭的,将军才是实打实的差事。 钱文忠笑了笑,“明将军,忠义侯,咱们一同进去?” 明辉有些狐疑,这个钱文忠怎么老是对自己一副谄媚的样子。他是文官,自己是武将,既帮不上什么忙,也碍不着他什么事。 而且,人家堂堂吏部尚书,压根不需要对自己谄媚才是。 “我等等老韩。”明辉不太想跟他一块儿走,便拿出兵部尚书韩力坚做挡箭牌。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心里看钱文忠不得劲,老想着当初他为了把女儿拐到他老钱家做儿媳妇,隐瞒自己儿子断袖一事。 这梁子,在明辉心里早就结下了,很深很深的那种。 “哦,那我陪你一起等,正好我也找韩大人说点事。” 明辉在这头和同僚们闲话,那一头,官家女儿们也是纷纷寻找相熟之人呼朋引伴。 “月儿妹妹!” 明昭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转头一看,就见到了满脸笑意的沈知秋。 她从马车上跳下来,直奔明昭月的方向。 作为沈御史的嫡女,沈知秋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明昭月等在宫门口,也有要等等她的意思。 沈御史此时也下了马车,原本与明辉只是淡淡一笑。可当他看到两个小丫头这般熟络亲热,神色不由平和了几分。 “父亲,明将军的府上刚受了陛下亲赐忠义侯府的匾,你该去恭喜恭喜人家。”沈知秋在一旁小声提醒。 她觉得明家人可打交道,特别是明昭月。 可沈万金向来是个耿直的,又觉得自己作为御史,不可与朝中官员走得过近,以免以后遇上需要弹劾他们之时,碍于人情开不了口。 “为父自有道理。”沈万金低声道。 沈知秋不太高兴,她觉得自己喜欢的好姐妹,父亲要喜欢。那么自己好姐妹的家人,父亲也要喜欢。 “你去嘛去嘛。”沈知秋说着,就把沈万金往明家人的方向拉。 沈万金很是不情愿地跟着女儿走过去,与明辉稍作寒暄。 “父亲,我怎么感觉你对明将军一家,不是很热情呢?”沈知秋有些不解,“莫非你们在前朝是政敌!” 沈万金低声呵了一声,“死丫头!这是宫门口,这种话能随便说,你想毁为父的仕途是不是!” 他和明辉还真没什么政敌关系,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单纯看着明辉,觉得有些……不是那么顺眼,也说不出来是哪里的问题。 而且以前没有,就这次明辉从边境回来,他就有这种直觉…… 不痛不痒挨了句骂,沈知秋有些讪讪的。她干脆不搭理亲爹了,挽着明昭月的袖子就要先进宫。 毕竟,小姑娘们是要去坤宁宫送嫁,大臣们去的是前朝。 看着自家女儿在明家丫头面前,竟显得有些幼稚。相比之下,那明家姑娘沉着稳重,颇识大体,沈万金第一次有了对比之心…… 而一旁的钱文忠,则是满脸慈爱地盯着明昭月,露出一脸傻笑。 明辉剜了他一眼,“你怎么没事,自己没女儿,就冲着我闺女看是吧?” 钱文忠丝毫不在意明辉对他的态度,笑了笑,几乎脸要贴上去了。“侯爷,商量个事。” 明辉未等钱文忠开口,便拒绝道。“没得商量,别想让我女儿嫁到你们钱家,给你做儿媳妇。” 要不是看着钱文忠这些日子,好几次在朝廷上替明辉说话,钱文忠要再提这事,明辉能把他的头拧下 “倒也不是这事,我就是想着,能不能让月儿拜我当干爹?”钱文忠满脸期待。 “你放屁!”忽然,明辉一把将钱文忠推开。“月儿有我这个爹就行,多一个干什么。” 明辉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而且他看到钱文忠就来气。 “多一个人疼爱她嘛,有何不好。” “就是不好!不想跟你来钱家往来。” 正说着,就见韩力坚远远从马车走下来。明辉立马改了脸色,傲娇地拉着杜念珍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钱文忠切了一声,双手揣进袖子里,准备在门口继续堵着。 另一头,沈知秋拉着明昭月,带着各自的丫鬟,被宫人领着往坤宁宫的方向而去。 两人还没走几步,忽然沈知秋啊了一声,将明昭月吓了一跳。 她定睛一看时,只见一只小白狗不知从哪个方向蹿了出来,方才便是从沈知秋的脚上跑了过去。 随后,那只小白狗便似撒了欢的要往明昭月和沈知秋的身上靠。 沈知秋自小便有些怕狗,即便是这么一只小犬,也不敢近身,值得一个劲躲在明昭月身后。 明昭月便不同了,自己家里就有一只黑球儿。只不过家里那只体型庞大,与这只小白犬比起来,那便是柔弱小公主撞上黑脸大汉。 明昭月伸手抚了抚那只小白狗,小狗似是感受到了她友好的气息,又开始往她的身上蹭。 明昭月干脆将她抱入怀中逗弄起来,越看越可爱。 这小狗眼睛大大的,浑身的毛白皙柔软,摸着就舒服,也不知是谁养得这么好,定然是个爱狗之人。 “小白,小白!”忽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和呼声,一个男子闯入了她们的视线。 第175章 找媳妇儿 明昭月怀中的小白狗正撒欢,听到男子的声音似乎更欢了,立马从明昭月手中挣脱,顺势就跳到了男子身上。 这一切只发生在几个眨眼间,明昭月回身,便看到了一个身型颀长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他一身水墨素衣,头发垂着也没挽发髻。五官略微有些清瘦,颧骨稍微有些许突出,眼睛却很是透彻。 他抱着小白狗,用手轻抚它的背,衣袂飘飘,颇有种仙风道骨之感。 “郎公子?”沈知秋看着他,轻轻唤了声。 明昭月也微微点头,算是见过了礼。 郞无尘,当朝督察院院长郎林之子。 对于郎家,明昭月此前并不熟悉。只不过五凤楼赏宫宴那日,明老夫人来状告明辉不孝之罪,是郎林站出来一一细数明老夫人的罪过,为明辉开脱。 虽然郎林定是受了景佑帝的指使,可也就是从这天起,明昭月对郎家多了几分关注。 而眼前这位郞无尘,人如其名。据说此子从小便对凡尘之事不管不问,小时候有大师算过,说他颇有些道缘。 郎林听说后,只让他读些闲书,竟不管他入仕之事。那郞无尘的心也不在庙堂,只在山水之间,从十岁开始便在外游历,传言跟着一些得道高人学过修道的本事。 关于此子的经历,传闻什么都有,把他说得快成仙了。 正因为当年大师的一句“道缘”,盛京城内竟无人家愿意将家中女儿与郎家议亲,怕成婚后这郎家公子跑到深山修道,女儿守活寡。 眼下郞无尘二十出头了,从未议过亲。郎林似乎也不太关心儿子的婚事,任由他在外漂泊。 郞无尘很少待在盛京城,一两年才回来一次。不过最近,他似乎一直待在盛京。因为上次在秦王寿宴上,这人还出现过。当时明昭月还瞧见惠王和他说过话。 “小白无礼,多有冒犯,还请两位姑娘恕罪。”郎无尘抱着小白狗,对着两人深施一礼。 “她很乖,没冒犯到我们。”明昭月也不知怎么回事,越看那小白犬越是喜欢。 要是把它拐回去,给黑球儿当媳妇儿…… “你这小白多大了?” 郎无尘原本并不是个多话之人,可一说起他的小白,便兴奋起来。“我养一年半了,不过她两岁。” “两岁。真是可爱。”明昭月越看越舍不得。 见明昭月如此喜爱自己的小犬,郎无尘也很是高兴,便问道,“姑娘也养犬?” “家里有只黑犬,性子挺烈。” 郎无尘笑了笑,“那倒是巧了,我这只小白犬最是温顺,只是偶尔调皮些。” 一旁的沈知秋听到两人对话,颇觉无聊。怎么聊狗都能聊这么久…… “月儿妹妹,咱们快走吧,找公主去。”沈知秋拉着明昭月就要走。 明昭月也觉第一次在人家面前,就萌生出想拐他狗的想法不太仗义,便忍着不舍先走了。 一两人往坤宁宫的方向而去,并不知她们的身后,郎无尘正若有所思地发着呆。 原本他长期不在盛京,对眼前两位官家女子还甚为陌生。可当他听明昭月提起家中有只烈性黑犬,瞬时便想起来了。 当日秦王寿宴,王府那只大黑狗发了疯一般四处逃窜,就连功夫高超的王府护卫都拿不住,却被一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子安抚住了、 当时说那大黑狗生了病,活不过一个月,秦王便给了明昭月。 原来,方才让小白颇有好感的女子是她,明辉将军之女。 小白这条狗,对同类的气息非常敏锐。郎无尘甚至怀疑,它方才和明家姑娘那般亲近,事后有她也养狗的缘故。 而且听她的意思,那条本该生病死去的黑犬还养在她手里。 “小白,你是不是嗅到了那条大黑的气息……”郎无尘喃喃,“你这家伙,该到发情的时候了。要不,让爹给你找个伴儿?” 郎无尘开始认真琢磨起这事来,丝毫没有察觉在他身后,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目瞪口呆望着郎无尘,正是督察院院长郎林。 他搓了搓自己的耳朵,又探头往前看去,发现了正前方慢慢走着的两个姑娘。 其中一个,是方才和自己儿子甚是有共同话题的明家姑娘。 郎林抚了抚那缕并不是很长的胡子,转身就走,跑得飞快。 明昭月和沈知秋到达坤宁宫,便见已有许多官家姑娘候在这里。 大家站在正殿门口,好奇地朝里面张望。 听说皇后娘娘亲自守着,嘉禾公主正在梳头。 “你们知不知道,皇后娘娘送了公主一顶好大的凤冠,金灿灿的,看得我眼睛都花了。” “公主的嫁妆清单真长,我从来没见过那么长的单子!” “嫁妆多有什么用,要让我嫁去北齐那样的地方,十顶凤冠我也不干。” “公主殿下是不是很难受,一会儿咱们可得好好安慰一番。” 官家贵女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殿中的情况。 明昭月没有加入议论,她跟沈知秋送完了添妆礼后,便独自在一处立着。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望着殿中的方向。 “吉时到,公主殿下出殿。”伴随着宫人长长的呼声,坤宁宫大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袭红妆的嘉禾公主团扇掩面,出现在众人眼前。 “贺公主大喜。”明昭月跟着大家一起跪地,众位姑娘们违心地道着祝福。 嘉禾的身后,皇后虽然一身华服,但双目通红,看得出来哭过很久。 嘉禾公主在众人面前停下,半掩着面看大家。透过那把大红的扇面,明昭月竟发现她的眼睛很是有神。 那不是被强迫和亲的无奈和怨恨,而是透着即将奔赴战场的兴奋。 她,好像不是大家想象中的样子。 第176章 惺惺相惜 “公主保重!”“臣女们给殿下的添妆礼中放了些盛京的物件,若是殿下想家了,就拿出来看看。” “公主,您在北齐要多多保重身子……” 官家贵女们你一言我一句,纷纷安慰起了嘉禾。原以为,公主会对她们的姐妹情深所感动,皇后娘娘也会念着她们的好。 可嘉禾不过淡淡地开口,“多谢诸位了。只不过今日是吉日,是我出阁之日。况北齐也不是什么蛮夷之地,北齐太子亦非什么老头子。本公主嫁的是一国年轻皇子,为的是两国和平安宁,没什么好伤感的,都起来吧。” 嘉禾的一番话让众人狠狠愣住,公主不是很伤心吗?怎么她话中的意思并不是如此。 原本准备继续说些不舍之话的姑娘们,此时都改变了话头,不再哭哭啼啼。 嘉禾往前走了几步,目光落在一袭红衣的女子身上。那又不是正红,而是一抹淡淡的桃红,看着格外喜庆。 “明大姑娘,你今日这身衣裳不错。”嘉禾道。 明昭月低眉行礼,“公主大喜,我等自当喜庆作配。愿公主事事顺遂,所求皆如愿。愿我东安与北齐自此长相安宁,和平百年。” “好一个长相安宁,和平百年!”嘉禾公主的脸上浮现起一抹笑意,看向明昭月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许和欣赏。 嘉禾回头看向盛京城中的一众女子,她和她们的年纪一般大,此时身上的担子却有千斤重。 “大家不必为我忧心。我既身在皇室,为韩家之女,从小养尊处优,受万民爱戴,就必然要承担肩上之责。和亲也好,远嫁也罢,是我的使命,也是我心中所向。二十年前,长公主殿下同样单枪匹马到邻国为质,才有了我东安百姓长久的安宁。如今我能以姑姑为榜样,为两个和平贡献嘉禾的小小力量,我心中万分欢喜,并无悲痛。” 众人定定看着嘉禾公主,她今年不过十六岁,生得貌美,品性端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如今立在她们面前,与常年在闺阁的女子大有不同。 “明大姑娘。”嘉禾再次看向明昭月,“若有机会,嘉禾愿与你促膝相谈,重新认识。我以为,你我二人或许可以成为好朋友。” “谢公主,此乃昭月之福。”明昭月既无傲意,也不畏怯,大大方方看向嘉禾。 此时,她也对这位公主之言颇为认同。明昭月心中无限感慨。 怎么此前没有发现,这位嘉禾公主当真是个胸有丘壑之人。 当时北齐使团接风宴上,赫连泰提及和亲之事,在场公主郡主们无不暗暗忧心,面色不善。 唯有嘉禾,始终抬着头,目光纯粹,面无惧色。 嘉禾转头又看向皇后,“母后,女儿前往北齐之举,对得起父皇,对得起天下人,唯对不起母后。” 皇后娘娘一听这话,好转的眼眶顿时又变得通红。“嘉禾……”她哭着唤了声。 “女儿从此不能侍奉在母后身边,还望母后原谅。中秋除夕团圆之际,女儿会在北齐为母后祈福,愿您身体康健,万事安心。” 听罢嘉禾的一席话,皇后再也顾不得什么母仪天下的仪态,忍不住啜泣起来。 身为人母,如何能听得这番割人心的话。 当初陛下心肠冷硬,议定嫡女前往北齐和亲,皇后闹过、哭过,也求过情。 事实证明,在天子心里眼里,没有什么比大业稳固更重要。 陛下的女儿众多,可皇后不一样,她只有嘉禾这一个女儿。今日前往北齐,或许此生都不复相见。 嘉禾愿意和亲,皇后深深为女儿的大义感到欣慰,但更多的是悲哀。哀自己无用,没有将局势逆转,悲嘉禾不幸,生于皇家,成了嫡女。 皇后对自己的责备,多于对天子的怨恨。 嘉禾对着皇后跪下,深深磕了一个头。 “吉时到,请公主移驾前朝。”宫人轻声提醒。 宫中女子,不管是妃嫔还是公主,这辈子都几乎没有机会去前朝大殿。 就算是公主出嫁,也不能去大殿。 可嘉禾不一样,她是和亲的公主,这便就不再是后宫儿女之事,而是政事。 嘉禾闻言,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决绝起身往前朝而去,不再停留。 其他人只能送到这里,不能前往前朝。 皇后哭完,擦了擦泪,昂首挺胸带着嘉禾而去。 望着一袭红妆的背影,明昭月心头暗动。 嘉禾公主胸怀大志,当初的长公主殿下也是如此,韩家的女儿们确实都堪为女子表率,对得起皇家的身份。 相比之下,太子就显得平庸,而生性多疑的景佑帝也不算是个什么好皇帝。 或许嘉禾此去不是什么坏事。 自己与韩家总有一场纠葛,关于惠王也好,关于景佑帝也罢,若到时候误伤了嘉禾,或许她会不忍心。 虽然说官家女子们不能去大殿观北齐使团的迎亲礼,但还是有人心有所动,比如爱看热闹的沈知秋。 “月儿妹妹,我们去那边偷看一眼吧!”沈知秋说着,也不管明昭月同不同意,拉着她就往城墙的方向去。 其他官家姑娘们一听,也都纷纷跑着看热闹去。 大殿前百余名文武官员列队而立,东安送亲的仪仗已经列好了队,北齐使团也皆肃穆而立。 “月儿你看,那是不是你兄长?”沈知秋拍了拍明昭月的手。 明昭月看过去,一眼便看见了明晏立在护卫队的最前方,他身着护甲,气势凛然。 “兄长生得果然挺拔俊俏,不知日后哪个女子会瞧上她当我嫂嫂。”明昭月漫不经心地说着。 待过了片刻,她才缓缓转头,发现身旁的沈知秋已不知什么时候红了脸。 明昭月微微勾唇,就当没看见。 “月儿妹妹,你说人这一辈子,能遇上一个真心相爱之人么?”沈知秋冷不丁问道。 明昭月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这个问题,因为她并不知道。 上辈子反正她未遇到过什么真心相爱之人,见识到的只是虚伪、阴谋、算计和仇恨。 “大概不能吧。”明昭月下意识开口,忽然又反应过来是沈知秋在问自己,随即笑了笑,“不过有缘之人总会遇得上,就看能不能修成正果了。” 说及此,明昭月对着她微微挑眉。 沈知秋忙低下头来,不知在想什么。 下方长长的队伍已经起程,伴随着宫廷鼓乐和声势浩大的仪仗队,从此盛京城里不再有嘉禾公主,而北齐的东宫将多一位东安国的太子妃。 第177章 乱点鸳鸯谱 朝礼结束,送亲仪仗队出了城。所有大臣也出了宫,该上值的上值,该回家的回家。 明昭月原本是想等着父母一起回的,可听说父亲被景佑帝传到了御书房,不知道在商议什么事,便准备先回府。 宫人将她们二人送到了距离宫门约莫两条路的地方,“两位姑娘,顺着前面走一会儿,会碰见个岔路口,左转就到东侧门了。” 两人道了谢,明昭月被沈知秋拉着往宫外走,一路上倒很是活泼。 “你看那宫墙,好高啊!” “月儿,你来过皇宫几次?” 沈知秋有很多问题,明昭月也耐心地与她说话。 走到一处岔路口,明昭月忽然停了下来。 这条路便是刚才宫人说的那条岔路。她顿在那里,望着前方的一堵墙,若有所思。 “往左,刚才那位公公不是说了吗?”沈知秋以为她忘了路,便道。 可明昭月依然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距离她们数丈远的地方,那堵墙就这样立在那里。它与皇宫里其他墙不同,上面有许多划痕,还有大大小小的穿孔。 似乎那面墙遭遇过很多次的锤炼,打击,鞭笞。 明昭月突然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像是很久之前来过,特别是那面墙。 “真是奇怪……”明昭月喃喃道。 “怎么了?”沈知秋好奇地探头问。 “我们来时走的也是这条路吗?”明昭月问,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 从小到大,她入宫的次数少之又少,掰起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正因为如此,她在宫里去过何处,走过哪条路,也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这里她确实没来过,可为什么脑子里对此处就是很熟悉的样子。 “没有啊,我们来时走的正门,出宫是东侧门,你忘了方才那位公公说的了。”沈知秋漫不经心道。 没有走过?明昭月更加狐疑了。 忽然,她只觉一阵轻微头疼,疼得她皱起了眉,用手撑住额头。 “你看它,浑身是伤,浑身是孔,就跟你一样。”忽然,明昭月耳畔隐隐响起了一个小女孩软糯糯的声音。 “浑身是孔,丑死了,确实跟我一样。”又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明昭月猛地抬头,却是什么也没看到。 “刚才除了什么两个,还有人说话吗?”明昭月问。 “没……没啊,月儿妹妹你怎么了?”沈知秋的脑门开始冒汗,满脸忧心地看着明昭月。 明昭月也四下打量,确实并未看见有人说话。 可刚定下心神,那两个声音又出现了。 “我觉得不丑啊。你看它虽然满身是伤,可还不是稳稳立在那里,这么多年都没倒。你要是长得跟墙一样高,也不会倒的。”小女孩的声音又出现了。 随即,还是刚才小男孩的声音。“我长到跟墙一样高,也能像它那样稳固,无坚不摧吗?” “当然。” 声音无比清晰地响彻在她耳畔,明昭月又对着四周来回看了几眼,使劲晃了晃脑袋,确信身边没有任何其他人。 沈知秋看着她,语气都有些颤抖。“月儿,你……没事吧?我听说这后宫之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死一个妃嫔或宫女,阴气重得很,你不会……中……中邪了吧……” “不,不是。”明昭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压根听不见沈知秋的话。 她有些着急了。这是一种很疑惑,很无奈的感觉,似乎事情超脱了她的掌控。 重生以来,她提前预知过很多事,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不是完全有把握的事,压根不会做。 可今日面前的这堵墙不同,她对此什么也不知道,甚至在此之前,脑海中压根没出现过这个东西。 是梦,是幻觉,还是她当真来过这里。 方才那两个声音是如此清晰,就像她自己遥远的记忆,又像是眼下的自己看着别人的故事。 又是一阵头痛,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快来,扶着你们姑娘!”沈知秋见她愣了许久,忙叫上跟在后面的海棠梧桐。 这两个丫头一直跟着的,见明昭月在前面和沈知秋说话,便未走近打扰,只远远跟着。 一听这话,以为明昭月忽然身子不爽,忙上前要搀扶。 “我没事。”明昭月神色复杂地回看了那堵墙一眼,无奈看向沈知秋,“就是刚刚有些微微头痛,想是吹了冷风。” 冬日的风确实很冷,沈知秋便不再多疑。几人快速出了宫。 另一边,明辉被景佑帝叫到了御书房。屋内只有他们君臣二人,气氛变得十分安静。 “陛下,您……说什么?”明辉惊掉了下巴,以为自己听错了。 景佑帝淡淡道,“郎院长说,要跟你做儿女亲家,他家公子心仪你闺女,嚷朕来保个媒,赐个婚。” 明辉的脑子一时成了浆糊,良久之后才吞吞吐吐问道,“郎院长,郎林?” 景佑帝白了他一眼,“除了他,我朝还有哪个郎林。” “陛下,这可不行,谁不知道那郎家的公子仙风道骨,是被大师算过有道缘之人。这样的人,是万万不适合做夫君的。” 明辉都懵了,虽然他与郎林没多深的交情,但他儿子是什么样,盛京城的官家大多听说过。 “可郎院长说,是他家公子属意你家女儿,哪是什么有道缘之人。我看郎院长的样子,应该不会有假。”景佑帝似乎很是有耐心。 “不行不行,陛下,这婚可万万赐不得!”明辉忙拒绝。 景佑帝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如何赐不得?你明家与郎家,一个文臣一个武职,孩子的样貌家世都堪堪匹配,怎么就不能成亲家了?” 陛下才嫁了女儿,怎么开始乱点鸳鸯谱了?明辉心里腹诽。 第178章 有门道 景佑帝淡淡道,“你与郎家,当真没有结亲的意思?” 明辉急忙开口,“陛下有所不知,自从臣的女儿与钱家公子退亲后,臣的夫人就曾说过,这两年都不考虑为女儿议亲。若寻不到真心良人,臣与夫人就养她一辈子。” 明辉这话说得并不假,杜念珍也不止一次这样表过态。 对于明昭月遇上断袖之事,景佑帝也是听说过一些传言的。眼下闻言只微微点头,“郎家的家境着实不错,那郎家公子也算是一表人才。这样吧,你现在不用答复朕,回去与杜将军商议一番,三日后再来回朕。” “陛下,不用商议了,夫人和月儿定然都是不愿意的。臣现在就可以答复陛下,此桩婚事万万不可,请陛下收回成命。” 景佑帝的眼神有些微妙,他微微挑眉,目光里透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警觉。 “既如此,你回吧,朕会与郎林说清楚。” 明辉朝着景佑帝重重磕了个头,再没说什么,转身退出了御书房。 看着明辉离去的背影,景佑帝的目光眯了眯。 “程林,你说他是不是没将朕放在眼里。”程林正端茶进来,冷不丁被景佑帝问了一嘴。 程林将温热的茶水轻轻呈在景佑帝面前,“明将军是爱女心切。愿舍弃自己婚姻大事顾全大局的女子并不多,奴才以为,不是谁都像嘉禾公主那般的。” “哈哈哈哈,你说得对,朕的女儿,才堪为世间女子典范。”景佑帝紧皱的眉头忽然松开了,十分满意地回味程林的话。 明辉让车夫把马赶得飞起,一路上快马回了府。 一回府便让家人聚在前厅,说起了御书房之事。 “与郎家结亲?郎家那小子凭什么!你拒绝得对!”杜念珍十分赞同夫君,当场便将景佑帝拒绝得干脆利索。 “你还好没回来问我的意见,若是问,我必骂你!”杜念珍哼了一声。 明辉看着夫人一阵后怕,觉得自己的决定十分明智。 明昭月却是一句话也不说,垂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月儿,你莫怕,我今日答复了陛下,想来他也不会再提此事了。”明辉以为她在忧心,忙安慰道。 “父亲,我倒不是怕,只是觉得奇怪,今日在宫里,我恰好碰见了那位郎公子,与他搭过几句话。” 明昭月细细回忆了今日在宫中之事,将郎无尘和小白犬的事细细道来。 杜念珍双眉紧蹙,“月儿今日才见过那小子,陛下后脚便赐婚,难不成真是那小子对你有意?” 杜念珍不像其他妇人,说什么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心。她如今就是条暴龙,哪个少年要说对女儿有意,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打断人家的腿。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家伙不是年年都在山里待着吗?难不成见月儿貌美聪慧,起了凡心?”明辉认真思索这个问题。嗯,我女儿是顶顶好的,一两个公子痴迷她,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多年不见那位郎家公子,也不知人品样貌如何。 明辉的心思再慢慢反转,想着自己是不是拒绝得太早,就听明昭月说,“我瞧那位郎公子眼中无尘事,对女儿并无什么倾慕之意。” 明昭月这话说得极为大方,并不像其他闺中少女那般,谈及男女之事时带着几分羞怯。 “既如此,那为何陛下后脚就想赐婚?”杜念珍也不解。 “陛下说,那郎林亲眼所见,亲耳听见郎无尘自言自语,有意与月儿成双成对。” 明昭月:…… “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明昭月沉吟半晌后开口,“父亲今日拒绝陛下之时,他神色如何?” 明辉回想了一番,便道。“似乎没什么异样,不过后来有些不太高兴。” “不高兴又如何,咱总不能用月儿的亲事去迎合他。”杜念珍说话从不遮掩。 明昭月却淡淡一笑,“若父亲当场答应,陛下也会不高兴。” “为何?”杜念珍不解。 “朝中有权有势的官员联姻,对陛下来说,他是极为忌惮的。” 话说到这里,杜念珍便懂了。 此前他们与钱家结亲,是景佑帝最忌惮明家的时候。 朝中首屈一指的文臣武将若成了一家人,对景佑帝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明辉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今日在御书房,他能那样干脆地拒绝景佑帝,除了他当时所说的原因外,也是考虑到了这一层。 为人臣子真是难。太听话也不是,不听话也不是。 “月儿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郎林忽然向陛下求赐婚,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门道?我得去问问他。”明辉道。 “父亲不必亲自去,我让度满去查。”明昭月说这话时,神色十分轻松。就好像这件事在她这里,算不得什么。 明辉夫妇也满脸奇怪的看着她。他们的女儿……是不是太有主意了。去查堂堂督察院院长,还能把事情说得这般轻松。 后来转念一想,她连太子都感算计。 罢了罢了,她查就查吧。 明辉忽然觉得,女儿成长得太快,他们两个老的变得不太中用了。如今儿子也领了差事,转眼间一双儿女就长大了。 “还有几日就到除夕了,这些日子外面冷,月儿少出门,免得冻着。”杜念珍吩咐。 明昭月自然点头应下,忽然又想到明晏。“今年除夕,兄长只能在路上过了。” 盛京城距离北齐遥远,若是行军,慢的话得一个多月。接亲队伍走得慢,又是冬天,路上要是再躲避个风雪,少说一来一回也得两个多月。 待明晏再回盛京时,都开春了。 想到这里,杜念珍就很是伤感。 明晏从小到大其实没怎么在家中与家人过除夕。以前他们在边关,不能年年回来。有时候回来了,就让人去潜山,将明晏接回来。 算起来,他们与一双儿女过年的日子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今年明晏又不在,好在还有女儿与他们一起。 第179章 等他露出尾巴 明昭月是当晚给度满派的差事,翌日清早,度满就来回了话。 “打听清楚了,昨日那郎林原本要前往大殿观礼。走到一半,被个小太监引到了西苑。” 西苑便是昨日明昭月碰到郞无尘的地方。 “那个小太监,身份是什么?” “是熙晨宫的人。”度满道。 “熙晨宫……”明昭月恍然大悟。果然,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熙晨宫是熙妃的住处,而熙妃便是惠王的生母。 也就是说,昨日是惠王的人刻意将郎林引到了西苑,让他看见自己与郞无尘说话。 难怪郎林会去景佑帝面前求伺候。以郞无尘的性格,想来平日很少与女子交谈,昨日他们因着那只小白犬才聊了几句,偏偏被郎林见到。 若郎林是巧合,那郞无尘的出现,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这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只要知道,这一切是惠王在幕后推动就够了。 至于惠王为什么会这样做,明昭月也能猜到几分。 “若父亲答应陛下的赐婚,我们与郎家结亲,必然让陛下更加忌惮父亲。若父亲拒绝了陛下,那么陛下会因为您的拒绝而生气,认为您不把他放在心上。” 明昭月将度满所查到的实情,一五一十转述给了明辉,顺便告知了自己的猜测。 明辉将牙咬得紧紧的。这个惠王,还真是乐此不疲地算计自己。 若只算计自己也就罢了,今日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女儿身上! “看来我必须得做点什么了。”明辉沉着脸。不能每次都让女儿来帮自己,再这样下去,他这张老脸都没地儿搁了。 “父亲不急,咱们应该先弄清楚,惠王此举的用意。”明昭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明辉嘶了一声,皱眉思索着。“我顺从陛下的意思,应下这门亲事,便是我的不是。若是不顺从,拒了亲事,也是我的不是。不管怎么做,陛下都会对为父心存芥蒂。所以,惠王此举,是想离间我与陛下的君臣之心。” “父亲分析得没错。”明昭月微微笑了笑,“而且,设此计的人一定知道,父亲会拒了亲事。” “为何?”这一点明辉倒是没想出原因。 “若我们真与郎家结亲,要忌惮的可不止陛下一个,父亲和郎院长在朝中的政敌,只怕都我们两家都会虎视眈眈。” 明辉恍然大悟,确实如此。所以,对方一定知道自己不会同意和郎家结亲,才出此计谋,为的就是让陛下以为,自己对他不敬,敢不计条件地拒绝天子施恩。 真是好算计。 “父亲可记得,当初我们还在将军府之时,你在大家面前说过,以后为女儿选夫婿,定要找个有功夫的,不能让女儿嫁给文文弱弱,弱不禁风的读书人。” 明辉笑了笑。当初他确实说过这话,不过是在家宴上,当着明家人的面说的趣话。 当时,除了明昭月,明辉也提到了明婉柔。原话是,“月儿与柔儿,日后都不要嫁给什么弱不禁风的书生,要相看就得相看个高大威猛的。” 那时,明耀在场,明枫也在场。 想到这里,明辉的脑子一片清明。“你是说,你堂……” 明辉刚想说堂兄,眼下又觉得明枫不配被月儿唤一声兄长,又改口,“你是说,这主意是明枫给惠王出的?” 明昭月不再隐瞒自己的想法,点头表示认同。 明辉的眼中透出一阵寒光。好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和他父母爹娘一个样,心狠手辣,残害家人。 “我迟早要亲自了结他!”明辉一掌拍在桌上。 “父亲,等他们的尾巴再露一点点,我们便彻底斩断。” 明辉猛地转头,看向女儿时眼神古怪。明昭月说这话时,压根不像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倒像是个江湖恶煞。 明辉一时有些欣慰,又有些忧心。女儿这般胆大,也不知日后哪个男子敢娶她…… 不对,这世上配得上月儿的男子,还没出生呢。 惠王府。 惠王满脸带着笑看向明枫,此时明枫身上的护卫衣裳多了根银腰带。 他从原来惠王妃的三级护卫,一跃成了一级护卫。 “多谢殿下提拔,明枫日后自当尽心尽力,为殿下大业出谋划策。”明枫规矩地重重磕头。 “你的法子果然管用,听说昨日明辉出了御书房,父皇发了好一通火,说明辉不尊圣命,眼中无天子。” “小人对自己这个大伯最是了解,他为了家人,什么都愿意做。若有朝一日,在家人和皇命中做选择,定然也是会选家人。”明枫此时志得意满,仿佛看见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好,你日后便多替本王想些法子。若这能再伤他些元气,本王重重有赏!” 惠王知道,这一计谋只能算是试水。 原本他还当天子对明辉的信任和器重到底有多深,如今一看不过如此。若是这样,那后面便好说了。 稍微用点计谋,就能让他们君臣的心离得更远。 没了天子的信任,明辉这个兵马大元帅什么也不是。而没了明辉的父皇,也是只断了翅膀的鸟,飞不了多高。 书房外又下起了雪。 惠王看向明枫的眼神很是和善。“还有几日便是除夕,你这些日子不用来府上当值,回去城郊住几天,陪陪你那位心上人。” 明枫有些诧异,忙道,“小人已是殿下的人,此时不求什么儿女情长,就想多为殿下做些事。” 明枫的脸上并无欢喜之色,对即将而来的除夕似乎也没什么期待。 “我可是听说,你那位心上人在城郊的屋子里等了你好些天。你确定不陪她过年?” 明枫苦笑,“她是大家闺秀,除夕那夜身边热闹得很,不差我一个。” 惠王笑了笑,起身拍了拍明枫的肩。“你啊,还是不太懂女人。” 说罢,他便大步走出了书房。走到外面时,声音又幽幽传来。“回去好好过年,除夕本王也要陪王妃,就不与你们相见了。” 看着惠王走在风雪中的身影,明枫愣了许久。 雪一直下到腊月三十的早上。 明昭月一大早打开门,发现外面早已白了一片。 第180章 逆子有了对象 杜念珍早就差秦嬷嬷送来几套崭新的东西,明昭月一摸便知是极好的料子。 “姑娘,今日过除夕了,快换上吧!” 在海棠和梧桐的撺掇下,明昭月换上了那件桃红缎面的新衣。 那颜色极为鲜嫩,交领处还有奶白色的狐裘毛,衬着她整个人都明媚可爱了不少。 正在窗下剪窗花的海棠梧桐在一旁看待了,待明昭月走到院子里,与足足一尺高的雪地融为一体。 一旁,圆圆的黑球已经胖了好几斤,此时并不怕冷,摇着尾巴在雪地里撒欢,不时朝着明昭月刨一腿雪。 她摊开双臂,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今年最后一天似乎变成一道光,从她身上缓缓流过。 “姑娘,今日夫人亲自下厨做饺子,一会儿就能吃了。” “姑娘,我们来贴窗花,一会儿再去外面挂灯笼。” “姑娘,夫人问你晚上要不要出去放炮仗,她让人买些大的回来。” “姑娘,这是沈家姑娘差人送来的除夕礼物,好像是只兔子灯笼。” …… 一大早,便有许多人来来往往向明昭月回话,她都笑着应了。 真好,此时此刻,她的身边还有亲人和朋友,还能和他们一起过年。这是以前万万不敢想的事。 忽然,正在一旁撒欢的黑球猛地冲出了院子,朝着院外汪汪叫了起来。 自从住进了别院,黑球变得又懒又佛,很少有这般反应。 它叫得极欢,欢快到蹦起来了。 “姑娘。”这时,度满脚步轻快地从院外进来,手里还提溜着一根绳子。 绳子下,竟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犬。 那小狗的个头不比黑球大,却也小不了多少。只是整个身子看上去雪白,被度满牵着走在雪地里,几乎要与雪融为一体。 “这是哪里来的小狗!”海棠梧桐见状,纷纷从廊下跑出来,一把将狗抱起,摸个不停。 那小狗与黑球简直是天差地别的两种反应,不管谁抱着她,都是一副温温柔柔,低声哼哼的奶呼呼样子,与咋呼的黑球简直形成强烈的对比。 “哪来的?”明昭月看着也喜欢,甚至比那日在宫里碰上的郞无尘那只小白犬还要可爱。 “在咱们府门口,家丁说赶了好久都赶不走,我就带进来了。”度满道。 “这狗还拴着绳子,是有主人的吧,你抱进来作甚……”明昭月虽然也喜欢这只小白犬,但她养狗,知道主人丢了爱宠后,定然十分焦急。 “这绳子是我给她拴上去的。姑娘不知道,在门口晃悠的时候,她身上可脏了,我给她洗了个澡,拴了绳子才带进来的。”度满忙解释道。 “这么说,这是只流浪狗!”海棠很是欣喜。 “没错,就是只流浪狗。”度满的语气十分笃定。 可明昭月发现,他说话时的神色远没有他的语气那样肯定。 明昭月掰开小白犬的牙口看了看,心中越发存疑。这样的毛色,这样温和的脾性,那般干净的牙口,定然是此前被人悉心养着的。 度满说她在门口晃悠时身上脏,这大雪天里,就算是脏,也能被雪洗得很干净。 而且若真的流浪犬,一定在大冬天冻得瑟瑟发抖。可小白犬不是这样,她和黑球一样,似乎并不冷。 “度满,这狗到底哪来的?”明昭月沉着脸问。 “真是门口捡的。”度满说话的语气越发轻了,轻得都有些听不清。 见明昭月有些较真地追问,海棠梧桐也忙放下小白犬,不敢抱了。 她们对视一眼,躲在后面,大气不敢出。 院内一阵沉默,最终被黑球打破了沉默的氛围。只见黑球汪汪叫了几声,猛地朝小白犬跑过去。 那白狗见状,斜睨了黑球一眼,伸了伸腿,气定神闲地在雪中散起步来。 可黑球对白狗的忽视压根不在意,依然贴着上去,与人家贴贴。 小白犬起初并不是很乐意,后来似乎被黑球缠怕了,一头歪在地上。黑球也趁势趴在人家面前,舔着白犬的爪子。 明昭月深深叹了口气。 唉!自己养的狗,终于还是成了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黑球跟人家比起来,简直一个是高贵的公主,一个是彪悍的汉子。 可她瞧着黑球,似乎他很是中意人家。 中意也没用,明昭月已经认定小白犬是有主人的。 她弯腰将小白狗抱起,作势就要走出院子。一迈脚才发现,自己的裙摆被黑球咬住了。 他抬头望着自己,眼神中带着一丝祈求和哀怨,鼻孔里还在不停地哼哼唧唧。 养了他这么久,还没见着他这样一副求着自己的模样。不,应该说从前世在秦王府遇上他时,就没见着这家伙这么可怜地求过谁。 看来,她家这个逆子当真喜欢这小白犬的紧。 罢了!先留着吧。若真有主人寻上门,再还给人家就是了。 “你去门房嘱咐一声,若有主人家来寻狗,一定告诉人家,狗在我们院里。”明昭月道。 度满却摆了摆手,又是一副极为笃定的模样。“姑娘放心,不会有人来寻的。” 明昭月白了他一眼,觉得度满这家伙有事瞒着自己。 “那日我让你去查郎林的事,你第二天一早就查出来,引诱郎林去西苑的人是熙晨宫的人。” 度满一听明昭月提这茬,刚刚松下去的神色又紧绷了。“姑娘怎么忽然提起此事了。” 明昭月笑了笑,“我是觉得度护卫最近本事越发大了,探查消息的速度与往日快,还快了不少呢。” 度满的喉头动了动,嘿嘿一笑。“属下尽……尽心尽力而已。” “尽心尽力?”明昭月死死盯着他,“你再不说实话,我今晚就让你出公差,出到正月十五,除夕夜和柳心团不了圆。” 度满:…… “姑娘,你……你别逼我嘛。” 真是奇了,明昭月越想越觉得度满有些古怪。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幽幽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收了谁的好处?” 度满忙摆手,“没有!我啥东西都没收!” 说罢,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 第181章 十八响烟花 还说没说,这就是有鬼了! “说,是谁!”明昭月的脸沉得更深。 其实她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测,但是没有问出口。 “是……”度满微微上前,在明昭月耳边低声说了个名字。 明昭月的目光落在怀中的小白犬身上,果然是那个家伙。 前些天,自己才生了要给自家逆子配婚的心思,今日这小白犬就送上了门,还让度满撒谎说是捡来的流浪狗。 送狗就送狗,怎么还送得偷偷摸摸的。 入夜,度满回了城内自己的宅子,和柳心夫妻二人过除夕。 明昭月和父母一家三口坐在廊下的主桌,下人们也在一旁单设了几桌。 以往还在将军府的时候,一到除夕,二房的人居多。 只不过那个时候,虽然人丁兴旺,下人们却觉得很是拘谨。哪里像如此忠义侯府,将军和夫人竟然给下人们也设了好几桌,而且桌上还是夫人亲手包的热气腾腾的饺子。 “来,月儿,这是你的压岁银子。”杜念珍笑呵呵地从一旁取出一对金元宝,递到明昭月怀里。 明昭月双手捧过,对着父母行礼。“多谢父亲母亲。” 当然,在场的下人们也见者有份,一一都领了赏。 一家人围坐吃饺子,脚下是冒着火气的炉子。手里,心里都暖和极了。 “听说郎家那孩子忽然生病了,上吐下泻的,还挺严重。”吃着吃着,明辉开口道。 杜念珍一愣,“郎家?你是说那个郞无尘?” “自然,不然盛京城里还有哪个郎家。” “什么病?可严重?这大过年的,身子遭罪可不好。”杜念珍下意识开口。 “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听说就是起不了床,迟迟不见好。那孩子本来就清瘦,这么一番折腾,只怕更瘦了,以后真要成仙。” 杜念珍不在意地吃了一个饺子。“反正不关咱们的事,郎家公子又不是我女婿。幸好月儿没看上他,瞧这病殃殃的身子。” 明昭月一阵无言。这是哪跟哪的话,怎么就说到女婿了…… 全府的人围着吃年夜饭,一黑一白两只小犬蹦跶累了就躺在火炉边,两个小东西挨在一块,身上暖乎乎的。 “这小家伙真可爱,月儿给她起个名字吧。”杜念珍很是喜欢小白犬,时不时就抱起来摸一摸。 “就叫她白木头吧。”明昭月漫不经心道。 “白什么?”杜念珍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木头。”明昭月又重复了一遍。 杜念珍有些无言。女儿取名字,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随意了?黑的叫黑球,白的叫白木头。 这水灵灵的大眼睛,毛茸茸的白毛,多可爱的小狗,怎么就叫这么个名字。 杜念珍忽然萌生出了一个十分可怕的想法,她怕自己外孙以后的名字无法叫出口……不行,他们到时候一定要干预!不能让女儿这样毁了他们外孙的一辈子! 诶,不对,她哪有外孙,连女婿都没有…… 女婿……杜念珍看着脚底下成双成对的一双小狗,又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 虽然她一直口上说着,若是明昭月没遇到自己的钟爱之人,他们就养女儿一辈子。可杜念珍自然还是希望女儿能有个好归宿,期盼她遇上一个知心人。 “月儿,母亲还未曾问过你,你中意什么样的男子?” 杜念珍此言一出,明辉刚夹起的饺子落在了碗里。他装作不经意地重新夹起来,却迟迟没有放入嘴中。 邻桌的海棠梧桐和秦嬷嬷,也纷纷抬头对视,竖起耳朵听。 可明面上看,所有人都在专心吃饭。 “女儿……不知道。”明昭月活了两辈子,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或许上辈子她想过,在嫁入钱家之前,也曾想象过自己夫君的模样。可当后面一切梦都破碎,她便收起了所有的想象与期盼。 至于这辈子,她没有资格想,能让自己和家人好好活着,就无别的愿望了。 不知道?杜念珍一脸担忧地看着女儿。 按理说,女儿也十六了。别家的姑娘,十五六岁已谈婚论嫁。若非女儿头一遭所托非人,只怕此时都已有了身孕。 她年纪也不小了,怎会不知道自己中意什么样的人呢?有个模糊的说法也行啊,高大的,英俊的,习武的,写文章的,圆脸的,宽脸的,体贴的…… 这样,自己和夫君也好亲自替她物色。可明昭月的一句不知道,让杜念珍彻底懵了。 “母亲,女儿这辈子可以不嫁人。母亲不会觉得,女儿拖累你们吧?”明昭月放下筷子,撒娇地挽着杜念珍的胳膊。 “当然不会!”杜念珍果断又干脆地回答,心里却长叹一声。 刚才明昭月说,这辈子可以不嫁人的时候,杜念珍分明瞧出了她目光里的淡然之色。 那是看透了人生的超然,是经历过悲欢离合的洒脱和无奈,却不是一个十六岁少女该有的淡漠。 女儿心里还是有心事,有他们都不知道心事。她将这些藏了起来,藏得很深很深。 杜念珍看向明辉,发现明辉同样也满脸担忧地看着明昭月。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无言胜过千言。 此时,漆黑的夜空忽然变得亮了起来。随着嘭的几声,夜空炸出了几朵绚丽的焰火。 “有人在放焰火!”院里的下人们一阵欢腾,对着天空惊呼。 好大的焰火,这般绚烂,堪比皇宫的烟花了。 可方才那几朵焰火绽放的方向,并非皇宫,好像就在侯府的附近。 这附近一条街,就数侯府门第最高。可焰火不是他们放的,还有谁呢? 众人正疑惑间,只见又是数朵焰火绽放。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冲破漆黑的夜空,爆发出重重的声响。 一,二,三,四…… 海棠一声声数着,看看到底是哪家大户,比侯府还阔气,置办这么多烟花。 十七,十八……最后一响,那烟花竟在空中幻成了一弯月牙之状。 “月亮,那是月亮的形状!”梧桐的眼睛都瞪大了。下人们也万分兴奋,这辈子头次见着这般奇特的烟花,还能变幻形状。 “十八下,一共响了十八下。”海棠惊呼。 第182章 除夕守护 焰火持续了很久,漆黑的夜色变成了五彩之色。 