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巫》 第一章 亚兰大陆历403年,可怕的旱灾席卷了大陆东部,溪流和水塘不见踪影,湍急的河流-裸--露-出龟裂成块的河床。死去鱼虾的尸体-曝-露在烈日下,白色的骨骸散落在乱石和枯草间,所有生命都在干渴与饥饿中挣扎。 烈日炎炎,一群食腐鸟在空中盘旋,没有羽毛的双翼,锋利的爪子与长满尖牙的喙,能轻易咬断羚羊的腿骨,分外可怖。 它们发现了一顿美餐,一头死去不久的长角羚。在干旱的折磨下,只有这些食腐动物的日子还算过得不错。 好不容易才抓到这头羚羊的何宁,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忍不住低咒一声:“该死的!” 他放弃了大部分猎物,只匆匆切下一块后腿肉,用看不出颜色的衬衫包起,低头喝了一口腥甜的血,抑制住胃里的不适,用力吞咽,第一口喝下去,第二口第三口就变得容易。 被雷劈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不想死,就必须适应这里的生存规则。 喝血,是他补充盐分和缓解干渴的唯一方法。 天空中的食腐鸟越来越多,像是聚拢在头顶的乌云,黑压压一片。何宁抱起之前切下的肉,站起身,再不走,他自己也会成为这些怪鸟的食物。 一个多月的野外生活教会了何宁许多,走上一段路便回头看看,确定没有嗅到血腥味的“跟踪者”,立刻加快了脚步。 何宁将临时落脚点选在离河床不到八百米的地方,一棵叫不出名字的大树。 粗壮的树干很难攀爬,却是在夜晚保住性命的关键。万幸的是,附近没有豹子一类擅长爬树的食肉猛兽,食腐鸟栖息在远处的山岩上,否则,树上也不见得安全。 靠在树荫下,何宁扯下包在头上的布,黑发结成缕,俊秀的脸上满是沙尘,嘴角还沾着血迹,太阳一晒,干巴巴的难受。他很想痛痛快快洗个澡,可惜难度相当大,不比被雷劈回去容易多少。 熟练的生火,羚羊肉被架在了火堆上。 没有盐,外层被烤得焦黑,里面仍带着血丝,味道不好,却能填饱肚子。用最快的速度将肉吃完,又向火里扔了几株样子古怪的枯草,烟雾中腾起一股呛鼻的味道,不只蚊虫,一般的动物都不会靠近。 何宁爬到树上,坐在最粗的一根树枝上,背靠树干,曲起一条腿,尽量让自己坐得舒服点。起初,他担心掉下去,直接趴在树干上,结果可想而知,对于一个零件齐全的男人来说,粗糙坚硬的树皮有多折磨人。 自那之后,他宁可把自己绑在树干上,也没再往树枝上趴。 太阳缓慢的沉入地平线,夜-幕-降临,两弯明月高悬,繁星点点,很美,却让观者内心愈发悲凉。 这是个陌生的世界,想欺骗自己都不可能。 远处传来夜行猛兽的吼声,睡不着,静静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走了一个多月,何宁始终没见到任何人影,反而见到了许多陌生且奇怪的动物。 长着蝙蝠翅膀的怪鸟,四根角的羚羊,尖牙利齿的兔子,近两米高,用两条后腿走路的“蜥蜴”……想起同那只“蜥蜴”相遇的场景,何宁仍心有余悸,青皮獠牙,幸好那位哥们是吃素的。 仔细想想,他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腿有些麻,何宁小心换了个姿势,靠在树干上,盘点自己所有的财产。 一把水果刀,一串钥匙,加上一身衣服,就是全部。 醒来时,手机钱包和腕表全都不见踪影,若非还有这把当钥匙链的小刀,他压根活不到今天。 习惯敲打键盘,绘制图纸的手已长起了老茧,指甲在裂开一次后,倒是变得坚硬锋利,也不知是否是错觉。 叹了口气,握紧拳头,活了二十四年,连只鸡都没杀过,却被雷劈到这块陌生的地界来杀羚羊宰兔子,再过几个月,从知识青年到肌肉猛男,绝不是神话。 该哭还是该笑? 破口大骂还是免了,多少能省点口水。 始终想不明白,芸芸众生,怎么雷就劈到了他的脑袋上? 