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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凉的河水在地面下蜿蜒曲折,何宁与绿蜥沿着河岸逆流而上,绕过一条狭长的弯,视野陡然开阔。河流变得湍急,冲刷着岸边的岩石,不断有细沙被冲入河底,很快消失不见。

    水面依旧清澈,在河面的漩涡处,不时能看到跃出水面的银鱼。样子很像何宁吃过的小鱼,个头却足足大了几十倍,至少有何宁的前臂长短,背鳍和尾鳍泛着如血般的鲜红,细长的鱼身像是一支锋利的矛,疾-射而出,又落回了水中。

    看到这些鱼,何宁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睡前吃下的鱼肉消化得差不多了,加上之前又惊又吓,肚子已经在咕噜咕噜叫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些鱼肯定不好抓,就算抓住了,现在又没办法生火,难道生吃?

    何宁犹豫不绝,绿蜥却噗通一下跳进了水里,直冲向银鱼最多的地方,粗短的前肢和有力的后腿在水中发挥不了多大作用,反而显得笨拙,一张大嘴和锋利的牙齿弥补了动作上的缺憾。扑腾到上游,张大嘴巴,在鱼跃出水面时,脖子一伸,咬住挣扎的鱼,囫囵吞下肚。

    何宁看得目瞪口呆。

    突然,一条活鱼被甩上了河岸,绿蜥朝何宁叫了一声,又回头继续捉鱼。很显然,好东西要和哥们分享。

    岸上的鱼增加到五条,何宁连忙朝绿蜥摆手,“够了!”

    绿蜥咧开大嘴,何宁能感受到它此刻的喜悦,笑着朝它竖起大拇指,“厉害!”

    绿蜥继续在水里捉鱼,一边捉一边吞。何宁蹲下--身,五条银鱼正有力的甩着尾巴,鱼嘴不断开合。

    生吃就生吃吧,羚羊血,活蝎子,不是一样吞吗?

    一条银鱼抓在手里,锋利的指甲扎进鱼身,直接代替了小刀。剥开银色的鱼鳞,撕下一条,鱼肉细滑,入口脆爽,带着一丝极淡的腥味,却更显得甘美。

    很好吃。

    好吃得让何宁眯起了眼睛,像一只餍足的猫。

    三条鱼下肚,只有半饱,撕开第四条,绿蜥已经上岸,在柔和的白光中,身上的颜色貌似又有了变化。

    何宁叼着着一条鱼肉,嘎吱嘎吱咬着,仔细看着绿蜥,翠绿变成了深绿,绝不是光线的问题。

    “哥们,你怎么变成这色了?”

    绿蜥:“……”

    “生长期?”何宁咽下鱼肉,“你今年多大?”

    绿蜥再聪明,也不会如人般数数。何宁只能推测,这位目前大概正处于少年期。

    抓起最后一条鱼,摸摸肚子,示意绿蜥低头,直接扔进了它的嘴里。蹲在河边洗手,侧头看一眼绿蜥,不免感叹,还没成年,难怪偶尔傲娇。

    吃饱喝足,两个好伙伴继续上路。

    水流声不断敲击着耳膜,河水在前方分流,准确点说,是两条不同的河水,在交叉点汇聚,才形成了何宁之前见到的暗河。

    “走哪边?”

    何宁抱臂歪了歪脑袋,黑色的长发已经干透,随着他的动作,发梢轻轻晃动。

    “左还是右?”

    何宁抬头看向绿蜥,绿蜥也没法给他答案。

    “先走左边。”何宁只能自己做决定,就像之前一样,“走不通,再退回来。”

    左边的地下河明显比右边的要宽些,沿岸的石壁上,同样凿着盛有白色珠子的凹槽。不同的是,石壁上还绘有略显抽象的壁画,勉强能看出人和蜥蜴的外形,人的手中举着一根貌似棍子的东西,棍子的顶端在发光,蜥蜴的个头很大,每只蜥蜴都长着翅膀。

    一路走,一路看,看到后来,何宁总觉得这些壁画和他之前在金光中看到的景象很相似,那个坐在红蜥背上的黑发男人。

    吼!

    绿蜥突然发出了叫声,何宁将注意力从壁画中移开,朝前方看去,顿时一惊。

    一座石台突兀的立在河中,三个身披白纱的女人,用最虔诚的姿态跪在上面。白纱和长发在背上披开,流水卷起的风,不时拂过她们的发梢,轻轻在半空舞动。

    女人们静静的跪着,无声,无息,就像是在向神祈祷。

    可是,在不见阳光的地下?

    何宁拧紧了眉头,试着叫了一声,回声在石壁间碰撞,回旋,更显空旷,诡异。

    绕过去?还是退回去?

    何宁拿不定主意,石台的中心却突然发光,左耳一片灼热,跪在那里的女人,一点一点风化消失,在光中化作了白色的沙粉。

    这时,何宁看到了石台的中心,一只黑色的方形盒子,不知是何种材料制成,淡淡的金光正从盒子的缝隙中射--出,映照在四周,像是波光流动。

    过去!