在距离忠义侯府不远的一处屋顶,绚烂焰火之下,一身黑袍的十八郎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衣摆却被寒风吹得呼呼作响。 他的目光从那弯月牙状的焰火处移开,又望向忠义侯府的方向。 那里只能看见点点红灯笼泛着微光。厚厚的雪地里,他仿佛看见一袭桃红衣裙的少女笑靥如花。 他目光微动,黑袍下的一双眼中透着无尽柔和。 “主人。”风雪之下。 红绫同样一身红裙地朝他走来,可十八郎没有回头,姿势一动也不动。 “主人做的这些,明姑娘都看不到,或许也不会知道的。”红绫站在十八郎侧后方,趁势转头看他。 十八郎这才微微回身,“我没有打算让她知道。” “主人为明姑娘做了这么多,就没打算告诉她一些吗?若主人不好开口,红绫可代为……” 红绫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十八郎打断。“不要多管闲事!” 红绫原本带着浅笑的脸颊一红,立马埋头。“是,红绫逾越了。”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对她额外说什么,否则,你知我手段。”十八郎语声里透着寒凉,比除夕夜的风雪还要冷。 主人,除夕欢愉。 两行清泪悄然滑过红绫的脸颊,她在心中暗暗道。 岁末年初的这几日,明昭月少有地放下了手里的事,与父母日日相处,过了个好年。 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欢喜,心中很是充盈。 初七这日,她终于出了门。她告诉杜念珍,去胭脂铺子拿盒胭脂,杜念珍便同意了。 “姑娘,这才大年初七,想要什么让铺子里的人送来就是,何苦亲自跑一趟。”度满不解。 “陪我去寻一趟千掌柜。” 明昭月带着度满来到了万通当铺,即便是大年间,这当铺从一楼到三楼,都没什么变化,一丝喜庆之色也无,就好像人间的烟火和年味,都和这里没什么关系。 “明姑娘,新年顺遂。”伍千帆依然在三楼的屋子里下棋,见红绫带着明昭月进屋,甚至都没起身相迎,指了指一旁的位子,熟络地让她落座。 “今日是什么风,把姑娘吹到了我这里?”伍千帆落下一颗子,又递上一杯热茶。 “来向千掌柜寻个人,顺便做笔生意。”明昭月从善如流地喝了一口茶,看向伍千帆笑了笑。 “明姑娘每次要做的生意都出人意料,说说看,这次又是什么好事?”伍千帆清了清嗓子,提高了不少音量。 “盛京城里有位名唤易爻的算命先生,我想让他帮我做件事。” 伍千帆落子的手一顿,抬头看向明昭月。“姑娘想算命?” “是。不过,不是给我算。” “那你去找那位大师就行,来找我做什么?”伍千帆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 “找你好办事。”明昭月从袖中掏出一块金元宝,心中有些隐隐肉痛。 这可是母亲过年才给她的,还没在她腰包里焐热,就被自己挥霍了出去。 可这钱又不得不花!明昭月一咬牙,将金元宝拍在桌上,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我觉得,那位大师更听你的话,不知道这笔生意能不能做得” 伍千帆伸手将金元宝拿着,“看来明姑娘这忙,不是很好帮的样子。你想让他何时,何地,给谁算命?”说到这里,伍千帆笑了笑,“如果是给明姑娘自己算,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上,我可以请易先生不要你的银子。” 明昭月也同样勾唇一笑,“我的命,不用算。” 明昭月从袖中掏出一幅男子画像,“八月十五,城中灯火,若易先生见到此人,便可替他算一算。” 伍千帆下意识看向那画像,头微微侧了侧,不知看的是哪里,片刻后提高音量,“这画中男子,是姑娘朋友?” “不是。” “亲人?” “也不是。” “那是……仇人?” 明昭月将画像合上,“千掌柜问得太多了,你们梅花楼不是拿钱就办事吗?” 伍千帆笑了笑,“是在下冒昧了,放心,定给你办好。” 明昭月十分满意地出了房间,头也不回就下了楼。 她前脚刚走,伍千帆后脚便悄悄咪咪关上了门。 屋内墙的暗门打开,十八郎从里面走了出来,就听到伍千帆哀叹了一声,“你看,明姑娘又打发叫花子了。” 没等伍千帆再次开口,十八郎就伸手将其手里的画像拿过来看了看。 “明姑娘要帮他算命,你是不是危险了?”伍千帆满脸忧心地看着他。 “危险什么?”十八郎的脸色不是很好。 “很明显,明姑娘在关心人家。你说,她是想给这人算财运呢,还是算姻缘?” 未等十八郎开口,伍千帆盯着那幅画像又道,“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可惜看着有点老,应该有三十了吧。放心,年龄这块你肯定是优于他的,样貌嘛,也不及你。”伍千帆径自点评着,似乎没有注意到,十八郎的眸色一片深沉。 转眼便到了正月十五这日。杜念珍早早就安排了,让海棠梧桐两个丫头陪着明昭月好好去逛逛等会,别整日闷在屋子里。 恰巧这时沈知秋也派人来传话,说晚上她要和嫂嫂一块去逛灯会,想邀明昭月也一同去。 “有沈家姑娘和沈少夫人陪着,你有个伴更好。”杜念珍更放心了。 明辉也精挑细选了好些护卫,入夜时跟着明昭月一道前去。 “姑娘以前好像不爱凑这些热闹,怎么今日答应得这么爽快?”出门时,海棠颇为不解,虽然她自己也很想去灯会逛逛。 明昭月莞尔一笑,“你错了,你家姑娘就是个爱看热闹的。” 说罢,她拍了拍海棠的小脑袋瓜,出门上了马车。 她和沈知秋姑嫂二人约在了城东集市口,虽然正月的夜依然寒冷,可花灯遍布整整数条街。大小摊贩的吆喝,路上行人的吵闹欢笑,车马行走…… 宝马雕车香满路,好一副人间烟火万象新。 沈知秋一见到明昭月,风风火火小跑着就过来了。“月儿妹妹!” 俩人一碰面,沈知秋便甩着明昭月的胳膊,“我都快一个月没见着你了。” 可不是一个月,自从上次送嘉禾公主出阁后,两人便都在家中等着过除夕,没怎么出过府。 明昭月看沈知秋这般活泼的样子,不免浅笑。这位沈姑娘是越发肆意活泼了,谁能想到上辈子在秦王府见到她时,那双满是忧郁的眼睛竟然出自这样一张肆意的脸上呢? “你看看,你口口声声叫明姑娘妹妹,可人家明姑娘不知比你稳重多少。”沈少夫人在一旁捂嘴轻笑。 第183章 灯会 明昭月觉得,沈知秋似乎确实变化了许多。从最开始她们第一次在太平寺祈福,明昭月有意亲近她,再到如今两人已成为了极好的姐妹,沈知秋几乎变了个人。 两人在灯会上逛着。沈知秋很是欢喜,引得明昭月也不免暂时丢开心中隐秘之事,纯粹看起了灯。 “喏,这个给你。”沈知秋将两个好看的鸳鸯小灯塞到明昭月怀里。 明昭月一看,又把小灯推了回去。“鸳鸯灯送我,你是不是送错人了?” “没有啊,就是给你的。”沈知秋指着自己方才买灯的小摊贩,“那里还有许多,你不喜欢可以去换。” 沈少夫人在两人身后浅笑,“秋儿,这鸳鸯灯是赠心上人的。” “嫂嫂,月儿妹妹就是我的心上人,不行吗?”她挑眉看向沈少夫人。 “行!”沈少夫人没有和沈知秋斗嘴,转而笑着问明昭月。“明姑娘的兄长护送嘉禾公主前往北齐,走了也有一个月了吧。” 听沈少夫人忽然提起明晏,明昭月的余光下意识看向沈知秋。“是,算时辰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北齐。” 沈少夫人浅笑感慨,“明家公子真是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封了五品将军,偏生人还俊俏端正,心性稳固,也不知日后谁有福气,嫁得明公子这般如意郎君。” “替兄长多谢沈少夫人夸赞。”明昭月也不说是谬赞,因为在她心里,自家兄长就是个顶个的好。 “再有个把月,明公子就要回京了吧?”沈少夫人问道。 “听说送亲队伍要在北齐待上一个月,约莫三月初才能回来。” “哟,那时都开春了,气候也正好。待明公子回来,咱们可以约着一起去踏踏青什么的。带上我家阿宝,阿宝就喜欢热爱。”沈少夫人说得十分欢喜。 阿宝,是沈少夫人年幼的儿子。 明昭月见对方竟如此热络,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便替兄长应下了。 “秋儿,你怎么不说话了?开春后咱们跟明姑娘兄妹去踏青如何?”沈少夫人见沈知秋忽然成了哑巴,便问道。 “行……”沈知秋答应得不太自然。 “唉,那好像是凤家姑娘?”忽然,沈少夫人指着一个方向。 明昭月赶紧看向那个方位,在人来人往的路上,约莫数丈开外,竟瞧见了凤馨悦。她笑着站在一个摊位前,手里提着几个好看的灯笼。 而她的身旁,跟着一名穿着黑衣的男子。那男子用头巾包着整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凤馨悦将选好的一个小灯笼拿到男子面前晃了晃,男子微微点头,凤馨悦的脸上便浮现起了灿烂的笑意,她准备掏银子买下这些。 “凤姑娘!”就在这时,沈知秋下意识打招呼。 当凤馨悦注意到这边几人时,脸上的笑容骤然褪去。她下意识用身子挡住身旁的男子,没有往这边过来,神色也很是不自然。 “她听见了吧,怎么不理我们。”沈知秋自言自语,并未看到此时从凤馨悦身边一闪而过的那个男子身影。 “唉,别过去。”明昭月拉住了她。 明枫,一定是他。 算起来,这是凤馨悦和明枫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元宵佳节,凤馨悦一个闺中少女,怎会不想和心上人一起来看灯会呢? 只是明枫不能见人,他要偷偷摸摸地出现。尽管如此,凤馨悦却是不介意。 有时候情之一字真是奇怪得很,不知道为了什么,整个人整颗心就都被这样勾走了。明昭月不能体会凤馨悦的心情,她也不想体会。 “哦,你说是不是因为上次咱们在太平寺,撞破了她的事,凤姑娘心有芥蒂,不敢见我们?” 明昭月随意地点了点头,可她知道,确实有人不敢见她们,却不是凤馨悦。 “我们走吧,去那边。”沈少夫人虽然不清楚其中情况,却看得出来大家的脸色。 很明显那个凤馨悦就是不愿意跟她们打招呼的,既如此,也没有必须热脸贴上去了。 几人调转方向,往另一条街而去。 这条街上的人似乎更多,满街各式各样的灯笼也让人目不暇接。海棠梧桐看得欢,明昭月便让她们自己去逛了。 “听说凤家姑娘最近和家里闹得不太愉快,凤首辅都气的晕过去了一次。”几人慢慢逛着,沈少夫人开口说道。 “有这种事?”沈知秋问道,她竟然都没听说过。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原本我瞧着那凤姑娘是个温和大度之人,今日见她,怎么和上次在秦王府时不太一样。”沈少夫人喃喃道。 当然不一样,明昭月对此心里门儿清。 当初在秦王府那次,明昭月还是明枫的堂妹。凤馨悦那时候想必就是对明枫生了几分心思,所以刻意靠近自己。 她那时对自己友善,不是因为自己这个人,而是因为自己是明枫的堂妹。 若换作其他人,比如明婉柔,估计凤馨悦也是一样会亲近的。 如今,她跟明枫成了这样的关系,甚至不顾大家闺秀的礼义廉耻,私自在城郊开了间宅子,想来凤首辅知道后,定然气得不轻。 因为妇人身边,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 可凤家又不敢轻易将此事捅出来,只得暗中劝慰。 这一来二去,凤馨悦不改变自己的主意,自然要与家人生嫌隙。 这些日子,明昭月自然也是让度满盯着凤馨悦的,不为别的,就因为她要时刻掌握明枫的动态。 所以对于凤家内宅鸡飞狗跳一事,明昭月比沈少夫人道听途说来得更清楚,可她不能讲。 别人的命运,她无法左右。但她知道,凤馨悦若一直这样执迷不悟下去,定然会被明枫给狠狠连累。 “买双鞋垫吧姑娘。”忽然,明昭月的耳畔响起了一个摊贩叫卖的声音。 明昭月隐隐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她扭头看向街旁,目光与摊贩对上。 那摊贩是个妇人,都用厚厚的巾子裹着面颊。眼下天气冷,许多人都是这般打扮,倒也不显得独特。 只是那妇人的面容,明昭月看了一眼便认出来了。 第184章 知恩图报 准确来说,是在看到妇人身边那个年轻的姑娘后,明昭月才认了出来。 那年轻的姑娘穿着一身素色袄裙,同样用厚厚的巾子遮面,但脸上难掩欢喜的笑意。 明昭月和她目光相对的一瞬,对方似乎也认出了她,下意识便开口,“大……” 可忽然又觉得不合适,忙改口。“姑娘,买花灯吗?” 明菲玉,从明家二房那个虎口脱离逃生的明菲玉,以及她的生母,明耀曾经的姨娘。 当初在二房摇摇欲坠之时,明菲玉自戕其身,用生病的法子躲过一劫,带着姨娘院里那个旋涡。她们最终如愿自保,隐姓埋名地活了下来。 当时,明昭月给了她们一笔小小的安家费,让她们从此自力更生。 只是没想到,她们今夜竟在这里做起了生意。 可明昭月不能跟她相认,甚至都不能多说一句话。“这花灯,是你们自己做的?” “是,都是我们做的。”明菲玉包裹在巾子里面的脸似乎展露出一丝笑意,眼睛弯弯的,“我瞧着姑娘有缘,送你一个便是了。” 说着就要拿起花灯递给明昭月。 一旁的沈知秋笑了笑,“还有这么好的事,老板,那你看我有没有缘,也送我一个呗。” 沈知秋没怎么和明菲玉见过面,以往盛京城中那些贵女们所钟爱的场合,周香玉只安排明婉柔去,明菲玉压根没机会冒头。 如今看来,这也不全是坏事。至少现在没有那么多人认识她们,她们可以安稳度日。 “两位姑娘都有缘,送便是了。”明菲玉道。 一旁的姨娘也认出了明昭月,递上几双厚厚的鞋垫。“这是我亲手纳的,也送给姑娘了。” 姨娘的目光里闪过泪光,晶莹剔透的,看着明昭月满脸感激。 想必依然是感激自己当初替她们出的那个求生的主意,没想到这对母女如此知恩图报,明昭月觉得没救错人。 她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这灯我买三个,鞋垫买十双,银子够了吗?” “不不,多了多了。”明菲玉忙道。 明昭月将银子塞到她手里,“你们的东西我很喜欢,多的就当手工钱。今日天寒,早些回去。” 说罢,明昭月俯下身就准备选几双鞋垫,趁着俯身的功夫,在明菲玉耳畔低声道,“明枫还活着,今夜就在这条街上,你们母女二人隐好自己,不要被人认了去。” 说罢,装作无事的模样,拿起东西便走了。 明菲玉的脸上满是震惊之色,待她回过神来,忙收拾摊上的东西。 “娘,我们收摊吧。” “啊?今晚生意不错,还能卖好多钱呢,收什么摊。” “别管了,我们收了快走。回去再说。”明菲玉不顾亲娘的疑惑,动作麻利地收起了摊来。 那姨娘见女儿这般有主意,猜到定是刚才明昭月说了什么。 她如今对明昭月满满都是信服,明姑娘那样有本事的人,说什么她们照做就是了。 “好!”姨娘很是听话地收起了东西,很快母女二人便掩好面容,在人流中离开了灯会。 望着两人匆匆而去的背影,明昭月勾唇微笑。明菲玉真是个水灵灵的聪明人,也不知明耀是如何生出这样好的女儿的,可惜当初他没有珍爱,而是任由周香玉将明婉柔捧在手里,一家人全部葬送她手。 此时夜色越发深了,明昭月抬头望望,今晚没有月亮,天色显得有些昏沉。 正是这个时候,才是灯会最热闹之时。 明昭月看着周遭的气氛,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她看向整条街最热闹的那个摊位,那也是盛京城每年灯会最热闹的地方。 “灯谜,我们去看看!”沈知秋顺着明昭月的目光,便看到了在一条长长的花灯摊位前,老板正大声吆喝,让大家来猜灯谜,猜中可得花灯。 待他们走近,才发现这里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明昭月一靠近,便听到了人群里爆发出的阵阵欢呼声。 “哎哟,这位先生可真是厉害,那么难的灯谜都不带考虑的。” “这算什么,你是没瞧见他方才写诗对局,才华横溢啊。” “这位先生看着像是读书人,满腹经纶,我看今夜这老板的花灯要被赢完咯!” “这样厉害的人物,定是学堂夫子吧。” “什么学堂夫子,我瞧着定然是国子监的教书先生。” “可你看他浑身布衣,并非大富大贵之人嘛。” “这你就不懂了,有真才实学的人,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得很……” 人群里许多这样低声议论的声音,而在人声鼎沸之中,站在最中间的那人,便是他们议论的对象,今夜整个灯市猜灯谜的魁首。 那是一个看起来并不年轻的男子,约莫四十。他面容清瘦,身形单薄,浑身粗布麻衣。若是放在人群里,丝毫不起眼。 但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今夜猜中了整条灯市上所有的灯谜不说,还作了好些令人称奇的诗词对句。 明昭月看向周围被誊抄的那些诗句,听人说都是出自此人之手,而且他是三步成句,七步成诗,二十步便能成一篇文。 “月儿妹妹,我瞧着那人好生厉害的样子。”沈知秋看着中间那名中年男子,又念了几首他的诗,“他若是考科举,想必能中个三元!” 明昭月只淡淡嗯了一声,心中却是浮起了千层浪。 果然没错,是他,徐阳。 徐阳是惠王最得力的谋士之一。前世的此时,也就在今天的灯会上,惠王带着惠王妃闲逛,在灯市上发现了一个怀才不遇的中年男子。 惠王见他满腹经纶,又毫不掩饰自己的才学,便将他招纳入府,一步步成了自己的幕僚。 原本惠王的夺嫡之路走得很是艰难,可自从徐阳来了后,惠王的手段愈发如快刀,以至于三年之内他登上大位。 若说晋王、张清、明枫这些人是惠王手中可有可无的棋子,那么徐阳便是惠王手里最快的那把刀。 可前世惠王遇到徐阳时,明昭月正被关在秦王府,杜念珍被关在大牢,明辉和明晏已经上了断头台。 惠王那时故意留着明昭月母女二人,等着登基之日对她们展开羞辱。 今日,便是他们君臣二人相识之日。 第185章 断命运 明昭月原本并不知道徐阳,还是前世惠王登基之后,召明昭月入宫,新帝的身后便站着他最信任的臣子。 当时徐阳被封次辅,辅佐新帝治理整个天下。而君臣相识于灯市,千里马遇上伯乐的故事也在朝堂传为佳话。 就连惠王那样骨子里自傲,不轻易信赖别人的人,也不由时常夸起他,“若无徐阳,朕不会有今日。” 徐阳……明昭月当时狠狠记住了这个名字。 而今日,便是他们相识的日子。 怀才不遇的才子,胸有大志的亲王,原本注定今日就要在此联结。可明昭月既已知道他们的命运,便要斩断惠王成功的根本。 这一世,他休想再得到徐阳的辅佐!这,便是明昭月今日来灯会的目的。 围观众人纷纷在为徐阳的才华感慨,却不知在人群最后方,有人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光亮。 “你怎么了?”惠王妃看向发愣的惠王,关切问道。 “青阳觉得,我若是将此人招入王府做幕僚如何?”在有些事上,惠王并未对妻子隐瞒什么。 惠王妃缓缓开口,“我观那位先生才华横溢,必是胸有大志之辈。且他今日这般高调之举,想必也有访明主之心。若殿下诚心纳贤,想来当为殿下左膀右臂。” 惠王的脸上带着笑意,“如此说来,青阳也支持我?” “殿下不管做什么,青阳都是支持的。”惠王妃笑了笑,依偎在惠王怀中。 惠王此时看徐阳的眼神里,带着志在必得之态。 殊不知此时,吵闹的人群里出现了个声音。“敢问这位先生,可愿到族学教书?在下正在给家中小辈寻先生,若阁下不嫌弃,某愿每月给先生二十两银子的报酬。”每月二十两!人群发出一阵惊叹,他们里面好多人累死累活一整年都赚不了二十两银子,而这位先生竟能拿二十两的月银。 有句话说得对,读书当真能当饭吃。 “先生大才,何不去考科举,想来定会高中。”有人又道。 惠王的目光死死落在徐阳身上。科举?此人这样的才学,若是考中了进士入了朝堂,必然会有很多人争抢。他那时再去招安,不一定能抢过朝中那些老手。 此事,得先下手为强。 “青阳,你先去那边逛逛,我需要忙点事。”惠王轻声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愧疚之意。 “好,你不急。”惠王妃二话没说,带着几个丫鬟往另一边去了。 惠王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微微扭头,便有一名护卫模样的人走上前。“你找个机会将那人带到一旁小巷,就说本王要见他。” “可要报殿下名讳?” “当然。” 那人点头,隐在人群里时刻观察着徐阳的反应,准备伺机上前搭话。 另一旁,惠王退出了人群,往人少的小巷而去。 他们的一举一动,被人群另一头的明昭月全然看在眼里。 她望着惠王前行的方向,微微勾唇一笑。 惠王果然起了求才之心,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 小巷内,惠王准备寻个僻静处等徐阳。他坚信,只要徐阳听了自己的名讳,定会前往。试想一介布衣,如何能抵挡住皇子的招安。 惠王走到小巷入口,正想着一会儿如何说服徐阳投靠自己,耳畔忽然传来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真龙之命,却无真龙之运,可悲呐,可叹呐!” 惠王的步子就是一顿,他朝说话之人看去,只见街边坐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他面前摆着个测字算命的小摊。摊前站着好些人,似乎都在等着他测字。 “易大师,你说我有真龙之命,这可不兴乱说啊!”正坐在摊前测字的那男子吓得脸色一白。 白发苍苍的老者睁开朦胧的双眼,看向摊前排队的人。 “今日不算了,大家散了吧。” 众人一听,顿时唉声叹气。“我都等好几日了,何时才能轮到我……” “想找易先生算一卦,难!我都排一个月了,你就等着吧……” 那群人摇着头叹着气走了,算命摊前顿时变得冷清一片。 算命的白发老者眼中愈发浑浊,看向惠王所停顿的方向,眼神却显得无比空洞。 “有真龙之命,无真龙之运,先生是在说我?”惠王说着,缓步走到摊前。 走近时惠王才发现,此人目光空洞,没有一丝光亮。而他抬头时似乎在看自己,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惠王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那老者毫无反应。 “先生不可视物?” 老者笑了笑,“这世间用心观即可,双眼无用。” “先生知我是谁?”惠王满脸防备地看着他,又四下打量了一番。 老者淡然摇头,“我只算命,不算人。” “那,先生知我命如何?”惠王又问。 老者顿了半晌,这才开口。“原本是真龙之运,可惜有紫气相冲。” 惠王的眉头皱了皱,在老者面前蹲下。“先生可否说得明确些?这紫气是何东西?” 老者伸出手,也不说话。 惠王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面无表情递到他手上。 老者将玉佩摸了又摸,十分满意,这才开口。“你的命为至阳之命,紫气为至阳之气,二者相遇,百害而无一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敢问先生,这股至阳之气在哪里?” 老者勾唇笑了笑,“你问我?这不是你自己招来的吗?” 惠王的双眼眯了眯,再次将身子前倾,靠近老者。“先生,知我心事?” 老者摇头,“我只观气运,不知人心。你为金命,他为火命。金遇火,便消融。” 惠王心头一阵惊骇。他如何听不出来,这位火命之人说的正是刚才自己想招为幕僚之人。 可自己这般隐秘的心事,除了青阳和心腹,没给任何人说过,这个瞎子是如何知道的! 莫非,他当真能断人命运? 第186章 怀疑 惠王能隐忍这么多年,并非一个听风就是雨的人。他不信亲耳听到的,有时候也不信亲眼看到的,他只信自己查出来的。 “先生既能断命运,那可否告诉我,我心中所想之事,可能成?” 白发老者微微摇头。 惠王眉头一皱,“不能成?” “天机不可泄露……”老者微闭上眼,和方才赶其他人一样,大有一副不愿再说下去的意思。 惠王没有再继续问,他转了方向,去了另一条僻静的巷子。 在巷子口,就见自己心腹带着一个人缓缓走过来。那人虽然身型清瘦,穿着打扮尽显寒酸,可行走之间抬头挺胸,颇有傲骨之态。 “主子,人请到了。”心腹将他带到面前,便下去了。 四下无人,小巷的僻静与外面热闹的灯市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惠王正对着那人,微微躬身。“先生有礼,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那人礼节倒是做得十足,看向惠王时不卑不亢。“在下徐阳,紫荆人士。” 徐阳,紫荆人! 骤然听到徐阳的名字和籍贯,惠王的脑海里猛地浮现出那老者说的话。 “你为至阳之名,他的紫气同样为至阳之气。二者相融,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惠王的心沉了片刻,又开口道,“先生哪年哪月出生?” 徐阳闻言,目光微动。“惠王殿下这是……何意?” 惠王的脸色稍微柔和了些许,笑道,“我有心招先生入府为谋士,只是府上已有两位,便想着以年龄论大小,日后你们也好相处。况且熟悉本王的人都知道,本王熟记身边人的生辰。” 徐阳微微有些诧异。“方才你的人说,惠王殿下要见我,没想到还真是惠王殿下。只是草民不知,殿下胸中有这般大志。” 惠王的拳头下意识紧了紧。他坚信,他的心腹只是让徐阳来此说话,从未告诉过此人自己有什么夺嫡之志。 这个徐阳,仅凭自己招安于他,便猜到了自己的大业,果然心思深沉,不简单。 “先生还未告知生辰。” 徐阳放下了戒备,笑了笑,“草民乃壬午年甲辰月甲辰日生人。” 惠王心头又是一动。壬午年,当属火,至阳之火。 而甲辰月甲辰日,更为至阳之时。此人的命格,当真与自己相冲得这般厉害。 “先生在盛京城,可见过一人白发盲者?”惠王似乎还不放弃。 徐阳的眼神已有了些许疑惑,甚至疑惑中带着几分戒备。可他还是开口,“不瞒殿下,草民今日初到盛京,并不认识什么盲者。说起来,殿下是草民今日交谈最久之人。” 没见过那算命老头?这可真是奇了。 那瞎子是如何知道,自己想招一个带着紫气之人呢?这位徐阳的名字、生辰和籍贯所透出的信息,都与老者之言分毫不差。 那老者莫非是在阻止自己招纳徐阳? 这就更不应该了,这徐阳不过就是一介草民。乾坤未定,都不知他到底能不能做好一个谋士,不应该有人费力气阻止他纳贤。 可关乎自己命运的东西,须得慎之又慎。 “不知先生住在何处,本王今日有事,不能跟先生交谈太多。明日本王亲自登门,寻访先生如何?” 徐阳似乎有些诧异,随后便道,“草民就住在隔壁那条街的万安客栈。殿下有事,派人来传就是,怎可劳烦亲自前往。” 惠王笑了笑,端的是温和亲近的姿态。“先生当得起。” 说罢,转身便离去了,独留徐阳在那里暗自疑惑。 这位惠王殿下,怎么不直接招募自己,还问了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又非得等明日。 不过徐阳没有多想。这一日他自然是等得起的,自己来京,又在今夜这般高姿态猜灯谜,不就是在等这样一位良人吗? 良人既来,他倒是不介意等上一等。 徐阳没有再回灯市,转而穿过小巷,回了客栈歇下。 惠王出了巷子,对着心腹耳语。“立刻查徐阳此人,还有街边那个算命的瞎子,一并查清楚,明日午时前,我要他们祖宗十八代的消息。” “是。”那心腹说完,便如风般离去。 而另一头,猜灯谜的摊前,众人还在疑惑那位才华横溢的先生怎么忽然就不猜灯谜了。他们等了许久,也没见那人回来,便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各自玩耍去了。 一直在灯市陪着沈知秋看热闹的明昭月,此时和众人一样,面露惋惜之色。 “月儿妹妹,你说那位先生会去族学教书吗?”沈知秋问。 明昭月笑了笑,“他应该是位高风亮节之人,族学……可能埋没了他。”说罢,明昭月的目光不经意看向远处小巷的入口,隐隐瞧见一个身影从里面出来。 明昭月又悄然移开。 “你对那位先生竟这样看好?”沈知秋颇有些诧异。 不过,这样的插曲并未在她心头放很久,几人逛到河边,沈知秋眼神一亮。“摇橹船!我们去坐船吧!” 明昭月被她拉着,就到了河边。 码头上停了许多船,河上还飘着许多样式各异的花灯,和船上的灯星星点点装扮着河道,远远看着甚是好看。 明昭月被推着走在前面,沈知秋指着一条船。“月儿妹妹,我们去那个船。” 沈少夫人在身后叫了好几声,让他们慢点,奈何沈知秋满心欢喜,压根听不见。 明昭月被她推到了一只船上,“你先上,拉拉我。” 明昭月一上船,忽然那船就离了码头,飞快地开走了。 “哎,等等,还有人没上呢!”沈知秋忙道。 第187章 游河 一旁的船夫开口。“姑娘,坐我这个船吧,也很平稳。” “我朋友还在上面呢,那船夫怎么就开走了,我要跟她坐一条船!”沈知秋忙道,面色十分着急。 一旁的船夫笑了笑,“姑娘放心,我们这船小,都只坐一个人。那船夫是我老伙计,你朋友坐那条船没事。要不这样,你坐我船,我替你追上她。” 沈知秋想了想,撅着个锭就上船了,沈少夫人也只好坐在第三条船上,跟着她一块走。 河道间,明昭月坐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中,眼睁睁看着船头的船夫褪下黑色布衣,露出一身锦袍。 他丢下船桨,坐在明昭月对面,勾唇笑了笑。“大变活人,怎么样,刺不刺激?” “你……什么时候干起了船夫的生意……”明昭月已经不觉得诧异了。在他这里,似乎这家伙做出什么事,她都不会觉得出格。 “我这个船夫,只摇你这条船。” “所以,你方才是故意摇走,没等沈姑娘她们的?” 十八郎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暖手炉,又端出一盘果子,那是一颗颗乌黑透亮的紫葡萄。 明昭月没有接果子,只把手炉拿过来抱在手里。“你今晚这一出,又要做什么?” 十八郎将盘中的葡萄放了一颗在嘴里,“我倒是没问你,你今日这一出是要做什么?” 明昭月愣了愣,“我做的哪一出?” 小船在水面上摇着,河中点点灯光照在他们眼前,明昭月忽然觉得周遭很是寂静。 她拨开帘子往外看去,四周竟无一条船。想来,他们的船已经飘了老远。 “哪一出?自然是你安排易爻在惠王面前危言耸听,阻止他招贤纳士的一出了。” 明昭月心头一紧! 这家伙,怎么跟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她今夜的行动,压根没对任何人说过。她怎么知道易爻是自己安排的?又是如何知道自己要阻止徐阳成为惠王的幕僚? “你不仗义。”明昭月诧异之余,便听十八郎充满幽怨的声音传来。 “为何这么说?” “你我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伙伴了,此前断惠王臂膀,咱俩可都是同气连枝的。如今你对惠王下手,却不告诉我。你说,你是不是不仗义?” 十八郎凑过来,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向她,眼睛竟带着几分委屈…… 明昭月轻咳了几声,把目光移向别处。 “我……我不是要对惠王下手,只是不想她把徐阳收到府上去。”明昭月说完,心头一动。 她竟然为了给他解释,将自己的真实目的道了出来。 不对,她为什么要向他解释?他就算误会了自己又如何,本不用给他说这些的。 明昭月有些看不明白自己了,刚才见他那般委屈的眼神,竟一时有些……愧疚? 该死,为何会对他愧疚,她本就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十八郎见明昭月这一连串不自在的动作和眼神,目光中乍然流出一丝欢愉。 “那你说说,为何要阻止徐阳成为惠王的人,你看好他?” “你跟踪我?” 十八郎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只缓缓道。“这灯会明姑娘看得,就不许我也来看看热闹么?” 明昭月就知道,他要狡辩! 行吧,就当他在灯会上注意到了徐阳,又恰好听到了易爻、惠王分别和徐阳的对话。否则,他是不可能猜到的。 而且,猜到这些事的前提是,他知道易爻是明昭月安排在这里的。 他为何会知道此事?说起来,这件事她办得极为隐秘,只有梅花楼的千掌柜知道罢了。就连易爻本人,也只是听从了千掌柜的吩咐,并不知背后是她明昭月在算计。 这个十八郎,除非他从千掌柜那里打听的消息,否则他是万万不可能知道的。 难道他与梅花楼…… 一个十分不确定,但细细想来又很有可能性的想法,在她心头延伸开。 不过她并未直接开口问,只盯着他看了好几眼。“你倒是挺会狡辩。” 此时一阵夜风吹入小小船舱,明昭月脖颈处长长的白狐裘毛如一片小草般摆动,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拂一拂。 白色的绒毛吹到了明昭月的面颊上,衬得她整张脸看起来愈发白皙微红。十八郎抬了抬手,终又收了回来。 “你当真很是看好那个徐阳?你觉得他很有本事么?” 明昭月理了理被风吹拂在面颊上的头发,抬头欣赏外面的夜色和灯光。“反正,那人不是个草包。” “这么说,你便是看好他了。既然你阻了他跟惠王,不如把他让给我?”十八郎又将一颗葡萄递到明昭月面前。 明昭月原本不打算接的,但那葡萄确实又大又圆…… 而且逛了那么久的灯市,她好像不太能抵挡这口甜甜的诱惑,便伸手接过。“那可不行,我凭本事骗过来的人,怎能给你……” 十八郎见她将果子放到嘴里,腮帮子微微鼓着,很有几分可爱,忍不住道,“你现在这样,很好。” “什么?”明昭月并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是没头没尾的一句。 “你这样很可爱,很像个……小姑娘。”十八郎似乎是憋了许久,才出口这么一句话。 可这话听在明昭月耳中,只觉得怪异得很。 她有些自我怀疑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什么叫像个小姑娘?难道她如今这个年纪,不是小姑娘吗? 十八郎被她忽如其来的憨态更是逗得笑出声,却见明昭月瞪向自己。“你说我老?” “绝对没有!”十八郎嗖得一阵弹起来,像是脚底长了根刺。“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很……可爱。” 十八郎说这话时,脸上褪去了玄鹰卫指挥使一贯的从容,无端多了几分拘谨。 可爱?明昭月又带着满是怀疑的眼神看向他。他没事吧,自己怎么会跟可爱这样的字眼沾上边。 “其实,你可以多笑笑,或者放轻松一些。”见她对自己的评价不太认同,十八郎柔声道。“你看,那水上漂浮的灯像什么?” 明昭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就是几盏灯嘛,没看出差别。“那盏白鸭子灯是你,旁边那盏黑鸭子是我。他们两个,原本来自不同的方向,后来路途上撞在一起,飘啊飘啊飘,就一路同行咯。” “什么鸭子灯,那分明是鸳鸯灯。”说完,明昭月骤然闭了嘴,觉得自己说这话实在有些不合适。 “确实是鸳鸯灯,我眼拙,还是明姑娘眼神好。” 明昭月发现十八郎又在一旁暗自得意,也不知他在开心什么。 第188章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 正当明昭月与他相顾无言,准备移开目光时,忽然水面上吹来一阵大风。 原本十八郎就丢开了桨,任由小船在水面飘着。此时在不平的水面上,船竟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当明昭月反应过来时,她整个人已经往十八郎所在的方向靠过去了。 她下意识用内力控制自己的身体,谁料这时候船只偏偏又摇了摇。 十八郎猛地伸手,扶住她另一侧的肩,明昭月便这样稳稳地落入他怀里。 两个人的动作都有瞬间的停顿,他们目光交织,彼此的身影皆入了对方的眼眸。 明昭月在他的那双眼睛中,看到了靠在他怀中的自己,顿时觉得脸颊一阵滚烫。 她的心也猛地抽搐了一下,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滑过胸口,让她那里狠狠颤动了一番。 “小心。”十八郎轻声开口,语气里没有了此前惯有的打趣和调笑,多的是几分关切与柔和。 明昭月分明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一丝炽热。而那抹异样的神色,竟也让她有片刻的留恋。 有那么一瞬,她的眼神不想从他的目光里移开,整个人也不愿从那个怀中挪动。 也不知是不是十八郎用内力控制住了船,此时船飘得很是平稳,水面似乎没有一点波澜。 十八郎的目光从明昭月的眉眼挪动到她的唇和下巴,忽然,他的头微微往下动了动,明昭月分明察觉他似乎是要……对着她的脸吻下来。 明昭月立时转了转身子,将头往另一侧扭曲,也不再看他,结束了这场兵荒马乱的对视。 她的目光慌乱落在船头那盏微微亮着的灯上,脱口而出两个字,声音小得跟蚊子一样。“谢……谢谢。” 明昭月感觉自己脸颊上的余热还未散去,竟不敢回头去看十八郎,也不知他此时是何反应,只能听到他有些微弱的呼吸从她耳畔飘过。 两人一阵沉默后,明昭月耳畔忽然传来了十八郎的声音。“你看那边。” 明昭月这才转头,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 只见距离他们小船不远处,竟有大片花灯覆盖在水面上。它们每盏只有手掌大小,在平静的水面飘着,犹如点点星光照在夜空。 “这么多灯,真好看!”明昭月下意识惊呼,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里竟带着几分天真烂漫和欣喜。 “喜欢吗?” “嗯!”明昭月又自然而然地顺嘴答应着。忽然,说完了才反应过来什么,问道,“这些,是你放的?” “灯市上的那些灯千篇一律,没什么意思。”十八郎缓缓站起身,看向前面水面的那些精致小灯,“这里的灯,只有你我二人能看到。” 明昭月闻言,不由朝着船外四下打量,这才惊觉他们似乎已经离开了靠着街市的那条河道,不知道这条船漂到哪里去了。 明昭月有些懊恼,自己原本警觉性是很高的。怎么跟这家伙待在一块,总是不自觉就放松了警惕。 小船缓缓朝那边灯海飘去,明昭月彻底相信了,是十八郎在用内力控制,否则不会飘得如此顺当。 当他们彻底进入了那片五颜六色的灯海时,明昭月又是一惊。因为方才隔得远,她并未看清楚,只知道这里摆放了好多盏灯。 可眼下再看,竟发现这些不是街市上那些普通的兔子灯老虎灯,而是一个个人偶灯。再一细看,这些小人偶穿着袄裙,或长发垂腰,或高挽发髻,神态模样竟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这是……自己?明昭月有些不可置信。 随着船进入更深处的灯海,明昭月愈发看清了这些人偶灯的神态和表情,有的面露淡淡笑意,有的憨态可掬,有的竟鼓起腮帮子在吃东西。瞧着瞧着,明昭月忽然觉得有些像自己,但有些又不太像。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十八郎是没有见过自己这些神态的。 “你为何要大费周章做这些?” “讨你欢心啊。”十八郎一脸坦然。 见他说得如此露骨,明昭月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为何要讨自己欢心?他有什么目的? 见明昭月满脸戒备,十八郎忍不住笑了笑。“别把人想得那么坏,这世间还是有好人的。” “比如你吗?”明昭月第一次听到这位玄鹰卫指挥使把自己说成是好人。 “那是当然,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好人。在其他人面前嘛,就不一定了。”十八郎说着,竟蹲下来从水面拿起一个小小的人偶灯。 他将小灯递到明昭月面前,明昭月接过又放在自己掌心。她用手掂了掂,是用空心的木头做的。 上面的眉眼和发丝,都是用小刀一刀刀刻出来的,再用一层涂料染色,灯身光滑,小巧轻便。 明昭月一眼就看到了人偶的眼睛,很大很圆,十分有神。 “喂,我脸哪有这样大。”明昭月觉得,这人偶太胖了,几乎有两个自己这样大。 “是吗?我觉得她比你要清瘦许多呢。” “十八郎!”明昭月瞪向他,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一旁的十八郎却是笑出了声,“逗你的,别气别气。” 明昭月见他笑得如此没有防备,心念一动,稍微一歪身子,伸手从河里抓了一把水,趁势弹到了十八郎的身上。 十八郎竟没有下意识躲开,任由她将水滴弹到脸上。明昭月一连捧了好几次水,十八郎的衣袖湿了大半,她才停下来。 十八郎笑着将她丢在一旁的手炉拿过来,重新放到她手里。“手凉吗?” “我泼你水,你怎么也不还手。” “让你消消气。” “为什么?”明昭月趁势问道。 “什么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明昭月觉得这人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是对我有别的心思,还是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明昭月觉得她需要在今晚问清楚。 最近这段时间,她和十八郎有太多接触,他们每次不明不白就遇见了。从最初听到他的名字都要躲着,到如今他们同船看风景,明昭月觉得这一切有些出乎意料。 第189章 阴暗暴露 她在想,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朋友,只怕算不上。敌人,自然也不是。 是伙伴吗?同在一条船上的那种。 可总感觉,他们之间多了一层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明昭月竟对他们的见面有了一丝朦胧的期待,对他的声音已经习惯,对他的眼神和少见的笑容有了半分……沉迷。 “若我当真对你有心思,你当如何?”十八郎看着她的眼睛,幽幽问道。 明昭月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明明是自己主动盘问他的,怎么反倒变得被动了。 “我……”明昭月试着回答这个问题,许多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阵后,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这一辈子,原本是不奢求什么情爱的,也不敢奢求,不能奢求。 她还有好多事未做,保护家人,好好活着才是她重生一世的目的,她不能辜负老天给予的机会,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其他事上。 况且,人一旦有了情,做起事来便会有牵绊,心也不会像往常那般冷硬了。 这般想着,明昭月的心开始往下沉,于是便开口道,“你不能对我有其他心思,我们只是伙伴。” 没错,她只需要一起对付惠王的伙伴,不需要什么爱人。 说完,她将头低着,竟有些不敢看十八郎。 船上陷入片刻的沉寂,她没有听见身边的人说话,甚至连他微弱的气息都察觉不到。 也不知过了多久,十八郎的声音显得十分轻松。“别多想了,你就当我对你别有用心,想从你那得到些什么好处。” 说罢,他也不看向明昭月,而是顺着船板躺了下来。 他将双臂枕在后脑勺下,仰躺着看漆黑的夜空。 见他这般随意,没有继续顺着方才尴尬的话题往下说,明昭月顿时轻松了不少。 只是不知为何,她心头竟有些隐隐的……失落。 她一手抱着暖炉,一手捏着从水里拿起的那盏人像小灯,也坐在船头,抬头望向天空。 只是夜色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这样的平静持续了多久,明昭月恍惚间听到了沈知秋的呼唤。“月儿妹妹!” 明昭月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船已经飘回了街市所在的那条河道。 准确来说,应是被十八郎的内力驱着回来的。 在明昭月看到沈知秋的那个瞬间,他们的小船已经调转了方向。躺着的十八郎不知何时已然起身,船上俨然没了他的身影,只是多了个划桨的“船夫”。 “月儿妹妹,你终于回来了,我找了你好半天!” 当船靠近小码头时,沈知秋忙将明昭月从船上拉下来,打量了她好一会儿。 明昭月悄然将手中的人偶小灯放入袖中,里面的灯火早已熄灭。 “你这船夫,怎么不注意时辰,把月儿妹妹冻着了怎么办!”沈知秋下意识就责备起了船头的黑袍“船夫”。她们的船追了明昭月好久,结果明昭月的船一出码头就不见了。沈知秋和嫂嫂的船在外面飘了一圈,早就回来了,左等右等都不见明昭月回来,沈知秋差点急哭。 她万分后悔,不该让明昭月一个人上船。今日是她把月儿妹妹约出来的,若她出了什么事,沈知秋不知该如何交代。 “船夫”任由沈知秋责备,也不说话,只压了压大大的帽檐,对着明昭月微微欠身点头。 “没事,我不冷。”明昭月拉了拉沈知秋,示意她别再说。 “咦,你船上竟然有手炉,为什么我们船上没有?”沈知秋瞧着明昭月,满眼羡慕和疑惑。 “额……这是我自己的。走,走啦!”明昭月很是自然地将那个暖手炉一并顺走了。 回到别院时已是深夜,杜念珍夫妇见明昭月脸色红红的,以为她是冻着了,忙让人烧水给她沐浴。 洗了个热水澡,明昭月便回屋歇着了。 