何宁承认自己不是个“大好人”,可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人”,普普通通小市民,整天为房贷起早贪黑,也没招惹哪路神仙,唯一能扯上点边际的,只有何家上数几代,曾从事“跳大神”这一职业,但到何宁祖父时就已经洗手不干了,家里除了几本被何宁当消遣的祖先“笔记”,再无其他。 “再怎么样,也扯不到这上面去吧?”何宁嗤笑一声,“肯定是脑袋晒昏了。” 闭上双眼,强迫自己休息。不睡不行,他明天还要继续寻找食物和水源,没有体力,只能渴死饿死在这片荒漠里。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若是能下场雨就好了…… 何宁一边想,一边沉入了梦想,丝毫没有发现,空气中,几个直径只有几毫米的水珠缓慢浮现,晶莹剔透,两秒之后,如被戳破的水泡一般,乍然碎裂,消散在黑暗之中。 十几公里外,一支驼队正准备扎营,二十多头近三米高的骆驼被安排在了外围,就像是一堵“城墙”。体格最为壮-硕的几头,头顶还长有螺旋状的硬角。 驼队中的大部分人都忙着搭建帐篷,准备食物,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独自坐在篝火旁,身着黑白两色长袍,头部和面部也被布巾包裹,只余下一双漆黑的眼睛。 突然,她出声叫住了前面的人。 “达丰,等等。” 声音不高,却奇异的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 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走到女人跟前,右手扣在前胸,“巫,有何吩咐?” 被称为巫的女人抬起头,黑色的双眸,潋滟中带着波光,美得让人不敢直视,“明天,队伍向西走。” “可是,巫,城主大人限定的期限快到了,不快点的话……” “向西,达丰。” “是。” 巫的命令不能违背,男人又行了一礼,召集驼队众人,宣布了巫的命令。 此刻的何宁,正做着回家的美梦,对即将发生的一切,还一无所知。 第二章 事实证明,何宁能够猎获一头长角羚,运气占了相当大的部分。 连续两天一无所获,积存的体力几乎耗尽,继续走下去,百分百会倒在荒漠中,成为食肉动物的口中餐。 喉咙几乎快要燃烧起来,胸腔也是一阵紧似一阵的疼。 不能继续走了。 靠着最后一丝力气,何宁找到一截横卧在地的枯木,顾不得其他,像是沙蜥一样,爬到了枯木下。树干很粗,足以容下他全身,这能提供给他一丝难得的阴凉。 温度越来越高,很快,土地也被晒得滚烫。 何宁在枯木下一动不动,就算有毒虫毒蛇他也认了,干脆被咬死算了,这日子不是人过的。 缓慢的蜷缩起身体,头埋在双臂之间,饥饿和干渴的折磨,让他的意识变得模糊,他需要水,哪怕一滴也好…… 顶着烈日启程的驼队,遵照巫的命令,一直向西行进。 巫被护卫在队伍之中,为首的男人挥下鞭子,体格壮-硕的骆驼,开始在荒漠中奔跑,速度快得惊人。恶劣的天气,仿佛根本影响不到它们。 二十多头骆驼掀起滚滚沙尘,跟随在驼队后的奴隶,只能依靠双脚,尽最大能力跟上。没人会逃跑,在这样的荒漠,离开驼队只有死路一条。 热风鼓起巫的长袍,黑白两色,像是张开的双翼。 队伍的后方传来一阵骚动,为首的男人拉紧缰绳,举起右臂,驼队减慢了速度。 在荒漠中,什么都可能发生。暴-风,强盗。 驼队却不显得惊慌,因为有巫的存在。 身着长袍的女人回首望向身后,黑色的眸子平静无波,直到看清来人的样子,目光开始变得不同。 “不是强盗。”女人开口说道:“是城主的军队。” 队伍中的骆驼显得很不安,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几头略显矮小的雌骆驼,险些跪在地上。 高达五米的黑蜥,粗-壮的后腿直立,短小的前腿紧贴身侧,两只血红色的眼睛盯着前方的骆驼,长满利齿的口中,紫红色的舌头不时探出,分叉的尖端,像是一条毒蛇。 黑蜥是亚兰大陆最凶猛的食肉动物,两只黑蜥就能杀死一头猛犸。这样的猛兽,却也是最好的坐骑。能驯服黑蜥的勇士寥寥无几,很多自信满满的男人,对上未成年的黑蜥也会丢掉性命,侥幸活下来,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坐上黑蜥的背?