    何宁咬紧了嘴唇,双脚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踏进了河里。

    石台周围的河水并不深,恰好没过何宁的腰,单手撑在石台边沿,一跃而上,回过头,绿蜥仍站在岸边,没有跟过来。

    小心避开银白色的沙粉,捡起盒子,从纹理看应该是木头的,至于是哪种木头,何宁无法判断。

    木盒上没有锁,掀开盖子,盒中静静躺着一卷羊皮,金光就是它发出来的。展开羊皮卷,金色的文字正如水般流动,每一个字符都如有生命一般缓慢流淌。

    字形扭曲,像是一种抽象的画,明明不认识,印入眼底,何宁却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背叛者永堕地狱,贪婪的罪孽无法洗刷……以鲜血和生命为代价,祈求天神降下惩罚。”

    羊皮卷并不完整,读过两遍,何宁确定,这应该是下卷,记录罪孽和背叛者的部分并不在这里。

    那么,之前的三个女人,就是在守护这个东西?

    想到这里,何宁突然一愣,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石台突然开始晃动,绿蜥在岸边焦急的吼叫,容不得多想,何宁立刻跳进水里,飞快游回到岸边,伴随着轰隆声响,石台破碎塌陷,沉入了水中。

    河水中涌起一团浑浊,很快被更多的水流冲刷,消失不见。水面依旧,仿佛那个石台以及石台上的女人从不曾出现过。

    攥紧羊皮卷,何宁的脑海中突兀的响起了一个声音,飘渺,柔和,“大巫,尊敬的大巫。”

    声音中仿佛还带着铃音,何宁猛的一拍脸颊,清醒点!

    后背突然被顶了一下,抬起头,能感受到绿蜥的担忧。

    “没事。”何宁拍拍绿蜥,笑着说道:“我没事。”

    看向前方,何宁心中涌起了不确定,似乎还有东西在召唤他,但他却不想继续走了。

    “回去吧。”一切太不可思议,饶是神经再粗,也早晚会崩溃,“这下面太冷了,咱们上去暖和暖和再下来。”

    绿蜥没有异议。

    回程比来时要快,走到两条河流的交汇处,何宁的脚步放慢,总觉得身后有一个声音在呼唤自己,亲切,怀念,仿若带着悲伤,穿过百年。

    何宁停下了,猛然回身,蹚过河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脚步声在回响,喘--息也变得急促,脑海中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近了,更近了!

    终于,河水到了尽头,汩汩的水流,从一个磨盘大的深洞中涌出,在水源之后,嶙峋的岩壁旁,倒卧着一具巨大的骸骨。

    头颅和腿骨尚且完整,脊骨和肋骨却破碎不堪,十几支刻着巫文的长矛错落在骨骸之间,矛尖锋利,闪着银光。可以想见,这个巨大的动物在死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颅骨搭在前腿骨上,眼窝黑幽。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它不该在这里!

    何宁的眼睛发红,发疯般的冲向前,抓起地上的长矛,用力折断!

    背叛者,该死!罪孽者,该堕入地狱!

    黑色的双眼泛红,乌黑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狂舞,掌心被长矛的断口划破,鲜红的血滴落,他却根本不在乎。

    愤怒无法发泄,酸楚涌上胸腔,脸上一片冰凉。

    愕然的抚过脸颊,他哭了?这是属于他的情感?

    丢掉断裂的长矛,何宁跪坐在巨兽的头颅旁,颤抖的手抚过白骨,不似人的哀声,像要撕裂大地一般,从喉中涌出。

    穿过岩壁,涌出河流,透过大地,舞过大漠的风,卷起愤怒和怨恨,沉重的悲伤使生灵发狂。

    声音变得沙哑,泪水流干,一团金光柔和的包裹住何宁,哀伤与愤怒逐渐远去,充血的双眼缓缓合上。

    绿蜥走过来,在巨兽的骨骸之前,恭敬的俯下-身,大嘴叼起了羊皮卷,金光将何宁送到它的背上。背着何宁,它退出了骸骨所在的地方,一步一步向来路走去。

    荒漠中,烈日几乎要烤干空气中的最后一丝水分。

    从荒城中逃出的商人,衣袍染着鲜血,嘴唇裂开了一条条血口,深一脚浅一脚的摇晃着。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他始终没有倒下,但是,快到极限了。

    空中盘旋的食腐鸟,正在等待着这顿美餐。

    视线变得模糊,眼前的一切彷如水纹般波动,绝望几乎要压过求生的意志。

    倏地,商人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在绝境中,他看到了一处池塘!是幻觉也好,是什么也罢,用最后的力气,他跑了过去。

    扑倒在清澈的水中,这不是幻觉!埋入水里,他像是骆驼一样大口的灌着水,根本无暇顾及被刺痛的伤口。

    耳边传来了牧群的声音,商人抬起头,成群的独角羊,正被牧人驱赶着朝这处水塘走来。

    羊群到来时,他看到了牧人的装束,彩色的颈环,亚麻色的头巾,挥舞的长鞭,浅棕色的皮肤,比提亚人。

    牧人也看到了商人,驱赶着骆驼上前,商人已经昏倒在了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