只是躺在床上许久,她都未能入睡,脑海中总是浮现起今夜在船上时,十八郎朝着她俯下身的情形。 还有他说的那些话…… ,“若我真对你有意,你当如何?” “你就当我对你别有用心,想从你那里得到些好处。” “你应该放轻松些,多笑笑。” …… 明昭月越想越烦躁,干脆拿厚厚的棉被捂住自己的头,也不知过了多久,便恍惚睡过去了。 直到次日,房中微微透出了些阳光,明昭月被光照醒。 海棠笑着进门,送来了一件干净的衣裳。“姑娘,今日正月十六,天放晴了。” 明昭月起身批了衣裳走出屋子,果然见着了一缕温和的阳光。 她走到院子里,伸开双臂深深呼吸了几口,凉意中又带着暖意,让她觉得很是舒服。 阳光出来了,有些人的阴暗心思,也该彻底暴露了。 正月十六的下午,阳光和煦。 盛京城的祥云客栈内,徐阳打开窗子,饶有兴致地看着热闹的街市。 随后,他推门准备出去逛逛,就在一开门时,发现门外站着个人。 “是你?”徐阳有些欣喜。因为此人他昨夜见过,是惠王身边的人,当时就是他带着自己去见惠王的。 “徐先生,惠王殿下让我给你带句话。”那人面色冷漠。 “有何话,请说。”徐阳的神色中带着几分兴奋。 惠王殿下果然说话算话,今日就派人来寻他了,若此后能跟在他身边做事,必能一展自己的抱负。 他昨夜暗中打听了一番,知晓惠王此人在外淡泊之名远扬。 可徐阳不难猜出来,若惠王当真淡泊,就不会生出招募自己的心思,可见他有隐秘的志向。 跟着这样的主子,日后若成功了就是万人之上,败了便是死无全尸。 总归是一场赌,徐阳愿意将注押在惠王身上。 门外之人见徐阳满脸期待,笑了笑。“徐先生方便的话,我进屋去说。” 徐阳满脸歉意,忙将人迎到屋内。 可那人一到屋内,神色骤然变得凌厉。 他抽出腰间短刀,目光中带着喷薄的杀意。“惠王殿下让我告诉你,他准备送你上路!” 说罢,一阵刀光闪过,那柄短刀快速朝着徐阳的心口而去。 第190章 谋士 徐阳面色巨变,整张脸唰得一下就白了。 他身上没有任何功夫,如果这刀尖刺入自己心口,那么他今日也就交代在此处了。 正当他无比绝望时,只听得咣当一声,那人手中的刀已然落地,自己的心口还是完好无损。 需要面前站着个蒙面男子,那人对着自己大喊一声“闪开”,随后便与惠王的人打斗起来。 几招你死我活的刀剑拼杀,需要只觉得自己被人一拉,片刻便离开了屋子,上了屋顶。 待惠王的人反应过来,眼前已然没了徐阳的身影。 “该死!”那人四下打望,只在地上发现了一个脚印。 他对着脚印看了许久,转身离开了屋子。 惠王府。 惠王神色冷冷地看着心腹,眼中透出阵阵寒芒。 “你是说,来救徐阳的,是宫里的人?” “没错,那鞋印子是宫人的,属下方才凭着记忆画了鞋底样式。”心腹说着,就将自己画好的一张图呈上来。 惠王一见那图,便认出了脚印的花纹来自哪里。 坤宁宫! 宫中等级森严,特别是后宫,一应吃穿用度都有等级之分。 这鞋印子,便是坤宁宫一等护卫鞋子的样式。惠王之所以很清楚,是因为他母妃熹妃宫中的一等护卫,鞋样与这很是相似。 只是微微不同的是,皇后的护卫鞋底是五圈纹,妃嫔护卫则是三圈纹。 “是皇后的人!”惠王握了握拳头。 皇后知道自己要杀徐阳?她怎么会知道! 惠王一直觉得,这件事自己做得极为隐秘。除了心腹,谁也没告诉。就算是青阳,也只是在昨夜灯市上提过一嘴,想招募需要而已。 就连青阳也不知道,自己对徐阳起了杀心。皇后是怎么知道的! 她是想替太子招了这位能人? 太子如今已经被关禁闭了,她莫非以为太子还有出头之日? 惠王以前总觉得太子一脉,没什么真正的对手。如今他忽然有种感觉,今日这一招,就好像有高人在指点皇后。 可怕,惠王有种事情脱离了掌控之外的恐惧。 “绝不能让徐阳跟了太子。”此人这般有本事,又与自己命格相冲,若成了太子的左膀右臂,早晚会将那个废物扶持上来,那么自己做的很多事极有可能前功尽弃。 “通知景家,在丽州的动作要加快了。”惠王厉声吩咐。 夜幕时分,徐阳被蒙面男子带到了一座府邸前。徐阳抬头一看,震惊不已。 “忠义侯府?”看着眼前的蒙面男子,又望了望门楣,不知道该说什么。 “请先生入正堂等候,我家主人随后就到。” 徐阳跟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入了府,而蒙面男子直入后院。 “姑娘,人到了。”一见明昭月,度满便摘下了脸上的黑纱,顺手在墙角换上了自己的鞋,将原本脚上的那双丢进早已准备好的火炉里。 “好。”明昭月说着额,便往前院走。 不过,她并未入正堂,而是去了明辉的书房。 “你……你给府上招了个谋士?”明辉听说女儿此举,吓出了一身的汗。 朝中许多高品阶的文臣,府上不乏谋士幕僚,可他们都是在储位之争中站了队的。自己一介武将,府上要这谋士作甚! “什么谋士,父亲只需记得,徐先生是我们的远房亲戚,可不是什么谋士。”明昭月笑道。 “月儿此举,是何意?”明辉听得糊里糊涂。 明昭月便将惠王和徐阳之间的纠葛一一说了,明辉听得瞪大了眼。 没想到昨日她就是出去赏了个灯会,竟做出了这样大的事。他这个女儿,也太胆大了些。 若是惠王识破了她的计谋,又或是哪一步没走对,是有性命之虞的。 “那你如今,需要为父做什么?将他收入我麾下?” 明昭月摇头,“此人是千里马,千里迢迢上京寻访明主,可惜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只怕一时半会,他不会信赖父亲。若想留住他,父亲眼下可以与他聊些闲事。其他的,等兄长回来,再做打算。” 等明晏回来…… 明辉忽然就想明白了什么,女儿这是在为她兄长的日后做打算。 也是,自己如今已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可明晏初出茅庐,更需要一个能辅佐他的人。 明辉一时觉得自己有些脸红,竟比不上十六岁的小姑娘心思细腻。 “好,为父这就去,你且放心,为父必将那位先生留在府上。” 明昭月欣慰一笑。徐阳,本就是她准备送给明晏的帮手。兄长如今虽然只是一个五品小将,但日后定会独当一面,他需要能用的人。 当夜,明昭月并未询问明辉与徐阳说了什么,只知道徐阳答应在府上住下,这便够了。 一连几日,明昭月并未在徐阳面前露过面,她也并不打算露面。 正月二十当日,天气正好,又是一个大晴日。这些日子,一直被明昭月派去盯着沈府的度满匆匆回来报,有人去沈家说媒了,说媒的对象正是沈御史的嫡女沈知秋。 果然,她这个小姐妹,自己看中的嫂嫂要被人抢走了,沈知秋危矣。 明昭月拿着早已写好的信,匆匆去了万通当铺。她熟门熟路,甚至没等红绫带着,就走上了三楼,直入伍千帆的屋子。 “寻金鸽一人,我要送信。”明昭月将一个金元宝拍在桌上,又从袖中掏出书信。 伍千帆眉头挑了挑,“明姑娘,在下这里是密处,不是驿站,无天大之事,一般不出动金鸽。” “我知道啊,我这就是天大的事。” 见明昭月如此正色,伍千帆端起茶杯问道,“你这信要寄往哪里?” “北齐皇宫。” 伍千帆刚刚入口的茶被喷了出来。好家伙,这姑娘做事果然惊人。 且不说她堂堂东安国兵马大元帅的女儿,给北齐皇宫寄信这种行为就能惊掉人下巴,单说往北齐皇宫送信,也不是普通金鸽能办到的。 就算是梅花楼,也是要费些功夫。 “在下是否方便询问,你寄给北齐皇宫里的谁?又是因为何事?”伍千帆是真的好奇,这位明大姑娘莫非和北齐皇室还有秘密往来。 若真如此,她可丝毫不逊色十八郎了。 “我知道,这是你们的规矩。信就在这里,你一看便知。”明昭月很是大方地朝桌上的信努了努嘴。 第191章 黑豹子又怒了 伍千帆自然毫不客气地拆开信看了起来。 这是她写给自家兄长明晏的信,上面说沈家姑娘近日被京中子弟提亲,问兄长对沈姑娘可有意。若兄长有意,她便替他做打算。 这……就这么一件小事,也值得她动用金鸽,还要将信寄到北齐皇宫? 哦对了,她兄长去年冬日送公主去往北齐和亲未归,眼下这个时节,可不正在北齐嘛。据说东安的使团就住在北齐皇宫的。 伍千帆拿着信左看右看前看后看,试图从里面找出其他明昭月隐藏的信息。 他可忘不了上次明昭月来寄信时,自己明明将那封寄往金煌城的信看了好几遍,愣是没看出有什么额外的信息。 结果明辉假死脱身回来后,伍千帆才知道,明昭月竟在心里藏匿了教明辉脱身的方法,还商量了假死对策。 今日这封信也是如此,伍千帆看了许久,依然没看出什么其他的消息。 “明姑娘当真,要为了此事动用金鸽?”伍千帆看着桌上那个金元宝,“况且这封信是送往北齐皇宫的,比上次送信去边境还要麻烦。这一个金元宝,可是不够的。” 伍千帆说着,只听得忽然从身后墙面传出一阵响动,他与明昭月同时抬起了头看去。 “千掌柜这屋子,有些年头了吧,只怕墙面都松动了。”明昭月神色复杂地望向伍千帆身后那面墙。 “嘿嘿嘿嘿……”伍千帆面色略显尴尬,还带着些局促。“这样吧,你把东西留着,我估摸着问题也不大。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你这单生意我接了。” “我也不是吝啬之人,可不能让千掌柜跟我做生意吃亏。不过我银子就这么多,要是不够就先欠着。”明昭月一副并不打算价钱的样子。 “都说了是朋友,明姑娘不必客气。”伍千帆大方地一摆手,将金元宝收入袖中。 “既是朋友,我想问千掌柜一个问题。” 见明昭月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伍千帆下意识就有些心慌。“你……问。” “千掌柜觉得,玄鹰卫指挥使十八郎,是个怎样的人?” 明昭月说完,下意识看向伍千帆端茶的手。对方下意识一抖的反应,被她收入眼中。 “怎……怎么忽然问起他了……”伍千帆忙喝了口茶,目光移向别处。 此时屋内一片安静,墙面也安静得出奇。 “闲聊嘛,交流一下想法。我认为,那位指挥使大人狂妄自大,手段凶残,小肚鸡肠,心冷腹黑……” 咳咳咳咳!伍千帆的嗓子忍不住轻咳起来。 他一连咳了许久,嗓子都快冒烟了,一听明昭月还在说。 “他整日穿着个黑袍,黑不溜秋的,像只黑豹子,你说那有什么好看的……” 咳咳咳咳…… 明昭月眼见伍千帆的嗓子都快咳破了,这才慢悠悠停下,“千掌管以为呢?” 伍千帆下意识点头,随后立马摇头。“不能苟同,完全不能苟同!明姑娘怎会如此错开那位十八郎,在下看来,指挥使大人风流倜傥,英姿勃发,迷倒少女千千万,跟什么黑豹子可不相干。” “哦!”明昭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竟不知千掌柜对那位指挥使如此高看,这么说来是我识人片面了。那下次见到他,我一定好好欣赏,看他是如何英姿勃发,迷倒千万少女的。” 伍千帆忽然感觉自己脊背一凉,有什么极为恐怖的预感在心底呼之欲出。好像他说错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明昭月说着,便要起身告退。走到门口时,不忘回头看了看面色煞白的千掌柜。“拿人钱财,好生办事,千掌柜别忘了将这封信顺利寄到北齐皇宫,顺便把回信也带回来。哦,你带回来后,交给我的护卫就是。” 回信?还有回信! 伍千帆愣住了,他可知答应做单程的生意,没答应还要等明晏的回信。 这位明姑娘,似乎笃定自己能答应似的,就这么轻松地嘱咐了。 待明昭月的身影完全离开屋子,下了一楼,伍千帆这才心有余悸朝着旁边墙面看去。 随着一声小小的轰隆声,身着黑袍的十八郎从里面走出来。虽然带着半张银面具,但看得伍千帆额头冒冷汗,因为他感受到了这位黑豹子的怒意。 “额……哥,我可没说你坏话,狂妄自大,手段凶残,小肚鸡肠,心冷腹黑,都是明姑娘说的。对了,她还说你像只黑豹子!” 为了自保,伍千帆只得暂时出卖他尊贵的客人。“还有,她……她又打发叫花子!让我们的人去北齐皇宫送信,还要等回信!” 伍千帆尽量做出一副可怜被人欺负的模样,活像个孩子对父母告状。 十八郎森寒的目光收了手,将伍千帆递过来的信拆开看了一眼,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开。“你送就是,多话。” 伍千帆:…… 他就知道,十八郎又要做亏本的生意!为了替明姑娘办事,也不知他们亏了多少本。 要是被那些从小经受魔鬼训练的金鸽们知道,自己送的信竟然只是为了一个七品官家女儿的亲事,不知道金鸽们会埋怨成什么样子。 “我知道你要吩咐人送,所以我不提前就答应明姑娘了吗?你在密室给了提示了是吧,我听到了。”伍千帆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你何曾见过我迷倒什么少女?口无遮挡,去领十个板子。”十八郎说着,将那封信和金元宝一道从伍千帆身上搜刮走了。 伍千帆在原地石化。 他觉得这一幕很是熟悉,不久前好像也是因为什么事,十七郎和几名金鸽也挨了板子。 对了,就是他们在调查张正光的小册子里,写了张采薇对指挥使大人有意。回来后,这家伙也就跟中了邪一样,要罚人。 恍惚间,伍千帆似乎想通了什么。 似是明姑娘的一两句话,便能让心如铁石的指挥使大人动怒。 其实,对于十八郎这样的人,让他动怒,比让他动手要难得多,因为他不在意任何人的情绪。 看来以后在明姑娘面前,得三缄其口,最好不要说话! 伍千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板子还没挨,就感受到了痛! 第192章 母女的心思 明昭月回府后,就让海棠去沈家传话,邀沈知秋来府上赏梅。还特意加了句,“你要说,是我母亲相邀的。” 虽然整个侯府没什么梅花,而且开春之际盆里的兰花都要开了,不过明昭月依然用了赏梅的说法。 沈知秋虽然性子变得越来越活泼,可心思还是谨慎的。她的那个嫂嫂,更是个心细之人,何尝发现不了如今赏梅都快过时节这样的漏洞。 可明昭月就是要让沈家人知道,杜念珍邀约沈知秋,可不是单纯为了赏花。至于真实目的是什么,就让他们猜去。 正在屋里看兵书的杜念珍忽然听到女儿约了沈知秋,很是高兴。她就是希望女儿和其他闺中小姑娘一样,多多和同龄的孩子们玩闹,而不是日日深沉地待在屋里。 不过,杜念珍有些疑惑。 “你与沈知秋交好,约她来府上约就是了,沈家人必不会说什么,何苦要借我的名头?” 见杜念珍这般不解,明昭月笑了笑,“母亲觉得,知秋姐姐这人如何?” “那姑娘挺好啊,甚是可爱,又有大家闺秀的气度。你与她交好,母亲放心。”杜念珍并未理解明昭月的意图。 “母亲,我不是说这个。如果……”明昭月将声音压了压,“如果沈姑娘做咱们家人,你意下如何?” 杜念珍愣愣地放下兵书,依然狐疑,听不明白女儿这话的意思。 见母亲此时单纯得像个孩子,明昭月忍不住笑了笑。“哥哥今年有十七了,是不是该……” “哦!”杜念珍恍然大悟,“你是说,要将沈姑娘与你兄长凑成一对!” 明昭月依然淡淡笑着。“母亲,咱们家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我与哥哥的亲事,不能随意选。从上次陛下有意试探父亲,我与郎家公子一事,便可看出来,陛下很在意我们结亲的门第。对方太有权势,是不行的。而沈家……” 明昭月观察着杜念珍的神色,“沈御史官居七品,算不得什么权势之臣,我们与沈家结亲,不会遭人忌惮。” “嗯,你说得对。”杜念珍仔细思索着明昭月的话,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母亲做得不称职,每日只知道看兵书,修兵道,对于儿女亲事,竟未及女儿考虑得周到。 她又听明昭月开口,“更何况咱们也不全是看门第,沈姑娘此人心性纯良,与人和善。沈御史为人刚正不阿,两袖清风,其女必不会太差。若是让沈姑娘进咱们家门,也是我们的福气。” 杜念珍有些诧异,她只知女儿与沈知秋交好,却不知她对那沈家姑娘评价如此之高,心中也颇为好奇。 “那沈家姑娘,当真如此好?”杜念珍心中也起了波澜。 “母亲不是见过吗?你难道觉得她不好?” 听明昭月这么一说,沈知秋确实很适合给自己做儿媳。明家日后的家业也不薄,得找到靠谱的主母才行。 而且凭着女儿的心性,不知哪年哪月才愿意嫁人。晏儿的妻子,以后得包容女儿长期在娘家。这沈姑娘与女儿情如姐妹,不是正好! 想通了这一层,杜念珍忽然就对沈知秋加入明家多了几分期许。而且那姑娘活泼可爱,又识大体,杜念珍看着也确实喜欢。 “快快,邀沈姑娘今日就来府上做客,我陪着。”杜念珍觉得此事迫在眉睫,她要立刻想法子将这姑娘定下来。 “对了,还得先给你父亲通个气,我让人去军营通传通传。”杜念珍说着,就要派人去军营。 明辉寻常时候,在京中城外的军营里练兵。 “父亲急什么,今日沈姑娘来府上是做客的,又不是议亲。等父亲晚上回来再说,倒也不用这么急。”明昭月拉住了母亲。 “对对对,你看我这急性子。”杜念珍常年在边境,形成了说一不二大大咧咧的性格。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明昭月的手,脸都红了,“母亲第一次给儿子说媳妇,紧张了,你别笑话我。” 说完,脸更红了。怎么女儿才十六岁,就能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得靠女儿提点。 明昭月捂嘴笑了笑。“我已经让海棠去请沈姑娘了。母亲稍作休息,等她来了,你就来我院子里与她说几句家常闲话。千万别说太多,免得吓着人家。” “好好。”杜念珍连忙道,“不说什么,娘就怎么做!” 明昭月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当将军的娘,偶尔也竟有些可爱。 午饭后,沈知秋便带着丫鬟来了侯府,明昭月在门口相迎。 “元宵灯会才看了,怎么,又想我了?”沈知秋一把挽住明昭月的胳膊问道。 “那是当然,一日不见便是如隔三秋。” “咦,你真肉麻。”沈知秋打了个哆嗦,伴着明昭月往府里走。“快带我去看你府上的梅花。” 沈知秋是第一次来侯府,一路左顾右盼,十分好奇。这便是御赐的院子么?果然与众不同,造景别致。 “我得想想,怎么着才能让咱们姐妹每日都能见面。”明昭月一边带着沈知秋赏景,一边轻松道。 “这还不简单,今日我来你府上,明日你去我那里。后日我再来,大后日你再去。如此间错开来,不就每天都能见了。”沈知秋似乎在很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 明昭月又是一阵轻笑,“这样太麻烦了,我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嗯,确实麻烦。”沈知秋很是认同。“我隔三岔五来府上叨扰,将军和夫人见了我不得烦死了。” “才不会,我爹娘怎会烦你,你都不知道,母亲可喜欢你了。” “真的!”沈知秋颇为意外,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忙拉着明昭月停下。“我是不是应该先去拜见夫人,免得失礼。” 明昭月将她拉着进了后院,“我们府上不讲究这些,你跟我走。” 两人很快就来了明昭月的院子,蹦蹦跳跳的沈知秋一眼看过去,原本期待的目光顿时凉了下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明昭月,眼中颇有几分嫌弃的意味。“这……便是你让我赏的梅花……” 明昭月看了看院中稀稀拉拉的四五个盆景,上面开着小朵的很不起眼的梅花,笑了笑,“好看吗?” “好……看。”沈知秋十分违心地赞赏,“你早说,我把我家里的寒梅给你剪几枝过来插上,不是更好?” “别那么较真嘛,我就是找个由头让你过来陪我说说话。”明昭月挽着沈知秋的手,颇有撒娇的意思。 这个法子似乎对沈知秋很是管用,她面上浮起了喜色,“谁让我这么温柔可人,惹得你念念不……” 沈知秋话音未落,便见杜念珍手里端着个什么盒子,朝着她们款款而来。 沈知秋立马正色,对着杜念珍行礼。“见过夫人。” 第193章 少女怀春 见沈知秋忽然变得紧张起来,杜念珍几步小跑过来,将她扶正。“早听月儿说你要来,我左等右等,终于把你盼到了。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快来尝尝!” 杜念珍说着,便亲自打开手里的盒子,先给沈知秋拿了一块放入她掌心,又才给明昭月递了一块。 “母亲偏心了,沈姐姐才来一回,我就排在她后面了。”明昭月故作委屈。 “你呀!”杜念珍点了点明昭月的鼻子,将点心盒子交给一旁的秦嬷嬷,一手一个,带着两个小姑娘在院中火炉旁坐下。 “叫沈姑娘太生分,我叫你知秋可好?”杜念珍颇有些自来熟,明昭月压根看不到母亲身上有什么紧张的影子。 倒是沈知秋一愣,十分受宠若惊。“好!” 杜念珍一喜,将沈知秋的手往火炉旁边烤。“天冷,看看你手凉的,怎么不知道保暖。” 沈知秋忽然眼睛一红,将头低下。 这个动作倒是把杜念珍和明昭月都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沈知秋十分不好意思,“在家里只有母亲这般嗔怪过我,夫人的身上有母亲的影子,让知秋觉得很是亲切。” 说罢,她还回握了握杜念珍的手。 见她们两人颇有一见如故,相见甚欢之意,明昭月便知道今日这邀约没有白邀。 “母亲常年在边关,咱们家没有那么多规矩,相处起来简单。而且,我的娘是世间最好的娘。”明昭月俏皮地看向杜念珍。 杜念珍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又点了点明昭月的脑门。 “我给你们带了许多点心和果子,你们慢慢吃着。我一把年纪了,在这里倒是叨扰你们,就不多坐了。”说罢,杜念珍就要走,沈知秋连忙起身。 忽然,杜念珍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银镯子,趁着沈知秋不注意,就戴在了她的腕子上,吓得沈知秋全身一阵哆嗦。 “这是我边关买的,买了一对。给月儿送了一只,我看知秋很是投缘,这只便给你。” 沈知秋连忙拒绝,“这不行,不能收……” 哪有人一上门,就收主家银镯子的,这未免太失礼。 可沈知秋不管怎样取,都取不下来,记得她把腕子都磨红了。 杜念珍轻轻拍了拍她,“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戴着玩罢了。你与月儿都有,就当这是姐妹配对的镯子了。” 说罢,杜念珍也不管沈知秋如何道谢,对着她们笑了笑,转身逃离了院子。走之前,还不忘补充了一句,“晚上你父亲回来,让知秋一道吃个简单的家宴。” 沈知秋有些拘谨,“你们的家宴,我不便留在这里吧。” “怕什么,我爹娘都很好相处的,你就当陪我吃顿晚饭?” 沈知秋也想多和明昭月待在一块儿说说体己话,更何况这些日子家中给她相看的那些子弟们,沈知秋还等着向明昭月诉苦,压根就没打算晚饭前离开。 “也好,我就赖上一顿饭!” 姐妹二人在院子里坐了会儿,梅花确实没什么好赏的,明昭月便起身询问,“你喜看书,我带你去看看府上的书如何?” 沈知秋倒是大喜,跟着明昭月往前院的方向走。 两人来到一间屋子,明昭月先进去,沈知秋跟随而入。两人都将丫鬟放在了外面,沈知秋颇有在此处与好姐妹说体己话的打算,此举正合她的意。 一关上门,沈知秋便开始了抱怨。 “真不知道我爹娘是如何相看的,门第比我们高的,嫌弃我爹是个七品御史。门第低些的,我娘又看不上。门当户对的吧,那些公子哥们又尽是些倭瓜菜头。为什么要成婚,为什么要选夫婿嘛!” 沈知秋一提起这些话,整个人就放开了,反正四下无人,便直直摊在书房的椅子上,一副崩溃又生无可恋的模样。 明昭月任由她发泄,直到她感觉口渴,伸手要拿茶杯,明昭月便递上了一杯热茶。“这满京城中,竟无我们沈大姑娘看得上的公子么?” 沈知秋沉默,低着头红着脸也不说话。 “我马上十七了,在盛京城快成老姑娘了……”沈知秋嘟囔道。 “我认识的沈知秋,可不是这般恨嫁的人。” “唉!”沈知秋长长叹了口气,“以前我想寻个心爱的良人,可是后来发现,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寻到称心如意的人。从十四岁起,母亲就让我相看。我推了两年,感觉快撑不下去了。” 沈知秋难得低沉,眼眶又带着微微的红意。 明昭月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说这个了。你不是喜欢看书?这里的书你随便翻看。” 沈知秋的目光下意识落到桌上,瞧见了书桌上一本誊抄的诗集。“你的字真好看!” “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的字,太平寺抄佛经之时,我可是把我抄的佛经给你看过的。”明昭月故作抱怨。 沈知秋忽然回想起来,咦了一声,“那这是谁的字?总不能是明大将军的吧。” “是我兄长的。”明昭月不经意道。 沈知秋哦了一声,微微垂下头,目光有意无意扫过那本诗集,又十分刻意地转向书架,似在掩饰眼中的波澜。 “这些书,有好多我屋里都有呢。”沈知秋指着一本前朝野史,“这书我有。” 随后,她又抽出一本大荒经,“这是上古的奇草异兽绘本,我也有!没想到明公子也爱看这些闲书!” 沈知秋的面上泛着光,嘴角上扬着,很自然地带着几分笑意。 “是啊,我兄长见多识广,除了四书五经和兵书,好些闲书也爱看。别看他平日在外面话不多,对着熟悉人的,可是很会聊的。” 明昭月边说,又是一阵暗暗注意沈知秋的反应。 第194章 做媒人 只见沈知秋轻轻将那本大荒经从书架上取下,拿在手里看了半天,又翻开了一页。 “这上面说,东泽大陆有种白彦鸟,可活两百年,从它们十岁时便会为自己寻找伴侣。若期间伴侣死亡,白彦鸟便会放弃自己长长的生命,与伴侣一同赴死。” 说到这里,沈知秋转头看明昭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深吸一口气,唇上勾起一抹恬淡的笑意,“月儿,我决定了,对待自己的婚事,我还是想坚持一下,等自己想要的良人。” “想要的良人……”明昭月看向她,隐去了几分打趣的语气,也变得郑重起来。“那你想要什么样的良人,心中可有数?” 沈知秋骤然红了脸,白皙的手轻轻拂过那本大荒经,余光落在了桌上那本誊抄诗集的娟秀小楷上。 “嗯。”她微微点头,从面颊一直红到耳朵根。 见她这般反应,明昭月便是什么都明白了,也就不再继续追问。 两人在书房倒是待了许久,书房里有几把弓,都是明晏寻常练箭用的,沈知秋看着那几把弓,在墙前驻足许久,也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的沈知秋看上去,神色中竟带着几分怅然。 明昭月隐隐觉得,似乎这才是沈知秋本来的一面。与前世自己认识的那个被逼嫁入秦王府的王妃,倒是有几分相似。 前世,想必他也是为了等一个良人,结果良人未等到,这才让沈家人屈服于秦王的淫威,将女儿嫁入了王府。 从这方面说,沈御史虽然刚正不阿,可到了关键时候,他也是无可奈何,会舍弃女儿的。 所以这一世,明昭月才会决定早下手。 她在书房有意无意给沈知秋讲了许多明晏小时候的事,有趣事、糗事,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明晏这个兄长如何好,作为儿子如何关怀父母,作为一个少年,又是如何心怀报国之志。 明昭月并未添油加醋,只说实情。这一聊,便在书房里待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夜幕降临时,明辉回了府。一进府,便被杜念珍拉着,让他做好相看未来儿媳妇的准备。 明辉吓得一个趔趄,路都走不稳了。 待杜念珍将明昭月今日的一席话悉数传给明辉,明辉的老脸也和妻子一样红了起来。 “月儿说得对啊!这沈家姑娘当真是我明家儿媳的不二人选。”明辉心头颇为高兴,忙褪下铠甲换上常服,与杜念珍携手就到了饭堂。 明昭月带着沈知秋,差不多与父母同时到。沈知秋以前也不是没有见过明辉,五凤楼赏宫宴那日,明辉带着妻子和儿子登楼,是满朝文武心中的楷模,是东安国的兵马大元帅,是陛下亲封的忠义侯,沈知秋自然没有机会靠近。 如今,明辉穿着常服坐在自己面前,他们同桌吃饭。再看明辉时,发觉他褪去了平日的威严,笑起来竟有几分温和。 “沈姑娘日后要多到府上来陪月儿说说话,在京城,你们姐妹二人便是知己知心人。人这一辈子,遇上个知己不容易。” 明辉最大可能挤出温和的笑意,说话比平时也减了音量,生怕自己一介武将的气质会吓到人家小姑娘。 “是,谨遵明将军吩咐。”沈知秋起身行礼,被杜念珍按下了。 杜念珍啧了一声,语气里带着责备。“你没回来的时候,我跟知秋和月儿相处很是愉快。怎么你一回来,知秋就拘谨了,你可别板着个脸,吓着孩子!” 明辉嘿嘿一笑,伸出手抵在自己的两个嘴角,让嘴角露出一个弧度。“夫人你看,为夫这个笑容如何?”随后,又看向沈知秋,“沈姑娘和月儿觉得呢?” 沈知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堂堂一朝大将军,还有这样一面。为了逗夫人开心,竟能做出如此……可爱的动作。 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神态动作也放松了不少。 “父亲,你这样才是吓到沈姐姐呢。”明昭月习以为常道。 “哈哈哈。”明辉和杜念珍同时笑了起来。 见她们一家三口这般调笑打闹,沈知秋面露羡慕之色。 家中父亲虽然也与母亲和睦,相敬如宾,但府上姨娘众多。除了自己这个嫡女,还有许多庶妹。 况且父亲此人,为人刚正不阿,在家里也总是板着个脸。沈知秋从来不敢奢望,父亲能和母亲这般相处,能与儿女们这样亲和地吃一顿饭。 这顿饭吃得算是宾主尽欢,越到后来,沈知秋也不拘束了,和明昭月一样,跟着杜念珍说起了笑话。 离开侯府的时候,沈知秋脸上满是愉悦,颇有恋恋不舍的意思。 若非沈家派了马车来接人,只怕沈知秋还要留在这里与明昭月一家说会儿话。 看着沈知秋的马车渐渐离开,明昭月一家三口在府门口相送,皆满脸欢喜。 “要不是月儿,咱们明家娶不到这么好的儿媳妇哈哈哈。”明辉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声很是爽朗畅快。 杜念珍白了他一眼,“说得好像已经把人姑娘娶进门了一样,这亲都还没上门提呢!” “哦对对对,那咱明日就去提亲!我去,你也去!”明辉大将军的行动力又上来了。 杜念珍再次白眼,“明日去提什么亲,咱们在这安排得好好的,你知道晏儿是怎么想的?” 明辉恍然大悟,“哦对对,咱们还没过问晏儿的意思。他这时候还在北齐,只怕要等上一阵子了。”想到这里,明辉一阵焦急,“这样等下去不行啊,你们不是说沈家正在给沈姑娘相看了,万一晏儿回来,人家亲事都定下,岂不黄花菜都凉了。” “这还用你想,月儿早就给她兄长送信询问意思了。回信只怕这两日就到,咱们先看看晏儿的意思,再做打算。”杜念珍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丈夫在儿女亲事上,颇有些无用。 其实自己……与月儿比起来,也很是无用。 明辉一拍大腿,“月儿怎么什么都想到了!真不愧我明辉的好女儿!哈哈哈哈……” 忽然,他停止了笑声,若有所思地看向明昭月。“你大哥正在北齐,据说住在北齐皇宫的,你是如何能给他送信?信送到北齐皇宫去了?” 第195章 拒亲 明辉问这话时,脸色一片煞白。 好家伙,女儿这是要给他活生生扣个通敌叛国的罪啊! 杜念珍此时也才反应过来。此前只听明昭月说,她已送信给兄长,倒没细想。 如今又听明辉这么一盘问,才想起这茬。 遭了,快暴露了!明昭月不想将自己与梅花楼交往过密的事这么早让父母知晓,毕竟那个梅花楼还涉及江湖,要是父母知道了,定然为她担心。 “我……托朋友送的信,稳当得很。” “朋友?哪个朋友,我们见过吗?”杜念珍立马追问。 “额,我忽然想起我屋里炉子没炭了。海棠,海棠,快去添些炭火,我要睡了。”明昭月脚步飞快地往自己院里而去。 这几日,明昭月在家中都尽量避着父母,生怕他们一想起来便会继续追问送信之事。直到数日后,度满拿着千掌柜转交的回信来报她。 看着明晏写了满满一纸的内容,明昭月勾唇露出一抹笑,飞快地跑到了父母的院子。 “没想到啊没想到,晏儿这孩子对沈家姑娘倒是颇有好感。”明辉反复瞧着信,确信是自己亲儿子的笔迹,一时乐得不可开交。“沈家丫头对晏儿也中意,这门亲事我看能成!” “咱们儿子多好,少年英雄,长得又俊俏,也不知这京中多少姑娘都爱慕。”杜念珍少有地夸赞起了自己的儿子。 “父亲,母亲,既已明确他们两人的意思,这亲明日便可上门去提了。”明昭月见他们已经开始畅想娶儿媳的美梦,便提醒道。 “对对对,明日你与我一同前去沈府。”明辉说着便开始张罗,考虑着要送些什么大礼才合适。 明昭月看着老两口忙前忙后,十分不忍心戳破一些事实,但她还是要说。 “明日,母亲带着媒人上门,先试探试探沈大人和沈夫人的意思,父亲……可缓缓再去。” 夫妻俩一听这话就不明白了。不是女儿一直张罗着,要撮合这二人么?如今知晓两个孩子互相都有意,怎么反倒还需要去试探沈家的意思。 “难道晏儿给他们沈家做女婿,他们还有不答应的?”明辉颇有些疑惑。 明昭月也未把话说得太透,很多事都只是她的猜测,还不是事实。 “凡事要先探路嘛,第一次这样大张旗鼓上门,只怕吓着沈姐姐。” 如今杜念珍对女儿的话,倒是迷信一般。听她这么说,也怕吓到未来儿媳,索性用胳膊拐了拐明辉。“那就照月儿说的做,明日你忙你的,我带媒人上门。” 明辉拗不过她们娘俩,倒也不再多说什么。 次日吃了早饭,杜念珍便听从女儿的话,请了媒人一道前往沈家。 侯府的下人们都知道夫人去沈府给公子提亲了,皆伸长了脖子等着杜念珍回来。毕竟一旦这亲提成,府上就要办喜事了。 只有明昭月不甚着急,就待在自己院子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连秦嬷嬷和海棠梧桐都等不及了,跑到前院去打听。 晌午时分,杜念珍唉声叹气地回来了。 一回府,就迈开了步子往明昭月的屋子里来了。杜念珍先喝了两大口茶水,这才好一通诉苦。 “这沈家也不知道如何想的,我带着媒人亲自上门,原先沈夫人还喜笑颜开。可那沈大人一回来,拉着沈夫人说了会儿悄悄话,沈夫人的口风就变了。说什么咱们是侯府,门第高贵,他们家配不上。” 杜念珍越说越想不通,“月儿,是不是为娘今日方法错了。也不至于啊,我就是去露个脸,亲事有媒人来说的,我怎么着也不会说错话的。” 明昭月一直听母亲说完今日在沈府的情形,心中有了大概的数,便问,“母亲今日去沈府,沈姐姐可知晓?” “她知道的,起初沈大人还未回府时,沈夫人倒是让知秋出来与我见了面。” 沈知秋知道母亲上门去提亲了,这便行。 “母亲今日去沈府,一路上可有盛京城的百姓知道?”明昭月又问。 “自然是知道的,你说不可太高调,可咱们侯府去提亲,又请了媒人。这一路之上,街市的百姓自然是看到了。” 明昭月一听这话,便放下心来。 “月儿,沈家不答应这门亲事,接下来咱们该如何?”好不容易相中的儿媳,杜念珍可不想放弃。 还好昨晚听了女儿的话,没有让夫君跟着一道去。 沈家驳了自己的面子,倒还能忍,若是他们夫妻二人都去,就这么被灰溜溜地拒绝,不知道夫君那个性子,回来会怎样闹呢。 一想到这里,杜念珍又想起了什么,忙问。“月儿昨晚提议不让你爹去,是不是早就知道,沈家会拒亲?” 明昭月摇头。“我只是猜测。那沈大人虽是七品,却是御史。自古以来御史都孤高,不屑于权臣为伍。况且,我明家如今风头正盛,对于攀附权势之人来说,自然愿意巴结。可对于沈御史这样的家门,他们却更会小心翼翼。” 门第攀附不上,这怕只是沈御史的说辞。或许他真正担忧的是,伴君如伴虎,今日明家鲜花着锦,明日如何,父亲会不会是下一个林老将军,只怕这位朝堂的老油条早就想到了。 与明家这样的大户结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们若真是顾及到这一层,这样的亲家咱不要也罢!”杜念珍也是个有脾气的,一听就不乐意了。 自家儿子,哪有上赶着去给人当女婿的。 明昭月笑了笑,“自古道,抬头嫁女,低头娶媳。莫说沈家,若有人上门向女儿提亲,母亲难道一次就应了?还不知要如何为难人家呢。” “这倒是。”杜念珍站在沈家的立场上想了想,心绪这才平和了几分,只是依然不太服气。“晏儿这门亲事,我这个当娘的没说成,他回来了不会怪我吧?” “谁说这亲事不能成?剩下的母亲就不用管了,等兄长回来再说。” 第196章 少年心事 杜念珍觉得很是对不起儿子,明明这般有把握的亲事,却没被自己说成。 “等你兄长回来,就有办法了?”杜念珍不愿让儿子觉得自己这样无用。 明昭月见她情绪实在低沉,笑道,“母亲不必如此,这亲事是给兄长说的没错,可正是因为如此,才需要等他回来。兄长是个有主意的人,他要是当真想娶沈姐姐进门,就得做点什么让沈家人和沈姐姐看到,如此这样,沈家才能放心交人不是?” 话虽如此,可等明晏从北齐回来,至少也是一个月以后了。若那时沈知秋的亲事既定,岂不白忙活? 似乎是看到了杜念珍的担忧,明昭月开口劝说。“母亲不必忧心,今日过后,暂时不会有人去沈府提亲的。” “这是为何?” “今日母亲带媒人前去,虽未大张旗鼓,却也被京中人知晓。我兄长年纪轻轻便封五品少年将军,如今更是领了皇差,也算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少年郎了。凡是有些眼力见的人家,怎会与兄长来争。就算有人要上门,那沈家也不会这么快就议定亲事。若前脚拒绝了我们,后脚和别人定亲,这不明摆着与我们作对吗?沈家是不会这么做的。” 见明昭月分析得头头是道,杜念珍也越发觉得有理。 只是,就算是晏儿回来,此局又该如何破呢? “母亲还不信兄长的能力?他回来了一定会想到办法的。自己的亲事,就该自己去争取,我信他。” 杜念珍骤然眼眶一红,背转身过偷偷抹泪。 明昭月忽然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多了。就听杜念珍道,“你们兄妹二人互相信任,互帮互助,这……很好。” 明昭月不知道杜念珍为何落泪,但能感觉到她是欣慰的。 晚上明辉回来,知道了今日杜念珍在沈府的遭遇,只对那沈大人冷哼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也丝毫没有责怪杜念珍办事不力。 自那以后,府上无人再提起这门亲事。 一个月后,二月十六日,送嘉禾公主前往北齐和亲的队伍回来了。 一行人先入宫复命,随后才各自回家。待明晏回府时已近黄昏,明昭月和父母皆在大门口等着。 远远便看到一个少年快马赶来,他在门口勒马,翻身下马朝着明辉夫妇跪下。“父亲,母亲,儿子不辱使命,将嘉禾公主安全送往北齐皇宫。” “好,好!快快起来,哈哈哈!”明辉很是高兴,一把扶起明晏。 明昭月定定地瞧着明晏,发现他似乎身型壮了许多,下巴上竟有了一圈胡茬。 “大哥,此行可还顺利?”明昭月问道。 “嗯,去的路上有几队土匪,不过看到是公主和亲的车队,只打量了一眼便离开了,一路之上倒还相安无事。” 寻常土匪自然不敢打和亲队伍的主意,送亲队伍打的可是两国旗号,除非他们想被剿了老巢,否则不会想不开去打劫的。 “嘉禾公主一路上……还好吗?”明昭月又问。 明晏微微叹了口气,“我原本以为公主大义,为了两国百姓安宁甘愿远走北齐。可这一路上见她偷偷掉了不少眼泪,时常对着东安国的方向唉声叹气。” 听闻此言,几人也都沉默半晌。 大义是真,可谁又愿当真背井离乡呢? 和亲的路上,嘉禾公主心似黄连,却不敢说半个不愿意。她心中块垒无处可消解,又不敢对带队的晋王哥哥说,怕他回去告诉景佑帝。 于是,嘉禾只能在队伍休息的间隙,和明晏说说话。一来二去,两人在路途上也算有了些交情。 “那嘉禾公主,当真是……可怜。”明晏不由感慨。 “好了,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快吃饭去!”杜念珍忙拉着一双儿女往饭堂走。 晚膳早已备下,就等明晏回来。 一家人坐在桌上,明辉拿出一壶温热的酒。“晏儿,今日陪我喝几杯!” 杜念珍不仅没拦着,也拿出了杯子给自己斟上,明昭月见状也要了半杯酒。 明辉喝了好大一口酒,这才开口。“你与沈家丫头的亲事,沈御史说他们高攀不上咱家的门第……” 明晏喝酒的动作一顿,脸色有些尴尬。“想来,是沈大人没有瞧上孩儿。” 他还在北齐皇宫时,收到明昭月的来信,只知道家人会代自己去沈家提亲,却不知沈家会这般果断拒绝。 “怎么会,那个沈御史就是个缩头乌龟,不顾及孩子们的心思,一味觉得我明家如今身居高位,迟早有摔下来的一天。”明辉的话说得很是直接。 “晏儿,你对沈姑娘到底是什么心思?是非她不可,还是?”杜念珍试探问道。 明晏的脸色有些微红,不知是喝酒的缘故,还是其他。他看向明昭月,数次想开口说话,又将话咽了下去。 “你看你妹妹做什么?要是你真喜欢,爹就放下面子,去给那沈御史说个好话。抬头嫁女低头娶媳嘛,也没什么。”明辉给明晏倒了半杯酒,很是豪爽地鼓励道。 明晏放在桌上的手悄然落下,手指在自己手心互相搓着。良久后,他才道,“沈姑娘……挺好的,我……想娶她。” 只这一句话,杜念珍便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对人家,可不是什么将就。 明辉一把将酒杯拍在桌上,“既如此,我明日便去找沈御史。” “父亲!”明晏忙将明辉拦住,“此处先不劳父亲母亲,不如让孩儿去一趟沈府。” 果然,明昭月猜对了,明晏是个有主意的。 “孩儿自己的亲事,我想自己去试一试。”明晏将杯中酒喝下,脸色因酒色变得愈发有了神韵。 三五杯下肚,酒足饭饱,明昭月将明晏送回屋子,可明晏执意要去书房待一会儿,明昭月便陪着兄长来了书房。 明晏有些酒劲,却并未醉。 他将那本大荒经从书架取下,拿在手里翻看着。看着看着,眼前似乎浮现出了一个娇俏少女的面庞。 前些时候,五凤楼赏宫宴,明晏与明辉登楼。他站在五楼之上望下去,远远瞧见人群里一个女子在注视自己。 那女子与旁人不同,笑起来甚是明媚好看。他们四目交织的一瞬,明晏的心狠狠跳动了一下。 后来他才发现,那女子与妹妹交好。 第197章 侯府喜事 后来秦王身死,景佑帝下旨让官家女子前往太平寺祈福。 明昭月回程那日,明晏自请去接妹妹。其实,可以让府上的护卫前去的,但也不知为何,明晏稀里糊涂就主动去了。 他终于在太平寺山脚下又见到了她,沈知秋,和妹妹情如姐妹的沈家姑娘。 那时,沈知秋和他简单说了几句话,当时她的一颦一笑皆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数次。明晏看到她一入马车,便拿出了一本书,书皮上隐隐是大荒经三个字。 回来后,他便让人去寻,他想看看那姑娘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书。结果发现大荒经竟是这样一本奇思妙想之书,明晏对沈知秋更多了几分好奇和赞赏。 只是这些话,他从未对谁提起,父母没有,就连妹妹也没有。 本以为他没有机会与那女子有过多牵扯,结果在北齐之时,收到了妹妹的来信。他几乎不假思索便写了回信,语气里尽是我愿之意。 只是没想到,沈家居然不同意。 父母家人都为自己打算到了这一步,若自己不争点气,又如何娶到心仪之人。明晏思及此,看着那本大荒经,愈发心潮澎湃。 “大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沈府?”明昭月看着他翻看大荒经的样子,问道。 “明日就去。” “大哥不必担心,你只需展示诚意即可。”明昭月宽慰道。 她知明晏要在书房好好想想明日之事,便未过多打扰,早早回了自己的院子,一宿无话。 次日等她醒来时,听说明晏已经离了府。杜念珍不放心儿子,担忧他会像自己一样在沈家受冷落,便一大早就来找明昭月说话解闷儿。 过了中午,又到了下午,明晏一直未归,杜念珍有些坐不住了,来来回回在院子里不停踱步。 夜幕时分,明晏一身寒气回了府。 杜念珍和明昭月齐齐看向他,“如何?” 明晏的脸色似乎有些怅然,先是长长叹了口气。 “没事儿子,东边不亮西边亮,娘再给你物色好的。”杜念珍只道儿子也失败了,只能好言劝慰。 明昭月却瞧见明晏一直背着手,似乎身后藏着东西。 她悄然走到兄长身后,一把将东西拿出来,竟是一道明黄小卷轴和一个小盒子。“这是什么?” 明晏的脸上这才转为喜色,看向杜念珍。“劳烦母亲明日再上沈家,与沈大人和沈夫人商讨聘礼之事。” 杜念珍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们答应了?” 见杜念珍这般不可置信,明昭月打开了从明晏手中拿过来的小卷轴。“母亲,赐婚圣旨。” 杜念珍忙凑上前看去,惊得瞪大了眼睛。“你……你找陛下赐婚了?” 显然明昭月也没想到,明晏想的竟是这个法子。 “我今日先去了趟沈府,沈大人对我好一番盘问,问我娶他女儿的心意有几成。” “你是如何说的?”杜念珍有些迫不及待,因为她也好奇,自己这个儿子会为了沈姑娘做到哪种地步。 “儿子告诉沈大人,此次护送和亲队伍,陛下答应许我官升一品的赏赐。我愿用这赏赐,换取一份赐婚圣旨。” 明昭月一听明晏这话,忙问,“兄长是先经过沈大人同意,再去求的赐婚圣旨?” “那是自然,否则岂不成了用圣旨欺压人了。” 明昭月满脸欣慰,果然自己这个兄长考虑得十分周到。 他如今不到十八的年纪,已经是五品少年将军了。若在此时官升一品,成为四品将军,难保朝堂上有人不服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兄长选择将这个官阶换圣旨。 在沈家人看来,兄长宁愿不要这官阶,也要娶沈姑娘,岂不是诚意满满。 可那沈御史何等精明,如何看不出来兄长的心思。正因为他能看出来,所以兄长才足够将沈御史打动。 