简直是白日做梦。 此刻,一只成年的雄性黑蜥,却乖巧驯服得像咩咩叫的绵羊,哪怕对着骆驼口水流满地,也没有肆意发动袭击。 坐在黑蜥背上的,是普兰城的城主,亚兰大陆东部荒漠的主人,穆狄。 黑色的罩袍,黑色的头巾,束紧的腰带上别着一把镶嵌宝石的长刀。身材修长挺拔,强悍,优雅。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融合,丝毫不显得突兀。 戴着黑色手套的大手拍了拍黑蜥的头,黑蜥立刻俯-下--身,两条前腿着地,即便如此,仍有三米多高。 “泰亚的巫女?”穆狄的声音有些低沉,像是最古老弦琴奏出的乐音,让人着迷。双眼是天空的颜色,只要被他看着,任何女人都会心醉。 “是的,城主大人。”骑在骆驼上的巫解开包在脸上的布巾,黑色的双眼,蜜色的肌肤,娇嫩如花瓣的嘴唇,一头灿亮的金发。她是泰亚的巫,部族的骄傲,“巫女丹妲,愿天神祝福您。” 美丽的容貌,并未在穆狄眼中掀起任何波澜,他只是点点头,自始至终,丹妲能看到的只有他的眼睛。 “为何改向西?” “天神的启示。”丹妲笑了,清纯中带着妩媚,“前方有献给天神最好的祭品。” “哦?”穆狄似乎被引起了兴趣,单臂撑在黑蜥的头上,“说说看。” “很近了。”丹妲仰起头,头巾滑落到肩膀上,一颗水滴状的宝石点缀在她的额头,黑色的双眼,更显明亮,“将祭品献给天神,城主的领土必将风调雨顺。” 巫的能力毋庸置疑。也没有任何人敢在普兰城主面前说谎。 “前面吗?”穆狄拉起缰绳,黑蜥猛地直立,“泰亚的巫女,若你所言属实,免去泰亚十年供奉。” “多谢城主大人。” 话落,丹妲再次笑了,笑得自信,迷人。 何宁不知道有一伙“黑暗”势力正朝自己接近,他正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浮在眼前的水珠。 幻觉? 伸手戳一戳,水珠破裂,指尖冰凉的触感告诉他,这绝不是什么幻觉。 “老天!” 顾不得去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何宁立刻张开嘴,伸出舌头去舔面前的水珠,什么狼狈,什么不雅,全被抛在了脑后。 沁凉从舌尖蔓延,干涩的嘴唇终于得到滋润,下唇裂开的伤口却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疼痛让何宁欣喜,眼前的一切不是他死前的幻想,他还活着,真正的活着!舔舔嘴唇,若是能多一些就好了。 奇异的景象再次出现,这次浮现的水珠,直径接近两厘米,像是一颗颗剔透的琉璃珠。 惊讶之余,何宁的脑子开始飞速转动,难不成,这些是他弄出来的?或许是被雷劈的后遗症,附带品? 开什么玩笑? 何宁缓慢的坐起身,靠在树干旁,阳光不像之前一般灼眼,按照经验,一天中最难熬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肚子轰鸣,神经却变得格外兴奋。 “水……要么下场雨?” 何宁搓搓双手,紧盯着眼前的空气,很快,一片水珠浮现,比之前要多上两三倍,目测能接满半个茶杯。只不过,距离一场雨的规模还差得远。 突然出现的水珠不只让何宁活了过来,还吸引来一位不速之客。 在一公里外啃树皮的绿蜥,向何宁所在的方向探出舌头,嘶叫一声,两条后腿直立,迈开大步跑了起来。 何宁正用抠下的树皮接着水珠,身下却是一阵颤动。 地震了? 抬起头,之前曾有一面之缘的绿皮蜥蜴,正“满面狰狞”的朝他直冲过来。 换做平时,何宁的第一反应会是撒腿就跑,可是现在,他饿得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蜥蜴兄像台坦克一样向他冲了过来。 “有事……好商量……”何宁知道眼前这位是吃素的,却难保它不想开一次荤,“冷静,淡定……” 绿蜥冲到近前,张开大嘴,两排尖牙。 何宁肝颤,一个吃树皮的,长一嘴尖牙干嘛?! “嘶!” 分叉的舌头从绿蜥口中探出,何宁握紧了水果刀,刚要动,却发现手中接水的树皮被卷走,进了蜥蜴兄的大口。 何宁低头看看空了的手,抬头看看蜥蜴兄,恍然大悟。 这位和他一样,缺水。 抢走“树皮”之后,绿蜥并没马上离开,继续探出舌头四处搜寻,还弯腰朝何宁身后的树干下瞅了瞅,貌似在找水。 何宁知道小命暂时无忧,靠在树干上缓缓出了一口长气,很想告诉眼前这位,别找了,再找也没有。 摸摸肚子,只觉得比刚才更饿了,看着面前这位,双眼都要冒绿光,蜥蜴,能吃吗?若非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说不准已经扑上去了。 绿蜥继续找水,何宁继续饿肚子,幻想着天上能掉馅饼,只可惜,水珠可以弄出来,馅饼却太过高难度,他只能继续对着空气干瞪眼。 又过了片刻,绿蜥确定附近再没一滴水,很失望。 何宁依稀能感受到它的情绪,再看一眼,这回感到的不再只有失望,貌似还有疑惑。 眼前的大家伙歪头看他,长得不好看,“神态”动作却有点可爱。 一只大号蜥蜴可爱? 摇摇头,昏了,肯定又晒昏了。 一人一蜥,相对无言半晌,何宁想趁天黑前再去找点食物,找不到兔子,能找到地鼠一类的也成。再不济,他只能扒树皮找虫子了。 为了生存,再难吃的东西也能咽下去。 没等何宁确定该往哪个方向走,面前的绿蜥猛地站直身体,张大嘴,露出一口尖牙,吓了何宁一跳。 这哥们打算开荤了? 没等何宁想明白,大地又是一阵颤动,绿蜥嘶叫一声,撒开腿,向相反的方向飞速奔跑,那速度,当真是只见烟尘不见影。 烟尘还没消散,震动却越来越剧烈,何宁的嘴巴也越张越大。 “吼!” 一头比霸王龙还霸王龙的黑色蜥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手脚变得僵硬,汗毛倒竖,老天,他又穿越了不成?! 来不及去想太多,本能促使何宁紧紧的趴在地上。跑路目标太大,趴着,藏在树干下,说不定还能逃得一命。 紧张,恐惧,压抑,所有的词汇都无法形容何宁此刻的心情。 握紧了唯一的武器,他不敢闭眼,呼吸都放得极轻,好不容易活到现在,他不想就这么去死。 大地的颤动渐渐平息,说明对方停下了,何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颗巨大的头颅,突然出现在了树干和地面的缝隙之间,难闻的腥气扑面而来。 面对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何宁只有一个想法,要不要先捅死自己?至少比被生吞要好受点…… 第三章 “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如果不是情况所迫,何宁绝不会做出这么二的行为。 同血红色的大眼睛对视五秒,浑身僵硬,水果刀握在手里,想的不是给这个霸王龙似的黑蜥蜴一刀,而是考虑怎么戳死自己。 无论怎么想,刀戳在身上都会疼,何宁也只能在临死前“娱乐”一下自己,说不定,真管用呢? 精神安慰法并不奏效,几秒钟之后,黑蜥抬起头,一口咬住了何宁藏身的枯木,刷的一甩脖,木头飞了…… 何宁手脚着地,像只有壳类动物一样趴在地上,眼前是一对粗壮结实的大腿,黑亮的鳞片覆盖其上,不用试,就知道这些鳞片有多坚硬。 用手里的小刀去扎? 脑子抽了吧? 跑是不可能了,打又打不过,戳自己没那勇气,干脆眼一闭,咬吧,咬死拉倒。 等了一会,蜥蜴没下口,何某人手脚依旧齐全。 带着腥味的气息没再喷过来,头顶传来一个低沉中带着磁性的声音,“站起来。” 何宁吓了一跳,以为是眼前的黑蜥蜴说话了,试着抬起头,却发现黑蜥的颈部和前胸扣着几圈粗厚的皮带,皮带上连着铜环,还打着绳结,一只蜥蜴明显不会这么干,唯一的解释,这蜥蜴是人养的。 至于是什么样的猛士才能驾驭这位仁兄,何宁没时间想,他唯一想确定的是,这位猛士是什么打算。 让蜥蜴吃了自己,还是发一回善心。 “站起来。” 见何宁只是趴在地上,呆呆的看着黑蜥,头上包着看不出颜色的布料,脸上满是沙尘,根本看不出长相,坐在黑蜥背上的穆狄,不确定他是否就是泰亚巫女口中的“祭品”。 不过,能在荒漠深处看到一个活着的人,算是相当稀奇。 