一味只知道往上冲的蛮将不值得托付女儿,恰好是像明晏这样知进退,懂得隐藏锋芒之人,才是聪明人,是能够自保之人。 这样看来,明家人也是聪明的。沈知秋嫁入明家,不会太遭。 景佑帝对于明家和沈家的婚事,没什么忌惮的。就算明辉得了沈御史相助,也动不了朝堂的什么根本,自然乐得促成一桩好事,便轻松下了赐婚圣旨。 所以,明晏这一个条件置换,换来了所有人的心甘情愿。 兄长,聪明! “你这是什么?”明昭月盯着明晏手里的小盒子,追问。 明晏忙将盒子抱入怀里,十分珍惜。“沈姑娘给的,你可别想瞒去。” 话说到这份上,谁还猜不出来这是沈知秋给他的定情信物。 “母亲,咱们家要办喜事了。”明昭月笑道。 杜念珍如同做梦一般,好半天才缓过伸来,忙朝着明辉的书房而去。“快快,准备聘礼单子,明日我和你爹去沈府!” 杜念珍的声音消失在兄妹二人的耳边,明昭月看着明晏,发现兄长嘴角的笑意似乎掩藏不住,都要溢出来了。 “哥,看来过些日子我就要把沈姐姐改口叫嫂子了?”明昭月眨了眨眼。 “那是自然,你得好好叫,叫得恭敬些。”明晏少有的傲娇一仰头,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随后,他冲着明昭月温和一笑,“月儿,哥要谢谢你。若是没有你,我也不会……”说罢,明晏握紧了手中那个小盒子。 四月盛日,春和景明,忠义侯府迎来了喜事。 全府张灯结彩,皮红挂绿,盛京城内最为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明晏迎娶沈府小姐沈知秋。 侯府的聘礼极为丰厚,沈家虽未及十里红妆,却也嫁妆不菲。花桥入了侯府,杜念珍和明辉夫妇双双受儿媳之礼。 喜宴设在侯府前院,盛京城内有头有脸之人都来了,甚至还来了好些皇亲贵族。晋王、惠王自然也来了侯府。 第198章 热情的惠王妃 晋王与明晏曾一同前往北齐,护送嘉禾公主。 当日,他带着丰厚的贺礼,喜笑颜开对着明晏道贺,俨然一副好兄弟的模样,看得京中子弟好不羡慕。 惠王没有晋王那般热络,却也贺礼不菲,带着惠王妃一同来道喜。 明晏招呼着一众平辈,明辉则接待朝中大人们。至于杜念珍和明昭月,自然负责起了女眷。 惠王妃便由杜念珍亲自接着,往后院女眷席上引,明昭月陪同在一旁。 “许多日子未见惠王妃了,近日身体可还好?”杜念珍闲话家常。 京中无人不知惠王妃小产过,且身体一直虚弱抱恙。 “身子调养了好些日子,好多了,多谢杜将军关心。”惠王妃没有跟着别人一样,称呼杜念珍为夫人,一直喊她杜将军。杜念珍对此表示开心。 “小儿婚宴,还劳烦惠王妃亲自到府,真是让人意外,快随我入内院上席。” “杜将军说哪里话,我也有许多日子没有出门了,来转转也不错。况且我是主动来的,想沾沾喜气。”惠王妃面色和善,带着微笑。 杜念珍没有问惠王妃,她想沾什么喜气,想着惠王府这两年倒也不需要什么婚嫁之喜吧。 “明大姑娘这些日子都没来王府看过我,你忘记我曾给你嘱咐过,空了多来找我说说话?”惠王妃热情地拉着明昭月,虽然语气里有些许埋怨,却听着让人觉得十分温和。 明昭月欠身行礼,赔笑道,“冬日事多,人懒不想出门,如今开春了,我一定常去王府叨扰。” “这就对了嘛。”惠王妃听到这话很满意,似乎也很欣喜。 “夫人,青鹿城太守白大人和白夫人到了,将军请您与他一道出门相迎。”几人正走着,秦嬷嬷来找杜念珍。 “我正在这陪惠王妃了,让将军先把客人带进来。” 杜念珍说着,就听惠王妃道。“杜将军先去,且不用管我,有明姑娘在这里陪我说话是一样的。” 见惠王妃如此说,杜念珍也没再坚持,急匆匆出去了。 这青鹿城距离盛京不算太远,但也不近。太守白敬舟当年和明辉同在军中任职,两人颇有些交情。后来白敬周去了青鹿城任太守,两家也有好些年未见了。 此次明家喜事,明辉特意提前好多天给白敬舟去了信,让他携全家上京。这白太守还真是说话算话,果然在当天赶到了。 这般交情的朋友,杜念珍得去接一接。 见杜念珍匆匆离开,惠王妃笑了笑。“杜将军真是女中豪杰,看她说话做事也是极有意思的。” 明昭月不便在人后议论母亲,也只笑了笑,“母亲性子便是这样,在军中待久了更是不讲虚礼。” 两人来到后院席间,这里设了好几桌女眷席位。京中各高门大臣们的当家主母带着自家姑娘们,正在说笑。 见惠王妃过来,大家皆起身问安。 人群里,明昭月瞧见了凤馨悦和她母亲,还有景家的女眷。 “惠王妃也亲自来了,可见忠义侯府果然受皇家恩宠。” “这是陛下赐的婚,还有天子送来的贺礼呢,皇室子弟当然得来。” “惠王妃平日都不走什么人情门户,可见她对明家人还是不同的……” 女眷席上,隐隐能听到些许议论之声。只不过声音很小,明昭月耳力过人,能听到些许,惠王妃就不一定了。 惠王妃落座在上席,拉着明昭月坐在她旁边。她眼中似乎看不到其他人,只对着凤馨悦和景贤淡笑点头后,又重新和明昭月说话。 “原本太子妃也是要来的,只是她近来身子不适,托我带了贺礼。”惠王妃似乎是无意提及。 明昭月听在耳中,却觉得话中似乎藏了些什么,她看向惠王妃。“不知太子妃近日身体如何?” 因为太子和如意一事被十八郎捅破,太子被天子下令禁足三月,当初使团来求娶嘉禾郡主那般重大的场合,景佑帝都没有让太子出面。 前不久,三月期满,太子才从太子府出来,又重新参与了朝政。 惠王妃在眼下提起太子妃…… 明昭月小心翼翼猜测着惠王妃的意思,就听她道。“太子妃的身子倒是还好,就是需要成日照顾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听说殿下心气郁结,在吃药呢。” 禁足三个月,能不郁结吗?对太子来说,生一场病不管是真的,还是苦肉计,都算是正常的。 “你说太子之事,当真是蹊跷,怎么就那么巧,在青楼行事时被太子妃的陪嫁嬷嬷给瞧见。那嬷嬷的男人素日是不敢去花天酒地的,那日竟也去了……”惠王妃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明昭月耳边低语。 惠王妃并不是一个爱说人闲话之人,今日却一直就着太子的话题不放,明昭月心中起了警惕。 她看向惠王妃时,唇角微微勾笑。“想来都是天意。” 惠王妃也只笑了笑,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就听一个妇人的声音由远及近。 “这便是月儿吧,都长这么大了,呵呵呵……” 明昭月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杜念珍领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往席上走。那人明昭月认得,正是青鹿城太守白敬舟的妻子,白夫人。 明昭月依稀记得小时候,这位白夫人还抱过她,为人很是和善,便立马起身行礼。 白夫人将明昭月一把拉起来,对着惠王妃和席间一众女眷行礼,这才重新跟她说话。“好多年没见,都长成大姑娘了。你不知道,薇薇特别想你,整日吵着要来盛京见她月儿姐姐呢。” 白夫人口中的薇薇,便是她和白太守的独女白薇。那姑娘比明昭月小了近两岁,幼时与父母在京中,与明昭月交情颇好。 “既如此,怎么没带她来京中,也好在我们府上住些日子,她们姐妹二人好好说说话。”杜念珍笑道。 “她倒是想来得很呢,只是马上及笄了。她爹说,回去后给她办及笄礼,薇薇要在家中准备着。”白夫人的脸上满是慈爱,看得出来对自家女儿很是喜欢。 “哦对了,薇薇托我转告她月儿姐姐,说及笄礼那日,希望你也去观礼。”白夫人亲热地拉着明昭月的手,“不如过些日子随我们去青鹿城住几日?” 第199章 她醉了 杜念珍常年在外行军,不似其他当家主母平日将女儿养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听这话,自然是赞同的。 “她们姐妹们就要多走动走动,孩子的及笄礼是大事。当初月儿及笄,我与她父亲都在边关,没能回来,一想起便觉遗憾。”杜念珍愧疚地看了女儿一眼,“若你想去青鹿城,母亲给你父亲说就是。” 席上一众姑娘们见明昭月说出远门就可以出远门,皆投来羡慕的目光。 “好,过些日子我一定去青鹿城,观薇薇的及笄礼。”明昭月也答应得很是爽快。 惠王妃在一旁微微笑着,再也没说话。 喜宴结束时夜色已深,明昭月又陪着母亲将宾客一一送走。前院的男宾也陆续离开了,明昭月只觉得腰酸腿软。 明晏自然带着一身酒意,被送入了洞房。那里,还有软玉娇香的新娘子等着他。 明昭月梳洗完毕却无睡意,望着满院喜庆的布置和来来往往说笑的下人,心中亦是欢喜万分。 “姑娘不睡吗?快夜半了。”梧桐过来提醒,明昭月却摇了摇头。 眼下四月天气已经暖和起来,夜里也不见凉意。这样的天气正好可以在外面吹吹风。 她今日也陪着喝了些酒,虽然并不多,全身却带着酒意,目光所到之处,竟有些朦胧之感。 “兄长终于……成婚了。”明昭月喃喃道。 她重生以来,算是做了两件大事。其一,保护了父兄的性命。其二,改变了沈知秋的命运,并将她这样的好姑娘有个好归宿,同时帮助明晏成了家。 如此一来,也可弥补上一世对兄长的愧疚之意。 这一世,她不仅要让兄长好好活着,还要让他幸福安康,家庭和睦,儿女双全。眼下看来,她似乎做到了第一步。 所以,此前她做的很多事,都是有意义的。她不是灾星祸星,也是可以给人带来美好和希望的女子。 想到这里,明昭月的嘴角微微弯起,望向天空时,抬头看到了一轮弯月。 “什么事这么开心?”微凉的夜风中,明昭月隐隐听到了一个声音。 她抬头四处打量了一眼,在正前方不远处的屋顶上,看到了一声黑衣的某人。他的影子很模糊,糊到她瞧见了许多重影。 咦?自己醉了。怎么会看到十八郎? 明昭月揉了揉眼睛,带着慵懒又疲惫的语气。“兄长成婚,我有嫂嫂了,当然替她开心。” “你兄长都成婚了,你什么时候成婚?”十八郎从屋顶跳下,轻轻落到她身边。 明昭月只觉得一阵风动,再次抬头时,与身边的人目光交汇。她下意识伸出手去触摸,摸到了他的外袍,有些凉意。 “我?我不成婚。”明昭月觉得脑袋有些晕,便整个人靠在廊上,看着月亮发呆。 看来自己是真晕了,还醉了,还做起了梦。只是怎么会梦到十八郎呢?是好久没见他了吗? 想一想,自从过完年,确实有两三个月都未曾见到此人了,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这些日子,惠王在查张清之死的案子,应该找到了些什么线索,可能已经注意到你了。”十八郎幽幽道。 明昭月笑了笑。她就知道,今日惠王妃不会无端提及太子,果然是惠王让她来套话的。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明昭月心中有数。 “你想去青鹿城?”十八郎又问。 “我去找幼时的姐妹玩耍,怎么,去不得吗?”明昭月将头扬起,干脆一屁股坐在廊下。 “你……确实醉了。”十八郎下意识将她扶住。 “我没醉,我好得很。”明昭月凑到十八郎面前,端详了半晌,这才惊觉过来眼前好像不是梦。“你……你又偷偷来我家!” 十八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这个话题抛开,甚至没有接话。“你是想去青鹿城,还是打算去别的地方?” 明昭月抬头,就对上了十八郎几近审视的目光。这个家伙,怎么话里有话。 青鹿城,她确实要打算去。可若是真去青鹿城看白薇,那可不只是去那里。 因为青鹿城的隔壁,便是丽州。 “你偷听我们说话?”明昭月忽然想起了什么。 明明晚上吃饭时,白夫人才和她说起去青鹿城的事,这家伙转眼就知道了。只有一种可能,他早就在此处了。 “我没有偷听,是你们说话声音太大。”十八郎不改颜色,将错误归结到了别人身上。 明昭月知道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也便不说什么。 “明昭月,你开心吗?”忽然,十八郎开口问道。 她缓缓转头,目光里还带着几分酒后的朦胧。“开心啊,兄长成亲如此大喜的日子,我怎会不开心。” “我不是问的今日。” “那你问的什么时候?以前?以后?还是这一生?”明昭月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十八郎也沉默,似乎没料到明昭月会这样说。 “人生大多时候是痛苦的,能与家人一起好好活着,便是上天莫大的恩赐,我不奢求太多。”明昭月望着头顶的一轮弯月,月亮将夜空照得很亮。 忽然,明昭月的脑海中,隐隐出现了两个声音。 “你看它虽然满身是伤,可还不是稳稳立在那里,这么多年都没倒。你要是长得跟墙一样高,也不会倒的。” “我长到跟墙一样高,也能像它那样稳固,无坚不摧吗?” “当然。” 她嗖得一下站起来,将十八郎吓了一跳。 “干……什么?”十八郎虚扶着她,怕她忽然从哪个方向倒了下去。 “你刚才在跟我说话?”明昭月问。 “没有。”刚才一直都是明昭月自己在说,十八郎只是听着,并未开口。 “奇怪……”明昭月喃喃道。 刚才那个对话,她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上次在宫里,出宫时偶然遇到的那面宫墙。她驻足在那里,听到的便是这两个声音。 可刚才她没有看到那面墙,面前只有十八郎一个人,怎么也出现了这个声音。 明昭月狐疑地看着他,忽然伸手将他的下巴抬起,使劲往上鼓捣,随后凑近了脑袋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十八郎一动不动注视着她,任由她这样看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头脑昏沉,慢慢地便没了知觉。 第200章 前世因果 睡梦里,明昭月似乎又看到了那面红色宫墙,墙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 两人并肩而坐,望向远方,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看清小女孩伸手拍了拍小男孩的肩,似在鼓励。 那小女孩的耳后,有一小片淡淡的浅红,比指甲盖还小些,若不注意,压根看不清楚。 忽然,小女孩的脚踩空,直直往宫墙下摔去。 明昭月吓得一声惊呼,当她再次醒来时,发觉自己睡在床上,阳光暖和地照在身上。 “姑娘快起来,少夫人来了。”海棠端着水盆进来笑着催促道。 “少夫人?哪个少夫人?”明昭月睁着惺忪的睡眼,疑惑地看向海棠。 恰逢梧桐也进来伺候,不由捂嘴笑出了声。“还有哪个少夫人,自然是咱们侯府的少夫人。昨日公子大婚,咱们侯府有少夫人了!” 闻言,明昭月这才缓过神。怎么睡了一觉,人就像还没清醒一样,她到现在还未习惯兄长已经娶妻的事实,也还没习惯沈知秋已经成了自己的嫂嫂。 “快给我梳洗,我去见嫂嫂。”明昭月忙麻溜地起了身。 只不过起了一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看向海棠。“昨夜……是你把我弄回床上的?” 海棠满脸疑惑,“我昨晚忙完回屋子,姑娘自己就已经躺床上了呀。” 是吗?明昭月的脑子有些不记事,她依稀记得自己是在外面廊下的。对了,那时好像还有……十八郎? 虽然昨夜隐约有些醉意,但也不是全然忘了事。她还记得十八郎又私闯了侯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明昭月似乎已经习惯了。无论那个家伙出现在哪里,她都不觉得违和。 只是昨晚他们说了什么,却记不太清楚。她只依稀还能想起,十八郎问她,是不是想去青鹿城。 她应该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月儿妹妹!” 明昭月正陷入回忆,就听得外面一个清脆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而来。她自然听出了来人是谁,也加速了穿衣的动作。 衣裳还未穿好,就见沈知秋迈着大步笑着小跑过来。 “你快些穿好衣裳,我与你一同去前厅陪……”沈知秋说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陪母亲送早膳。” 母亲?沈知秋改口叫母亲了。 明昭月笑了笑,“你这个新妇是不是喊错人了,这个时候不喊你夫君,成婚第二日这一大早就巴巴地来我屋里做什么?” 屋内两个丫头一听这话,都不由捂嘴笑。 沈知秋将明昭月拉住,摇着她的手。“我早上都跟你哥敬过茶了,父亲和你兄长都去了军营,母亲让陪她用饭。我这不是怕……怕尴尬吗……” 明昭月注意到,沈知秋每次称呼明晏时,都说“你兄长”…… 她笑了笑,问道。“昨夜兄长没有喝醉吧?” 沈知秋的脸唰地就红了。明晏昨夜确实喝了些酒,却不至于醉了。到了房间后,他很快便清醒了过来。 明晏拉着她的手唤夫人,整个人满是柔和与温存。 见沈知秋这样的反应,明昭月便知昨夜兄长与这位新嫂嫂,算是成了些事。 “从今日起,我就要叫你嫂嫂了。”明昭月穿好衣裳,打趣地看着沈知秋,一连唤了好几声嫂嫂。 听得沈知秋连忙伸手,要堵明昭月的嘴。“别喊了别喊了,把你叫得怪老气!” 满屋子的人被逗得哈哈大笑,明昭月却忽然停住了笑,看着沈知秋伸过来的手,注意到她手腕上那根淡紫色的镯子。 “怎么以前没见你戴过这镯子?”明昭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色郑重了几分。 沈知秋看了看镯子,双颊泛起红晕。“这是你兄长昨夜送我的,以前自然是没戴过。” “兄长送的?”明昭月满目诧异,说话都不由声音有些颤抖。她似乎很是不可置信,又重新问道,“你确信这是……我兄长明晏送你的镯子?” “当然啊,不信去问你兄长。”明昭月这样的反应倒是看得沈知秋有些不知所措了。这自然是明晏昨夜送的,还是他亲手给自己戴在手上的,怎么会记错呢? 明昭月的双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沉默良久之后,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屋内的气氛顿时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怎么了?这镯子有什么问题吗?”沈知秋小心翼翼问道。 “没……没问题。”明昭月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很好看,这成色不像是京中之物。” 沈知秋也笑了笑,随后点头。“他说是从潜山带回来的。” 潜山的东西,果然与京中不同。明昭月的心又是一阵扑通乱跳,像是猛然想通了一些事。 前世,她被困秦王府。在秦王续弦娶亲当日,明昭月趁机逃跑,遇上了秦王新娶的王妃沈知秋。当时,明昭月以为秦王府要让人将她带走,又或者治自己一个冲撞之罪。 没想到沈知秋嘘了一声,很快指了个方向。明昭月顺着那个方向走,被她逃了出去。 当时,明昭月转身之前,认真看了一眼这位还未褪去红妆的秦王妃。就看到她的手腕上,带着一只紫色玉镯子。 因为这镯子的款式和成色都十分别致,明昭月看了一眼,便记下了。 可沈知秋说,这紫色镯子是兄长送给她的。 这怎么可能! 前世兄长与沈知秋并未成婚,这潜山之物怎会到她手中,还被她戴着进了秦王府。 无数个念头在明昭月的脑海中腾起,忽然,她眼前一片清明,似乎想透了什么。 要解释这种情形,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前世兄长也是早已对沈知秋生了心意,这两人甚至私底下见过,兄长将镯子赠予了她,她也在等兄长从潜山回来。 但不幸的是,秦王看中了沈知秋,沈家人无奈只得将她嫁入秦王府。 而自己在秦王府撞上,又得她好心指路。那时,或许那位秦王妃就知道,眼前那个逃命的女子不是别人,而是明晏的妹妹。 是啊,一定是这样。前世沈知秋救自己,是因为知道自己是明晏的妹妹! 第201章 少年与谋士 所以,前世他们两人便以互相许下心意。可惜,前世未成,今生又阴差阳错被自己撮合。 这一切,好像命运的轮回。 明昭月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说不清是什么奇怪的情绪。 “月儿,你……你没事吧?”沈知秋有些吓到了,她好几次都发现明昭月不知为何,有时候说着说着话就发愣,愣着愣着就给人一种想哭的感觉。 明昭月立马收敛情绪,转而露出一抹笑意。“没事,我就是高兴。你与兄长如此情投意合,我看见高兴。” 沈知秋将明昭月的手握得更紧,一股温暖从她手心传出。“其实我都知道,我能与你家结成这门亲事,你在中间花费了大力气。夫君都告诉我了,你费心费力送信到北齐皇宫。若是没有你,我也不会……” 说罢,沈知秋似乎想拜谢她,被明昭月一把扯了起来。 不能再这样了,再说下去沈知秋非得给她磕头不可。 “你这人,怎么矫情起来了?看来这门亲事确实让某人称心如意。”明昭月长长叹了口气,满是打趣。“有些人既恋慕我兄长,怎么早些时候不说。若早点告诉我,我也就早点做媒,只怕现在你们的孩子都这么高了。” 沈知秋一听就急了。“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姑嫂二人打打闹闹地出了屋子,一路来到杜念珍的院子陪她吃饭。 以往明昭月一人陪着她时,虽不觉得冷清,但明昭月性子沉稳,行走坐立都极端正,很少像此刻这样,人还未到就听到了嬉笑的声音。 杜念珍心思一下就欢喜起来。对嘛,这才像家的样子。 两人笑着坐上了饭桌,一左一右陪着杜念珍用饭。杜念珍左手一筷子夹到儿媳碗里,右手一筷子夹到女儿碗里,生怕一碗水端不平,让孩子们伤心。 可这两个丫头似乎根本不将她的关爱放在眼里,她们在饭桌上也不知眉来眼去些什么,就好像这两个才是新婚夫妻一样。 唉,罢了。杜念珍自顾自吃着饭,觉得人生很是美妙。 现在她要好好习惯习惯府上的嬉笑打闹,毕竟以后还会有孙子孙女。人一多,就更热闹了。 “对了月儿,白夫人来送信,说他们五日后就启程回青鹿城了。”杜念珍想到了什么,说道。 明昭月抬头,想也没想。“那我五日后跟着他们一道去。” “月儿要去青鹿城?”沈知秋忙问。 “嗯,那边有个幼时姐妹要及笄了,过去观礼。”明昭月给沈知秋夹了一个小包点放她碗中。 沈知秋啊了一声,“你竟还有情分如此深厚的姐妹……”说罢,沈知秋凑到她面前,“那你是与她的感情好,还是跟我最好?” 明昭月不由笑出了声,用沈知秋碗里的勺子舀了一口粥放入她嘴里。“自然是与你好,与你天下第一好。” “这还差不多。”沈知秋满足地吃着嘴里的东西,又忽然道,“青鹿城好玩吗?母亲,我也想去。” 明昭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笑了笑。“不好玩,青鹿城小,不比盛京,没什么好玩的。” 这一行可不能带其他人,否则很不方便的。而且她新婚燕尔就要往外跑,别说母亲了,兄长定然也不会答应。 杜念珍点了点沈知秋的额头,“你这孩子,三日后要回门,你忘啦?” 沈知秋嘟囔道,“母亲,我都记着呢。不过月儿不是五日后才出发吗?来得及。而且……我也想去。” 杜念珍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儿媳可爱是可爱,就是忒活泼了些。她这个做婆婆的,不好管束儿媳的想法,罢了,让她夫君去管吧。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你晚些时候同晏儿说说就行。” 杜念珍确信以及肯定,明晏绝对不舍得将新婚妻子放走。诶,不对,儿子舍不得儿媳,怎么儿媳就舍得抛夫呢? 看来儿媳对儿子并没有那么依恋。这可不行!得让儿子再加把劲。杜念珍暗中想着,全然吃不下碗里的饭了。 晚间,明辉和明晏回了府。 沈知秋给明晏一说,自己要跟随去青鹿城的事,果然被明晏无情地否定了。 起初沈知秋还不太高兴,后来明晏将她整个人紧紧抱住,说她如何如何不舍,语气里尽是哀求和哀怨,听得沈知秋于心不忍。 确实没有妻子在新婚燕尔之时,就抛弃夫君出远门的,沈知秋断了这个念头。 他们行了夫妻间该有的事之后,明晏并未睡下,转身来了东院。 这是侯府的客院,平日这个院子是关着的,里面只住着一个人。 这是明晏第二次来这里,他敲了敲其中一间屋子的门。屋内很快有了动静,徐阳开了门对着明晏行礼。“公子回来了。” “徐先生。”明晏回礼,两人入了屋。 “公子这个时候来找在下,是想明白了?”徐阳看着他,面露微笑。 徐阳自从元宵节第二日被度满救下,便一直暗中住在侯府。明晏从北齐回来的当晚,便知道了徐阳之事,来见过他,可徐阳的态度确是不冷不淡。 后来明晏成婚前,又来见过徐阳一次。明晏按照明昭月教给自己的话,请徐阳助他。 徐阳便问,“在下能助公子什么?还请公子想清楚。” 当时,明晏竟一时语塞,什么也说不出来。徐阳便道,“请公子想清楚这个问题,再来见我。” 就这样,一直过了十多日,明晏筹备着婚事,并未来找徐阳说话。 昨日明晏成婚,府上宾客众人,因为惠王也在的缘故,所以徐阳并未露面。整个客院与侯府的热闹比起来,徐阳倒显得像个隐士一般。 “我想,我们需要谈谈。”明晏坐下,神色有些郑重。 徐阳看着他,始终面带着微笑,他微微颔首。“请。” “先生高志,心中必有扶保人中龙凤之心。自古读书人皆有夙愿,一愿为天地立心,二愿为生民立命,三愿为往圣继绝学,四愿为万世开太平。先生岂不知,在下心中也有几愿。” 徐阳看着他,眉毛挑了挑。“那公子之愿,所为何?” 第202章 青鹿城 明晏挺直了腰板,正色道,“今天下看似太平,然各国边境仍有征战。京中子弟胭脂气,不闻战火及边关。我愿以身效法,让我辈知国情,明大势,居安思危。此乃一愿。” 徐阳看着明晏,目光微动。他端起一旁的茶杯,缓缓往嘴边送。 “天下能人异士众多,如先生之大才者,亦有不少人被埋没。有志之士无立足之地,而草包纨绔居于人上,致使家国不立,百姓不安。吾虽不才,惟愿天下能人皆有所展,此乃二愿。” 徐阳端茶的手停顿在半空,没有喝下这口茶。他缓缓看明晏,等着他后面的话。 明晏说话之间,情绪似乎也激动了几分,他声音激昂,面色郑重。“如今五国之间局势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暗涌,各国探子互相渗透,企图窥探他国之事。长此下去,天下征战实属必然。惟愿少战乱,多和睦,天下安宁,海晏河清。此乃三愿。” 明晏说完,转身看向徐阳。“先生大才,本不该屈尊于未及冠之小儿身边,可在下敬重先生。从今以后,我为将帅,先生便为军师。我为公侯,先生便是伯爵。我为朝臣,先生便是座上幕僚。只愿以此生所愿,助先生实现宏志。也请先生以你才智,助我展翅。” 徐阳的目光里有一丝欣喜闪过,他直直看着明晏,欣喜中又带着审视与疑惑。 这位明家公子,虽然可称少年英雄,但前些日子来找自己时,口才可没这么好,言语也不似眼下这般说到人心坎里去。 怎么隔了几日,成了个婚,他就变得不一样了。 尽管有疑惑,可徐阳依旧伸手抱拳。“明公子此言,当真?” “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明晏提高了声音。 “阳一介白丁,何德何能,竟得公子如此看重。好,既如此,我徐阳便跟随明公子。公子要风云朝堂,我便出谋划策。公子要征战四方,我便鞍前马后,任公子驱使!”徐阳重重跪在地上,朝着明晏磕头。 明晏一把将人拉起,两人四手相握。 出客院时,明晏的心依然砰砰直跳。 原本他只是按照明昭月教他的话说,可说着说着,明晏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被触动。 他仿佛觉得,自己说的那三个愿望当真是潜藏在他心中许久的夙愿。 若此生能实现这些愿望,不枉一世为人。 “兄长!”明昭月见他出来,忙迎上去,“如何?他可答应了?” “嗯。”明晏重重点头,面上还带着欣喜之色。“徐先生也是个性情中人,值得交往。” “有他在,很多事可以少操些心。我们与惠王间的一些秘密,也可以告诉他一些,不必隐藏。”明昭月道。 明晏诧异,“你这么信任他?” “当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徐先生既答应了跟随你,必不会变心。”明昭月不是信任他,而是信任前世的记忆。 前世徐阳选中了惠王,便费尽所有替惠王筹谋。除了他选错了主子,其他一切都可以称得上完美的谋士。 “好,你让我信,我便信。”明晏道。 “近日朝中动向可以多和徐先生商议,有他在,我也放心不少。” 明晏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劲,怎么听出了几分告别的意思。“你当真要去青鹿城?从小到大你可没怎么出过远门。” 明昭月淡淡一笑。出远门,被流放千里之外的金煌城,是她去过最远的地方。那一路的蹂躏和风雪都经受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是去白家做客,又不是去深山野林。”可明昭月不能将自己此行的真正意图说出来,只好故作轻松道。 明晏无奈摇头。才劝了自己新婚的妻子不要跑,又要劝妹妹留在家。 男人,真难。 五日后,明昭月带着海棠梧桐和度满,跟随白太守夫妇的马车,一同去了青鹿城。 离开前,她将一封信压在了明晏书房的桌上。 几辆马车离开京城时,明昭月掀开车帘看了好几次。 一行人到达青鹿城太守府时,已是十日之后了。刚下马车,一个雪白瘦小的身影就朝她飞扑而来。 “月儿姐姐!”俏皮可爱的白薇满脸兴奋,抱住明昭月就不松手。“爹娘来信说你要来看我,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你的及笄礼,我怎么会不来呢?” 白薇一听,顿时笑开了花。 白薇与沈知秋不同,沈知秋比明昭月大一岁,虽然性子也活泼,但时不时端起姐姐的样子。 白薇原本就要小些,此时拉着明昭月的手就不松开,活脱脱一个小妹妹的样子。 明昭月见状无奈莞尔一笑。她时常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有某种吸引力,总是让漂亮小姑娘喜欢挂在自己身上。 可能……自己招小姑娘喜欢? 白薇是青鹿城太守之女。一城太守在当地可算得有名有望,女儿的及笄礼自然办得隆重。 白府提前好些日子便开始布置,据说到时候宾客众多。明昭月见白府声势浩大,便本着不给主家添麻烦的原则,住进客院就不出声。 及笄礼当日,白薇打扮得十分隆重。 白家原本给明昭月准备的贵宾席,可她见客人众多,不愿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便与白夫人商量着换一个地方。 白夫人也不违逆明昭月的意思,给她换了个不怎么显眼的席位。明昭月坐在那里,慢慢品着酒菜,十分自得。 忽然,身后的梧桐叫了一声,明昭月回头看去,就见梧桐一脸愧疚。 她手里的酒壶似是洒在了一旁其他侍女的身上。梧桐身边,另一个打扮利索的侍女正在擦着自己袖口。 “真对不起,我替你擦擦吧!”梧桐道歉着。 “没关……”那侍女摆手,正要说话,忽然被明昭月身旁坐着的一名小姑娘打断了。 “什么没关系,你的衣裳都被她打湿了,还不让她好好给你道歉!” 明昭月闻言,不由看向说话的女子。 第203章 找茬 那女子的席位就在她旁边,年龄不过十四五岁,身着一袭利索红裙,满脸神情高傲,却带着几分稚气。看模样,又显得很是清秀。 “小姐,奴婢无碍。”袖口被打湿的丫鬟忙解释。 “你闭嘴!”那女子起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人家冒犯了你,给你道歉理所当然。咱们不仅要让她道歉,你还要把酒泼回去!” 那女子全身上下都写着不好惹三个字,看样子应是那名丫鬟的主子。 “这位小姐,我是不小心才把酒洒在这位姐姐身上的,我可以给她道歉。”梧桐不料自己会在这种场合惹事,忙道。 “不小心就是借口吗?那本小姐不小心一剑杀了你,也给你道个歉就完事了?”那红衣女子似乎油盐不进,语气愈发凌厉。 众人正品着酒宴,忽听这么一声凌厉的呵斥,不由纷纷朝这边看来。 明昭月眉头一皱,缓缓起身看过去,面色不是很善。 梧桐见她这般反应,以为姑娘要生气了,忙上前跪在她面前。“姑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明昭月上前,轻轻将海棠扶起来,拉着她的手,走到红衣女子身边。“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见两个小姐模样的人之间气氛很是不对,白夫人忙上前。“月儿,这位是西岭山苏家的姑娘,也是薇薇的好友。” 西岭山苏家?明昭月觉得白夫人这个介绍很是奇特。 一般来说,都是某城某户的人。而白夫人说此女是西岭山苏家,而西岭山并非某座城池,而是青鹿城外的一座山。 可见,这苏家不是什么城中有名有姓的大户,而是那座山里的人家。 正因为苏家在山里,所以明昭月更不敢小觑。因为明晏常年在潜山学艺,她深深明白,越是一些厉害的家族,越喜欢在山中隐居。 所以,这苏家要么是隐世大族,要么便如潜山一样,涉及江湖门派。不管是哪种,与眼前这位苏家小姐正面发生冲突,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可明昭月并不打算退让,因为这苏家小姐着实有些跋扈了。 她很确信自己与这位小姐此前没有打过交道,更无什么纠葛。那小姐一来便威胁梧桐,纯属找茬。 “你是她主子?那正好,你给我家丫鬟道歉。”那苏家姑娘上下打量了明昭月一眼,用鼻孔看她们。 明昭月的脸色一黑。“苏姑娘,我丫头弄脏了你家侍女的衣裳,是她不对再先。她方才已经好言道过歉,若需要我们赔银子,或者相同款式的衣裳,我们都无话说。” “银子?”苏家姑娘一声冷笑,“本姑娘可不是缺银子的人,今日你们撞本姑娘刀口上了,就得让你家丫头给她跪下磕头。若不磕……”那女子的手缓缓朝着腰间的软鞭而去。 明昭月目光一寒,“苏姑娘,我们好言相商,请你莫要欺人太甚。” 那苏小姐此时就像是吃了火药一般,听不得任何违背自己意愿的言语,伸手就要拿鞭子动手。 满座宾客见状,有人立马离开了坐席,远离了数丈远。 “这苏小姐武艺高强,大家小心。” “苏小姐向来脾气不好,也不知这位姑娘是什么身份,竟惹得苏小姐不快,要倒霉了。” “据说是京中来的高官之女,想来身份也是不低的。” “强龙难压地头蛇,那可是苏家……” 围观的宾客大多是青鹿城的人,此时竟在一旁议论起来,颇有看热闹的架势。两个花样年纪的小姑娘这般打斗,在众人看来颇有些意思。 “哎哎哎,小墨小墨,别动手,有话好好说。”白薇见状,立马走过来准备劝说。 小墨?明昭月暗暗记住了她的名字。 白太守也早已下了主席位,陪笑着朝两人而来,准备劝架。 忽然,那苏姑娘手里的鞭子一把扔出,直直往明昭月的方向而来。梧桐和一旁的海棠见状,两人齐齐冲到明昭月面前,准备拦住。 只是她们的动作哪有度满快,不知度满和哪里冒了出来,整个人如黑影一般闪现在明昭月面前。 软鞭被度满紧紧握住,他的手心流出阵阵血迹。 若是这鞭子打在身上,不知要出现什么样的伤口。 “姑娘你没事吧!”度满忙回头问。 明昭月黑着脸摇头,度满神色不善地看着苏家姑娘。“敢伤我们家姑娘,莫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苏家姑娘依然冷哼一声,似乎并未将度满放在眼里。“一看就是闺中小姐,没受过什么气,出们还要自带护卫,本姑娘瞧不起你,也瞧不起你家丫鬟。” 说罢,那苏家姑娘就准备收手,手里的鞭子往回一抽。 明昭月眼神一动,一把将度满推开,身形移动间便到了那苏家姑娘面前。 苏家姑娘只觉得手心一松动,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了空。当她再次回神,竟发现鞭子已不在自己手中。 “你,你夺我鞭子!”苏家姑娘一时惊诧。 明昭月冷冷站在那里,右手发力,将手中的鞭子挥舞得噼啪作响。 苏家姑娘眼见得那鞭子在明昭月手上力道十足,远比自己挥得更为有力,心中暗惊。 而明昭月握着那根鞭子,竟觉得用起来十分称手。原本她瞧着红衣女子的功夫,就算是挥鞭也是有些章法的。 如今她自己挥动起来时,似乎有些……无师自通。 这武器极好,明昭月忽然有了一个卑鄙的想法…… “你,真可恶,鞭子还我!”那苏家小姑娘脸色气得铁青,一边说着就一边飞身而来,抽出了手中那把短刀。 “苏墨,不可无礼!”正当苏家姑娘的短刀朝着明昭月而来时,一声高声呵斥充斥在宴席之间。 伴随着那个声音,一个黑色身影快速挡在明昭月和苏家姑娘之间。他面朝着苏家姑娘,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人推开。 苏墨?这女子叫苏墨,明昭月再次暗暗记下。 “哥,是她抢我鞭子,你推我干什么!”苏墨气急败坏,被推开之后,又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 哥?这人是苏墨的兄长,也是苏家人? 明昭月闻言,朝着她面前的男子背影看去。 那背影高大,肩宽腰窄,身形伟岸,看着和十八郎差不了太多。 “姑娘,是舍妹无礼,对不住了。”那男子转头,对着明昭月抱拳歉笑。 他约莫十七岁的样子,但脸上没有一丝稚气,整个人显得十分沉稳。明昭月见到那男子的瞬间,忽觉心口某处有些异样闪过。 第204章 洪荒门 那男子笑脸相对,语声柔和,与飞扬跋扈的苏墨相比,实在和气得多。 “咱们都是白家友人,和气为先,在下苏怀夕再次给姑娘致歉。”那男子重新躬身抱拳。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明昭月见他这样好言好语,便不打算继续说道下去。 “我们也有过错,还请苏姑娘莫怪,该赔的我们还是要赔。”说罢,明昭月看了海棠一眼。 海棠会意,忙从腰包掏出一锭银子递到苏墨的丫鬟面前。 那丫鬟看了看,摇头并不敢接。苏墨冷哼一眼,见自家兄长正瞪着自己,当场就下了席。 那丫鬟准备小跑着跟上去,在她迈步之前,海棠一把将银子塞到丫鬟手里。 见苏墨离去,众宾客这才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虽然方才气氛一度尴尬,可谁也不会真正当回事。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女儿,不过是小姑娘间的玩闹。 “月儿姐姐,真是对不住。其实墨墨人很好的,今日可能是心情不好……”白薇很是尴尬地解释着。 明昭月莞尔一笑,“无碍,小姑娘罢了,我也不会计较。倒是我扰了你的及笄宴,说起来该给你赔不是。”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并不是一个冲动之人。可今日见到那苏墨飞扬跋扈的样子,便想着好好教训一番。 真不知她爹娘是如何娇养的,这样的性子行走在外,早上惹出事。 晚上,明昭月依然住在客院,今日参加及笄礼的宾客大部分都离开了白府。住在客院的除了明昭月,便只有苏家兄妹二人。 “姑娘,是奴婢的错。”梧桐扑通一声跪在明昭月面前,眼中带着泪花。“今日姑娘给出去的那些银子,就……从奴婢月银里扣。” 虽然梧桐知道,就自己那点月银,也不知道要扣多少个月才行。 而且那苏家丫鬟的衣裳压根值不了那么多银子,今日姑娘将那锭银子丢得畅快,都是为了给自己长脸。 “跟着我这么久,怎么还是动不动就跪。”明昭月又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这不关你的事,估计是那苏墨今日心情不好,你不过是触她霉头了。” 宴会结束后,白薇又和明昭月说了好些话,从白薇的话中来看,苏墨除了性子跋扈点,也不是个什么坏的。 “姑娘,那苏家便是西岭山洪荒门的主家,苏家家主苏正渊是洪荒门的门主。苏墨便是苏正渊之女,自幼受宠,性子跋扈人尽皆知。”度满回来后,将查到的苏家人来由仔细给明昭月说了。 洪荒门?明昭月心中了然,这就难怪了。 因为明晏常年在潜山学艺,也曾在她面前提及过些许江湖上的门派。东安国北有潜山,南有西岭山。而西岭山的洪荒门便是江湖上说得上话的门派。 今日听白夫人介绍苏墨来自西岭山苏家,明昭月便有些猜测,如今算是证实。 “听闻这洪荒门的人是不常下山的,这苏家兄妹倒是与众不同。”明昭月觉得有些蹊跷。 “是,苏家兄妹倒是与其他人不同,经常下山,特别是那位苏家公子,更是常年不在山上,听说是在各地云游。”度满在查苏家的时候,顺便打听了些底细。 在各地云游?难怪那苏怀夕瞧着与自己同龄,脸上却无少年人的稚气,看着稳重得很,倒像是出门在外很多年才有的模样。 “这洪荒门倒是个侠义的门派,门中弟子只在山中潜心修炼,从不攫取百姓一分一毫,有时候还帮着官府剿匪,所以白太守也愿意和他们结交。”度满继续道。 原来如此。明昭月听到这里,便知为何白太守愿意邀请他们来白薇的及笄宴了。 她此行来青鹿城,本就不是单纯参加及笄礼,还有更重要的事,并不愿多生事端,也不想招惹上什么江湖门派。 “以后见着那苏墨,绕着走,别招惹。”明昭月吩咐身边的人。 几人正说着话,忽听门外有人敲门。明昭月嘘了一声,海棠过去开了门。 “姑娘,是……苏公子。”海棠神色古怪地朝明昭月看,并没有要放他进来的意思。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明昭月走到门口,便见苏怀夕笑着立在那里,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深夜打扰姑娘实在抱歉,今日舍妹一事万分对不住。”说着,那苏怀夕便将手中食盒递过来,“这是我们从家里带的点心,家母亲手所做,别的地方吃不到。如姑娘不弃,就请笑纳。” 点心?苏公子母亲亲手做的?海棠看着递过来的食盒,十分为难,不知该不该收。 按理说,今日才与苏公子见过一面,且他大半夜地来敲门,已经十分不合礼数了。作为大家闺秀的贴身丫头,海棠十分明白,这食盒不能拿。 她尴尬地看向明昭月,却见明昭月笑脸如常,对她点了点头。“既如此,便多谢苏公子。只是那点心应是令堂大人做给你与苏姑娘的,被我们拿走,倒是白白浪费了夫人的心意。” 明昭月说话间,海棠已经将点心接了过来。 苏怀夕脸上透出一抹直达眼底的笑意,“怎么算是浪费呢,家母研究了多年的秘方,最喜别人尝她这道点心。若她知道这些是被盛京来的贵客品尝的,一定很欢喜。” 明昭月见他满脸诚恳,并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便当场打开食盒拿出了一块,就要放到嘴边。 “哎姑娘!”度满忙伸手准备制止,并给了明昭月一个警惕的眼神。 不过明昭月只是笑了笑,一副毫不防备的样子,竟将点心放入嘴边咬了一口。 点心在口中化渣,入口香甜浓郁。明昭月也不是没有吃过好东西,竟觉得这点心甚是美味。 “姑娘觉得如何?”苏怀夕看着她问道。 “嗯,香糯可口,令堂真是好手艺。”明昭月倒也不全是说体面话,夸赞里多少有几分真诚。 苏怀夕却是没走,继续看着她问道,“这甜度姑娘吃着可合适?我吃着觉得有些淡。” 听他这么说,一旁的海棠梧桐甚至是度满,都皱起了眉。 大半夜一个男子来姑娘门口敲门本就不合适,还送点心。关键送了东西还不走,又在这里问东问西。 他们看苏怀夕的眼神,多了几分戒备。 第205章 献殷勤 “是吗?我倒觉得有些甜,若是再淡三分便是极好了。不过眼下这口味也已是极品,多谢苏公子。” 苏怀夕闻言,眼神微微动了动,看向明昭月时,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 明昭月一向对别人的眼神十分敏感,若别人看着自己时,眼中还有其他深意,她大多能觉察出来。眼下这苏怀夕看向自己时,有探究,有狐疑,像是要将自己看穿。 总之,应是极为复杂的眼神。 “家母要是知道姑娘对这盘点心评价如此高,定然十分高兴。”苏怀夕说完,仍没有要走的意思,急得海棠定定站在门口,拦在两人之间,生怕这人说着高兴,一步跨进来。 也不知这些江湖人,是不是都不在意这些。 “不知姑娘这几日是什么安排,还要在青鹿城住几日?”苏怀夕又问。 “明日薇薇安排我们游漓江,这两日应是在白府。”明昭月倒也没有说谎。走之前她就告诉杜念珍,要在白府住上十天半个月再说,如今还早。 况且白薇对她的到来很是感激,早就将这几日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不是到处游玩,就是四处逛铺子,非要明昭月感受青鹿城的风土人情,明昭月自然也却之不恭。 对于此行的时间计划,她有自己的节奏和安排。 虽然主要目的地是丽州,但不能操之过急。 “正好明日我们也要去漓江,不如同行?”苏怀夕几乎是不假思索,便相邀。 海棠一听,心里顿时就来了气。刚刚姑娘才说了,见到苏家人绕着走,这会儿苏公子竟然说要一道游湖? 要是再碰着苏家小姐那个炸药包,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冲突。 想到这里,海棠也顾不得自己是个小丫头,人家是什么大户公子。 “苏公子,我们姑娘明日还要……”她正准备僭越一次,替明昭月回绝,就听明昭月道,“想来苏公子的行程也是薇薇定的,原本应该就是一道的。” 苏怀夕的脸上难掩笑意,“既如此,我这就去给白姑娘说,明日我们一道去漓江。” 说罢,苏怀夕转身就走,步伐都带着风。 望着他快步而去的背影,明昭月和自己的三个跟班面面相觑。 “姑娘,我瞧着这苏家公子是不是有些……”梧桐看着明昭月,怯生生地说出了三个字“殷勤了……” 海棠连忙点头,虽然这不敬的话她不敢说,可她也是这样认为的。 “姑娘,那苏怀夕对姑娘图谋不轨,可要属下去给他点教训?”度满也沉着脸,此时心中却没来由想到了另一个人,感觉那人要被挖墙脚了。 明昭月低头看了眼手里被咬了一口的点心,心绪颇为复杂。“不用了。”她喃喃道。 看着明昭月的表情,三个跟班互相示意,心中都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姑娘对苏公子也太不设防了,这不是她行事的习惯。难道说,姑娘也…… 不对不对,不能揣测主子!海棠摇了摇头,将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想全部甩出去。 “姑娘,明日咱们当真要和苏家人一道游江吗?”梧桐十分心虚。 她害怕见到那位跋扈的苏家小姐。倒不是怕事,只是他们出门在外,自己不能给姑娘惹事。 “一道吧,无妨。”明昭月似乎并不在意。 “姑娘,这点心还是给属下验验吧。”度满实在不放心那个苏家人送来的东西。 明昭月倒也不拒绝,点了点头。不过又开口说,“这里面定然无毒,苏家公子不会那么蠢笨,在白府对我们做什么不利的事。” 言语间,度满已经用银针一一试过,确实无毒。 明昭月见状,将点心分给众人,“来,你们也尝尝苏家夫人做的点心。” 几人勉强接着,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嗯……不错,还行…… 西院客房,苏墨气冲冲地跑进苏怀夕的院子。“兄长,母亲做的点心就剩一盒了,你竟然拿给盛京城来的那个女子!” 她嘟着嘴,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很不高兴。 苏怀夕端着笔正在小心翼翼画着什么,见苏墨进来也不抬头,淡淡道,“一盒点心而已,母亲做的点心你吃的还少了?这会子又置什么气。” 他不咸不淡的样子,让苏墨又是一阵跺脚。“我就是不愿意你将点心送给她们,喂狗都行!” “小妹!”苏怀夕抬起头,面色严肃地看着她。“你莫要再跋扈了,今日那姑娘分明会功夫。若不是我拦着,还不知道你会丢人成什么样子。如此不知收敛,我明日就将你送回山上,日后别跟着我了。” 苏墨闻言,气得涨红的脸更红了,想说什么却又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我不,我不回去!” 苏怀夕没搭理她,只顾着在纸上写写画画。见他不吭声,苏墨几步跑到他面前,一把将苏怀夕面前的画纸刨开。 “画画画,你和母亲一样,成天就知道画!这么多年了,你们还忘不掉吗!” 啪的一声,苏怀夕的手重重拍在桌上。“苏墨!”他的脸顿时黑了下来,看着被苏墨弄乱的画纸,语声中带着几分森寒。 “其他事我和母亲可以容你,这件事上你最好莫要再使性子。” 突如其来的严厉让苏墨吓得一哆嗦,她脸上顿时褪去了生气的神情,转而充斥着委屈和畏惧。“你……你……” 她支吾了半天,两行眼泪夺眶而出,转身便跑出了屋子。 屋外,苏墨对着自己的小丫鬟道,“传下去,让他们给我好好查查,今日席上那女子是什么人,把她的身份细细告诉我。” “是。”那丫鬟小心翼翼答道,小跑着出去传话了。 屋内,苏怀夕长长叹了口气,起身将被苏墨丢在地上的画纸一一收好。 房门未关,一阵微风吹起了这些画纸。 纸上是个身姿曼妙的少女,只是脸上并无五官,只有一片空白。 第206章 兄长治妹 翌日在白府用了早饭,白薇便带着几人前往青鹿城外的漓江。 白府出了两辆马车,苏家兄妹一辆,白薇和明昭月同乘一辆。 马车上,白薇有些歉意。“出行是前些日子安排好的,那时还不知道你与苏墨要起争端。昨日我考虑到这层,本想将你们分开安排在两天的,也避免大家尴尬。只是苏公子过来说,你与他们已经和解,大家一同游玩未尝不好,我想着也对。” 明昭月微微笑了笑,“嗯,同游也无妨。” 见明昭月似乎是真心不介意,白薇的脸上这才真正展颜,嘴上也开始说个不停。 “漓江可美了,是南方最长的一条河,上通渠城,下通丽州,中间流经咱们青鹿城。” 一路上,白薇都在热情介绍着青鹿城的好吃好玩之物,十分热情周到,明昭月也听得认真,不时给予回应。 到了漓江边,这里没有渡口,不过白薇早已安排好一艘画舫在此等候。 “我们就这几个人,用这么一条大船,实在有些铺张了。”苏怀夕站在岸边,看着那艘阔气华丽的画舫道。 白薇笑了笑,眨着眼问道。“苏公子,你平日在外游历,想必也见过许多好山好水。” “山水倒是见过一些,一面竹筏,一艘小船,行看云卷云舒,也不失为好风景。今日承蒙白姑娘悉心安排,与诸位同游漓江,想必又是不一样的景致。” 明昭月听苏怀夕说话,猜测这人或许是个喜欢游山玩水的。所以,他常年在外游历,是因为山水之故吗? 几人先后上了马车。白薇带着明昭月坐在靠着船头的位置,先上画舫。 苏墨一上船,见明昭月坐在那里,便下意识往后走。 “墨墨,坐这里喝茶。”白薇忙道。 苏墨迈开了大步,“不了,我去船尾吹吹风。”那架势,就差没把不愿跟明昭月同游的心思写在脸上。 苏怀夕满脸歉意地上了船,也跟到船头,似乎在低声教训着苏墨。 白薇有些尴尬地看了明昭月,明昭月倒是不在意地端着杯子喝茶,也并不主动地和苏家兄妹搭话。 半盏茶的功夫,苏怀夕走了过来,白薇忙示意他坐在对面。 苏怀夕提起一旁温好的茶水,给两位姑娘的茶盏中掺去。 “怎么敢劳烦苏公子倒茶,你们也不机灵着点儿。”白薇忙看向一旁伺候的下人。 “不妨事。”苏怀夕忙道,“江湖中人不讲究这些。” 白薇忽然想到了什么,忙凑上前。“苏公子常年在外游历,可有什么趣事儿?” 苏怀夕正给明昭月倒茶,闻言手顿住,将茶壶收到面前,微微叹了口气。 见他这模样,不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倒像在思及伤心事。 “江湖听着有趣,却是人心险恶,夹缝求生。快意恩仇,策马扬鞭不过是话本子上的故事罢了。”忽然,明昭月喝着茶,开口说出了一句煞风景的话。 苏怀夕看向她,语声里带着几分探究。“看姑娘不像是在江湖上行走过的,怎么对我们平日的情形这般了解?” “胡乱揣度而已,还请苏公子莫要在意。不过虽说江湖凶险,倒也不乏苏公子这样的侠义之士。”明昭月悄然恭维了一番。 苏怀夕低头一笑,显然更赞同明昭月那句江湖人心险恶的说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从那双看着江水的眼睛中,明昭月似乎察觉出了一丝哀伤。 真是奇怪,这苏家公子年纪轻轻,总感觉他老成稳重异于常人。 “听闻你们门中之人都不常下山,苏公子外出所为何?”明昭月忽然问道。 苏怀夕的目光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几分,他伸手端起茶盏小抿了一口。明昭月看得明白,那动作是在缓解复杂的情绪。 “寻人。”良久之后,苏怀夕缓缓吐出两个字,随后目光再次望向船外,“寻一个很重要的人。” 明昭月和白薇互相看了一眼,听出了几分话里忧伤的情绪。她们没有再问,皆默默喝茶。 忽然,桌上的茶盏一阵摆动,茶水洒到了几人身上。 “嘿,好玩好玩!”与此同时,船尾传出了苏墨的嬉笑声。 几人往那边看去,就见苏墨站在船尾,一个劲地晃着船。 原本这画舫开得平稳,被苏墨这么一晃,直左右摇晃。明昭月和白薇不由抓住了两把的扶手。 “苏墨,你做什么!”苏怀夕只觉得心很累,这个妹妹又开始胡闹了。 苏墨就像是没听到苏怀夕的声音。继续摇着船。 站在船头的海棠一个没站稳,被晃倒,脑袋磕在桌角上,哎呀了一声。 明昭月急忙站起,将海棠拉起来坐到一旁,又替她查看了一番伤口。见未大伤,这才放心,随即面色有些不善。 她闭了闭眼,忍住怒意。 “姑娘,奴婢没事。”海棠一把拉住明昭月的手,生怕姑娘为了自己出头,又去找苏家小姐说理。 忍耐,忍耐。明昭月微微吐出一口气,拍了拍海棠的手。 忽然,她感觉自己手背上一阵凉意,随即脸上身上也有些凉意。 再看向船尾的苏墨时,明昭月有些坐不住了。她竟然在用鞭子抽打江水! 她在船尾挥鞭,水花被她带到船里,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湿了。而苏墨那刻意的动作,很明显是故意的。 “苏墨!”苏怀夕坐不住了,一把站起来快步来到苏墨面前,将她手中鞭子夺了过来。“你别太放肆!” 苏墨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准备夺过鞭子时,被苏怀夕一把拎住,随即就用手里的鞭子将她整个人捆住,死死绑在船尾的桅杆上。 “哥,你做什么!”苏墨压根没想到兄长会在外人面前这样做,感觉很是没有面子。 “做什么?给你长点教训!”苏怀夕并不打算心软。 苏墨终究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见苏怀夕这般心狠,竟张口哇哇哭了起来。 “算了算了。”白薇跑过来哀求,“放了墨墨吧,她就是贪玩。”白薇极少觉得自己持重,刚才这句话,竟自觉有种稳重之感。 “苏公子,船上不稳当,这样捆着她着实难受,放下来吧。”明昭月见苏墨当真哭得梨花带雨,也不免求了句情。 第207章 挑拨 苏怀夕似乎有些懊恼,抽出腰中宝剑一把将捆着苏墨的鞭子斩断,随后就像是受了什么打击,独自走到船头默默坐下。 见他反应这样古怪,明昭月有些不解。 苏墨见鞭子被兄长砍断,哭得更厉害了。无论白薇怎么劝都不管用,就着沾了水的湿衣裳坐在船头,直哭到眼睛红肿,肩头一耸一耸的。 明昭月和白薇就这样坐在边上看着,苏墨似乎意识到自己闹了个很大的笑话,忽然止住了哭声。 抬头一看,明昭月递了根帕子过来。苏墨将头转向一边,似乎并不愿接。 “你与你兄长不睦?”明昭月忽然开口问。 “胡说!兄长最疼我了,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苏墨蹭得站起来,脸上泛起阵阵红晕,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 见她这般嘴硬,明昭月知道她恢复了一些精气神,便没继续跟她搭话。 方才只是怕这丫头哭得太伤心,一个气没喘匀抽过去了。 画舫缓缓停在岸边,苏墨赌气地下了船,也不看坐在船头的苏怀夕一眼,迈开腿就往远处跑。 “墨墨!”白薇叫了声,生怕苏墨想不开出点什么事。 “苏公子,你也快去看看吧。”明昭月忙看向苏怀夕。 苏怀夕也被苏墨方才的模样吓到了,转身就追了上去。 明昭月倒是没有追,她一个外人过度关心别人也不合适。 她放眼看这漓江,河道蜿蜒在几座大山之间。一旁的度满悄然走过来,看向下游的方向,见四下无旁人,这才开口。“姑娘,这条河道原本不通行,若是小筏南下,可由水路到丽州。” 明昭月点头,“我方才也瞧了一遍,水面平稳,水路当没有问题。” “咱们何时动身?如何离开白家人的视线?”度满问道。 “不急,我自有打算。”明昭月成竹在胸,说罢,她似乎在等着什么,朝着岸边不远处看去。 视线落下间,一群村民模样的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跑来。远远便瞧着那些人里都是三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衣着称不上朴素,甚至有些破旧。个个面黄肌瘦的,眼神看着也很是凌厉。 “哟,雇这么艘大船游湖,想必是有钱人家。兄弟们,给我抢!”那人当中,有一人开了口。 此时苏怀夕兄妹和白薇都跑到远处去寻苏墨了,明昭月就带着三个跟班,看上去人单力薄。 那群人吆喝着,就将明昭月四人团团围住。海棠最是柔弱,见状颇觉不妙,脸色都变了。 梧桐倒是不太畏惧,伸开双臂挡在明昭月面前。 度满则黑着脸,平静地看着他们,脚都没抬一下。 “各位壮士,我们身上只有些小钱,若不嫌弃,都给你们。”明昭月脸上已悄然浮现出一抹畏惧之色,说罢,她便急忙示意海棠拿出钱袋,自己也手忙脚乱将手上头上的金银饰品一一取下,主动交到那些人手里。 他们似乎没料到这位小姐这般胆小怕事,心中都十分欢喜,连忙将东西收着,原本凌厉的眼神也温和了许多。 特别是听到明昭月一口一声壮士的唤着,又见她当真是老老实实快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扒光了,就连那根不怎么值钱的木头簪子都不留,更是满意。 “行了行了,你这小姑娘也是老实人,我们便不欺负你了。”那些人说着就要离开。 却不料明姑娘忽然开口,“听口音,几位不是本地人士?可是遇上了什么困难?青鹿城的白太守最是仁善,若诸位有困,可以向官府求助。” 几人一听官府二字,脸色都变了,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面露狠厉之色。“官府?这天下哪里不是官官相护!我们丽州的暴税征了多少年,如今哪里还有百姓的活路!” 他们说话时气急的模样,平白让人心生同情。几人脸上再无方才准备打劫时的那股狠意,多了几分平头百姓的无奈和窝囊。 是啊,他们都只是走投无路逃荒的流民。只不过在路上,见着了一些出来游玩的富家人,偶尔仗着块头大,坑了他们一些银子罢了,又不是什么恶徒。 只有今日这位姑娘最是良善,见他们似是有困境,竟主动给银子,其他富家人都抠搜得很,恨不得离他们远远的。 “丽州横征暴敛?”明昭月似是十分惊讶,“我听闻当今陛下是个明君,治得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各地州府皆是清官当差,怎会有暴敛之事?”她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看得人信以为真。 “小姑娘,你年纪小哪里知道,如今这天下当真乱了套。什么明君清官,不过是说给老百姓听的。看你打扮,家中应该有些家底,却不知皇帝不将我们普通百姓当人,兵税一年便是三两银子。我们普通人家,哪里去挣这三两银子!” 说罢,原本面色不善的几人,竟眼眶发红。 明昭月也跟着长吁短叹,又看向身边三个跟班。“你们身上可还有什么能卖钱的东西,都拿出来给他们。” 度满见状,将自己的衣兜翻了出来,空荡荡的。他指了指脚上穿的鞋子。“今日穿的新鞋,能卖出几十个铜板,几位大哥可要?” 梧桐海棠也摇了摇自己空荡荡的荷包,海棠扯了扯袖子。“身上这件褂子倒是前几天新置的,几位大哥不嫌弃,可以拿去当个几文钱……” 梧桐也张罗着要把新纳的鞋垫子给他们换钱……吓得几位大哥连连后退,慌忙摆手。“不要了不要了,你们留着。” 这姑娘真是个老实人,被他们一句话吓得连家底都掏出来了,看得他们还有些于心不忍。 度满见他们面色浮起愧色,忽然叹了口气,看向明昭月,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要是他们,遇上这等不平事,就要好好闹一闹。闹到官府,闹到盛京城。我倒要让天子看看,这一年五两银子的军税是谁定的。” 明昭月似是被这大逆不道之言吓住了,忙制止度满。“快住口,不可胡言!” 几个男子在一旁听着,却是互相看了一眼,目光复杂且带着深意。 闹到官府,闹到盛京城,这倒是个好主意…… 第208章 打劫 没过多久,白薇和苏怀夕便将苏墨追了回来。 终究是小女儿的性格,苏墨赌了一会儿气倒也好了,跟着众人回了白府。 这些日子,白薇总是将行程安排得很满,带着明昭月和兄妹二人四处闲逛,将青鹿城内外都逛得差不多了。 起初苏墨看明昭月和她身边的人,依然是要么避着,要么不说话。后面连着几日,许是苏怀夕又教训了她一次,再面对明昭月时,虽然不主动搭话,但也没有找茬。 就这样相安无事了好几日,待明昭月在青鹿城也游玩了七八日,终于在一个晚上去找了白薇,告诉她要回盛京了。 白薇很是不舍,前后挽留了许久,又将白夫人搬出来,扬言要留明昭月在府上住个一年半载。 还是白夫人出来阻拦,说带明昭月出京时,就给杜念珍保证过,一个月左右就让她回去。如今也快到一个月了,再加上回去的路程,时间将将好。 说了许久,白薇才答应三日后让明昭月离开。 明昭月要走的消息传到了苏家兄妹的耳中,当日苏怀夕又来过明昭月住的客院,或送吃的,或说几句话,每次还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众人十分生疑。 一直到走的当日,苏怀夕依然每日前来两三次,就好像他有许多话要说,说不完就不愿离开的样子。 五月中旬,明昭月启程从白府离开。 白薇非要送她出城,被白夫人和白太守拦住了。白太守也没有让明昭月孤零零地走,为他安排了五十余人的护卫,准备一路送她到盛京。 这些人都是常年当差的,护送一位官家小姐自然不在话下。 明昭月并未拒绝,由着他们安排。这一日早上,苏家兄妹倒是没有出现。明昭月也没有主动去他们院子里打招呼,萍水相逢的情意,甚至说不上情意,只让度满去找了苏怀夕,并送去了些盛京城的小物件,作为这些日子照拂他们的谢礼。 只不过早上度满去苏家兄妹院中时,发现他们都不在。回来后他将这事告诉了明昭月,明昭月并未多想。 白薇哭得哇哇大叫,要跟着明昭月进京,被白夫人提溜着薅回了院子。 马车出了青鹿城,眼下是五月,四处莺飞草长,春意正浓。 明昭月忽然想起,当初在盛京城撮合兄长和沈知秋时,那沈家的少夫人还说开春时要约明家兄妹和他们沈家小辈踏青。 只不过今年这春天,有更重要的事情做,这青是踏不成了。 “走到哪里了?”明昭月估摸着时间,掀开车帘询问骑马护在一旁的度满。 “离城已是二十里,前方有片林子,我们在那里歇歇。”说话间,度满指了指前方不远处,顺便递给明昭月一个眼神。 “好,正好也累了,就在那里歇一歇。”明昭月望着前方那片绿幽幽的林子,目光一片晦暗。 度满快步到前,通知随行的几十个护卫,前方歇息。 当马车队伍走到前方林中时,众人都察觉出了一抹凉意。 度满十分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官家小姐侍卫的架子摆得十足。随后又看向白太守派出的护卫统领,问道,“兄台,这林子幽静得很,附近不会有山匪劫伙什么的吧?” 统领会心一笑,“度兄弟你放心,咱们这青鹿城太平得很,劫匪许多年都未曾见过了。” “是吗?”度满一片欣慰,“那么说,咱们这回城的任务就轻松许多了。” “没错,度兄弟你放宽心,一切都有什么,保管让明昭月顺顺当当,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少地回盛京!” 度满很是感激地抱了抱拳,这才转身走向明昭月的马车前。“姑娘,此处安全,不妨下马车歇息一会儿。” 片刻后,马车帘子被掀开,明昭月从里面走出来,被海棠和梧桐搀扶着。 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看着就是一个柔弱官家小姐的模样。 刚走下马车,明昭月便站在路边打望风景,很是欣喜地看着路边那条颇为宽敞的河。“此处竟然有河,难怪如此凉快。” 那青鹿城的护卫统领见明昭月心情不错,便凑上前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其实是漓江的支流,就是白小姐前几日带姑娘游的漓江。” 明昭月很是诧异,走到路边望着水面,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原来这就是漓江。” 说罢,她招呼众人坐下,让度满给大家分些干粮。 众人边纳凉边吃着干粮,忽然不知从林子哪个方向传来一阵吵嚷,紧接着便是一阵轰隆隆的脚步声。 度满有些警觉地起身,“什么动静!” 那护卫统领显然也听到了,满是疑惑地看向四周。“没发现有动静啊……” 可不等他话说完,就见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伙拿着兵器的蒙面黑衣人,他们有人从天而降,有人似乎从邻近的山坡而来,有人似乎早就藏在树后。 “有埋伏!”度满立时大喝,“保护姑娘!” 他话音刚落,那群黑衣人已经冲到了他们中间,直直朝着明昭月的马车而去。 度满快步拦在那些黑衣人面前,厉声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拦路?”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交出值钱的,便让你们离开,否则……”黑衣人挥了挥手中的刀,声音听着让人很是恐惧,“一个不留!” 度满黑着脸看向白府的护卫统领,“你不是说青鹿城太平得很?这些劫匪是哪冒出来的?” 那护卫统领也是一脸懵着,瞪大了眼睛看着这群忽然冒出的黑衣人,他们个个肩上都绣着黑鹰纹样,看上去就凶恶得很,心中便疑惑万分。 别的地方他不敢说,可这青鹿城确实太平啊。白太守以前可是将军出身,来了青鹿城做抬手,一向令行禁止,关爱百姓,将这里治理得很好,这些年从未出现过什么劫匪。 今日正好送盛京的小姐回程,若是在这个时候被打了劫,这位小姐出了什么事,他们该如何给太守大人交代! 想到这里,那统领看着几个黑衣人越发火大,竟质问起来。“你们是哪里来的?怎会来青鹿城打劫!” 那黑衣人又是一声冷哼,“哪里来的?你这傻子只怕是不知道,眼下这南境数十城,哪里还有什么太平的地方,早已劫匪遍布。” 那统领一听,感觉天都塌了。怎么可能!“你胡说!我这辈子见过劫匪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你一定不是青鹿城的劫匪!” 度满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护卫一直执着于摸清劫匪的来路。这重要吗?? 那劫匪似乎也对这护卫很是不耐烦,干脆用剑一指。“交出银子,别废话!” 第209章 脱身 说罢,也不等谁有没有掏银子,对着一帮护卫就动起手来。 护卫统领更懵了。不是要银子吗?怎么这么等不及。这是要先动人杀人,等人没了,再自己打劫? 想到这里,护卫哪里还安得下心,抽出腰间武器就与对方打了起来。 度满也没闲着,与这帮黑衣人干得火热。 那护卫统领一边吩咐兄弟迎敌,一边又安排出人手去护着明昭月。 “度兄弟,你别顾着对付这些人,去保护你家姑娘要紧!”那护卫统领见度满老是在自己身边跟黑衣人对着打,心中十分着急。 这官家小姐的护卫,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这个时候,不保护主子,来打劫匪干什么! 度满哦了一声,又跑到明昭月面前护着,可过不了一会儿,他又跟黑衣人干上了。 而马车旁的明昭月,被海棠和梧桐两人搀扶着东躲西藏,偶尔她们主仆三人小跑几步,还被地上的树枝绊到。 一时间,林中刀剑声四起。 见护卫统领没有顾及看着这边,明昭月与海棠梧桐对视一眼,低声看向海棠。“我与你说的,都记清楚了?” 海棠眼眶一红,低声回应。“姑娘方向,奴婢牢记着。” “好。”明昭月十分满意,又看向梧桐,“可准备好了?” 梧桐长长吐出一口气,“姑娘,奴婢准备好了。” 叮咣一声,一个黑衣服突破了度满的重围,朝着明昭月的方向刺过来。 度满厉声大喝,“休想伤我家姑娘!” 可他似乎并不敌前方的黑衣人,那人眼看就要刺到明昭月心口。 一旁扶着明昭月的梧桐一个不稳,直直朝着身后方倒去。而她们身后,便是那条又长又宽的河。 只听得扑通一声,明昭月和梧桐一前一后落入了水中。 “啊!”岸上的海棠惊叫了一声,立马趴在岸边。“姑娘落水了,姑娘落水了!” 度满见状,忙小跑到河边,“姑娘莫慌,属下来救你。” 随后,又听得扑通一声,度满也应声跳下了河。 打斗的人群听到声音,都立时一顿,纷纷朝河边看过去。 那护卫统领见状,吓得脸色惨白,顾不得继续打斗,慌忙跑到河边。果然,只见河面还荡着一圈一圈涟漪,岸上还留着明昭月的一只鞋子。 完了,全完了!护卫统领惊得一身冷汗,忙看向身边的属下们。“别打了,捞人,快捞人!” 见他们不应战了,那群黑衣人也停了下来,随手从马车上捞了些值钱的物件就要撤退。 “快,抓住他们的头子!”护卫统领又要安排人下河,又要阻挡黑衣人的头目离开。 可黑衣人们动作极快,转眼间就消失在这片林子中。 护卫们顾不得继续与黑衣人纠缠,会水的全部下河,开始寻找落水的主仆三人。 他们找了许久,一个个上来报,“未看到明姑娘。” 望着水流逐渐湍急的河面,护卫统领觉得浑身冰凉。完了,彻底完了。这位姑娘可是盛京城官家贵女,忠义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独女,可她在自己手里落了水。 要是她父亲追究起来,白太守第一个就把自己的人头祭出去。 “姑娘,姑娘,奴婢随你去!”海棠趴在河边嚎啕大哭,爬着就要往河里去。 “拦着,快拦着!”护卫统领望着这唯一的一个活口,忙命人将她拦住。 这个丫鬟再也不能出事了。若明姑娘当真捞不回来,他一定要请小丫头作证,是路上遇到了凶悍的劫匪,绝不是他们护卫不力。 若是自己去告诉抬手,说青鹿城外有劫匪,不仅白太守不信,就连青鹿城的百姓也是不会信的。 对,就这样安排。想到这里,他又仔细安排了三个人,一直将海棠紧紧抓住,生怕这忠心的丫头想不开,随主子跳河而去。 一行人在这里打捞了许久,又去下游捞人。五十个人整整寻到了天黑,连明昭月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能找到。 护卫统领彻底绝望了,唉声叹气地抱着一颗必死之心回青鹿城,自然不忘带上哭得梨花带雨的海棠。 夜色寂静之时,平静的水面上缓缓浮出一个身影。“姑娘,姑娘?” 梧桐摸了一把脸上的水,低声唤着。 “我在这。”身后,明昭月的声音想起。 梧桐慌忙游过去,将明昭月拉到岸边。此时四周寂静无人,只有林中鸟雀的叫声。 “度护卫呢?”梧桐看向四周,有些紧张。 “这里。”不远处的水面上,又浮起了度满的身影。只不过他是蹭的一下从水中跳出来,与明昭月悄然露出水面的动静十分不同,吓了梧桐一跳。 梧桐此时万分庆幸自己通水性,如若不然就得像海棠那样,不能陪伴在姑娘身边了。 “船在那里。”度满指了指不远处的岸边,一搜孤零零的小船正停在那里。 “好,我们先上船。”明昭月说着,就带着三人上了船。 船上有早已准备好的干净衣裳和吃食,还有火折子和暖手炉。 不得不说,度满也是个细心之人,准备得倒是很充分。 海棠用火折子将碳炉子点燃,从河里舀了水煮热,倒在暖手炉里给明昭月捂手。度满则开始划船,主仆三人直直顺着水流,朝着南边而去。 夜晚的水面很是平稳,明昭月看着两边朦胧的山色,颇有种压抑之感。 “姑娘……”梧桐很明显有些害怕了,说话都怯生生的。 “让你莫要跟着,怎么,胆子小了?”明昭月笑着看向她。 “这黑灯瞎火的,又在河里飘着,姑娘不怕吗?”梧桐少有的没有嘴硬,问道。 明昭月淡淡望着前方,胸口还因方向游了许久,微微喘着气。 怕?她能不怕吗?可这样小小的恐惧和前世全家惨死,自己和母亲被流放的害怕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况且,她现在走的这条路,在她眼里并不是夜晚漆黑的水路,而是消灭敌人的通天大道! 第210章 搅局 想到这里,明昭月拍了拍梧桐的手。“不怕,还有我和度满呢。” 梧桐闻言,重重地嗯了一声,壮起胆子。 她是姑娘的丫鬟,是要事事冲在前面的。这种时候怎么能缩在后面害怕,反倒让姑娘来安慰自己呢。 “姑娘放心,我会保护你。”梧桐似是在宣着自己的誓言,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明昭月勾唇笑了笑,没说什么。 度满在一旁默默划着船,没有说话。他觉得明昭月此举有些冒险,自己涉险倒是没什么,可姑娘自己亲自来这里一趟,是真的有必要吗? 她若想计划什么,完全可以让自己独自过来。反正丽州这个地方他以前来探过,对于今夜他们要去的目的地,也是熟悉的。 可这些话度满没有说,也没有问。他深知自己是个护卫,不应该揣度主子的心意。 若路上有危险,他冲在前面就是了。 “传消息的人,可安排妥当了?”明昭月忽然问道。 “姑娘放心,今日姑娘被盗匪打劫落水的消息明日就能传遍青鹿城,五日后传到盛京。”度满成竹在胸,一切早已安排妥当。 明昭月点了点头,如此,这青鹿城有盗匪之事就能传遍了。太平了这么多年,今日忽然冒出一群盗匪,只怕第一个不相信的便是白太守。 所以,他就会着人去查,并且派人在漓江沿岸寻找自己。青鹿城与丽州接壤,这一查一寻,白太守自会摸到丽州。 再加上今晚海棠回到白府,会细细说一番今日的遭遇。黑衣人肩上那抹雄鹰刺绣,自然也会被海棠无意说出来。 那么白太守就会顺着这条重要线索,查到这盗匪其实出自丽州,若他再聪明些,还会去彻底探查盗匪的来源。 明昭月最希望的,便是白太守对这群盗匪追根究底。 普通盗匪深知白太守的为人,是自己的过错自然会承担,可若不是自己的过错,他也是不会吃哑巴亏的。 “姑娘可以休息会儿,今夜水面平稳,明日一早我们就能到丽州了。”度满说道。 可明昭月哪里睡得着,她从船上的角落里找出早已准备好的图纸,借着火炉中微弱的灯光看了起来。 此行确实有些危险,她需要将目的地细细研究一番。 夜半时分,明昭月有些发困,便靠着船板睡了一会儿。也不知是做梦还是她思虑太多,时常感觉船后的水面有些波动。 待她起身查看时,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他们这条孤零零的小船。 再往前的那片瘴气林,正是景家给惠王豢养私兵的地盘。 他们从夜色漆黑走到深夜子时,又从子时走到天亮。 虽然天大亮时,看着沿岸越发幽深的密林和越发黝黑的河面,直觉告诉明昭月,距离惠王的那片秘密之地就快到了。 难怪他会选择在丽州这样一块地方来行事。明昭月越靠近目的地,越诧异景家人对惠王可谓忠心至极。 眼前的漓江水面变得越发狭窄,如若不是度满早先来查探过,准备了一条小船,他们根本无法从水路进入。 而两边的密林充满了朦胧的雾气。准确来说,那应该是瘴气。 这样看着就让人退步三尺的地方,普通人是根本就不敢靠近的。正因为如此,才成了景家人给惠王密谋大业的地方。 “姑娘,再往前走四五里,便有人在岸边时常巡逻了。”度满提醒道。 明昭月点头,深知虽然他们已经在靠近那片地方,可距离真正的中心位置还很远。 四五里之外,是他们巡逻的边界。而边界以内,是他们活动的地方。在往中心,才是惠王囤积兵马粮草的地盘。 若此处距离边界还有四五里,那隔惠王的中心地盘至少还有十里。 “再往前半里船就靠岸,我们从林中进去。”明昭月吩咐道。 这条船在一览无余的水面上太过显眼,若真想靠近,便不能走水路。 度满应了,又约莫行了半里左右,将船靠在岸边,一行三人轻轻上了岸。 明昭月并没有停留的打算,上了岸便往瘴气林的方向走。只是她还未跨出几步,忽然察觉背后一阵微风闪过,随后整个人就被比她高出许多的身影笼罩。 明昭月下意识回身一看,整个人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怎么,一个月不见,眼睛长后脑勺上去了?”十八郎开口,说话还如同之前那样,语气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调侃。 梧桐和度满也都诧异地看着浑身黑袍,戴着银色面具的人,这位指挥使大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呐。 以前在盛京,哪个犄角旮旯都有他就算了,怎么都来丽州了,而且都来这鸟不拉屎的瘴气林了,还能碰到他。 见明昭月依然呆愣住,她的两个小跟班也是一副愣愣的,不太聪明的样子,十八郎看向他们。“我与她单独说几句话。” 度满也不知是被什么附了身,竟下意识点头,麻溜地拉着梧桐退后了好几步,又背过身去将头扭到一旁。 那一套动作做下来,简直行云流水。 明昭月心中无言,一点护卫的觉悟都没有,外人来了,他不应该冲上来护在前面吗? 他到底是自己的护卫,还是十八郎的护卫…… 正在心里埋怨着度满,手腕就被十八郎抓住,将她又往旁边拉了拉,距离度满和梧桐便更远了。“你不要命了?” 稀里糊涂听到这么一句话,明昭月心中狐疑。什么不要命了,她可是惜命得很。 见她愈发懵着的样子,十八郎心中颇觉无奈。 “惠王这般隐秘的地方,你说来就来,有没有把自己的命当命?”十八郎的语气里又多了几分轻微的责备,不过语声却并不大。 “我没有打草惊蛇。” 十八郎一时无言,他说的是这个意思吗?这丫头有没有好好听自己说话,他在意的明明是她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命而已。 “我们好歹是合作过几次的伙伴,你独自南下准备对付惠王,却不告诉我,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十八郎的语气里又上了那几分惯有的戏谑和微笑,听得明昭月当真起了些许愧疚,开始扪心自问她是不是当真没有将此人当成同一条船上的蚂蚱。 “近日惠王在盛京应该是越发明目张胆起来,可见惠王的行动就在旦夕之间。我必须早下手,从丽州开始搅局。”明昭月倒也没瞒着,而且她知道这也是瞒不住的。 第211章 欠揍 “哦?那你打算如何搅局?”十八郎追问。 明昭月不太信任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他。“你来这里干什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像十八郎这种景佑帝最亲密的走狗,应该不太能离京吧,否则狗皇帝在盛京便没了倚仗。 明昭月这样想着,便听十八郎道,“我管玄鹰卫,又不是管他的吃喝拉撒,又什么离不得的。” 奇怪,怎么自己想什么,十八郎就能看透自己一样,他这么了解自己吗? 很好,这一次十八郎也故意没有回答明昭月此前那个问题,两人就算扯平了。 “要进这片林子可不简单,需不需要我帮忙?”十八郎少有的,主动把帮忙的机会让出去,本以为明昭月闻言会十分感动,便听她的声音幽幽开口。 “欠指挥使大人的人情太多,这次就先不用了。” 见她说得颇为冷淡疏离,十八郎的眉头一挑,面色有些异样,一双眸子尽显幽深。 “那可不是,你最近的人情都欠给苏怀夕了,自然没功夫在我这欠些什么。” 听到此言,明昭月这才猛地扭头看向他,面色中带着深深的探究与疑惑。“你在跟踪我们?” 明昭月觉得,她问这个话就显得有些多余,十八郎可是从来没有承认过他的跟踪行径。以前在盛京城是这样,如今来了这丽州,只怕也是这样。 果然,不如她所料,十八郎淡淡开口。“皇帝老儿在各州府太守的府上都布了探子,青鹿城白太守府的人,恰好是我布的。他们会每日给我报些情况,以供皇帝老儿查阅。” 闻言,明昭月这才松了口气,难得一见他解释得这么清楚,还有鼻子有眼睛,姑且就信他一次。 等她回去以后,自己让人查查景佑帝是不是在各州府布探子就行了。 不过,这巧合的也太多了,他每次出现都是公差,都有理由,明昭月便也索性不再理会他。 可架不住十八郎喜欢问问题,他一连发问。“明姑娘觉得,那苏家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品性可端正?家境可和睦?心思可复杂?我瞧着他那个妹妹似乎不太喜欢你的样子,日后你们相处免不得有些争吵。” 十八郎忽然成了个话痨,开始在她耳畔嗡嗡嗡的响。 明昭月被他吵得焦头烂额,正准备下意识回答他的问题时,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你那么关注苏怀夕做什么?他惹着你了?” 原本这是一句极为寻常的话。明昭月的本意也只是客观地询问,并无任何质问之言。可听在十八郎的耳中,就变成了明昭月的斥责和阴阳怪气。 竟然为了那个苏怀夕,阴阳自己!十八郎的眸色又深了几许。 “你对那个苏怀夕倒是挺仁善,还互赠礼物。” 嗯?明昭月是越发听不懂他的话了。什么叫自己对苏怀夕仁善?什么叫互赠礼物? “你到底想说什么?”明昭月有些不耐烦了。 自己是来忙正事的,这个人追过来若是可以帮着自己做正事,倒也情有可原。可他大老远跑来这里,尽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阻她行程,是真的令人生气。 有那么一瞬,明昭月甚至都要怀疑,这个十八郎是不是惠王请来的救兵,专门缓兵之计用的。 不,美人计也有可能。 明昭月使劲甩了甩脑袋,希望将这些不明所以的想法统统丢出去。 “我想说,苏家不是什么善茬,那两兄妹更不是适合做朋友的人。你这个人啊,可不要太过信任别人。” 听着十八郎几乎等同于叮铃嘱咐的话,明昭月觉得有些不对劲。“你怎么管这么宽,我与谁交朋友这事你也要管?” 十八郎一口闷气堵着,想说什么似乎又没有开口。 片刻后,他主动放弃了讨论苏怀夕的话题,又转而都了惠王身上。 “这片林子叫梓林,里面瘴气弥漫。”说着,十八郎就从腰中掏出一瓶药,递到明昭月手里。“吃了它,可以在瘴气林中安稳行走。” 对于十八郎来说,弄到这些东西,确实容易得多。不过明昭月也不是个蠢的,既然打算来这里,自然是做了周全准备的。 她也从腰间掏出一个瓶子,在十八郎面前甩了甩。“我也准备了,正要吃下。” 说罢,她将手中的瓶子打开,倒出了几颗药,给自己留了两颗,其余几颗示意梧桐过来拿。 梧桐很是识趣地默默走过来,又拿着药匆匆离开,连眼睛也不敢抬一下去注视十八郎。 待梧桐从明昭月手里拿过药,又眼神复杂地看着药瓶,明昭月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忙将药瓶收回,露出尴尬一笑。 那翡翠瓶子她离开盛京时,就顺手带上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带上这么个东西来丽州,既不值钱,也不顺路。 只是她也没想到让度满准备药丸的时候,度满忘记了带药瓶,便干脆将其作为药瓶。 “怎么?你就如此喜欢这个瓶子?”十八郎的嘴角含着笑,眼中的那抹异样光彩难以言喻。 “这……不重要。”明昭月将翡翠瓶子重新放到腰间藏好,又忙将海棠和度满剩下的两颗药喂入嘴中。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这才看向十八郎,“你……应该不需要这种药吧?” 十八郎摇头,又摇头。 “第一,我不需要这种药也能入林。第二,我不入林。” 听闻此言,明昭月给他翻了个白眼。既然不入林,那他在这里说这么多做什么,还给自己说是同伙。如今同伙要深入敌穴,他却又袖手旁观…… “不过……”十八郎又立刻幽幽道,“若是你求我入林,那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见他一副手拿把掐的胸有成竹样,明昭月想揍人。 第212章 秘密基地 林间忽然响起了一阵布谷鸟叫,声音忽高忽低,忽长忽短。 十八郎朝声音的方向看去,递了个白眼。 十七郎这小子也太沉不住气了,不就是让他等会儿吗?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他就催了五六次。 似是看出了什么,明昭月也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怎么,有人等你?” 十八郎淡淡一笑,浑不在意道,“说真的,可需要我进去帮你?” 明昭月看了看度满,“我有他。” 十八郎的眼中升腾起一抹落寞,随即林子不远处的布谷鸟声又响了起来。 “好好保重,等我回来。” 十八郎人已不见,低沉的声音却充斥在她耳边。声音并不大,明昭月甚至不确定度满和梧桐能不能听到,反正她是听得真真切切。 忽然间,她就感觉一阵安心。 他让她等他回来,这话听着就给她一种异样的感觉。 见十八郎离开,度满和梧桐这才走过来。“姑娘,可要现在进去?今日新入的兵就快到了。” 明昭月的视线从十八郎消失的地方收回,点了点头。“好,我们走。” 一行三人顺着前方某个方位,缓缓摸索而去。 另一旁,当十八郎轻盈的身影落在一棵高大的古木之上,树杈上的十七郎忙行礼。“头儿回来了。” 十八郎没好气,“催什么,你赶着去投胎吗?” 十七郎很是委屈,“头儿,再不走,咱们的兄弟就要去投胎了。” 明明头儿在离开之前就反复告诫自己,他只用一炷香的时间,时辰到了就要提醒他。 可自己提醒了一次,他没回来,两次还没回来,十七郎生怕他出了什么事,只得反复提醒。 真奇怪,那明姑娘身上贴了胶还是怎的,每次头儿只要跟她见面,走的时候必然拖拖拉拉。 其他时候十七郎还可以忍受,只是这一次,确实他们的事情紧急。 原本他们是可以直接从盛京出发离开的,可也不知道头儿发了什么昏,非要从丽州绕一下。 来了丽州,又非要在这危险的瘴气林待会儿功夫。 十七郎看不懂这个男人,非常不懂。 “你最近很不错,都学会顶嘴了。”十八郎和十七郎一边奋力往林外而去,一边唠着嗑。“这个地方的人确定都安排好了?” 十七郎第三十次保证,“头儿,你就放心吧,这里面有我们的人,明姑娘会没事的。” “那便好。”十八郎又有些不怀好意地看过去,“你如今手中的人手够用不?” 十七郎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十分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啥?” “抽调几个得力之人出来,去查查那个苏怀夕。” 十七郎很是紧张地问道,“洪荒们的人介入了我们的事?要查什么?” 十八郎清了清嗓子,“查他有无婚配,有无桃花。” 十七郎:??? “一定要查个清楚明白,不能有遗漏。”十八郎又很是认真地叮嘱了一句。 “头儿,现在的状况是……那边等着我们回去平乱。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呢……” “不合适吗?”十八郎脸色沉了下来。 “合适吗?”十七郎呆愣看了他一眼,随即感觉自己后脖颈有些发凉,似有脑袋不保的危险。 “合适,合适,非常合适。”十七郎违心地改口。 另一头,瘴气林入口处。此时虽是白日,但因着林深日短,雾气弥漫,目光所及之处并不多。 林中响起一阵奇怪的鸟鸣,一连响了五六声。 林中片刻安静后,伴随着一声长嘶,林中隐隐走出来三个身影。他们皆是一身朴素的穿着,脸上黑黑的。就直直立在那里,不避人,大大方方。 忽然从树下落了个身影到三人面前,那人一身黑色衣袍,外衬红色马褂,肩上绣着黑鹰云纹,正是惠王暗藏在瘴气林的红甲军。 “你们是今日入营的新兵?”红甲军看着面前长相平平无奇的三人,问道。 “正是我们兄妹三人。”三人中,身形最高大的男子道。 那红甲军的目光在三人中间穿梭,这才从怀中掏出一本名册查看,看着便皱眉。“不是说只有两个新兵?怎么你们来了三人!”他满脸警惕,说着还望了望四周。 “入营的兵是我们兄弟二人,她是我家小妹,入营伙房的,洗衣做饭一把好手。之前有登记造册”。个头最高的那个男子道。 那名红甲军又翻了翻手里的名册,淡淡询问,“名字?” 高大男子忙道,“我叫大柱”,随后看向身边个头比自己稍矮的兄弟说,“他叫……” “让他自己报。”红甲军有些不耐烦。 “军爷有所不知,我这弟弟是个哑巴,他叫二柱。”高个头男子忙道。 “哑巴?”红甲军扫向中间那个男子,五官倒是眉清目秀,就是这脸上脏兮兮的,便嫌弃地将头扭过去,看向一旁的女子。 “军爷,我叫小桐。”这女子倒是灵活,红甲军对她的反应很满意,递给他们一颗药丸,“你们吃下这个跟我走,一路上少说话,多看路。” 三人忙点头,又丝毫不疑地将药丸吞下,跟着这名红甲军往密林深处而去。 越到里面,这些林木越是树大根深,盘综错节,若无人领路,实在是摸不清楚方向。 也不知走了多久,那红甲军在他们面前停下,四处望了望,这才道,“转过身去。”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很是听话地转了过去。 红甲军走到一块并不起眼的小土堆上,对着土堆使劲跺了跺脚,一下,两下,三下。 随即,他又蹲下身,拿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对着另一边不远处地上那块石板敲击了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他一连敲了九下,只听得轰隆一声,厚重陡峭的山体上忽然生出一道石门,那扇门重重打开。 “转过来,跟我走。”红甲军道。 那三人这才缓缓转身,看向眼前凭空多出的石门后,皆露出震惊之色。 “再提醒你们一句,少说话,多看路,走吧。”红甲军让他们三人先行入门,随后自己才跟了进去。 几人才走进去,那道门便吱呀一声关上了。 第213章 新兵 进门后是长长的一段黑暗通道,几人伸手不见五指。 只听得红甲军低沉的声音传来,“往前走就行,没有阻碍。” 几人摸黑前行,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脚步的回响在黑暗中一声声传出,无端给人一种压抑声。 也不知行了多久,前方终于有了一丝光亮。随后,这道亮光越来越明显,直到他们又看见了一道门。 伴随着这道光亮一同而来的,是隐隐传来的嘈杂声。 “到了,出去吧。”红甲军提醒了句。 三人跟着他一道往里走,这才发现里面竟是另一重天。 目光所及之处,便是一个巨大的军营。有校场,营帐,伙房,红甲军带着三人穿梭在营中时,那些而来来往往同样身着红甲军装的兵们,个个目不斜视,似乎对外人的到来习以为常。 三人被带到了一个营帐中,营中一个小兵各自递给他们一套衣裳。 “这人是哑巴,不过以前登记造册过,想来耳朵没问题。”那红甲军对着分发衣物的伙伴道。 “哑巴还来入营?”那士兵摇头笑了笑,也没多看几人,眯着眼睛打起了盹。 “你们两个的帐篷在那边。”红甲军指着帐外一顶小帐篷道,随后又看向脸上脏兮兮的女子,“你从今日起便到伙房和洗衣房帮工,我带你去。” 说罢,小桐便被那红甲军带走了。 而自称大柱和二柱的兄弟两人,则自己往分配给他们的小帐篷而去。 走到帐篷前,他们才发现这顶帐篷很小,几乎只能容两人躺着睡觉。 他们对视一眼,前后进了帐篷。 刚入帐篷,度满就待不住了,忍不住开口,“姑娘,这……” 而他面前抱着军服的“哑巴弟弟”,不是旁人,正是明昭月。 明昭月对着度满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将耳朵凑到帐篷口听了听,这才松了口气。 “姑娘放心,属下晚上在帐篷外睡就行,顺便替姑娘守着帐篷。” “无妨,先凑合着看看,明日再说。”明昭月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她时常听母亲说,军中许多事无男女之分,他们行军打仗,母亲时常在营中和衣而卧,而将士们就在身旁。 军营中顾不得许多,而且他们此行是要办正事的。 虽然明昭月这么说,但度满如何敢真正与她同卧一顶帐篷,即便是合衣背对而卧,那也是大大的于礼不合。 明昭月忽然想到了什么,轻声道,“晚些时候我们去问问,若能安排我们分开值守,你我二人晚上便能分开休息。” 这倒是个好办法!度满神色一亮。 度满先去了趟茅房,回来时明昭月已经换好了军中的衣裳走出帐篷,度满这才入帐换衣。 没一会儿,便有人来知会他们入校场训练。 同期而来的新兵并不止他们两人,明昭月细细数了数,约莫有三四十个。 “你们都是新兵,要听从指令。入了营,便生是红甲军的人,死是红甲军的鬼。为了主子大业,誓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听明白了吗!” “明白!”所有新兵大声应道。 众人都已知队里这个叫二柱的是个哑巴,都没跟他搭过话。众人回应的时候,就见这二柱直挺挺站着,身姿倒是挺拔。 营中对于新兵的训练倒不是太严苛,再加上度满和明昭月本来功夫底子就不低,应付这些每日的训练倒也没什么问题。 训练完毕,度满便去找训练他们的兵长说,可以安排他们值守。 那兵长见度满人高马大,一副急切要建工立业的样子,嗤笑了一声,给他们两人分别安排了上下夜的值守,度满和明昭月都松了口气。 上半夜,明昭月睡帐篷,度满在外面和其他兵一道值守。 下半夜,明昭月便出来值守,度满则在帐篷内休息。他将帐篷划开了两块地方,小的一块给自己,大的一块是明昭月的,中间用两人的包袱隔了起来。 他睡觉时紧紧管好自己的手脚,没有迈过中线一步。 翌日早饭,新兵们统一到伙房用早饭,此时天还未亮。 明昭月和度满到达伙房时比别人快了一步,就看到梧桐正挽起袖子在那舀粥。见两人进来,梧桐又将碗里的半碗粥加满,默默端到两人面前。 见伙房内此时还没多少人,又隔得远,明昭月趁着梧桐过来的间隙低声问道,“如何?他们可有欺负你?” 梧桐摇头,也低声回应。“我很好,姑娘放心。” “好,那一切按计划进行。”明昭月故意端起碗喝粥,掩盖自己说话的嘴型。 梧桐给了她一个眼神,便回去了。明昭月见她健步如飞,还一路小跑,似乎在这伙房……玩得挺欢,就知道梧桐没说假话。 一连几日,明昭月和度满渐渐融入了营中。 他们除了训练,便是巡逻和吃饭睡觉。而每次巡逻时,明昭月便细细记着营中路线和各个出口。度满没事就找军中的兵说闲话,明昭月觉得,度满快要变成一个碎嘴子了。 “你们不知道,我家中老母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是瞎的,是被官府打的。老父亲常年卧病在床,兄弟是个哑巴。如今天无人道,当官不替民做主,我们兄弟二人若不走投无路,怎会来参军。” 说罢,他愣是在众人面前挤出了一丝眼泪。 明昭月正好巡逻时路过一个士兵的帐篷,听见几人正在里面偷懒说闲话。 “没错,这天道当真不仁,所以我们才想来参惠王殿下的军。日后若赌赢了,便发家致富做人上人了。”有人附和度满。 “没错,我也是。之前咱们的东家来说过,惠王殿下很快就要起事了,到时候咱们这些跟着他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咱们图的不就是这个吗?” 度满闻言,十分好奇地询问。“东家?咱们军营还有东家?” 那几个兵见度满一脸诧异,不禁笑了。“当然有了,你竟然不知咱们的东家?” 第214章 少东家 度满摇头,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好奇且带着求知的欲望。“咱们东家难道不是惠王殿下吗?” 营中的兵是供惠王起事用的,这件事在军中不是秘密。 因为这些来营的人,在起事之前都不能出去,只能待在这个秘密营地,惠王并不怕他们把消息带出去。 听到度满这样问,大家便知道这个人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新兵,笑了笑,“惠王是咱们的主子,可不是我们东家。” 闻言度满更疑惑了,立马问道,“那东家是谁?快说说。” 这急切的样子,让那几个士兵卖关子的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又吊了好一会儿胃口,这才道,“我们东家富可敌国!” “是啊,惠王殿下虽然是咱们的主子,可给我们发军饷的却是东家。” 听到这里,度满心里如何猜不出来他们口中的东家,但还是笑着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的表情。 “你小子今日有福了,东家正好要来,也让你见识见识。” 几人正说着,就听外面有人喊道,“全体将士到校场领军饷和入夏衣物。” 帐篷内的几个士兵都笑了,看向度满。“你看刚说着,就来了。走,带你去见见咱们东家。” 他们说着,就拉上了度满。 正在值守的明昭月也被一旁的士兵拉了过去,那士兵生怕她听不到军令。 校场内,林林总总有数千个将士列队。他们站得整整齐齐,明昭月趁着入队的时机看了一眼,发觉这里俨然一副正规军的架势。气场和派头都足足的,只是将士们脸上少了些残忍的杀气。 她以前也被父亲带着去过军营,见过校场上明家军的样子。他们个个脸上带着激愤、杀气和报国的赤诚。 虽然这些将士暂时比不上明家军,但能在天高皇帝远的深山老林训练出这么一个军队,已是十分不易了。 正想着,就见校场台上缓缓走出了一个将军模样的人。他身形高大,动作沉稳有力,走起几步路来能让人一眼就看出,这是个有些功夫底子的练家子。 明昭月在营中数日,也能认出来此人正是这个营地的最高统领,将军李广。 只见李广稍微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这才开口。“兄弟们都知道,每月十五,咱们东家都要亲自来此地,为大家发放月银和衣物。一年来从不缺席,我们深感东家大恩。” 将士们一听,心中顿时有了盼头,皆伸长脖子往校场台的侧面看去,那里摆放着一个个箱子,正是他们的月银和用度。 每月就盼着十五这天,虽然他们都还没上过战场,自入营以来每日在营中训练,还管吃管住,将士们都觉得这已经很好了。 若让他们去拼命,也是愿意的。 此时,那李广将军又开口,且带着满脸喜色。“今日原本也该是东家前来,可他在盛京有事走不开,便让咱们少东家来给大家发军饷。” 说罢,李广满是崇敬地看着台下。 在人群视线的瞩目中,一个身影走上了校场。 众人的视线顿时明亮了起来,眼神神色异常光亮。 女子?他们的少东家竟然是个女子! 这些在军营中待了许久的男人们,极少见得到女子。整个军营,唯有伙房和洗衣房偶尔会寻两三个女子帮工,毕竟缝衣裁布这些活儿,女子干着要顺手得到,他们这样想着。 但那些女子要么是一把年纪的妇人,要么是瘦小枯干的小丫头,皆不如眼前这位貌若天仙,一颦一笑都像极了富贵小姐派头的貌美少东家。 明昭月自然也看到了,和她预想的相差无几。 景家,少东家,看来为了惠王的大爷,景家真是出人又出力。 她微微低头,不让台上的人看清自己的脸。 景贤已经走上了校场台,她扫视了下面密密麻麻的将士一番,稳住了心神开口道,“各位将士,我是景家长女景贤,本月由我给大家发放军饷和衣物,各位将士辛苦了。从本月起,普通士兵每人再涨五百铜板的军饷,校尉都尉涨半两,副将以上涨一两,将军涨二两。” 景贤说得自然且大方,俨然一副不怕众将士知道别人每月军饷的样子。 这个营地就这点好,景家也就这点好,从营地创立之初,他们便知道每人的月银是多少。 因此,便有不少普通士兵削尖了脑袋也要往上走,为的就是多挣些军饷。 “多谢少东家!”所有将士齐呼,声音震天动地。 景贤记着父亲给她交代的,要沉稳,不慌张。军中都是男子,是些恃强凌弱的。若少东家一副扭扭捏捏的女儿之态,那是不服人的。 景贤从小东奔西走,跟着族中长辈做生意,见过不少场合,因此眼下虽然心中发怵,却也能暗暗镇定,让别人瞧不出来。 她定了定神,又道,“大家不必谢我,虽然我们出了军饷,但都是帮惠王殿下做事,我们的主子是惠王。日后,也要为了殿下的大业赴汤蹈火!” 众人闻言,又大声三喝。“多谢惠王殿下,多谢惠王殿下!” 景贤见状,十分满意,正要命人开箱取银,就听得军队不知哪个方向响了个声音。 “敢问少东家,咱们何时才能见着惠王殿下?何时才能起事?” 众人一听这话,皆惊了,纷纷好奇看过去,发现只是一名不太起眼的普通士兵。 景贤的眉头皱了皱,看了一眼台上的李广将军,又才扫视了一眼队伍方阵,依然没有找到问问题的人,便对着下方答道,“很快就能见到,只不过殿下的行程和打算自然是绝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家莫要慌张,总是会见到的。” “少东家,我入营一年了,家中老母还病着,大夫说她活不过一年。我想回去见她最好一面,求东家准假。”忽然,又有一个声音道。 “少东家,我入营那日刚成婚,也不知家中妻儿如何,我也求东家准假两三日,我们去去就回!” “东家,我家孩子他娘去得早,孩子五六岁一个人在家里生活,这一年来我实在不放心,请东家准假五日……” 一时间,许多人站了出来,要请景贤准假。 第215章 群愤 景贤有些呆愣地站在原地,事情似乎出乎了她与父亲的意料。 父亲告诉她,若有人问起惠王的事,就随便说几句冠冕堂皇之言糊弄过去。可爹没说,这些人要请假怎么办。她只知道,这些人一旦来了这里,就是不能离开的。 只要有一个人离开这里,那么此处秘密基地就保不住了,一定会传出消息。所以,景贤自然不能这么做。 “诸位入营前都知道规矩,来了此处便不能出去,直到起事之前。”景贤没来由地严肃了几分,与方才的温和相比,判若两人。 正是她这样坚决的面色和态度,让有心请假之人心中不快。 入营一年了,他们还没接到什么任务,也从未见过他们真正的主子惠王殿下,这些人心中都万分好奇,且担忧。 他们怕自己被欺骗了,入的根本不是什么惠王殿下的兵。 一想到这里响应的人就越来越多。 “正规军营里还有探亲假呢,要么就让家人来营中探望,要么就放我们几日假。” 一时间,军中声音四起,有老者要离开的,有要请假的,有哭诉家中老人孩子生存艰难的。 明昭月只觉得耳边一阵嘈杂,不过看着这些人努力发难的样子,心中不免安心,也不枉这几日他们四处散布这些话,看来是起了作用的。 他们虽是军队,但毕竟没有上战场历练过,对于行令禁止这些事,还不算做得太好。 明昭月是瞧过明家军的,在校场上谁要是这般和将军对着干,军棍早就下来了。 景贤终究是个女子,没见过军中这样的架势,原本故作出来的镇定之感少了几分,有些不安地看着一旁的李广将军。 李广会意,猛地将手中红缨枪往地上一顿,待众人安静下来,这才开口。“将士们莫急,再等些日子。惠王殿下半月后就会过来,到时候我们起事便近了。待惠王殿下大业完成,你们个个少不了银子和官位,到那时候再衣锦还乡,不比如今灰头土脸回去要好得多?” 李广的一席话,让大家又安静了下来。 景贤见状,心生感激,忙岔开了话题,看向一旁堆成山的几个箱子。“这些银子和衣物大家的,其他将士的衣物和月银由军中各校尉代为领取发放。” 其他将士?明昭月听着这话,顿时就反应过来,看来除了这数千军士以外,还有许多其他人。 那么惠王到底在这里囤了多少兵?是成千还是上万?像他们面前这样的营地还有几个? 明昭月的思绪被将士们分发月银的喜悦声打断,她低着头混入领取月银的队伍里,随后又不经意抬头,见景贤和李广已经下了校场台,匆匆朝着那顶将军帐篷而去。 帐篷内,景贤面色不是很好看。 李广抱拳,“少东家恕罪,我也不知为何他们今日忽然提这些,是我治军不严。” “李将军快起!”景贤忙将他扶起。 虽说她是大家嘴里的少东家,可眼前这样一个将军对自己认错,景贤还是觉得有些承受不住。 她比她父亲要心软得多,今日一听这些将士所言,感同身受,觉得他们确实也过得心酸,提出的意见和问题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甚至她一度在想,要不要找惠王殿下说说这事,看他是如何思虑自己的计划的。 景贤对惠王忠心,替他做事,但她也见不得民生疾苦,希望帮帮这些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她拉开帐篷内的帘子往校场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些将士们排着长队领取铜板和衣服,有的人手里还拿着冷硬的馍啃着。 这些年景贤跟随父亲走南闯北做生意赚银子,时常出入纸醉金迷之所,见惯了富贵人家一掷千金的场面,再看眼下这些真正因为生存而选择投身起义军的穷苦人,不知为何鼻子发酸。 她这个模样落在李广眼中,就以为她是在委屈,李广便道,“少东家莫急,我这就去收拾他们,上军法!” 景贤忙制止,“不用不用,他们这样也是情有可原,李将军不必动怒。” 见景贤当真没有责备这些士兵的意思,李广这才停住了脚步。他也不是真的想责罚自己手里的兵,只是怕得罪了这位衣食父母,日后不给军饷了,他们这帮人就完了。 说白了,这营地里的所有人,可都是靠景家养活的。 “少东家,惠王殿下当真很快就要来了?”李广问道。 “嗯,殿下的计划加快了,就是这几月。不过……”景贤的面色又变得严肃起来,“昨日我来的时候,经过丽州城,发现有许多官兵似在寻人。近日丽州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广闻言面露难色,这他哪知道。他们这些将士一直困在营地,从未出去过。或许景贤自己比他更清楚。 景贤似乎也反应过来,无奈一笑。“不该问你的,我让人去探探。殿下起事的关键时刻,必须得处处小心,不能出什么岔子。” 两人又在帐篷内细说了许久的话,还将军中的几名校尉叫了进去,不知在商议什么。 一队队值守军士从帐篷外走过,明昭月低着头,再将头抬起时,看到景贤正从李广的将军帐篷里出来。 她不动声色看向那几个离去的校尉背影,什么也没说。 晚间后半夜,依然是明昭月当值。她像往常一样,和几个小兵在四处巡逻着。 只不过走到一处帐篷前,明昭月并未跟随前面巡逻小兵的步伐,而是转了个方向朝着那顶帐篷而去。 她在帐篷前站定,正要朝里看去,便听帐篷里传出一声厉喝。“谁在外面!” 与此同时,帐篷的帘子被拉开,一个约莫四十左右的男子手持长刀出来,看到一身小兵着装的明昭月,正要警惕发问。 明昭月不等他问,就从袖中掏出一个腰牌。 见到她手中腰牌的一瞬,那男子目光一凛,看向明昭月时眼中闪过惊异。 “杜校尉,发生了何事?”巡逻的一个兵立马过来问道。 第216章 谈判 明昭月手里握着那个黑色腰牌,什么话都没说,只盯着帐篷门口的人看着。 那个被称作杜校尉的人终于眼神一动,开了口。“无事,本校尉让这小兵去打盆水进来,你们忙。” 闻言,这小兵才不疑有他的退下。 明昭月勾唇一笑,将腰牌握在手里,退后去营地旁打了盆水,又才重新走到帐篷前。 “进来。”里面的声音低沉,却听得出他在极力压制心绪的波动 明昭月低头走了进去,将手里的水盆放在地上,重新注视着那名杜校尉。 只见杜校尉正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本册子翻着。他反反复复翻了好几遍,看得十分仔细,看完后这才转头看向明昭月。“你是哑巴?” 明昭月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那本册子上,淡淡开口。“不是。” 听到她开口,杜校尉眼神一凛,快走几步来到明昭月面前,死死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 “你,是女子?” 明昭月又笑了笑,浅浅勾唇,“杜校尉是聪明人,我一开口就说便会暴露身份,所以只能装作哑巴。” 杜校尉的眼睛瞪得老大,将明昭月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伸手掐着她的脖子。“说,手上那块林家军腰牌是怎么来的!你是不是认识林……” 话说到一半,那人又止住了,只满是戒备地看着明昭月。 明昭月自然有功夫,但此时故意没有躲开,被杜校尉擒住时,整个人也平淡如常,面不改色。 她将腰牌重新拿起,却因脖子被掐着,说不出来话。 见状,杜校尉松了口,面色有些不善。“这是我的腰牌,之前去寻人之时,已经给出去了,为何会在你这里!” 明昭月自然知道这是杜校尉的腰牌,便双手呈上。“此前杜校尉去清泉镇寻人,这腰牌是我从清泉镇老乡手中取的。”明昭月如实道。 她并未说假话。当初她让度满去清泉镇查林老将军一家被害的情况,从一个老乡手里发现了这个腰牌,度满便带了回来。 明昭月当初一眼就认出,这是林家军的都尉腰牌。 “这腰牌是我留下的线索!”杜校尉的语声忽然变得凌厉,“你将这东西拿走,日后他们若发现了我寻的人下落,如何联系我!”杜校尉的眼中带着蓬勃怒意,似乎下一瞬就要对明昭月提刀了。 明昭月笑了笑,并不惊慌,也毫无畏惧之态,她压低声音道,“那杜校尉以为,我为何会拿着腰牌来见你?” 杜校尉的脸上神色由愤怒变得诧异,随后又一闪而过几分欣喜。“你有……有他的消息!” 可明昭月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是谁?” 杜校尉顿了顿,下垂的双手紧紧握成拳。“你既然到过清泉镇,自然知道我说的是谁。” 可明昭月似乎并不认可这句话,她往前走了一步,紧紧盯着杜校尉,继续问道,“杜校尉要寻的人,是谁?何名何姓,是何身份?” 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和压迫感让杜校尉不禁退后了几步,这女子当真有些……不同寻常。 他将明昭月手里的腰牌接过,双手开始颤抖,同时眼眶也红了不少。“姑娘,是何人?” 明昭月知道,他此时并不相信自己,不会轻易说出他所寻之人的名字。 那么,明昭月并不介意先摊开自己的身份。只不过,她也不会全部摊开。 “我兄长是明辉将军麾下之人。”她淡淡开口。 “明辉将军!”杜校尉忽然眼神一亮,再次打量起了明昭月,“明辉将军也在寻他?” 明昭月依然没有直接回答他。在没有完全确定这位杜校尉的心性前,她可不会拿父亲的名号做事。 她开口道,“林老将军是忠良,这世上希望忠良后辈好生活着的人有很多。他们在,希望就在。” 他们在,希望就在……杜校尉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忽然眼眶又变得更红,甚至眼中还有几分晶莹之光。 良久之后,杜校尉缓缓开口,“林家军少主,林真。他,还活着吗?” 一言说罢,杜校尉眼中那滴泪竟滚落下来。 “这世上已无林真。”明昭月淡淡开口。 杜校尉的脸色一变,似乎抑制不住心底的怒意。“你骗我?他死了?” 见他惨白的脸和那双发红的眼睛,明昭月心底骤然升起一股暖意。 这人苦心寻找少主多年,世上已少有这般赤诚之人。她心里有些想法,在慢慢得到证实。 “他没死,活得好好的,如今个头……”明昭月抬头看了杜校尉一眼,“已和你差不多”。 杜校尉闻言,眼神一亮,没来由充斥着欢喜之色。“当真,他……当真还活着?” 说话时,他的声音忍不住颤抖,“他在哪里?在哪里!” 明昭月看向他,神色郑重。“杜校尉,你可知这个营地是什么地方?” 被明昭月忽然岔开话题,杜校尉有些不悦。“自然知道,是惠王的起义军。” “那你从林家军出来,为何要投惠王的军?” 杜校尉冷笑一声,“我不是投惠王的军,投的只是起义军。就算不是惠王,若换成别人的军队,我杜胜威照样投。” 杜胜威,明昭月第一次听到了他的名字。 “杜校尉是想起义?你想反谁?” 此时帐篷内的两人说话不再互相避讳,既然已经真名真姓谈到了林家军的少主,也没什么是不能明着说的了。 杜胜威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再次将拳头紧紧握住。“我反残害忠良之人,反不辨忠奸之人,反让林老将军蒙冤之人!” 他说的时候,心口此起彼伏,十分激动。 明昭月胸口忽然就涌起一抹暖意,她看着杜胜威,忽然就想,若是这一世父亲没有逃脱出景佑帝的魔爪,那明家军里应该也有许多像杜胜威这样的忠心良将。 而杜胜威此人,明知惠王有反心,那便是故意来投惠王的军。他是想借助惠王的力量,反了景佑帝,反了这东安国的天下,为林老将军报仇! 想明白了这一层,明昭月便有了和杜胜威谈判的底牌。至少,此人对林老将军是忠心的。 第217章 拉拢 “杜校尉忠义可嘉,我很是敬佩。可杜将军是否设想过,借惠王之力反了当今天子,难道惠王就不会成为第二个不辨忠奸之人?” 听到这里,杜胜威眉目一动。“惠王是出了名的淡泊亲王,怎会不辨忠奸?” 明昭月听到这里都笑了,她很是认真地看着杜胜威。“惠王既然淡泊,又何故要在此屯兵?杜校尉难道不知,这景家是当今天子的皇商。一个素有淡泊之名的亲王,竟不知不觉将天子皇商纳入自己麾下,此等人是多么可爱,多么有城府。” 杜胜威当真是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他以往常年在外打仗,对于那些朝堂之上的争斗并不在意,也不关心。 至于什么皇子夺嫡,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无论谁当皇帝,都要比那个陷害自家林老将军的老皇帝景佑帝要好。 所以,杜胜威选择了惠王。 “我管不着,我只想为林老将军报仇,只想让林氏一门的冤魂得以安息。” “那杜校尉可曾想过,即便是除了当今天子,为林将军报了仇。日后这惠王以皇权压人,有更多的冤魂,又当如何?” “这……”杜校尉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明昭月见他神情似有松动,便趁机道,“不能选惠王!” 杜校尉闻言,抬起震惊的眸子看她,心中惊诧不已。 这个女子自称兄长是叶家军,来游说自己,直截了当让自己不能选惠王。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她代表的又是谁?是明辉将军么?她与惠王之间,又有什么仇什么怨! “给我一个理由。”杜校尉一阵冷静过后,看着明昭月道。 “什么理由?” “不选惠王的理由。”杜校尉看着她,试图从她一直平静的眼神中,察觉出几分缘由。 明昭月就像是早已有了准备,淡淡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递到杜校尉面前。 杜校尉打开那张纸,只见那是一幅画像。画像上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只是这小沙弥的眉眼…… 杜校尉看着看着,心中涌起滔天巨浪。 这鼻子这眼睛,还有这脸,竟然与林老将军是那样相像! 林老将军年轻时,便就是这个模样。 如此说来,这小沙弥……杜校尉在这一刻无比肯定,画像上的人便是自己一直苦寻多年未果的林老将军嫡孙,林家军少主林真! 只是,他为何是这样的装扮,为何被人画成了一个和尚。 “姑娘,这……这是少主如今的模样?”杜校尉虽然很是肯定,但他还是想听眼前的女子亲口告诉他一些真相。 “杜校尉。”明昭月缓缓开口,她知道,自己在拿出这幅画时,便已经掌握了主动权。“我方才说,这世上已无林家少主林真,但这位小师父,还活得好好的。他被人保护得很好,如今还学得一身行医救人的本事。” 杜校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神采。他满脸带着期盼,听明昭月继续道,“他心地善良,品行端庄,心性稳重。” 杜校尉的眼中不知何时已变得晶莹剔透,他双手开始颤抖,掌心紧紧握住的那枚林家军腰牌将他的掌心勒出一道道痕迹。 “尽管他被人保护得很好,但惠王一直盯着他,曾数次派人去清泉镇寻人。还在他如今所在的寺中,但凡两次派人试探打探。若非救他之人一直暗中保护,这位小师父只怕早已被惠王掳了去。” 明昭月的言语诚恳,不掺杂一丝谎言。 “惠王在找他?”杜校尉的神色立马就变了,紧张地问,“惠王寻他作甚?是要护他,还是要杀他!” 明昭月冷笑一声,“杜校尉觉得呢?” 杜校尉愣住,他双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可直觉告诉他,惠王似乎并不是为了护他。 “不瞒林校尉,惠王早知林家军中还存有许许多多像你这样的忠心良将,他苦心所寻林家少主,无非是想利用林真。毕竟,有他在的地方,林家军便能听从号令,不是吗?” 听到这里,林校尉顿时就明白了。 惠王是想把少主牢牢控制住在自己手里,而后寻到更多的林家军,助他起事。 幸好惠王的目的没有达成,没有顺利找到少主,否则自己一定会为了少主尽心尽力替惠王做事。而这种人一旦顺利起事,日后必然不会留下少主。 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也是在林老将军被杀害之后,杜校尉才明白的。 “这,便是你给我的理由,不选惠王的理由。”杜校尉想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明昭月不再绕弯子,“于你来说,惠王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那我该选谁?”杜校尉看向明昭月,眼神中的疑惑大过质疑。他是在真真切切问这个问题。 明昭月笑了笑,并未给出什么答案。“谁也不选,眼下只做好自己的事,至于是谁能赢到最后,自然会知道。” 杜校尉沉默半晌,将手里那张画像看了许久,随后颤抖着拿到灯下,看着燃起的火苗窜到画纸上,直到那张画像变成灰烬。 “他如今的情形,有多少人知道?” “没有几个,他是安全的,会有人保护好他。”明昭月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我想见他。” “现在见不着,他在盛京。” “盛京!”杜校尉惊诧万分。少主怎么能留在盛京那么危险的地方,他还以为怎么着都会把他放到什么深山古寺,结果竟是在盛京。 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吗?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杜校尉急切发问。 明昭月转身看了看外面,低声问道,“杜校尉可想重建林家军?” 杜胜威只觉得浑身一阵哆嗦,没来由脑子一嗡。 重建林家军!这件事是做梦。没错,他梦里无数次都在想这样的场景,没想到今日竟被一个女子说了出来。 第218章 重振林家军 “姑娘应该不太熟悉军务,你看看连惠王这样的人物都要倚仗景家的财力,才可撑起这样一支军队。以在下之力,想要重建林家军,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明昭月听他说得真诚,便问,“那我问杜校尉一举,你心中的林家军是一支怎样的军队?” 闻言,杜校尉眼中顿时添了几分光彩,他声音低沉却十分有力。“热心,奋勇,誓死保护百姓和河山,是一支正义之师!” “说得好!”明昭月的心头有一丝异动闪过,“那我再问杜校尉,当初林老将军身死,林家军何去何从?” 杜校尉默了半晌,微微叹气。“有人入编其他大军,有人解甲归田。林家军,散了。” 他透过帐篷的缝隙,看向营地,眼中透出的思绪似乎让杜胜威回到了身在林家军的那一刻。 明昭月见此,十分动容,不禁道。“据我所知,当初林家军散,有一万人入北境守军明辉将军麾下,五千人入编南境守军,八千人入编西境守军,两万人入皇城禁卫军,其余人等皆解甲归田。” 杜胜威眉目一动,看向明昭月时眼中透出几分惊诧。她一个柔弱女子,怎会知道这么多? 当初林家军重新改编时,除了军中几名重要参军副将知晓外,并无旁人知道。就连他自己,也是后来多方打听,询问被编入其他军的同僚们,才知晓了全部的收编情况。 而杜胜威,因为感念林老将军的赏识提拔,不愿再归入其他军,因此自告除军。 见他这个模样,明昭月一眼看破了杜胜威心中所想,便问。“杜校尉不必疑惑我为何知道这么多,你只需要明白,若林家军想要重新扬旗,其他人不敢担保,明辉将军麾下的一万人马定当如数归还,重振林家军威。” 杜胜威整个人就是一颤,看向明昭月时,眼中不止在是方才的疑虑,还有震惊、狂喜,和不可置信。 明辉将军愿意如数归还那一万林家军?这姑娘到底是何人?凭什么能代替明辉将军说这句话?她的话,当真可信? “你……你到底是谁?” 话说到这里,明昭月便不再隐瞒,她高扬起头,挺直胸膛。“小女明昭月,我母亲乃三品骁卫大将军杜念珍,父亲天下兵马大院书明辉,兄长正五品宣威将军明晏。” 只听得叮咣一声,杜胜威手中的腰牌落了地。 难怪,她一个女子入这军营不见一丝怯意,难怪她说起枉死的林老将军,脸上和自己一样满是悲愤,难怪她可以替明辉说出归还一万林家军的话。原来,是明辉之女,将门后人。 他细细看着明昭月,试图从她的眉眼之间看到明辉和杜念珍的影子。可不管他怎么看,也觉得这女子和她父母一点也不像。 “杜校尉,除了入编明家军的一万人马,那些解甲归田的将士至少两万人。若林家军旗再扬,你觉得他们可愿归队?” 闻言,杜胜威的脸上一片兴奋。“会!他们一定会归队!” “既如此,重振林家军指日可待!”明昭月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亮色。 杜胜威却又是重重叹了口气。“即便明辉将军愿意归还,可谁不知林老将军是被狗皇帝暗害的,若扬林家军的旗,只怕狗皇帝不会允许这么做,还要凭白连累明辉将军。” 这一点,明昭月又何尝没有考虑到,她看向杜胜威道。“林老将军是被天子忌惮暗杀而死,可在世人眼中,林老将军依然是天子心中所看重的良将,林家军也是天子的器重之师。我所说重振林家军,必然是在为林老将军平反之后。” 平反,杜胜威注意到明昭月用的是平反二字,这么看来,她也知道林老将军是被狗皇帝杀害的,知道林家军的艰难。 所以,她才会找到林真。 一时间,杜胜威的眼眶重新泛起一片晶莹。 “姑娘,你为何要来告诉我这些?”杜胜威想问的不止这一个问题,还有很多。 比如,她为何要来这军营,为何又要告诉她这些,为何要替林老将军平反,为何又要重振林家军?还有,她为何知道林真的状况…… 太多太多的问题,不一一解答,他始终不能真正相信她。 “我只说一句,杜校尉便明白我的用心。”明昭月背对着他,看向帐篷外,“惠王同当今天子一样,忌惮能臣良将。惠王要夺位,我不能让他成事,否则我父亲的结局便如林老将军一样。” 杜胜威怔怔听着,心中惊骇万分。 这个女子不过十六七岁,却从她口中尽出惊人之言。她一个小小女子,怎会顾及这些朝廷大局,天下大势? “是……明辉将军让姑娘走此一遭的?”杜胜威下意识道。 明昭月沉默着,不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在杜胜威眼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哪里知道这些,定然是明将军在背后指点。不过就算是有父亲在身后指点,一个小小女子能单枪匹马混入军中做出这等大事,她的胆识和谋略已经不同寻常。 这样想着,杜胜威再看她时,眼中多了几分敬佩。 “杜校尉可能联络上那些解甲归田的林家军?”明昭月问道。 “某愿一试!”杜胜威全身的热血就沸腾了起来。“姑娘,还需要在下做什么?某虽不才,如今在这里也有一千人马,是某从新兵就带出来的。其他人不敢说,这一千人让他们往东,绝不会往西。” 明昭月的脸上满是欢喜,她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如今不需要,几日之后便有事请杜校尉出马。” 杜胜威眼中泛着光。从来到这个鬼地方,他虽日日练兵,但心中所想皆是借惠王之力与那狗皇帝鱼死网破,之后便自尽。 可今日他心境大有不同。他知道林家军的少主还活着,明昭月让他重振明将军,杜胜威觉得这世间还有很多希望,外面的天不全是风雪和阴雨,也会有晴空万里的时候。 杜胜威第一次想着,快些离开这个地方,回到阳光底下去。 第219章 来袭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明昭月和度满依旧日日在新兵营练兵,不过他们发现训练的速度快了不少,因为据说惠王殿下的人要来了。 信早就送到了营地,信中说惠王殿下将派亲信来此阅兵,若兵力得力,便即刻起事。惠王会在盛京等他们凯旋,立功者,个个都有封赏。 接到信后,李广十分疑惑。那日少东家不是说,惠王殿下会亲自来吗?怎么信中又变成了派亲信来。 虽然疑惑,却也没多想。这些日子营地的将士们皆摩拳擦掌,等着惠王亲信的到来。 半月后的一日,还在训练的将士们忽然听到汇合整顿的哨声。数千将军聚集于校场,李广将军亲自引荐,他们终于见到了惠王殿下的亲信。 那是一个男子,看模样很是年轻。他脸色阴鸷,眸子中藏着戾气。 见到那人的一刻,度满下意识往队伍左前方看去,明昭月正站在那里。 明昭月的眸色阴沉,死死盯着校场台上的人。那所谓的惠王亲信,不是别人,正是明枫。 两月不见,这明枫竟成了惠王亲信,还能揽来如此重要的差事。 而惠王能派他来这里,说明已经对他交了底。果然阴沟里的老鼠,是会志趣相投的。 既如此也好,免得自己成事之后还要单独再去找明枫的麻烦。 二哥,我们又要相见了。明昭月看着明枫,心中的一些计划微微变了变。 “诸位将士,奉惠王殿下之命,前来看看诸位。惠王殿下说,诸位将士练兵辛苦,待到事成,不止各位,连同你们的父母家人,妻儿老小,一应皆有赏赐。”明枫看着众人道。 这些士兵们一听惠王如此礼贤下士,心中皆振奋不已,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建功立业,全家妻儿老小跟着自己过上好日子的场景。 于是,全军振臂三呼,“惠王殿下,惠王殿下,惠王殿下!” 趁着全家高呼的间隙,明昭月微微抬头,暗暗看向前方第一排中间的杜胜威。此时,杜胜威也略微回头,两人的视线并未交汇,却也心知肚明。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出一阵巨响,恰好此时,全军的呼声也停下,这声巨响便分毫不差地落在众人耳中。 李广神色一紧,“什么声音!” 他来这营地三年,从未听到周遭有这般大的动静。 杜胜威在下方开口,“像是山石崩塌之声。” 闻言,整个营地的将士脸色大变。山石崩塌!营地岂不危险! “不可能,这里的山石不可能崩塌!”明枫的脸色也唰得惨白起来。他来此之前,惠王给他细细看了此处的地势图纸。 这是景家精挑细选的位置,藏匿于深山瘴气林之中。而这片营地则位于四面深山的中间盆地,山体巨大且山石坚硬,在作为营地之前,景家专门测试过,不管是山洪冲刷还是风雪入侵,都到不了这片营地。 这里就是个聚宝盆,无人发现,十分安全。 可方才那声巨响,确实是山石崩塌之声!明枫心里骂娘,自己好不容易揽过来的重要差事,还没开始就遇上了这等子事,心中烦躁不已,也十分害怕。 可他强撑着惧意,发号施令。“李广将军,速速派人去查看。” “是!”李广说罢正要点兵,便又听到一阵忽如其来喊杀声,似是从营地四面八方传来。 伴随着喊杀声,众人只觉得地面都发出一阵阵颤动。 众人的心一下便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们毕竟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兵,虽然日日训练,可一遇到这般意料之外的境况,就乱作一团。 一眼望过去,竟是杜胜威身后的那一千将士站得最是笔挺。他们虽然心中也惧,但各个手中都握紧长枪,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大军听令,五百将士到山门查探,两千将士紧随,剩下的人到营地入口列兵。若有攻来者,誓死护卫营地。”还是李广急中生智,发了施令。 随即便有五百先行兵立马列阵,小跑着往山门而去。 可不等他们到达山门,众人只觉得一阵山体震颤,紧接着便又是轰隆一阵巨响,震得他们站立不稳。 “有人在炸山体!”此时,众人皆反应过来了。 这样的震动,这样的呼喊,必是有人在炸山体。而且听外面的声势,一定有很多人等着,皆是行军有经验的正规大军,或许人数不亚于营地的人。 外面这么多人,是哪里的?他们怎会找到这里。几年了,这里都一直安稳,为何今日忽然事发? 许多种念头在这些将士们心里升腾,一时是进是退,无人上前。 见眼前一片混乱,明枫忽然想起临走之前惠王告诫他的最大秘密,营地伙房有条密道,紧急之时可将人马从此道撤走,便大喊,“先入伙房密道。” 话音刚落,就见几个伙房的兵连滚带爬跑过来,“不好了,伙房走水,伙房走水!” 校场台上的明枫听到这话,脑子顿时嗡了,朝着东边看去,就见一缕青烟从伙房的位置冒出来。 看样子火势并不小,这样的大火压根不能进人。 “岂有此理!”明枫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伙房怎会忽然走水!可他眼下没有时间想这些,只得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还要提振士气,让众人迎敌。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隆声响,只见隐蔽营地的山体被炸出了一个洞口,而那洞口之中,此时正有一大批人马疾驰而来,他们高扬军旗,喊杀声震天。 明!军旗上写着明! 当明昭月抬头看到那面红艳的明家军军旗时,会心一笑,便知自己留给兄长的信,被他和父亲都看见了。 数千明家军冲入营地,顿时将原本营地的几千兵马冲散得七零八落。而那带头的少年将军,一袭白袍银枪,眉眼如画。 那不是明晏,又是何人。 “明家军在此,叛军缴械者不杀,违者处死,家人连坐。”马上的明晏手持银枪,振臂高呼。 兄长!明昭月的眼中闪烁一抹异色,浑身热血沸腾。 “惠王谋逆,大家皆是叛军。若此时缴械,可保自己和家人安危。”她忽然开口,对着营地中的众人高呼。 第220章 大军厮杀 明昭月身边的一众人等,虽在混乱之中,却依旧听到了她的声音。 特别是和她一个新兵营的那些兵们,个个脸色诧异,“你不是哑巴么,怎……怎么开口说话了。” 明昭月没有回答众人,只继续高呼。 度满见状,也不再迟疑,跟着明昭月大喊,“惠王谋逆,大家皆是叛军。若此时缴械,可保自己和家人安危。” 大家听着这些话,皆握住手中的武器,不知到底是该往前作战,还是该如他们所言缴械投降。 一时间,营地中的兵面对如洪水而来的明家军,竟一时愣在当场,颇有坐等被掳的意思。 杜胜威见状,嘭的一声放下手中的武器,大喝道,“惠王谋逆,我等不愿再做叛军,让妻儿老小丧命。我杜胜威率精兵一千投降!” 随后,便见他手底的一千人马纷纷将兵器丢到地上,缴械投降。 明昭月对着杜胜威点了点头,眨眼间两人目光交汇。 “杜胜威,仗还没打,为何要降!”李广怎么也料不到平日里在军中点子最多,气血最方刚的杜校尉竟然是第一个投降的,而且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条件下。 他又气又怒,大声叱骂,“杜胜威,你孬种!” 李广开始怀疑,自己看人什么时候这么差了,亏他还将此人当做心腹培养,终究是自己错付。 李广的叱骂并未改变杜胜威的决定,他带着一千精锐投降,其他人本就摇动的心此时越发不稳。一时间,又有许多人放下武器,坐等被林家军收服。 “在那里!”李广顺着几个声音,忽然发现了始作俑者,一时怒气直冲云霄。他这才知道,定是军中混入了其他人,这才搅得军心不宁。 随着李广的声音,明枫也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看,便是浑身止不住的哆嗦。 军中那个惑乱军心之人,不是自己的堂妹明昭月,又是何人。而她的身边,站着那个形影不离的护卫。他们都穿着红甲军的衣裳,可知是混入了军中的。 可明昭月怎会混到这里来,是什么时候来的,对这里的秘密到底知道多少? 不过明枫知道,眼下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因为明晏既然带着这么多明家军来了,可见这个营地的一切,早已暴露在他们的眼皮子地下。 原来,自己一直引以为极密之事,早在他们那里无所遁形。 或许,他们已经设好了一张大网,等着自己钻进去。那么惠王……岂不是也入了他们的计谋! 明枫忽然在这一刻,陡然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他以前就听母亲说过,明昭月这个女子有点邪门,不管你如何对她使绊子,最后的结局是她永远完好地逃出来,然后反将一军,受伤的都是自己。 也不知为何,明枫在这一刻忽然有些心惊,想起了母亲和妹妹。 她们一个被行刑,一个在大火中自断生路,都是拜明昭月所赐。没错,她是杀死母亲和妹妹的凶手。而且,她也发现了自己。 那么这个时候,自己便不能退。他要,替母亲和妹妹报仇! 还有那个明晏,今日他便一道解决了他们兄妹! 想到这里,明枫拿起校场上的弓箭,对准明昭月便射了出去。箭风略过,箭头在乱军中穿梭。 眼看那支尖尖的箭头就要刺入明昭月的胸膛,忽然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同时袭来三支箭,硬生生将其拦成几段。 其中一支,是度满从明昭月身后射出去的。 另一支是远在一旁的明晏瞧见,果断出手打掉了明枫的那支箭。 而第三支……乱军之中,明昭月隐约瞧见了一个身影朝着自己快马而来。马背上的少年神色严厉,动作干净利索。而那张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和关切。 是他,苏怀夕。 那一刻,明昭月看着他朝自己奔来的样子,心中竟无端生出了一丝暖意。 “洪荒门众弟子听命,保护明姑娘,诛杀乱军贼子!”苏怀夕腰间跨到,右手持一把长剑大喝。 伴随着他的声音,身后数百洪荒门弟子汹涌奔袭而来。他们的目标没有其他方向,就朝着明昭月身边蠢蠢欲动的叛军。 苏怀夕来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提到自己的马背上,用一张黑色披风将明昭月紧紧包裹。 甚至未等她做出其他拒绝的动作,明昭月整个人就已经看不清外面的形势。 “苏公子,我还有要事。”明昭月立马道。 可苏怀夕就像是没有听到明昭月的话,带着她快马从乱军中穿入,朝着入口而去。 明昭一把将披风拿开,急切道。“多谢苏公子好意,我真有要事,此时不能离开。” 她知道苏怀夕不由分说将她拉上马,是为了带她出去,离开这里。可她不能走,她要完成自己的事。 苏怀夕没说什么,默默收起自己的披风,却也没让她下马,只警惕望着四周的叛军,随后出剑隔挡。 “快,快,保护明姑娘!”白太守带着一帮人马匆匆赶到时,发现自己好像有些……插不上手。 明昭月面前,有明晏和她自己的护卫度满,还有个已经将人拉上马细细保护的苏公子。 此时,白太守身边一中年男子眼珠子一转,就要逃跑,被白太守一把提留着,死死抓住。“夏大人,你跑什么?这回你看得清楚明白了,这些叛军可都是丽州的,不是我青鹿城的。” 他手中的夏大人,不是别人,正是青鹿城太守夏志山。 原本这些日子,白太守是火急火燎在寻找遭遇土匪落水的明昭月,结果不知是谁给他送了封信,信中说青鹿城和丽州城的交界处有起义军的营地。 听到起义军三个字,白太守吓得七魂没了六魂。 若是在自己所管辖的地盘上,生出了起义军,别说官帽,一家老小甚至是九族都不保了。所以,他即刻带人来探查,结果在路上碰到了贤侄明晏带着明家军而来。 白太守当即便知道,起义军是真的存在了,便开始祈求不要在青鹿城境内被发现。 他们走到瘴气林的入口,彻底判定这是丽州的地盘,白太守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立刻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让人去擒了丽州太守夏志山。 没错,用的是擒,因为他知道,夏志山完蛋了。 第221章 主帅死 在这一路上,白太守见夏志山的反应,便知道这狗东西是清楚营地的存在的。 所以,这夏志山早已成了惠王的人了吗?这个惠王,还真是心机深沉。亏他还以为惠王淡泊名利,时常唏嘘,如今看来,惠王太可怕了,还好起义军发现得早。