一个人,没有伙伴,竟然能在这片食腐鸟的领地中活下来? 穆狄两次出声,何宁都没动,不是他负隅顽抗,实在是听不懂穆狄在说些什么。看不到说话的人,也无法从表情分辨对方的意思。 何宁只能继续傻傻的瞪着黑蜥的后腿,再向上,顶多只能到黑蜥的肚子。 研究一下,挺大,应该是吃饱了……吧? 又过了片刻,被黑蜥甩在身后的骑士和驼队接连赶到。 高大壮-硕-的骆驼,腰挎长刀的骑士,身着白袍的泰亚人,卷起的黄沙,踏平的枯草,烈日高悬,几只食腐鸟从高空飞过,耳际轰鸣,眼前的一切,仿佛将何宁带回了,蛮荒时代。 陌生的土地,陌生的动物,陌生的语言,陌生的人。 他突然感到恐惧,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 哪怕在生死线上挣扎了一个多月,也没感受过这种无助。 面对动物,他可以生存,面对人,还是无法沟通的人,他该怎么办? 笑一笑,打个招呼,你好我好大家好? 做梦去吧。 队伍在距离黑蜥十多米左右停下,丹妲从骆驼上跃下,姿态轻盈,几缕金发从头巾中飘出,随着她的步伐,拂过脸颊。 跟随丹妲一同前往普兰城朝奉的泰亚族人,同时跳下骆驼,表情肃然的注视着巫女向穆狄走去。 普兰城的骑士们没有任何表示,即便泰亚族人对他们怒目而视,也始终没有从骆驼上下来,以示对巫的尊敬。 在亚兰大陆,巫的地位很高,能力强大的巫,甚至能越过部族族长,对族人下达命令。 但是,无论多强大的巫,在穆狄面前也必须低头。 他们是普兰城的战士,城主的勇士,城主没有命令,即便是欧提拉姆斯的大巫,也不会使他们动摇,何况一个只能依附于普兰城生存的泰亚部族? “城主大人。”丹妲走到距离黑蜥五步远,停下了。 “是他吗?”穆狄居高临下的俯视趴在地上的何宁,声音中好似带着趣味,“这样的,可以献给天神?” 丹妲恭敬的施礼,轻轻提起长袍,走到何宁身前。 何宁已经坐了起来,不想耗费力气,却不可能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继续趴在地上。 一个多月的饥渴交替,何宁瘦了许多,脸颊也凹陷进去,显得颧骨有些高。但他的身高却没缩水,黑色的双眼也依旧清澈。 丹妲很娇小,走到坐着的何宁面前,静静的看着他,向身后叫了一声,“达丰,水。” 听到她的声音,高大的男人立刻送来了水囊,丹妲将水囊拧开,递给何宁,在何宁惊讶的目光中,开口说道:“能听懂我的话吗?” 何宁更加诧异了,略微上扬的语调,带着奇怪的音律,绝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语言,但他却能听懂。 相反,周围的其他人,包括穆狄在内,都听不懂丹妲在说些什么。 这是巫的语言,只有流着巫之血的人,才能明白每个音调和字符的含义。 “想活下去吗?”丹妲看着何宁,神情中带着轻蔑,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可以……” 话未完,异变突生,狂风平地而起,黄沙遮天蔽日,狂风中传来可怕的叫声,仿佛来自地狱。 泰亚人全部躲到了骆驼身下,普兰城的骑士们分散开,穆狄仰起头,蓝色的眼眸深处,凝结着寒冰,“西库鲁斯!” “吼!” 黑蜥发出了巨大的吼声,怪声也越来越近,天空中,一只巨大的怪鸟俯冲而下,鸟背上,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怪鸟出现后,狂风渐渐平息,远处的地平线上传来阵阵轰鸣,普兰城的骑士们严阵以待,泰雅族人也从骆驼下站起身,抽--出-腰间的弯刀,准备参加战斗。 长时间的干旱,让大陆东部的局势愈发紧张,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各城之间征伐不断,西部的蛮族也趁机入侵,生活在在南部的海民和北部的商人们冷眼旁观,只要火不烧到他们身上,只要能继续赚钱,管东部和西部的人去死。 普兰城和比提亚城是东部最大的两股势力,在靠近西部的荒漠,穆狄与西库鲁斯的争斗从未停止过。 