还好他把夏志山拉着来了这里,让他亲眼见到自己辖区出了起义军。 白太守心中许多念头闪过,却都只在电光火石间。眼下,他命人将夏志山狠狠绑起来,不让他离开自己视线分毫。 若他跑了,到时候陛下怪罪,谁来担责?他可不想当这个冤大头。 还带着丽州的太守夏之善,夏志山见状要跑,被白太守擒住。此地两周交界处,若被这小子跑了,谁来担责。 “明姑娘,你可有事?”白太守捆好了夏志山,又忙到明昭月面前询问。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询问好像也没什么用…… “多谢白大人关心,我没事。”明昭月从苏怀夕的马上跳了下来。 周遭的军队还在作战,营地混乱无比。乱军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姑娘,姑娘!” 明昭月忙扭头看去,只见梧桐满脸都是灰土,正从乱军中跑过来。 像梧桐这样在乱军里大呼小叫的人,无疑一时成了叛军眼中的刺,一时间便有许多叛军对着梧桐准备射箭。 “度满,快掩护梧桐!”话音刚落,度满便冲着梧桐飞驰而去。 “快,救那小丫头!”白太守也忙吩咐。 话音刚落,许多箭矢就朝着梧桐而来。不过伴随着那些箭羽的,是从反方向飞来的个个暗器。 只见洪荒门的几个弟子已经从天而降落到了梧桐身边,他们将人架起,从空中掠过,把梧桐完好带到了明昭月身边。 明昭月快速打量了梧桐一眼,发现她除了脸上和身上的灰尘,看起来脏兮兮的以外,身上并无伤势。那一双眼睛,还在滴溜溜乱转,似乎在说我干得怎么样? “做得很好!”明昭月拍了拍梧桐的手。 “姑娘,奴婢不仅放火烧了伙房,还给他们下了一剂猛药!” 说罢,就见那些叛军中的大多数竟开始丢掉兵器,捂着肚子,在地上打起了滚。 见状,明昭月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一定是梧桐在他们的饭食里下了泻药。 “好,你先出去!”明昭月吩咐。 梧桐四处扫视了一眼,发现明昭月身边护卫重重,压根不需要自己,便利索答应了。 “我来我来,我让人护送梧桐姑娘出去。”白太守急忙自荐。 他本就插不上手,再不做点事,那可真是一点参与感也没有。 明昭月并不拒绝,让白太守的人重重护卫,先将梧桐送了出去。 “众将士莫乱,先将那女子斩杀!”校场台上的李广看得清楚,终于在乱军之中发现了明昭月,顿时判定他是这些人的主心骨。 言罢,李广不再等将士出手,竟手握长枪,朝着明昭月飞奔而来。 明昭月就这么稳稳立在那里,不挪不动。 原本她想着,这个李广也是无辜之人,若他看清形势,及时从惠王的军中撤出,便还有的活路。 可没想到,此人冥顽不化,那便怪不得她手下不留情了。 明昭月手腕一动,袖子已暗藏了几枚暗器,只等李广一靠近便朝他袭去。 不想李广还未靠近,就见一枪一剑已然刺穿他的胸膛。 只听得乱军之中一声闷哼,李广竟被死死钉在了校场台的柱子上。他双目圆瞪,死得完全不拖泥带水。 那一枪,毫无疑问是明晏丢出来的。而那柄剑,正是苏怀夕的长剑。 苏怀夕就不说了,他是江湖之人,理应杀伐果断。 可明晏……明昭月望着自己兄长,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明晏杀人,同样不拖泥带水,没想到明晏在战场上如此果决干脆,她心中满是欣慰。 李广一死,原本凌乱的叛军变得更乱了。他们虽在抵抗,但已毫无章法。 眼下的局势对于明家军来说,无疑是轻松的。本来双方人数旗鼓相当,可明家军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而叛军是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又加上主将李广已死,杜胜威手中的一千人马缴械投降,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其他乌合之众,大有瞬间就倒的架势。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有人找不到依仗,便纷纷围着明枫,企图请求这位惠王心腹拿个主意。 看着被明晏、度满和苏怀夕紧紧护住的明昭月,明枫心中气愤不已,他的双手握拳,心中泛起滔天恨意。 可他又如何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拼死搏杀,以求条生路。于是,明枫大呼,“全力杀敌,求生者,死!” 言罢,明枫举着手中武器就冲向前方。 众人见有个领头的,这才有了些士气。可他们没有察觉明枫在快要冲入明家军中心时,快速调转了方向,竟朝着外围而去。 一时间,在乱军之中,明枫被几个人护着已经冲出了营地。 看着他逃的路线,明昭月心中嗤笑。这个时候,只想着自己跑,果然还是她那个胆小怯弱的二哥,即便被人救起活了一次,还是改不了怯弱的本性。 你想活,我偏不让! 明昭月翻身上了苏怀夕的马,“带我追他!” 苏怀夕一愣,立马听话地扬鞭而去。 “月儿!”正在酣战的明晏见状,意欲阻止,但抬头时发现 明昭月已经跑出了很远。 “来人,带五百人马追上月儿!”明晏忙吩咐。 见明晏如此着急相护,杜胜威忙上前,“明家军,在下愿带人前往相助明姑娘!” 明晏看了杜胜威一眼,知道此人便是营中和妹妹里应外合之人,点了点头,又让白太守也亲自率人跟上。 而这个营地,只留自己坐镇已然足够。 许多人跟着明昭月的方向而去,而明昭月则死死盯着前方那个跑得极快的身影。 第222章 杀兄 明枫一马当先,被身后十余个随从护着,一路来到瘴气林。 这十多个人都是他从盛京带来的,颇有不离不弃誓死护主的意思。 明昭月看着他行进的方向,低声对苏怀夕道,“冲上去,截住他!” 苏怀夕坐在前面,虽然不知道明昭月为何要杀此人,但她浑身的杀意实在太重,让苏怀夕不由一扬马鞭。 快马疾驰,很快就将他们与明枫的距离缩小了半截。 明昭月一把将马背上的弓箭拿起,对准前方的明枫直直射去。在箭离弦的那一刹那,明昭月微微变了方向。 只听得一声惊呼,那支箭正中明枫的右腿。他惨叫一声,从马上坠落,滚到了一旁的林中。 身边的护卫们作势就要上前搀扶,苏怀夕立马吩咐自己的人,“将他们干掉。” 不知从哪里从天而降数名洪荒门弟子,对着明枫的护卫就展开了激战。 不出片刻功夫,那些护卫就被洪荒门的一众人等击倒在林中。洪荒门的手段果然不同凡响,既没要他们的命,但也能让他们片刻就动弹不得。 明昭月翻身下马,手里依旧拿着那弯弓。 苏怀夕见状,也赶紧下了马,手持长剑紧紧跟在明昭月身后。 “你……你要干什么!”明枫见她脸色不善地朝自己走来,心中一阵惊慌,不好的预感袭来。 “二哥,好久不见。”明昭月微微开口,脸上却忽然带着笑意。 明枫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就要反驳。“什么二哥,我……我不是你二哥,明枫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正是明枫这样气急败坏的解释和慌忙的掩饰,衬得他整个人慌张万分。 明昭月微微抬头,“二哥死了?那在太平寺和凤姑娘夜中相会之人是谁?” 闻言,明枫的脸色一片惨白,只听明昭月又道,“元宵灯市上,和凤姑娘逛花灯的是谁?” 明枫一个劲往后退,明昭月一步步上前。“还有,惠王府颇受器重的护卫是谁?给惠王献策,让郎家向天子求赐婚的又是谁!” 明昭月说话一句比一句大,每一句都掷地有声。 苏怀夕听着,似乎有些明白了。原本他听明昭月称呼此人二哥,还搞不清楚状况,如今看来,只怕这二哥也不是个好东西,以前没少迫害自己的妹妹。 “你……你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明枫咬着牙,一手抓着受伤的右腿,中箭处已有鲜血流出,看得渗人。 “不知道?”明昭月握紧了手中的箭,心中起了杀意。她一步步往前走着,将手中那枚弓箭重新拉开,对准了明枫的心脏。 见她的眼神那般可怕,就像是看着与自己有滔天大恨的仇人,明枫心中恐惧万分。 “明昭月,我……我是你兄长,你毫无人道在此杀兄,就不怕受人诟病么!”明枫终于忍不住,生怕那支箭朝着自己心口而来。 “兄长?”明昭月一声冷笑,“你听清楚了,我兄长是明晏,他正在里面剿灭叛军。至于你……”明昭月将弓弦拉得吱吱作响,“你是一个早就该死的人。” “不!”明枫拖着血淋淋的腿,此时顾不得腿上的疼痛。“我,我可是你二哥,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二哥!” 此时听到明枫说这样的话,明昭月只觉得一阵恶心。“是。你是我的好二哥,我二哥在明知未来夫婿是断袖的情况下,与你祖母、母亲、妹妹联合诓骗于我,只为给你们的仕途铺路!” 苏怀夕闻言,眉目一拧,还有这等事?断袖?她此前经历了什么! 苏怀夕不免朝明昭月看去,心中隐隐升起一抹痛楚。 “我二哥明知秦王心怀不轨,却又默认你母亲的行径,设局将我送至秦王寿宴,企图让我落入他的魔爪之中。” “我二哥死里逃生,将一家人的性命冤仇算到我身上,以郎家婚事设局,企图让父亲背负不敬上意之罪,挑拨君臣之心!” …… 一桩桩一件件,明昭月从头给他道来。 “这些,你怎么知……”明枫的眼睛瞪大。 他一直以为这些事情自己做得很隐蔽,甚至有些事他从未表现过,只是自己的心思,可明昭月怎会知情! 苏怀夕听得手中长剑紧握。这人还真不是个东西,不仅他不是,他的家人也不是,竟如此残害一个小姑娘。 他觉得自己的长剑已经止不住要出鞘了,拿在手中忍得难受。 “二哥,你去和你母亲,还有妹妹团聚吧。”言尽于此,明昭月不再多说,只听嗖的一声响,那支在手中悬了很久的箭矢直直朝着明枫而去。 箭矢入血肉的声音传来,明枫的身形轰然倒地。箭头直直插入他的心脏,明枫的心口和腿上同时流着血。 他怔愣地看着明昭月,似乎不敢相信她会对自己射出这一箭。 可事实上,她下得去手。 在意识散开的一瞬间,明枫眼前忽然出现了少女明媚的笑脸。他仿佛看到明昭月身披一身红妆,嫁入了钱家。可她在钱家受尽磋磨,那日,明昭月浑身带血跑回家,请求二叔二婶,还有二哥和祖母救她。 可当时母亲说,明昭月得罪了秦王,救不得。 自己看着满身是血的她,嫌弃地挪开了脚,甚至转身的时候,鞋底踩在了她的手背上。 “二哥!”在他离去时,明昭月凄楚的呼喊在身后响起。 真是奇怪,明明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事,可为什么那个场景在自己脑海中是如此清晰,就好像亲身经历过一般。 “二哥。”明枫睁开眼睛,见明昭月正一脸笑意的注视自己。此时的她,脸上没有凄楚之色,而是带着大仇得空的畅快。 是的,她要杀了自己报仇。可是报什么仇呢?自己这一世对她除了凉薄了些,并未做什么伤害她的实质性举动。她对自己的杀意,为何这般浓,要从营地追出来,置自己于死地? 直到断了最后一口气,明枫也没想出来理由。他带着疑惑和不甘倒在了林中,心口的鲜血已经干涸,他的脸色逐渐没了血色。 明昭月冷漠地将那张弓还给苏怀夕。“他是我堂兄,我亲手杀了他。” 第223章 梦境 看着明昭月满是神伤的脸,苏怀夕不知她是后悔,还是遗憾。“死有余辜,这都是他当初欠下的债。” 苏怀夕并不知道太多明枫和她之间的往事,但他下意识就觉得,明昭月想要谁死,谁就该死。 听到苏怀夕这样说,明昭月没来由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小时候,她遇着什么不顺心如意的事,明晏总在她旁边好言安慰。要是被热汤烫着了,是汤碗的错。走路摔倒了,是地砖的错。就连她爬树摔了下来,也是树没长好。 反正,就不会有她犯错的时候。 明昭月不免抬头看苏怀夕,竟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几分暖意,那是她以前常在明晏的眼中看到的。 忽然,明昭月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忙捂住自己的头,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苏怀夕的脸在她眼中越发模糊,她有些无力地闭上眼,身体不听使唤往后倒去。 “明姑娘!”苏怀夕一声惊呼。 明昭月感受到自己倒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她眼中什么也看不到,变得一片黑暗。 意识朦胧之间,她感觉自己走在一片很宽敞的地方。这里四面红墙,来往之人皆步伐轻盈,低头沉默。 这是,皇宫。 明昭月忽然有种久违的熟悉感,她四处打望。 忽然,她听到一个呼唤母亲的声音,那声音小小的带着稚气。 当明昭月一抬头,就在前面看到了一个肚子走着的小女孩背影。小女孩蹦蹦跳跳,很是可爱。走了几步后,她看到小女孩在前方的宫墙角落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狗洞。 凭着满腔的好奇,小女孩快步小跑着往狗洞而去,却在要走近之时停下了。因为狗洞面前,有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坐在那里,他脸色苍白,衣服破烂,脸上手上身上到处都是血迹。 “你怎么了!”小女孩下意识惊呼。 起初小男孩并不理她,只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连续问了好几声,都没得到对方的回应,小女孩转身就要走,忽然想起腰间有瓶药膏,便随口掏出来递给他。 在她重新转身要离去时,听到了小男孩的声音。“我是个快死的人了,这药给我浪费,你拿回去吧。” 小女孩看了他一眼,并未将药膏带走。 …… 又是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小女孩走在红墙深深的皇宫里。熟悉的小道,熟悉的那面带有破洞的墙。 小男孩坐在那里,身上的伤似乎已经好了,衣裳要比往日干净一些,却还是破衣烂衫的。 他回头,看着小女孩,许久之后才道,“你看,墙头开了朵小花。没有土,他也能开花。” 小女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确实开了一朵孤零零的小雏菊。深秋之时,一朵淡黄的雏菊孤傲开在枝头,迎风而立。 “不管是多艰难,只要花想开,就能开。”小女孩随意说道。 “花想开,就能开。那……”小男孩顿了顿,淡淡道,“人想活,就能活吗?” 小女孩认真地看着他,郑重点头。“当然,只要你想活,便能活下去。”说罢,她迈着轻快的脚步跑开了。 …… 那是一面红色的墙,宫墙的墙头上,坐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他们望着远方,小男孩的眼中充斥着哀伤与茫然,而小女孩则目光明媚,笑容绽放似一朵娇嫩的花。 “不要不开心了,我陪你。”依然是小女孩熟悉的声音传来。 “幸好有你陪着我,否则我会很孤单的。”小男孩的眼中带着一抹晶莹。 “你为什么要在这里,还经常挨打,你过得很苦吗?”小女孩满脸认真地问道。 小男孩抬起头,笑了笑,掩去眼中即将落下的泪。“我才不苦,你说过我们吃的苦都会变成脚下的石头,垫着我们往上爬!” “对!”小女孩十分赞同。 “那你会永远记得我吗?”小男孩忽然问道。 “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便会永远记得你。”小女孩很是认真地说。 “我叫储棪,你记住了。” 小女孩点头,满脸郑重。“放心,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她笑容明媚,如头顶的阳光温暖和煦。 “月儿,月儿!”忽然,远处传来了一个女子温柔的呼唤。 小女孩回头,满是喜悦。“娘!” 而不远处的那个妇人,温柔的眉目中带着几分英姿飒爽,她是杜念珍。 小女孩准备离开时,忽然一个没坐稳,直直朝着宫墙下方摔去。 眼前一片黑暗,小女孩一阵惊呼。 随着啊的一声,明昭月猛然睁开双眼,只觉得面前的阳光格外刺眼。 “月儿,你醒了?” “姑娘姑娘!” “明姑娘醒了。” 眼前有很多张脸,明昭月只认得明晏、苏怀夕、海棠梧桐,还有白太守一家,以及……她并不认识的中年男子和妇人。 “月儿可好些了?”明晏焦急地握着她的手问道。 明昭月缓缓开口,“兄长,我无事。” 听到她说话,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还无事,你都睡了三日三夜了,再不醒父亲就要去盛京城给明将军请罪了。”白薇满脸关切道。 “明丫头,你是被丽州的匪患所劫持的,此事丽州太守脱不了干系。当然,我这个青鹿城太守也有责任。我已修书给明将军,同时上表丽州叛军一事,你放心,势必给你个交代!”白太守道。 “姑娘饿了吗?要不要吃东西?” “月儿,现在感觉怎么样?”明晏道。 “明姑娘,可听得清我们说话?”苏怀夕也道。 所有人关切的话语十分嘈杂,可明昭月的耳朵就像有层屏障,什么也听不进去。 刚才,她是做梦了吗?梦里那个小姑娘是自己,而那个小男孩,他说他叫储棪。 储棪……明昭月觉得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但又很是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可是,在哪听过呢? “兄长,储棪是谁?”明昭月下意识看向明晏问道。 明晏被问得一愣,“谁是储棪?” 明昭月的心忽然就觉得有些凉意,再看向其他人,皆是一脸疑惑。 没人认识储棪吗?可此时她为何如此急切,想探清楚储棪究竟是何人。 第224章 苏醒 “储棪啊,他在宫里,被人打了,浑身是伤!”明昭月再次下意识看向明晏,顺带拉了拉他的衣角,满眼都是祈求之色。 那模样,就如同小时候看中了什么东西,非要让明晏给她千方百计寻来一般。 “月儿莫急,兄长这就替你去打听。”明晏握着她的手,如同小时候一样哄她。 自从明晏从边境回来,妹妹就变得沉稳懂事,需要多都是妹妹来提点自己。 可是方才那一刻,妹妹似乎一下就变成了孩子,想要寻求兄长帮助的孩子。明晏心中顿觉一阵柔软,鼻头发酸。 明昭月的心绪渐渐平和,她被海棠扶着缓缓半躺在床上,这才重新看向身旁的一众人等。“兄长怎会忽然带着大军前来?” 听到明昭月这明知故问的话,明晏看向明昭月,眼中不无轻微责备之意。 当时,家里是同意让她来青鹿城白家小住几日,可没让她单枪匹马闯入惠王在营地的叛军营地,更不知她还会胆大包天挑起营地的动乱。 以身入局,让叛军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这个妹妹,是越发胆大包天了。若不是看到她压在自己书房桌上的一封信,知晓她的计划,家人便不会知道这些。 还好明晏每日晚上都有进书房的打算,一看到信,就连忙找父母商议对策。家人在京中十分焦急,却还是选择相信明昭月的计划。 当明昭月被山匪截走的消息传到盛京,明辉立马入宫秘奏景佑帝,说在丽州发现有叛军,景佑帝当即下令明晏暗中调军前往丽州平乱。 只两个时辰的功夫,明晏便点了数千明家军,昼夜兼程往青鹿城赶。 行军的速度要慢许多,所以明晏赶了十余日。大军到达后直直到了青鹿城白家。 青鹿城百姓见一时来了这么多大军,也并不奇怪了。因为这些日子明昭月被掳走,青鹿城和丽州出现大量叛军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明晏带人在瘴气林搜索了许久,终于顺着明昭月留下的线索找到了隐秘的营地…… 想到这些,明晏下意识想脱口而出责备明昭月几句,又碍着这里人多,他只得隐下真实想说的,叹了口气。 “听说你被人掳走,爹娘好不心急,自然让我带人马来解救。”他隐去了许多真相,只将能宣之于众的说了出来。 随后,还补充了句。“你放心,那些叛军已经肃清。兄长留了几个头子,其余的该掳的掳,该绑的绑。” 除了在战场上,明着跟明家军厮杀对抗的人,其余两三千人皆被明晏的大军绑了起来。 因为明昭月提前在信中嘱咐过,不可对他们全部下死手。因为那些叛军只是因为丽州苛政活不下去的平头百姓,从军只是为了拼一条活路,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那些兵,若用得好,或许还可训练成正规军,这是一笔不小的兵力。 听到明晏的话,明昭月无比欣慰。 “那位杜校尉先降,我便让他暂时在军中带兵,等日后回了进城,奏明陛下,必能以功抵过。”明晏知道她关心什么,便不等她问,又道。 “好。”明昭月显然很是开心。 “明丫头,你虽被匪患掳去,可急中生智女扮男装,还装作哑巴保住性命,在叛军营地卧薪尝胆近一个月,想尽办法和外界联系,这才让我们找到叛军营地的线索。此等胆识和聪慧,不愧是明大将军之女!”白太守满是敬佩道。 没错,以上便是这些日子青鹿城盛传的明昭月的丰功伟绩,自然是明晏让人放出去的。 这些话半真半假,真假参半。 女子最重名节,若让人知道明昭月被匪患掳走一个月,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污她名节之事。于是,便将她女扮男装,装作哑巴的事一道传出。 这样一来,大家知道她是以男子身份在叛军营地待着,就不会有其他谣言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实在是无法,才出此下策,多谢白大人相救。”明昭月笑着回道。 白太守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幸亏有明昭月这一次出手,送了自己一个剿叛军之功。否则若是以后叛军自己冒出来,那他姓白的哪里还有命可活。 “姑娘累了吧,先休息会。”海棠怕明昭月刚醒,就说这么多话伤了身子,忙道。 明昭月却摆了摆手,看向明晏。“还有事要问兄长。” 众人闻言,知道她要与明晏说些兄妹二人的私话,便识趣地退出了屋子。 明昭月注意到,屋内那一对陌生的男子和妇人,被苏怀夕扶着出了门。那几人皆是一步三回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屋内终于清净,只剩下兄妹二人。 “兄长,还有一事可安排好了?” 明晏笑了笑,“我知道你说的是何事,放心吧,我来的时候就听从你的安排,顺道去太平寺接了林真。如今,他正被杜校尉带着在营中练兵。” “他见过杜校尉了?”明昭月问道。 “嗯。” 明昭月心中又是一阵感慨唏嘘。她能想象杜校尉见到林真时,该是如何的愉悦激动。 让林真此番前来,接替杜胜威手中的兵,是明昭月的安排。 要想重振林家军,林真就必须从军营起步,而杜胜威的那一千精锐,就是给林真练手的。 “他现在不叫林真了,我给他起名凌无意。”明晏又补充道。 凌无意。明昭月对这个名字很满意,若林老将军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欢喜自己的孙儿继承他的大志。 兄妹二人说了会儿回京后的安排,计划了行程,商议三日后启程回盛京。 在明晏准备离开时,明昭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方才屋内那两个陌生之人,是谁?” 明晏带着笑意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说话有些支吾。“他们是……”话还没出口,似乎有些说不下去,“月儿,他们与你的身世有关。” 一听此话,明昭月心中咯噔了一下。 “我让他们进来跟你说。” 明昭月微微点头,一瞬间在脑海中设想了许多种可能。 第225章 认女 明晏将门打开,苏怀夕搀扶着两人走进屋内。 明昭月这才细细端详起了那对男女。男子不到四十,天庭饱满,眉目方正。 女子亦三十有余,眉眼柔和中带着一抹江湖人才有的风霜之色,且这女子与苏怀夕的面容有五六分相似。虽被苏怀夕搀扶着,行走之间自有她的风骨。 明昭月一眼便能看出,这两人像是夫妇,且都会功夫。 隐隐的,她有些猜出了他们与苏怀夕的关系。果然,她便听苏怀夕道,“明姑娘,这是我爹娘。” 苏怀夕的爹娘,那也就是洪荒门的门主和门主夫人。 明昭月半躺在床上,疲倦不能起身,只微微欠身,“见过苏门主,苏夫人。” “孩子!”明昭月的身子只欠了一半,那苏夫人就一把上前握着她的双手,不让她再动弹。“你……你受苦了!” 明昭月感觉自己手背有一丝凉意,她低头看去,苏夫人的泪便如同断线之珠,正一颗颗滴落在明昭月的手背上。 “夫人。”也不知为何,见到苏夫人握着自己的手落泪,明昭月没来由心头一紧,感觉整个人都窒息住。 她很不安,很难受,心口闷得慌,似乎苏夫人难受,她也瞧着伤心。可她很清楚,自己并非一个心软之人,对于萍水相逢之辈,是万万没有这般心软的。 苏夫人的泪滴了很久,好不容易压抑住情绪,却不说话,只将目光落在明昭月的耳后。 明昭月见状,不由伸手触了触自己那个地方,却不知苏夫人看的是什么。 苏夫人依然没有开口,只是微微侧头,将自己的耳后露在明昭月面前。“孩子,你……你看。” 明昭月看去,一时有些惊诧。只见苏夫人耳后有一块小指甲盖大小的红点,像是一块红色胎记。因为长的位置太过隐蔽,若不靠近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苏夫人耳后这……”明昭月一时想起了什么,这才反应过来苏夫人看自己耳后,应当也是在看这个。 因为她自己的耳后,同样也有这样一块红斑。 那是她小时候,自己还未发现,杜念珍每每替她梳头,都要揉揉明昭月的耳朵,笑道。“月儿不怕被人拐了去,娘凭着你耳后这胎记,怎么着都会找到你。” 杜念珍还拿着两面镜子,让明昭月自己瞧过。 明昭月那时便知,自己耳后有块红色胎记。而此时,苏夫人身上这胎记和明昭月的,无论大小、颜色,还是形状,相似度十分高。 “这是我生来就有的胎记。”苏夫人道,她将明昭月的手握得更紧,转而又抬手示意苏怀夕。 苏怀夕似乎知道自己母亲要做什么,便听话地转了转身。只那一刹那,明昭月便看清了苏怀夕的耳后,也有一块同自己一模一样的红斑。 “苏夫人!”明昭月几乎在瞬时就联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她对此不可置信,目光落在苏怀夕一家三口身上。 “我生下夕儿时,他耳后也有这块胎记。墨儿也是我生的,她也有……”说到此处,苏夫人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握着明昭月的双手,掌心已渗出层层密汗。 “苏夫人,想说什么?”明昭月的心开始阵阵狂跳。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完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 苏夫人看向明昭月,又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苏门主,双唇动了动,想要说话,却依然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恨自己无用,寻了这么多年,如今人在跟前,又张不开嘴。 “孩子,你……你是我们的女儿。”苏门主似乎不忍妻子在自我愧疚中反复折腾,红着眼道。 尽管明昭月在见到苏夫人耳后的那抹红时,就已经猜出了几分始末。可眼下听苏门主亲口道出,心口还是狠狠一跳。 她忍不住朝明晏看去,明晏没有制止苏家夫妇说话,且脸上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还对着明昭月微微点头。 从明晏的反应便可知,此事已有八九不离十。 明晏从小是何等疼爱自己,绝不会允许任何不相干的人拿自己的身世开玩笑。此前,对于她并非杜念珍亲生一事,都讳莫如深。 如今,若苏家夫妇说的是假话,明晏早已将人赶了出去。 可他并未这么做,而是默认了他们的话。也就是说,明晏已经相信了。他的相信,绝不会凭着他们几人的空口白话,一定是证实过的。 “怎么回事?”明昭月一时有很多疑问,但脱口而出的话确很是简洁。 看到她沉着的脸以及并无期盼的眼神,苏夫人低着头,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童不敢开口。 苏门主又才开口说道,“十七年前,洪荒门门主还是我岳父。那时,岳父大人将我调至北境,管束那里的门中弟子,以此历练于我。那时夫人在北境怀有身孕,诞下了一儿一女。” 说罢,苏门主看向明昭月,随后又看了看苏怀夕,继续道。“一双儿女出生时都很可爱,耳后有一处红色印记和他们母亲一样。男孩早出生一炷香的时辰,是兄长,我们给他起名叫苏许笙。女孩是妹妹,名唤苏予夕。我夫妇甚爱他们兄妹二人,将其娇养至八个月大。然而,那年冬日……” 说到这里,苏门主的声音陡然变得颤抖起来,声音也断断续续。“那年冬日,我们遭遇仇家追杀,我夫妇二人带着一双儿女欲赶回洪荒山,途径金煌城外,被江湖仇家围堵。那仇家知道我们带着孩子上路的,誓要将我们一家灭绝。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无奈之下便将妹妹裹于襁褓,藏于雪地林中。我与夫人抱着儿子出去,怀着必死之心……” 明昭月听得心惊肉跳。 也就是说,在面对仇家只时,苏家夫妇选择将女儿藏起来,抱着儿子准备赴死。 “我们拼死冲出重围,想着若能生还,便回来找女儿。若是死局,便拼了性命也要将仇家引离此处。那藏身林地并不荒凉,若女儿有哭声,被好心人发现,还有一命。可没想到……” 说到这里,苏门主和苏夫人双双落下泪来。“没想到我们一家三口皆落入悬崖之下,好在我与夫人都有功夫傍身,又被崖底大树所拦,险留一命。待仇家离去,我们爬上悬崖回到林地找女儿,却发现孩子连同襁褓都没有了。” 第226章 多了爱你的家人 听到这里,屋内的几人皆同时沉默。 明昭月不由想起杜念珍夫妇说过,自己约莫是在七八个月大的时候,被他们在一个雪地中抱起来的。 时间,地方,还有各种情形都重合,令她无话可说。 所以,苏家夫妇当真是她的父母。那苏怀夕……便是自己的同胞兄长? 难怪明昭月总是觉得,自己看苏怀夕时,老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那种感觉就好像看明晏一般。 明明对方是个陌生的男子,可当对方无理由靠近自己,行事说话甚至有些逾越时,明昭月不仅没有生气,心中还觉得亲切。 她以为自己这是对于江湖人不拘小礼的认同,没想到却是因为血脉相连。 可他们找到自己,仅凭耳后的那块红斑吗?明昭月记得,当初在白府第一次见到苏怀夕时,就察觉到他看自己的目光有所不同,总是暗暗探视。 明昭月不由看向苏怀夕,便听他道。“我从小在洪荒门长大,爹娘总是告诉我,当初他们弄丢了我的孪生妹妹。我知道妹妹跟我一样,耳后有块红斑,这些年我便常年游历,寻找耳后有红斑的同龄女子。那日在白府见到你,我第一眼便感觉你与别人不同,我心中十分亲切,又发现你的耳后有一块和我一模一样的印记。” 说到这里,苏怀夕垂头,似乎有些惭愧地开口。“我让你暗中查过,你是盛京城明辉将军的女儿。而明将军夫妇常年驻守金煌城,这一切是能对上的。” 明昭月知道,这一世,爹娘将她是养女的身份藏得极好。即便是苏怀夕去打听,若不在驻守边关的林家军中打听,是不会查出自己是捡来的。 而且这么短的时间,也不来及去探查这么多事。所以,父母驻守金煌城这一个线索,便足以让苏怀夕联想。 “那晚我送你的糕点,确实是母亲亲手做的。你吃了一口,说不够甜,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兴。因为那盒糕点母亲做了二十年,以前都是做甜的,只是那日忘记放糖。你虽从小不在爹娘身边,但你血脉里便能记住那个味道。” 苏怀夕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兴奋,大有冲上来拉住明昭月的冲动。 “那日你说要回盛京,我想了许久,应该回洪荒门告诉爹娘我找到妹妹了。我们还商议,即刻跟随你回盛京,见到你的养父母,说清楚这一切。没想到我们刚下山,就听说你被劫匪带走。” 听到这里,明昭月便将什么都联系起来了,以前许多疑惑也迎刃而解。 怪不得在叛军营地,苏怀夕看着很是关切照顾自己,时时都护在自己身边。而自己让他带她去追明枫,他也照做。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认定自己是他亲生妹妹。 苏夫人颤抖着从腰间掏出一张旧的折好的纸,她小心翼翼打开,只见上面画着一个花色鲜亮的袄子。“这是当初裹在你身上的那件襁褓,脖上还有个金锁,是我父亲留下的。” 那金锁明昭月没来由看着有些熟悉,却不记得自己戴过。 一直没说话的明晏开口。“那金锁月儿确实有一个,一直被母亲收着,还有那襁褓也是一样的。母亲以前从未拿出来给月儿看过,也瞒着她不是明家亲生血脉一事。可母亲总暗中对我说,若有一日月儿想寻父母,这金锁和襁褓便是证物。” 明晏此言,再一次将苏家夫妇的话坐实。 想来,他也是提前确认好了这些细节,才让苏家人留在此处,一直等明昭月醒来。 一时间,屋内又无比安静。他们的目光纷纷落在明昭月身上,期待她说点什么。 此时,一向利索干脆的她竟有些发愣,不知在开口说什么。自从她知道自己并非杜念珍所生,心中当然有过怅然和落差,也好奇过,暗暗猜想自己的父母是谁,又为什么会被遗弃在雪地里。是父母不喜自己,还是家中贫苦养不了儿女。 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就是独独没想到,是因为父母想保护自己,给她留下了一条生路。他们宁愿带着儿子赴死,也要合力为女儿拼出生路。 他们赌赢了,遇上了好心的杜念珍夫妇。 可是……明昭月下意识看向苏怀夕,企图从他眼中察觉出一丝怨恨与不甘。 可让她诧异的是,苏怀夕眼中对她没有丝毫怪罪,反而笑得温和坦然。 “你……怪我吗?”明昭月也不知为何,她会问出这般话来。可她就是想问,也觉得需要问。 若换作旁人,父母这般舍一个孩子,救另一个孩子,被舍的那个必然心生怨怼。可苏怀夕似乎并没有,不仅不怨恨自己,这么多年还游历在外寻找自己。 他们兄妹二人分开之时,只有八个月大,还是不记事的时候。 只怕除了自己与他之间的孪生血缘牵绊以外,更多的是苏家夫妇自小的教导。他们将苏怀夕教得很好,不怨怼,不仇恨,心中只有温暖和善良。 这样的家人…… 想起家人,明昭月忽然反应过来,看向苏家人。“你们寻到我,是想将我带回……” 她不敢问出口,也不忍心听到答案。 自己忽然就寻到了亲生父母,这在她的意料之外。 重生这一世,她最重要的事是替明家父母报仇,让自己和家人好好活下去。可现在告诉她,她还有另一个家,还有另外的家人。 她一时无法适应。若要她改变早已谋划好的一切,跟他们回苏家,明昭月不确定自己会作何选择。 苏夫人却温和一笑,言语中带着十分的歉意。“不不,我们听你的意思。你若想回,我们便先同去盛京城,与你养父母说清楚,征得他们允许,再回去。若不想回……” 说到这里,苏夫人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怅然,“青鹿城离盛京也不远,爹娘和兄长便每年都来盛京城看你几次。孩子你放心,爹娘不会逼你。从今以后你只会多几个爱护你的家人,其他的都不会变。” 苏家夫妇眼中的急切、期盼和小心翼翼,明昭月看在眼里。她微微转头看向明晏,发觉明晏似乎很是紧张地观察着她。 “我想先回盛京,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她没有立即给出答案,只是想完成这一世既定的任务。 闻言,苏家夫妇脸上没有表露太多的失落,却也肉眼可见有些伤怀。 “若你们得空,可以一道去盛京看看。”明昭月又开口。 第227章 回京 话音刚落,苏家人脸上顿时洋溢着一股笑意。 苏夫人先开口,“去去去,我们去盛京,去盛京!”似乎她等明昭月这句话等了许久一样。 “我这就写信安排门中事宜,我们也好些年未下山了,正好趁此去盛京看一看。”苏门主道。 苏怀夕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自然而纯真的笑意,那笑容在脸上化不开。“我这就去叫墨儿收拾收拾,三日后便起程!” 说罢,竟展露出少有的少年之态,退着出了屋子,眉眼间尽是喜悦。 墨儿……明昭月想起了那个飞扬跋扈的小姑娘。 “苏墨她……”明昭月想开口。 “苏墨是你妹妹,亲生的妹妹,比你小两岁。”苏夫人忙道。 怪不得,前些日子在白府与苏墨打交道时,即便见此女有些跋扈,明昭月也不觉她厌恶,只是没来由想收拾管教她。 所以,这也是血缘所致…… 再次见到苏墨时,天快黑了。一个身着翠绿色裙子的小姑娘沉着脸进来,看了刚刚吃了药的明昭月,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明昭月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墨将手背在身后,动作很是不自在。“你别以为你可以抢走我的爹娘和兄长,你抢不走的!” “嗯。”明昭月淡淡开口,将刚倒好的温热茶水推到她面前。 苏墨触碰了一下茶盏,感受到一丝温热,嫌弃地将茶壶接过来,重新倒了炉子上发烫的热水。“爹娘和兄长都要去盛京,我可不去。” “嗯。”明昭月又只是淡淡回应。 苏墨的眉头一皱,十分不满地看向她。“你怎么不劝我?” “劝你什么?”明昭月的脸上带着不解,缓缓抬头看着她。 “你都劝他们跟你回盛京,怎么不劝我?”苏墨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满,还有些委屈。 “我从不劝人行事。”明昭月喝下了自己杯中那盏温凉的茶,只是不知为何,喝入口中才发现茶水很热,比之前的还热。 “你可真讨厌。”苏墨低头埋怨,掌心在揉搓着什么。 屋内沉寂了片刻,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良久之后苏墨又问道。“盛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吗?” “没有。”明昭月并非敷衍呆板,于她而言,盛京城确实不是个什么好地方。那里的人互相算计,皆为利往。 泱泱皇城,天子脚下,可她不认为那是个好地方。 “那……有什么好吃的吗?”苏墨有些不死心。 “少。”明昭月惜字如金。 “你这个人,真没意思。”苏墨嘟囔着,对明昭月的态度很是不满。 “姑娘,吃药时间到了。”海棠走过来及时提醒。 大夫说明昭月晕倒是连日劳累所致,让她好生休息几日,并发了药。海棠这些天便什么也不做,只盯着熬药,并负责让明昭月一丁点不剩全喝下去。 明昭月从善如流接过海棠递上来的药碗,眉头也不皱地将满满一碗药喝下,那自然而然的动作看得苏墨直咧嘴。 “你……不怕苦吗……” 明昭月看了看空药碗,“苦,不过能忍。” 苏墨愣了愣,声音柔了几分。“你这个人,倒还挺能吃苦的。”见明昭月对自己这份赞美无动于衷,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听说你在叛军营孤身潜入,还想办法往外传消息,这才剿灭叛军,避免丽州和青鹿城的百姓遭受战乱之苦。你还……挺厉害的。” 苏墨说着,抬头看屋顶,脸上有些不服气。 “谢谢。”明昭月看了看她的表情,“不过我不是孤身一人,还有我的护卫,还有梧桐。他们都立了很大的功,我不过是帮衬他们罢了。” 苏墨嘟了嘟嘴,看向在屋里忙活的梧桐一眼,“行了行了,知道你的身边人都很厉害。不过你也太不小心了,他们能让你被叛军劫走,也是该罚的!” “你在关心我?”明昭月忽然抬头看向苏墨。 苏墨急得立马站起身,矢口否认。“谁关心你了,我才没有!” 明昭月淡淡一笑,“行,我知道了,你没有。” “哼,我走了。”苏墨说完,啪的一声拍了拍桌子,随后身影就离开了屋。 待她走后,明昭月的目光落在刚才苏墨拍桌子的位置,那里放着一个小纸包。 梧桐上前打开纸包,“姑娘,是蜜糖。” 明昭月将几块指甲盖大的蜜糖拿在手心,看了半晌后放在嘴里。 这糖,颇有些甜。 三日后,大军起程回盛京。 这次的回程队伍十分壮大,除了明晏带领的几千兵马外,还有杜胜威的人马,以及明昭月和苏家人。 只不过在杜胜威的队伍里,有位十六七岁的少年。 那少年头戴盔帽,与将士并肩行在马上。远远看过去,虽年纪颇小,却实有将门之风。 大家都只知道,这是杜校尉请来的少年豪杰,他既通医理,也熟读兵书,只是校场操练差了些。 不过这些日子,这少年跟着他们一道用兵练兵,颇得军中众人赏识。以至于不过短短几日,便已完全融入了他们。 练兵之余,少年还会给他们讲些兵法,听得这些半路出家的兵们很是钦佩,大有信服之态。 马车里的明昭月看向那少年。凌无意,从今以后你便是凌无意了。 这一路因为有大军,队伍走得很慢,整整二十日才到盛京。 入城后,明晏因为是奉皇命前往青鹿城,自然要先入宫复命。 明昭月和苏家人则直接回忠义侯府。明晏早已修书一封,将苏家之事尽数告知盛京的明辉夫妇,此时两人皆在侯府门口翘首以待。 他们心中十分焦急,像苏家这样的江湖高门,不知好不好相处,也不知他们对明昭月到底是什么心思。要执意相认,还是愿意与明家协商。 此时,两人心里都很不安。 第228章 两个兄长 沈知秋站在他们身后,扶着杜念珍,心中也有些焦急,但更多的是高兴,因为明昭月终于回来了。 “爹,娘,不用担心,月儿妹妹不会离开我们的。”沈知秋上前安慰。 几人翘首以待着,就见前方家丁来报,车队已经进了巷子。很快,便看到几辆马车缓缓过来,在靠近侯府的位置停下。 最先下马车的自然是明昭月,她被海棠梧桐扶着下车,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见到家人等在门口,明昭月几步小跑而去。 “月儿!”杜念珍一把将明昭月的手拉住,前后仔细打量着,又将她左转右转看了许久。“你可还好?” “月儿,身体恢复了没有?一路上累不累?可有好好吃饭?” “月儿妹妹,你都瘦了。” 明辉和沈知秋也都细细瞧着,心中难掩团圆的喜悦。 “我没事,我很好。”明昭月看见他们的那一刻,心底就十分欢喜。 几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杜念珍忽然想起了什么,忙看向明昭月的后方。 只见她身后站着一对中年男女,当杜念珍的目光落到那妇人身上时,心跳陡然都慢了几分。 那妇人的眉眼与月儿是何其相似,特别是那双眼睛,对于从小将明昭月养大的杜念珍来说,她再熟悉不过。 几乎只是这一眼,杜念珍便什么都信了。 “姐姐。”苏夫人先开了口,语声和善,目光里眼神复杂。 她在路上便询问过自己与杜念珍的年纪孰大孰小,杜念珍要大她两岁。 “我夫妇携子女来府上叨扰,还望明将军、杜将军莫要怪罪。”苏门主也道。 与此同时,苏怀夕和苏墨作为晚辈,自然也向杜念珍夫妇行了个礼。沈知秋见状,也同样对苏门主二人回了礼。 见对方虽是江湖之人,却也是懂礼的,不至于满身桀骜不驯的江湖气,杜念珍一下便放了心。 “好,好,快进府一叙。”明辉将苏家人迎进了府。 明家大堂,杜念珍手中捧着一床腊梅小被,朱色的被褥上绣着赤红黑枝腊梅,又有点点雪花点缀,花样甚是好看。 苏夫人颤抖着接过那床小被,以及杜念珍手中的金锁。 “没错,是我们孩子的,就是这些。”苏夫人的眼泪在外人面前像一串珠子般又落了下来。 苏家夫妇将当初如何去金煌城,如何遇仇家,又是如何不得已才将女儿藏入雪地之事重新说了一遍,他们跟杜念珍夫妇的所有信息再次相对,甚至更细节之处也一一比对。 “月儿她,果然是你们的女儿。”杜念珍不再有一丝怀疑。 同样作为母亲,她听得出来当年这对夫妇心中的无奈和苦心,也看得出来如今他们对月儿,万分心疼和关爱。 她没有问明昭月,从今以后有什么打算,因为她知道,女儿不愿离开这个家,却也不愿违逆疏离爱她的亲生父母。 女儿需要时间来决断,况且就算女儿选择回到苏家也没什么,又不是在他国,就不能两头住了? 哎不对,女儿以后成了亲,就两头都不住了。 如此一想,杜念珍和明辉都双双好受了些。 苏家夫妇并不知道,这两人的神思已经飘到天外去了,他们瞧着养父母对明昭月很好,心中也安然了几分,便让人从府外的马车上开始搬东西,一箱一箱往里运。 杜念珍夫妇压根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待他们都被堆在库房里,明辉这才发觉箱子里装的全是极其珍贵的药草,还是洪荒门的许多独门暗器。 “明兄,这是我苏家给的答谢礼。当然,这是只是见面礼,远远不够的。日后明兄和夫人有任何需要苏家的地方,我苏家必当全力相助。”苏门主面色郑重。 明辉觉得,这月儿的亲生爹娘还真是……大气仗义。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啊。”明辉向来不爱财,可这些东西是真真送到了他心里,因为还真是用得上。 杜念珍有些不想要,让人将箱子抬回他们的马车。 可苏家就好像知道他们要如此行事,外面的马车早就撤了,抬出去也是堆在自家门口,无奈只好先放入库房。 直到傍晚,明晏才从宫中回来。两家人坐在前厅用晚饭,明晏将宫中情形说了一番。“惠王被软禁了,被关之前,他将景家人供了出来,说这一切都是景家暗中所为,只是借了自己这个软弱亲王的名号。” 