局势一触即发,丹妲也被达丰护卫着回到驼队之中,必须保护巫的安全。 何宁抱紧了水囊,他不傻,之前的那个女人明显不怀好意,坐在黑蜥背上的男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也未必是什么好鸟,不趁现在溜之大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就算去扒树皮挖虫子,也比之前的境况要好。 就让黑蜥蜴和天空中的怪鸟相爱相杀去吧。 已经和泥土颜色无异的衣服,方便了何宁跑路,在地上滚一圈,回头,没有任何人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立刻连滚带爬,加快速度。从远处看,活脱脱一个大码的沙蜥。 甭管姿势好不好看,逃命要紧。 抱着水囊,这或许是连日来唯一遇上的好事,不管那个女人到底打什么主意,这个,还是要感谢一下。 丹妲注意到何宁的举动,很想让人去追,可眼前的形势明显不允许。 西库鲁斯有备而来,穆狄带出的骑士和泰亚族人加到一起,也不及对方的数量,这个时候,没人会去管什么祭品,眼中只有对面的敌人。 西库鲁斯打了一声呼哨,拉起缰绳,怪鸟猛然扇动翅膀,狂风再起,穆狄高举长刀,刀锋出鞘,仿似龙鸣。 “杀!” 黑蜥张开巨口,猛然跃起,扑向了低空中的怪鸟,训练有素的角驼,在骑士的操控下,冲向了敌人。 刀锋雪亮,兵戈争鸣,泰亚部族的奴隶们也加入了战斗,他们不会使刀,而是抓起木棍和支撑帐篷的铁杆,拼命敲断骆驼的前腿,只要骆驼跪倒,驼背上的骑士很快会成为刀下亡魂,亦或被践踏成泥。 鲜血,碎肉,惨呼,刀光。 战斗仍在继续,混战中的双方,在荒漠深处掀起了巨大的沙尘。 西库鲁斯操控着怪鸟,深褐色的双眼中满是杀意。 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今天,一定要送敌人下地狱! “穆狄·普兰!” 长弓张开,利箭疾出,风吹起白色的长巾,黑蜥发出一声巨吼,盘旋在天空中的食腐鸟,即将迎来一场盛宴…… 后方的喊杀声,食腐鸟的尖叫声,让何宁陡然升起了一股力气,快跑,快点跑! 跑了,才有生路,才能活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也没有注意和确认方向,只知道离那些骑蜥蜴驾怪鸟的人越远越好。 喊杀声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 何宁找到了一块凸起的岩石,浑身脱力的坐下,拧开水囊,大口的灌着,喉-结上下滚动,用力吞咽,感到自己终于又活了一次。 抹干嘴上的水渍,看一眼天色,很快就要日落,饿得难受,难道真要去扒树皮挖虫子? 咧咧嘴角,知足吧,一个多月了,好歹也喝了个水饱。 正想着,头顶突然落下一片阴影,何宁抬起头,一张熟悉的大嘴,分叉的舌头,手里的水囊,倏地就被卷走。 “等等!” 何宁跳起来用力拽住水囊。也不管对方是否能听懂,急促的说道:“不能咬,咬破了没东西接水……不是,这个不是能吃,你吃素的,这个动物皮,吃了消化不良……” 到后来,何宁也不知道自己都在说些什么,意外的是,绿蜥松开了水囊。 何宁看看蜥蜴兄,咬咬牙,“低头。” 竟然真低头了……拧开水囊,剩下的水全部倒进了蜥蜴兄的大嘴。 蜥蜴兄咂咂嘴,貌似还不满意,何宁晃晃水囊,表情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他穿越一遭,纯属为了遭罪。 第四章 荒漠中,兵戈声渐息。 胜利者举臂欢呼,战败者不甘退却。 天空中,龙鹰盘旋,卷起一阵气流,西库鲁斯的头巾在战斗中被划破,俊朗刚毅的面容,染着一丝鲜血,深褐色的双眼,如鹰隼般紧盯下方的敌人。 “穆狄·普兰,这次算你走运!” “西库鲁斯,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六次了。” 低沉的声音,带着“无奈”的语气,足以让龙鹰上的西库鲁斯暴跳如雷。幸好愤怒并未摧毁他的理智,举起左臂,龙鹰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 “回城!” 看着逐渐远去的龙鹰,穆狄拍拍满口血肉,鼻孔喷气,还沉浸在“兴奋”中的黑蜥,“可惜了。下次一定让你尝尝龙鹰肉的味道。” “吼!” 巨大的黑色头颅,血红色的双眼,尖利的牙齿,任谁看都是可怕的猛兽,此刻却表现得像一只对主人摇尾巴的小狗。 战场上的鲜血和尸体吸引了越来越多的食腐鸟,黑压压的一片在空中盘旋。 习惯了战斗和死亡的普兰城骑士并未被惨景触动,跳下角驼,踩在被血染红的沙土上,从每个死去的骑士身上取下一两件随身物品,大部分是他们在战斗中使用的长刀。 在战斗中死去,血肉归于大地,灵魂将得到天神的眷顾,长刀象征着生前的勇猛与忠诚,足以承载亲人的思念,延续家族的荣耀。 泰亚族人的损失更加惨重,二十多头骆驼只剩下两头,参与战斗的族人非死即伤,奴隶更是一个也没能活下来。 站在遍地鲜血残肢中,丹妲闭上双眼,双手平举,掌心向天,独属于巫的语言,从娇嫩的红唇中流淌而出,和缓,圣洁,这是巫的仪式。 还活着的泰亚族人全部单膝跪地,之前对丹妲不假辞色的骑士们也变得肃穆,只有高踞黑蜥背上的穆狄,神情愈发冷漠。 仪式很短,丹妲睁开双眼,拉起披在肩上的头巾,仰头看向穆狄,“城主大人,天神是仁慈的,勇者的灵魂将得到安息。” “哦。”穆狄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掌心抚过黑蜥背部的鳞片“泰亚的巫女,有件事请你解惑。” “是。” “西库鲁斯如何得知我在这里?” “城主大人?” “荒漠的西部,食腐鸟的领地,公认的不毛之地。”穆狄语速缓慢,仿若天生的优雅,“可以告诉我吗?” 话音未落,泰亚族人便惊恐的发现,自己被普兰城的骑士们包围了。 雪亮的长刀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城主大人,泰亚人对您的忠诚毋庸置疑。”丹妲显得十分镇定,“比提亚城的军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并不知道,和泰亚人也没有任何关系。就在刚刚,他们还为了您英勇的战斗!” “哦。” 穆狄不置可否,黑蜥却突然低头,血红色的双眼像是紧盯着猎物,染血的巨口,腥臭的气息,让丹妲欲呕。 “巫是不会说谎的。”丹妲用布巾围住面颊,挡住让她作呕的气息,也勉强克制住心中的恐惧,“请您相信我,到这里来的确是为了寻找送给天神的祭品,为了祈祷雨水的到来。” “祭品?”穆狄侧了一下头,“你觉得这可信吗?” 丹妲顿时明白,无论自己说什么,穆狄都不会相信。的确,事情太过凑巧,本该在城郊巡视的穆狄,临时起意进入荒漠西部,而敌军却恰恰在此时出现。 唯一的可能,就是穆狄身边有西库鲁斯的探子,能够确实掌握穆狄的行踪。 如何发出的消息,丹妲想不透,除非对方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巫。 这或许也是穆狄产生怀疑的原因所在。 最终,丹妲和余下的泰亚族人都被带回了普兰城,无论是不是一场阴谋,穆狄都不会轻易杀死丹妲,不过,给泰亚族长送去消息却是必须的。 有野心的巫女,被压制的族长,持续了几年的明争暗斗,泰亚部族,或许需要一位新的巫了。 在回城的途中,坐在黑蜥背上,穆狄想起那个滚在沙土中的“祭品”,太过狼狈,没看清长的什么样子,会是阴谋的一环?还是巧合? 视线转向骆驼上的巫女,从丹妲表现出的态度,很显然隐瞒了什么…… 何宁在肚子的轰鸣声中醒来。 看着繁星点点的天空,搓了搓手臂,该死的鬼天气,白天热得能把人烤熟,晚上却又冷得让人发抖。 翻了个身,难得没有睡在树上,身边有个吃素的大号蜥蜴,也算是件好事?这样的个头,附近的食肉动物轻易不会招惹,一口尖牙,咬下去绝对小命堪忧。 何宁靠在绿蜥的肚子上,不明白蜥蜴兄为何会这么信任自己,不怕自己趁它睡着宰了吃肉? 正想着,绿蜥伸出爪子抓了抓头,一阵让人发麻的咔咔声响,像是用利刃划过铁皮。看看绿蜥的爪子,对比一下手里的小刀,何宁沉默了。 