众人听了,不由一阵鄙夷。特别是苏怀夕,冷哼一声,脸上写满了蔑视。“敢做不敢当的虚伪之辈。” 他们对于朝堂上的这些纷争压根不在意,也不愿理会。若非明昭月的养父母身居朝堂要职,他们一家人是如论如何都不会卷入这些是非的。 “月儿,我回来的路上买了你最喜欢吃的糯米丸子,你尝尝!”明晏忽然掏出一个零嘴包,也不顾周围还有四个长辈,直直将那包小吃食放在明昭月手中。 明昭月有些狐疑,兄长什么时候心这么细了? “妹妹喜欢吃糯米丸子,明日我去给你买,不,我让人去请个专做糯米丸子的厨子!”苏怀夕道。 明晏瞧了他一眼,笑容中带着几分争强好胜的意味。“苏兄不知,这糯米丸子一般的厨子做不出来,月儿就喜欢吃细节老槐树下窦家做的丸子。” “那有何难,明日我将这窦家买了,让他们日日给你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颇有要争出个高低的意思。 四个长辈瞧着他们这样,一面希望自己的儿子胜出一头,一面又暗暗发笑。 当夜,盛京城便乱作一团,五百禁卫军不由分说围了景家。对于景佑帝来说,不管是景家人打着惠王旗号在外面招兵买马,还是惠王弃车保帅,总之景家都参与了谋逆,该死。 景氏一家老小连同奴仆,悉数被抓,除了前些日子奉惠王之命前去丽州的景贤。 当日景贤并未回来,而是打算在丽州继续帮惠王奔走,积蓄些力量,因此不在府上。 景家谋逆的罪名在盛京传开,景佑帝下旨半月后斩立决。 第229章 谋逆 皇宫,御书房。 景佑帝脸色苍白地坐在面前,面前的奏折已堆成了山,可他并不想看一眼。 他此时只觉得无比讽刺。自己四个儿子,老大虽为嫡子,却无甚大的成就。老二对外装作淡泊,但暗中招兵买马要反了自己,狼心狗肺。老三又唯老二马首是瞻,至于老四,年纪尚小。 景佑帝即位二十余年,从未担忧国本无望,今日心底却泛起了恐惧。 自己这江山,他竟不知以后要交给谁。 亲生的儿子不可信,反而是明辉,有人说他是权臣,要提防其功高震主,可这么多年他从未背叛自己。 景佑帝似乎一夜苍老,头发都白了许多。 他让程林进来吩咐,“让太傅好好教教楚王,让他每日来御书房陪我说说话。” 楚王才十岁,自己能等到他长大吗?想到这里,景佑帝一口闷气憋在胸口,猛地就吐了出来。 出口的却是鲜血,吓得程林大呼太医。 景佑帝拉着程林的手,让他别声张。 “十八郎,十八郎!”随后,自己下意识就唤起了那个随叫随到的人。 然而,不管他喊多少次,那个自己又喜又气的身影压根都没出现。 半月后,景家人行刑。景家大小一百余口被绑上刑场,就在断头的刀即将落下时,阴郁的天空纷纷扬扬下起了雨。 当众人抬头时才发现,这不是雨,纷纷扬扬落下的竟然是——银票! “天上下银子了!天上下银子了!”围观的百姓一阵欢呼,纷纷低头捡银票。 人群之中,一个女子的笑声传来。她笑得疯狂,笑得肆意,笑得无奈且悲伤。 “父亲,你一辈子为惠王殚精竭虑,现在满意了?”景贤站在断头台下,衣着光鲜亮丽,与台上即将赴死的众人对比鲜明。 景家家主见女儿忽然出现,心中又喜又急。“贤儿,你快走,快逃!” “逃?”景贤又笑了。她没有逃,也逃不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能逃到哪里去。 况且,她景贤是这般贪生怕死之辈么? 只是她恨,恨自己赤心错付,恋错了人。景家如此对惠王,惠王临到头来一句话,便让景家灰飞烟灭。 银子,她景家不缺银子,但是惠王却。 这些,原本都是助力惠王完成大业的根基,只是现在不需要了。景贤疯狂地将银票往人群中洒,盛京城的百姓从未见过这么多银票。 他们也疯狂地捡,每个人手中都抱了许多许多。 “快,将逃犯抓起来!”监斩官见是景贤,忙喝道。 可哪里还等得到他们来抓自己,景贤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看向刑场。“父亲,女儿对不住你,先走一步,来世我们只为自己而活。” 言罢,景贤手里的刀割向了自己的脖颈。 鲜血染红了刑场下方的地面,流到了地面的银票上。 其他景家人的头也纷纷落地,更多的鲜花混着更多的银票,百姓只觉得恐惧,却依然疯狂地捡着。 景贤赴死散财的事亦在盛京传开,又成了人们口中许久的谈资。 明昭月知道,这些都是早晚的事。只是景贤迷途知返,却也赴死,只怕她在赴死之时对于惠王,还是有着一丝爱意吧。可更多的应该是失望。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感慨之时,程林来侯府传旨,圣旨道,明昭月剿灭叛军有功,巾帼不让须眉,当嘉奖,册封明昭月为昭和郡主,封明晏三品威武将军。 看着圣旨上的册封旨意,明昭月冷冷一笑。 景佑帝见自家儿子不可靠了,如今又想来依靠父亲和兄长。天子,总是比惠王更狼心狗肺。 “月儿,这件事终于结束了。”明晏感慨。 “不。”明昭月看着他,唇角勾了勾,“惠王不会轻易放弃的,兄长你去……” 明昭月附在明晏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当夜,月明星稀,盛京城上空传来一阵乌鸦的叫声,听得人心里好不烦躁。 正在熟睡的景佑帝被一阵夏日雷鸣惊醒,这是今年入夏以来的第一声雷。 他腾地从床上坐起来,顿时脸上被吓出了一层密汗。只见面前出现了一张脸,那是一张异常狰狞又面目熟悉的脸,他对这景佑帝勾唇一笑,目光森寒。 “父皇。”惠王冷冷开口,像是十八层地狱的阎罗。 “老二!”景佑帝心下又是一惊,他只觉得惠王的声音也不太对。 一把明晃晃的刀逼近了景佑帝的脖颈,“按我说的,你写。” “写……写什么?”景佑帝心中已经猜出了几分,但依然装作不解问道。 惠王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寒意,与这炎热的夏日格格不入。“传位诏书。” “逆子,你个逆子!”景佑帝忍不住咳出了几声,朝着殿外大呼,“程林,程林!” 可殿下哪有程林的影子,一个宫人也没有。 “十八郎!快出来,有人谋逆!”景佑帝又大喊。 惠王哈哈一阵大笑,笑声中带着嘲讽和戏谑。“这大殿周围的人,都被我支开了。至于十八郎,儿子早就查出来,他不在盛京城了。怎么,你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正因为十八郎不在景佑帝身边,所以惠王才敢出此下策! “你,要逼宫?”景佑帝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儿子的心这样分崩离析。 他自以为是个慈父,即便惠王有心谋逆,他还是留了儿子一命。怎么惠王,偏偏就容不下自己这个父亲多活几年呢! 他想不通,心一片片碎去。 “父皇,你时间不多了。若不写,别怪儿子翻脸无情。”惠王的声音从未有过的郑重。 景佑帝一时又怒又急,又悲又痛。重重心虚叠加在身,竟将他身上的九五之气度掩得所剩无几。他虚弱无力地动了动,“若朕不写,你当如何?” 惠王一声嘲讽的笑,狠狠一把掐住景佑帝的脖子。“我让你现在就死。你一命而去,这位子,你以后会是谁来坐?” “当然是太子!”景佑帝也怒了,“太子还未被废,怎么也轮不到你。” “是吗?”惠王笑了笑,拿出自己的手伸到景佑帝面前。“你看看,儿子这指尖上,还留着他的血。” 第230章 逼宫 景佑帝的双目骤然变了颜色,他一把回握住惠王的手。“你,说什么?” 惠王眼中阴鸷不减,出口的笑声听上去就像催命的阎罗。 “我说,太子已经死了,哈哈哈哈……”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寝宫,可他毫无惧色,甚至略显疯狂。 “是你!”景佑帝再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他看到惠王进来逼宫时,以为自己这个儿子最大的本事,无非就是杀了自己这个皇帝。没想到他的手段更为阴狠,不仅不给自己留后路,而且不给其他任何人留后路。 “是我,父皇,太子如今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你说,你心目中的继承人还有谁?是晋王,还是……”说到这里,惠王的目光里带着一丝疯狂的杀意,“楚王?” “你混战!”景佑帝心口憋着一口闷气,他狠狠咳了起来。许久之后,才止住了咳嗽,“他,他是你弟弟,才十岁。” “父皇放心。”惠王的脸上带着嘲讽和戏谑,“我还是很讲兄弟情的,只手刃了太子。其他人,没有动过。可若是父皇不听话,楚王也就……” “你!我跟你拼了!”景佑帝拖着一具病体,猛地扑到惠王身上。 惠王的双手紧紧掐住景佑帝的脖子,让他动弹不得。而景佑帝那双苍老的手,似乎对惠王并未起到多大的威胁。 景佑帝的双手颤抖,脸色越发苍白,甚至连气都奄奄一息。 东安国一介天子,终于要死在自己亲儿子手上了吗?他喘不过气,又动弹不得。 忽然,一阵风声伴随着一支利箭,刺破寝殿的窗户,直直朝着两人而来。 在景佑帝脸上彻底失去血色的那一刻,掐住他的双手骤然松动。 一支箭狠狠插在惠王的肩头,将他整个人带出了两步远。 景佑帝顾不上惠王,只大口喘着粗气。 “微臣明晏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寝殿外面,响起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少年声音。 明晏,明家的儿郎!景佑帝心中一阵欢喜,用尽所有力气大声喊道,“明晏,明卿,进……进来!快,捉拿逆臣贼子!” 景佑帝话音刚落,便见殿门被一脚踢开。那个少年将军身着白甲白盔,手持长剑带领众人冲入屋内。 “来人,将逆臣贼子擒住。” 四个护卫一拥而上,狠狠将惠王擒住。 “明晏,是你!你明家为何三番五次阻拦于我!”惠王一手捂住肩上的箭头,并不敢将其拔出,口中咬牙切齿。为什么,为什么又是明家的人! 在丽州的谋划就是明昭月和明晏兄妹给破坏的,为何今晚即将功成,这个明晏又杀了进来。 他是如何知道自己要在今夜行动,分明连自己最信赖的心腹都没说过。今晚逼宫,他很确信只有自己一人知晓。 明晏没有回答惠王的问题,只居高临下淡淡看了他一眼。“惠王殿下行刺陛下,图谋不轨,陛下有令,即刻关押!” 几人正要上前,便见景佑帝一把握住明晏的手腕。“不!”他看向明晏,眼中陡然升起一抹狠辣之色。 此刻,朝堂上那个赫赫威严的天子又回来了。 “不用即刻关押……”景佑帝冷冷地看着地上的惠王。 “父皇,父皇,儿子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惠王也不顾肩上忧伤,爬着来到天子面前,“求父皇饶命,父皇饶命!” 看着此时凄切哀求自己的惠王,景佑帝一声冷笑。这才几个眨眼的功夫,两人间的局势已经逆转。 “即刻,赐死。”他闭了闭眼,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惠王抓住景佑帝衣摆的手一动,想出口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明晏顿了顿,手捧长剑,转身请命。“臣明晏代陛下行刑。” 景佑帝深深的叹气声传来,背对着明晏点头。 明辉挥剑而起,直指惠王的喉咙,地上喷射出一股血迹。当景佑帝回头时,惠王已经满是鲜血地躺在了地上。 景佑帝的身子一颤,明晏立即上前扶着。可他才搀扶景佑帝走了两步,只见景佑帝一口血突出,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传太医!”明晏的声音飘荡在宫墙之外。 望着地上父子两人的血迹,明晏心中复杂,却不得不感慨月儿料事如神。 她早就猜想惠王不会善罢甘休,定然悄然逼宫,便让自己来救驾。可月儿说,兄长不必出现太早,等到景佑帝陷入绝境时,再救驾。 只有等他陷入绝境,才会记着惠王对他这个亲生父亲的杀心。那么,凭着景佑帝的心性,即便是亲生儿子,也会报复回来。 果然,惠王被赐死,而天子也大伤元气。 妹妹这一招,让他们父子相残,其他人无一轻伤。 翌日一早,盛京城才传出,昨夜惠王欲逼宫,在寝宫被擒,当场暴毙。消息传入惠王府,惠王妃三尺白绫,自缢于房梁之上。 当她的尸体被发现时,竟还发现她已有一个月的身孕。 “王妃并不知自己有孕,否则拼死也要生下这个孩子。” “就算王妃把孩子生下来,可怜的世子也没有活路,难不成陛下还会留着他活下去吗?”惠王府的下人们议论着,纷纷唏嘘感慨。 一时之间,一个月前还是富贵之乡的惠王府,一夜树倒猢狲散。 消息又重新传到宫里,躺在床上的景佑帝双目睁着,却一动也不动。 他的气息很是微弱,每日数名太医会诊,煎下的药喝了一碗又一碗。到后来,景佑帝气得将药碗打翻在地。 他杀了惠王,那是因为他谋逆造反,要杀了天子逼宫。可那孩子有什么错,那是他的亲孙子,他为何要杀孩子! 凭什么大家认为,自己会杀了那孩子?难道在天下人的眼中,当今天子是个心狠手辣,杀子杀孙的恶魔么? 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自己夙兴夜寐,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名声。景佑帝实在想不通,自己这些年做的算什么。 他一日吐血三次,比吃饭还准时。 第231章 大周使团 此时,礼部将邻国大周派使团前来的消息报给景佑帝。他的头脑已经昏沉,张嘴却开不了口。“陛下,大周国君亲笔书信,此次派使团前来,与我国商讨商贸互通之事。率队使者是皇室贵重之人,那国君的意思是希望我们东安做好迎接。”礼部尚书低声道。 景佑帝挥了挥手,使出了好些力气才道,“你们去准备吧。” 他无心,也无力应付什么使团,就是躺在床上呼吸,就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 不出两日,盛京城便有许多人都知道大周国要来人的消息,不过还有另外一个消息同样作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便是翰林学士马成卓登门忠义侯府,要替儿子马今栎求娶明昭月。 对于明家人来说,马今栎他们并不熟悉,可也不陌生。 当初明昭月被钱夫人诬陷,闹着要退婚之时,就是沈家公子和这位马家公子出面,揭穿钱夫人的谎言,证实了钱玉书与雀南枝的事。 明昭月对他心存一丝感激,但要说到婚事…… “月儿,你觉得这位马公子如何?”杜念珍问道。 马今栎是上届科考的探花郎,才情自然出众,只是明昭月不知对方为何会忽然上门提亲。 “那马公子是不错,可我瞧着配不上月儿。”明晏皱着眉,一副谁也瞧不上的样子。 “我也有此意。”明晏的话音刚落,就听几个人齐刷刷开口,十分整齐。 苏怀夕、苏门主和明辉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尴尬一笑。 他们三个大男人,从未像眼下这般心思一致过。 “以我看,月儿的婚事可以再等等,得看更好的。”明辉原本对马家没什么恶意,还颇为欣赏那位探花公子。 可如今一想起那马今栎,就觉得这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恨得慌。 “对对对,孩子的婚事不急。”苏门主格外同意明辉的话。 女儿才刚认回来多久,就急得嫁出去,他不同意! 杜念珍和苏夫人对视一眼,两人都颇为无言。 她们就觉得这马今栎挺好,人品,家世,才情都不错,关键是性子温和,以后定然对月儿唯命是从,做女婿勉强也能同意,也不知几个男人在挑什么。 “将军,高世子又登门了。”家丁来报。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又是一阵无言。这位西秦国的质子,最近跑侯府特别勤。而且每次一来就聊些闲天,说些有的没的,浪费他们时间待客。 “走,明兄,今日你我二人去会他。” 自从一些莺莺燕燕开始围着明昭月以后,苏怀夕和明晏结成了牢固的同盟,他们誓要将那些配不上妹妹的男子远远赶走。 可怜那风流倜傥的高世子,五天来了七次,其中三次见的是明辉,三次见的是明晏和苏怀夕,唯有一次见着了明昭月,却也只说上了两三句话。 可他依然乐此不疲,明家人很是心烦。 一个月后的七月初三,大周使团进京。 明昭月被沈知秋和苏墨拉着,在大街上围观进京的使团。 两个人都看得津津有味,感叹大周国力强盛,那使团倚仗的规制相比此前北齐来的使团,不知要高出多少倍,比得上天子出行了。 明昭月看着那顶豪华的马车,陷入沉思。 大周,她并不熟悉。前世只听说大周国力比东安强盛许多,但皇室十分混乱。至于怎么个混乱法,她并没有刻意打听。 前世的她自己都顾不过来,压根没有余下的精力顾及旁的。 直到她被发配到金煌城的路上,听官差说什么大周的新帝登基。而那位新帝并非做了很多年储君的太子,而是刚被大周皇室寻回不久的国君某位孙辈。 明昭月没有听过关于那位新帝的事,因为这与她无关。 使团中,使者马车的帘子被风撩起,明昭月依稀瞧见了马车内的身影。 准确来说,是那人的侧脸。虽只是一瞬之间,但那个脸颊,那样的棱角让明昭月的呼吸一滞。 她下意识搓了搓手,竟发现掌心已然冒汗。 都说这次大周来的使者身份尊贵,明昭月注意到,大周来的信中用到的说法是“使者”,而不是“使臣”。 这称呼,就很有趣了。意思就是,来的不是臣,而是君。 大周国君,亦或是大周储君! 明昭月的目光紧紧盯着那辆使者的马车,再也未移开过。 马车旁,跟着的不是小厮丫鬟,而是一个身着道袍的老者。 那老者须发皆白,手执拂尘,颇有仙风道骨的意味。 这使团,还真是神秘且奇怪。 明昭月的目光落在那老者身上时,忽然老者转过头来,似乎也在看她。也不知为何,明昭月下意识就移开了目光。 她一把捂住心口,就在这一瞬,明昭月觉得心口一阵抽痛。那是一种很不安,但又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的感觉。 当夜,海棠提醒了许多次,明昭月都没有睡意。 趁着所有人熟睡,明昭月鬼使神差地上了屋顶。她看向寂静的盛京城,吹着夏日的夜风,顿觉安心。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心,她喜欢坐在屋顶吹风,身边一黑一白两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围着她,在她脚边打呼,睡得很是熟。 “它们是不怕冷的,怎么,你也不怕吗?”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明昭月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握成拳,却没转过身。“吹吹风,让脑子清醒些。” “好久不见。”十八郎一身月白锦袍,就像初次在长公主府见面一般,带着淡淡的笑意。 明昭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发现他的下巴似乎蓄了些须,但不掩那幅面容给人的英俊之感,甚至更有几分男人的气概。 “也没多久吧,才两个多月。”明昭月下意识开口,转移了视线。 “不见我的这些天,你是不是数着日子过?” 明昭月觉得,这人还是跟以前一样欠抽。“那些日子我自身难保,日日想着怎么把叛军营地剿灭,哪有功夫想其他的。” 她自己都没察觉,话中竟带着一丝不满和埋怨。 “对不起。”十八郎的声音忽然就变得温和起来,少了方才的戏谑,“那时我有事,不能在你身边。” 第232章 大周幼主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必说对不起。”明昭月看向一旁。 “我留了人帮你,如今看来杜胜威还是有些用处的。”十八郎坐下来。 杜胜威?明昭月有些惊诧地看向十八郎,“你的意思是……杜胜威是,是你的人?” 十八郎笑了笑,并肩坐在她旁边。“不能说他是我的人,其实他是林老将军的人,只是被我先找到罢了。” “你收服了他?”明昭月大致能猜到什么,“你早就知道惠王的这一切。” 明昭月的语气没有多少疑问,因为她知道这个问题似乎已经不需要问了。 “这都不重要了。”十八郎淡淡道。 他不是敷衍,只是在这样的黑空微风下,他觉得有更值得聊的其他话题。惠王横亘在他们的话题之间,煞风景。 此时,明昭月身边的那条小白狗醒了,在一旁蹭着她的脚哼哼直叫。 她的动静惊扰了正在一旁熟睡的黑球儿,黑球醒了便凑到白狗身边,哼哼唧唧的安抚。 那模样,像极了恩爱的小夫妻。 “他们两个相处得不错,它叫什么?”十八郎摸着小白犬的毛问道。 “白木头。”明昭月下意识脱口而出。 白木头?这是什么名字,十八郎皱眉。 忽然,明昭月转过来细细打量他,从十八郎的眉眼一直看到他的手,看得他脑门冒汗。 “我想确认你的身份。”明昭月很是直白地开口。 十八郎心头一动,下意识便认为她要问的是,他与大周是什么关系。 “没错,我就是……” 十八郎的话还未说完,就听明昭月开口唤了声,“储棪”。 十八郎的脸色骤然变了,他心里一惊,随后竟有一股无比欣慰之感充斥在心。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可明昭月真的很聪明,他就没见过比她更聪慧的女子。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个人叫储棪,他幼时在东安皇宫。所以,有些事你不准备给我说说吗?” 储棪,那日明昭月在青鹿城白府苏醒,只记得储棪这个名字。 醒来后,她怎么也忘不掉,便四处查此人。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直都无头绪。可就在大周使团要来盛京的消息传出,她终于想起来,大周皇室姓储。 今日使团的仪仗队进京,使者轿帘掀起的那一刻,她看见了那张侧脸。 只是一眼,她便认出那是十八郎的脸。 只是其他人并未见过他的真容,可明昭月见过很多次了。 “在你梦里,那个储棪经历了什么?”十八郎的声音里带着凄楚。 “他……幼时满身是伤,我与他常常在宫墙之下说话。” “那不是梦。”十八郎的声音与往日不同,越发柔和、低沉。“那是你小时候的事,你当真,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明昭月心中惊骇万分,“所以,那不是梦,是……真的?” 一阵夜风吹来,将她额前的碎发吹散,整个人看上去有种楚楚可怜之态。十八郎竟无端害怕,别被一阵风吹碎掉了。 借着黑夜中的凉意,十八郎缓缓开口。“想来你也听说过,大周国皇室内乱严重。在我幼时,皇叔为了谋夺皇位,害死了我爹娘,他要斩草除根,便对我一道动了手。他亲手将我勒到断气,丢在乱葬岗。可我没死成,在一个雷雨夜醒来,逃出生天。那年,我七岁。” 明昭月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身世和过往,心中一阵惊骇。 本以为明家的家事已经够乱,她的遭遇够让人不平了,没想到十八郎的家世更甚。 她并未要与谁比惨,只是忽然有种同病相怜之感。皇室中人,又有几个能独善其身。 “后来呢?”她的语气无端柔和了几分,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关切。 “后来我父亲的残存旧部找到了我,助我逃出大周,辗转来到东安,只有远离大周,才能保住性命。” 听到这里,明昭月似乎能将他的一些往事串联起来了。“所以你来了东安,又是如何入了玄鹰卫所的?” “在盛京城外,东安皇帝派人密寻十岁以下有练家底子的孩童,要培养成自己的秘密暗卫。” 原来如此。明昭月第一次对玄鹰卫的起始有了些了解,“想必你就是这样被选入宫的?” 十八郎点了点头,“当批一共入选了十一人,我们在宫里经历了非人一般的秘密训练,日日受刑,顿顿挨饿。” 日日受刑,顿顿挨饿……明昭月的思绪陡然回到那面宫墙下,那个八九岁的男孩浑身是伤痕,面黄肌瘦,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 “半年不多的功夫,这十一个人死的死,残的残,废的废,最后剩下了我一个……” 听到这里,明昭月全然明白了。“所以你通过了天子的考验,成了第一批里唯一活下来的人。” “完全通过考验,是在我十五岁那年。皇宫不知进了多少批人,一年一年,加上我,留下来的一共有十八个。我成了他们的指挥使,又对他们开展魔鬼一般的训练。” 明昭月望着他,眼里晦暗幽深。她的遭遇与十八郎相比,显得又似乎幸运许多。 从八岁到十五岁,整整七年,每日都要受鞭笞和毒害。能在夹缝中活下来的,便是景佑帝需要的人。 这个皇帝,拿这么多人的性命换取自己的一把刀,真是残忍至极。 “这期间,我也同样煎熬,数次想在宫中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我遇到了一个小姑娘。她告诉我,男儿有泪不轻弹,熬过去,便能活。” 十八郎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她进宫了五次,次次都要来见我,告诉我活下去,外面的人世间有很多值得留恋的。这成了我坚持下去的希望。” “所以,那个小女孩真的是我。而我梦中所见,其实不是梦,是回忆。”明昭月强压着内心的起伏,问道。 “八岁的我,活在一片黑暗之中。可黑暗中有轮月亮,我便坚信有朝一日可以走出黑暗。”十八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柔柔道。 “其实你对母国,还有不甘,有抱负。”明昭月看着此时一身锦袍的他,似乎猜到了他潜伏东安皇宫的打算。 若真是为了求生,随意在东安国乡下找个小村子安顿,岂不更安稳自在,何须来到这皇宫让自己承受如此痛苦。 第233章 白发老者 “我想在东安国积蓄力量,待我羽翼丰满,便回大周为我爹娘报仇。”十八郎的声音里带着无比的坚定。“能与大周皇权对抗的,只能是另一国的皇权。所以,我借着玄鹰卫指挥使的身份,探查百官秘事,为我回大周做准备。”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忙道。“不过,我从未做过损伤东安边境之事,特别是北境。” 明昭月知道他想解释什么,其实她心里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这些年父亲在北境一直安稳顺畅,她自然知道无人打北境的主意。 “我赞成你,有仇当然要报。”明昭月道。 她不是什么圣母,自己前世同样落得家破人亡,她一人最后残活下来。可那有什么意义,最后她凄楚地死去,发誓要报此仇。 所以,她十分认同十八郎,父母之仇不可不报。“想来,你应该是成功了。” 前段时间,他抛下这里的一切回去,如今又以大周使者的身份归来,明昭月猜他的使命已经完成。 “皇叔已败,他如今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日日煎熬,远比让他痛快死去更让人解恨。”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世间的战争也该结束了。”十八郎抬头感受夜风的寒凉。 …… 次日,据说景佑帝再一次拖着残存的龙体见大周使者。明辉和明晏早早就离府,去上早朝。 可他们回来却说,那大周使者实在是嚣张,压根就没去,只让随行的副使见了天子。明昭月知十八郎行事自有章法定数,只掩嘴一笑。 这家伙,不管是当别人的暗卫,还是他国的皇子,行事永远这么傲气。 当天下午,高越函又来了侯府。 只不过他没有见明昭月,只在前厅拜别了明辉。 “在下三日后便要回西秦了。”高越函对着明辉深施一礼。 明辉诧异,“东安与西秦这是……” “我收到了西秦国君的消息,东安与西秦即将废除质子交换协定,两国陛下同意了。” 明辉只觉此事颇为突然,他实在想不通是为什么。况且陛下如今身体欠安,大周使团都招呼不过来,哪有闲心先与西秦交涉。 但总之,高越函要走了。 这位来东安国这么些年的西秦国世子,就这样结束了他的为质生涯。 事情传到明昭月的院中时,一同传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 最近许多女子托人上门,到马今栎家说媒,似乎这位前科状元一时之间桃花盛开。据传,说媒的人都已经踏破了马家的门槛。 京中许多儿郎羡慕马今栎有这般福气,可他自己却觉得苦不堪言。 他若是想成亲,早就在中探花那时就成了,也不至于等到现在。 明昭月不知道马今栎的苦恼,但一想到前些日子马今栎和高越函频繁登门,如今这才几日,两人回国的回国,被说亲的说亲。 这样一想,明昭月明白了几分。 “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十八郎这些日子,一不小心就出现在了侯府的屋顶。度满早已睁只眼闭只眼,其一是他打不过,其二是姑娘也没让他赶人。 十八郎抬头望天,“也不能说,没有关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想看到别的男人靠近你。”十八郎说着,却缓缓靠近他。 一股独属于他的气息裹挟着明昭月,她的手一颤,整个人下意识要挪开,却被十八郎抓住她的手腕。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抓着她,动作温柔又有力。 “你可知我心?不是从今天起的,也不是从今年,是很多年前,我们在宫墙之下。” “你……想说什么?” 明昭月猜出了几分,却又不敢随意揣测。她的心扑通跳着,脑子已经没了多少清醒。 “我想求娶你,明昭月。”十八郎一句一字,眼神真挚热烈。 嗖的一下,明昭月将她的手从他掌心抽回。“你是大周储君,日后是要回去的。待我在盛京城的事完成,准备去洪荒山住一阵子,不愿再搅入这些事端。我想活得简单些……” 说罢,明昭月不敢看他,跳下了屋顶,紧紧关上门。 躺在床上的她并未察觉屋顶的动静,她也不知道十八郎在上面待了多久。 一连三日,十八郎没有出现在屋顶过。 据说这些天东安陛下和大周的使者正在议事,双方要签订互市盟约。 明昭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好像少了块什么。 “姑娘,收到了张条子。”这天夜幕时分,度满拿着张字条匆匆进屋,说是有人扔在院外的,指明要递明姑娘。 前世机缘,今世姻缘。 条子上写着八个大字,再无更多内容。 前世今世?当看到这几个字时,明昭月心头狠狠一惊。谁给她递的这东西,而且点明给自己。 莫非对方知道自己重生过,有前世今生的经历? “他还说了什么?” “对方说,姑娘见到条子,若想洞悉前世今生,便于今夜亥时在城西破庙一见。” 城西破庙……“度满与我同去,海棠梧桐留在府中。爹娘们若问起,就说我睡了。”明昭月几乎没有迟疑,换了身衣裳便出了府。 这是一座荒庙,鲜有人来。明昭月到的时候,已经是亥时,只听得深林之中有几声乌鸦的叫声。 “姑娘,此地太过安静,我们小心。”度满小心翼翼看着四周,生怕对方对他们有坏心思。 明昭月此时有些焦急,相比起自己的安危,她更关心对方要找她说什么。 破庙的门半掩,明昭月刚一踏足,便见一人坐在破败的佛像前。 他背对着门口,看不清脸,但那件衣裳却让明昭月立马想起了什么。 数日前大周使团进京,使者马车旁的那个银发老者,与现在这人背影何其相似。 “是先生找我?”明昭月下意识就觉得,此人今夜邀约自己出来,要说的事或许和十八郎有关。 那人缓缓转身,果然,是他。 第234章 前世今生.大结局(上) “见过姑娘。”老者说话时,声音苍老中透着沉稳有力,一双略显幽深的眼睛仿佛能洞见一切真相。 “先生递给我的纸条,是何意?”明昭月往前走了两步,企图再看清些他的面容,并试图从自己前世今生的回忆中,寻求与此人相关的记忆。 但很遗憾,她一丝也未想起来见过他。 老者看了明昭月身后的度满一眼,“天机只能姑娘一人洞悉。” “你先出去。”明昭月立马明白了老者的意思,吩咐度满。 “姑娘,可你……”度满见那老者神秘莫测,又在这里故作高深,很是不放心。什么前世今生,就是个算命诓人的。 可明昭月这一次却似乎对那老者很有兴趣,便道,“我无事,你去门外等。” 度满看了老者一眼,目光里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这才转身出门,在距离门口十多步远的地方停下。 “先生现在可以说了。”明昭月道。 老者甩了甩手里的拂尘,又转身看向身后的佛像,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佛像说话。“人各有命,世人若遇不平,不忿,不甘,不愿之事,只需身死魂灭,便可了红尘。” 明昭月直直看着老者,不放过他说的每一个字。 “世人只知人死就一了百了,但不知也有逆天改命之人。” 听到这里,明昭月的脚步下意识往前挪动。她的心扑通直跳,重生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与她说起重生改命之事。“先生可见过改命之人?” 老者依然没有回头,但传出一阵不算沉重的叹息。“姑娘以为,你从死局转为生局,是何缘故?” 明昭月的心头一动,有什么念头在她脑海一闪而过。“先生知我之事?” “老朽正是替姑娘改命之人。”老者这才重新转身,对着明昭月微微躬身。 什么!明昭月的脑子嗡了一下,连连后退两步。 她能感觉自己的心口跳动得更厉害了,再看他时,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所以,我……为何会?” 重生二字,明昭月有些不敢开口。 老者没有回答她,而是从袖中掏出一个琉璃药瓶。那瓶子,明昭月一看就十分熟悉,与此前十八郎用过的一模一样。 “里面有颗药,服下能沉睡片刻。有些事与其老朽说出来,不如姑娘自己看见。”说罢,他便将瓶子递给明昭月。 明昭月几乎毫不犹豫,便倒出药丸服下。她没有办法不信此人,既然知晓她重生之事,一定能告诉她些什么。 几个眨眼间,明昭月只觉得头脑昏沉。旁边有张小凳子,明昭月下意识就往凳子上靠。 屋外的度满见她状况不对劲,立马冲进破庙,只看见明昭月昏昏沉沉,像是要晕倒。 “姑娘!”度满一把扶住她,随后剑指老者,“你对姑娘做了什么!” “没事,你就在此守着,我……我睡片刻。”明昭月说完这一句,立时沉睡。 度满几步来到老者面前,“老头,救醒她!” 老者摇摇头,“只需一炷香的功夫,便能醒来。你若不放心,便将刀架在老朽脖子上等着。” 度满此时心中焦急,但又不敢将此人杀了,只得用刀架着老者,默默等着。 恍惚中,明昭月只听得一阵喜庆的声音传来,仿佛是唢呐声响,又好像是炮仗。 宾客喧闹,觥筹交错…… “恭贺钱公子娶得美人归……”钱玉书一身喜服,对着来往宾客敬酒,脸上强装着挤出笑容。 这是……前世她嫁给钱玉书的场景。 洞房之内,明昭月头顶红盖头,孤零零地坐在床上。屋内只有她一人,而屋顶上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个身着黑袍的身影。 他望着钱府的一片热闹发呆,目光里带着深沉的失落。是十八郎,是玄鹰卫指挥使。 在前世自己出嫁当晚,他就站在屋顶看着自己么?明昭月竟不知还有这种事。 “你既已欢喜嫁人,那便希望你日日欢愉,平安顺遂。”说罢,那人决绝而去,背影都显得落寞苍凉。 眼前一片混沌,明昭月看到了一个刑场。 刑场前站满了围观的百姓。而刑场之上绑着的两人,正是明辉和明晏! “父亲,兄长!”明昭月想开口,却喊不出声。她只能像个旁观者一样看到眼前的场景,却做不了什么。 前世,明辉父子被行刑时,明昭月还关在秦王府,并未亲眼所见。 只听得斩监官一声令下,刽子手的刀落下,刑场上一片鲜血。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自己看到这一幕,明昭月想呼唤,想逃离。 忽然,眼前天色一黑,明昭月来到了一处深林。伴随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林中鸟惊起。 “头儿!”一个黑袍男子飞身迎向马背上的男子。“有消息传来,明姑娘被东安新帝流放至金煌城!” 马背上的男子褪下黑袍,眼中目光凌厉,不是十八郎又是何人。“你说什么!” 马前的人不敢再吭声,只低着头。 “去金煌。”十八郎没有犹豫。 “头儿,眼下大周诸事待定,你若此时走,皇室诸人又将蠢蠢欲动!” 可十八郎没有听那人的劝告,调转马头便疾驰而去。 明昭月只觉得浑身冰冷,就好像周围吹着刺骨的寒风。那感觉很是真实,不像做梦。 身上的鞭痕在渗血,皮肤也已开始溃烂。她衣裳单薄,奄奄一息。 自己正在布满了血迹的草地上爬行,那血迹是自己的。 这是……被发配到金煌城之后的自己。明昭月记得这一天,准确来说,这一日便是她的死期。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喝水了,她看不到此刻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但她知道自己一定很丑陋,很吓人。 明昭月十分不甘心,她不想死,她要报仇,要或者。 就这样,她陷入了挣扎挣扎,身心痛苦。争当此时,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明昭月的意识清晰。她记得这琴声,是北齐第一乐师松勒所奏。 在这曲舒缓的琴声中,她安然睡去。 明昭月只觉得自己魂魄离身,她瞧见了自己躺在地上的样子,瘦小枯干,面色蜡黄,双唇开裂,全身溃烂,破衣烂衫不蔽体。 此时,一阵快马而来。马背上,依然是浑身黑袍的十八郎。 “明昭月,明昭月!”他朝她飞奔而来,翻身下马脱下自己的黑袍将她浑身裹住。 他颤抖着抚摸她的脸,却又好像不太敢摸。又探她鼻息,整个人僵住。“你醒醒,你醒醒!”十八郎摇着她,但怎么也摇不醒人。 他脸上满是绝望和痛苦,两行清泪竟顺着眼角滑落。 明昭月看着地上的自己和紧紧抱着自己尸身的十八郎,竟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原来,前世自己死去之后,十八郎赶来了。他为自己的死亡哭泣,为她难过。 她一直以为,在爹娘和兄长都死后,自己便成了这个世间的废人,无爱无情,无人在意。 若她知道,原来自己还被人在意,她会不会顶着这身残躯,坚持更久呢? 明昭月无法回答,她有些心痛,不知道是心痛自己,还是心痛地上泣不成声的七尺男儿。 正当十八郎的眼泪滴到地上那具尸体身上时,明昭月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白发老者。 “殿下,此时不回,国运有损,大周当真就要成了你皇叔的囊中之物了。”那老者声音苍老,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 “国师……我想救她。”十八郎没有抬头,只喃喃道。 第235章 前世今生.大结局(下) “人死,怎么可能复生。”老者摇头。 十八郎忽然想起什么,将尸体轻轻放在地上,几步来到老者面前。“你一定有办法,一定有!” “殿下为何一定要救她?”老者一甩拂尘。 “我小时候暗暗发过誓,长大要护她周全。她父母身亡,我没能救下,她如今身死,我又来迟。那我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谁?有什么用!” “殿下与她,只是萍水相逢。殿下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你父母,是为了大周。”老者开口。 “不!”十八郎毫不犹豫。“若无她,我早在幼时就已死去。哪里还有今日?” “殿下决定要救她?” “是,救活她!” 老者看向地上的尸身,“人死不能复活,若要活,便是重生改命。可这天命难违,要改他,需得拿出足够的东西交换。” 十八郎拽住老者的手,“换,什么东西我都换,即便是我的性命!” 老者轻笑,闭眼凝神片刻,随后才睁眼道。“殿下是天定的大周天子,唯有此天命,方能改彼天命。” “舍弃大周皇位?把他交到皇叔手里?”十八郎皱眉。 他可以舍弃即将到手的皇位,但不能将其交到皇叔手里。否则,大周百姓将生灵涂炭,苦不堪言。 老者摇头,“非也,殿下即便舍弃了皇位,也还需保大周百姓安宁。要如何做,殿下自己考虑。” 说罢,老者竟翩然而去。 明昭月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却觉得十八郎此时的神色无比冷静。 “你走吧,我这样的命不值得你改。”她想对他说话,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没过多久,十八郎抱起那具尸身,将她裹得密不透风,抱上自己的马背,再次绝尘而去。 明昭月的眼前又是一片模糊…… 大周皇宫,十八郎满身鲜血,带着精兵踏平了谋逆皇叔的亲王府。老皇帝传位于嫡孙储棪,他接过玉玺,老皇帝倒地而死。 这是他成为大周天子的第一日,但也是最后一日。他看向身旁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伸手交出玉玺,又将皇冠替那少年戴上。 “千帆,你与国师一道,替我看着这皇宫,顺便照顾好她。日后这大周,就交给你了。” 新帝储棪看向床榻上的那具尸体,满是不舍。 伍千帆叹气,“你当真要杀去东安国皇宫?那会遭万人唾弃!” “我以东安国玄鹰卫指挥使的身份去,而非大周的皇帝。”说罢,他回头看向白发老者,“国师说话算话,替她改命。” 老者叹气,“她可以重生,但能不能改命,就看她自己。” “她可以,我会帮她。”十八郎眼中满是肯定。 “可她重生后,会忘记与你的一切。”国师双目浑浊。 “我不会忘记她,永远不会。”这是十八郎对几人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便绝尘而去。 东安国皇宫,深夜。 十八郎一袭黑袍,带着十七个人冲入大殿。登位几个月的惠王此时已成新帝,他正看着奏折。 忽然,一道寒光向东安新帝的脖颈刺去。随后,无数支箭射向他的身躯。他就这样被数不清的箭矢射穿了身体,被死死钉在大殿的墙上。 他,替自己报了仇! 明昭月看着满身是血,快要发疯的十八郎,觉得自己眼眶有些湿润。 她就像一个游离的魂魄,能看到眼前的所有事,却不能发一言,不能触碰他一下。 十八郎点燃一个火把,他看着偌大的皇宫,唇角勾起。 “你,你要干什么?”明昭月知道自己的声音他听不见,但她还是忍不住喊出了声。 十八郎一把火将整个东安国皇宫烧了个干净,人们在大火中如同蝼蚁,他却生不起丝毫的怜悯之心。 “月儿,害你的人,都死了。我们,来世再见。”说罢,十八郎没有从屋顶离开,他闭上双目,面带微笑往后倒去,正好倒在那面红色宫墙下。 只不过此时,宫墙亦成了一片火海。 明昭月一惊,忍不住啊了一声,眼泪倾泻而出。就是这一声,让她彻底从梦中惊醒。“不要!” “姑娘,你醒了!”度满欣喜地看着她,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明昭月四下看看,这才发觉自己身处破庙,面前除了度满,还有那个拿着拂尘的白发老者。 刚才梦里的一切,便是她的前世今生。明昭月觉得脸上有些凉意,她伸手一摸,是自己的泪。 难怪,十八郎见到自己,总是那样的自来熟悉。他无端对自己好,甘愿为自己做很多事。 她就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她一直怀疑十八郎想从自己身上获取什么。 眼下,她全明白了。 “储棪。”她忍不住开口喃喃。 “姑娘既已洞察天机,往后之事还请姑娘好自为之。”老者说完,也不再停留,一甩拂尘飘然而去。 “先生!”明昭月立马追出庙外,跪倒在地对着老者的背影深深一拜。老者没有回头,已消失在黑夜之中。 “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度满见她这般反应,吓了一跳。 “我去找他,你不用跟着!”明昭月一路跑出破庙,却不知该去往哪里。 她闭眼想了想,一把解开套着马车的马,翻身上马,朝着太平寺的方向而去。 马蹄声打破了太平寺后山的寂静,明昭月披着一件并不算太厚的披风。 忽然,山下一阵钟声传来。铛铛铛……明昭月数了数,四十九下,天子薨。 景佑帝,终究还是没能熬过去。 可她此时并不在意,她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此时,她只想一心上山。 山顶要比破庙冷上许多,她的脸和手都冻得通红,可明昭月似乎没有察觉。 她要找到十八郎,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终于,当她到达山顶时,迎面立在风中的那人,不是他又是何人。 十八郎转身看过来,有些诧异。“你怎么……” 他话音未落,明昭月不知被一股什么样的力量推着,小跑着奔向他。随后紧紧将他抱住。 他浑身冰冷,比自己还冷,但十八郎似乎浑然不觉。 “对不起。”明昭月不知道她为什么道歉。可能是前些日子自己对他干脆的拒绝,又或许是前世对他造成的困扰,又或许是今世对他的牵绊。 “为何要说对不起?” 明昭月没有回答,将他抱得更紧。储棪,从今往后,我也会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