没吃肉的命,继续饿着吧。 饿着肚子睡觉百分百是一种折磨。 之前向绿蜥学习,试着啃树皮,就当是补充植物纤维,不想牙口不过关,难不难吃暂且不论,一块树皮咬在嘴里,根本扯不下一丝。 蜥蜴兄抱着树干,一边咔嚓咔嚓啃,一边瞅着何宁与一块巴掌大的树皮较劲。 啃两口,看一眼,看一眼,再啃两口。 到最后,把何宁无奈放下的树皮扔进了自己的嘴里,嚼也不嚼的就吞下了肚子。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何宁弄出的水珠越来越多,从绿蜥嘴里抢救下来的水囊,大概三次就能接满。只是身边跟着这位,再多也留不住。 经过仔细考虑,何宁选择同绿蜥搭伙。 不久前的遭遇,让他不再急着返回“文明”社会。何宁无法说服自己用生命去冒险,有的时候,人比动物更危险,也更可怕。况且,现在这个时期的人类,是否真的“文明”还很难说。从他遇到的情况判断,否定答案的可能性更大。 好不容易活到现在,没死在野兽嘴里,却被同类咔嚓掉,他冤不冤? 既然不能回归人类社会,就只能想办法继续在荒漠中生存。 只要被雷劈的“福利”不消失,他不愁会被渴死,唯一的要做的就是保证不被饿死,再想办法找到一个能够长期生活的落脚点。 树屋是个不错的选择,只可惜他主修的不是建筑,手边也没工具。 要么找天然的洞穴,总不能自己挖洞吧? 苦笑一声,还真的要过一把原始人的生活,还是做异世界的鲁滨逊? 何宁坐起身,看看熟睡中的绿蜥,只是他身边的伙伴,个头稍微大了点…… 隔日,绿蜥醒来时,何宁已经接了不少水,喝过一口,大部分都送进了蜥蜴兄的大嘴。 看了看天阳所在的位置,拉紧包在头上的外套,今天必须找到吃的,就算是树皮也要塞进肚子。 绿蜥的食量很大,何宁发现,它不只吃树皮,青草,果子,都在它的食谱里。 碍于条件所限,荒漠深处,也只有树皮能给它充饥。 一人一蜥结伴在荒漠中跋涉,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天空飞过的食腐鸟和苍鹰,偶尔也会低头,看着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生物走在一起,目光中带着不解和疑惑。 从清晨到正午,绿蜥好歹找到了一截断木,何宁却只能用“意志”支撑。 终于找到一片风化的岩石,何宁立刻躲进了岩石和土地形成的空隙之间。地方够大,挤一挤,绿蜥也勉强能够进来。 气温越来越高,何宁差点学着犬科动物吐舌头降温。饿得眼前发晕,胃一阵阵的疼,就算有一整头猪在跟前,他也能全部吞下去。 “难不成真要饿死?” 喃喃自语时,发现岩石的缝隙中好像有东西,揉揉眼睛,没错,是有东西,还是个活物! 何宁一下来了精神,举起小刀就朝里面扎,是条蛇! 此时此刻,何宁没心思去想会不会是条毒蛇,自己是不是会被咬,凡是能动会跑的,在他眼里都只代表着一样东西,食物! 当然,绿蜥除外。 岩缝里的那位察觉到危险,没有冒头示威,而是又朝里面躲了躲。 水果刀不够长,刀尖碰都碰不到,面对看得到碰不到的食物,何宁眼睛红了,在饥饿趋势下直接上手,沾满灰尘的指甲锋利异常,竟然将岩石抓下一块。 何宁有点傻,看着自己的“爪子”,肾上腺-激-素-飙升,还有这个效果吗? 眼见“食物”要跑,也顾不上那么多,一“爪子”下去,直接凿开了一大块岩石,把里面的蛇兄抓出来,头是圆的,无毒。 力与力的作用下,一条蛇被扯成了两截。半截蛇身在何宁手里,半截掉在地上,不等何宁捡起来,就被绿蜥卷进了嘴里,嚼吧嚼吧吞咽下肚。 何宁:“你不是吃素吗?” 绿蜥:“……” 何宁:“杂食?” 绿蜥:“……” 何宁:“不用说,了解了。” 话落,捏着半截猎物后退两步,确保不会被绿蜥抢走,走出岩石去找树枝,生火,烤肉,先填饱肚子再说。 第五章 半条拇指粗的蛇并不能让何宁吃饱,却能让他继续支持下去,不会马上被饿死。 搜集来的枯枝干草腾起橘黄色的火苗,何宁将串起的蛇肉架在火上,闻起来很香,味道却未必会好。 绿蜥对熟食不感兴趣,看到火,后退了两步,显然有所畏惧。 “没事。”何宁笑着拿起烤熟的肉,试着咬了一口,很烫,吹了吹,再咬,大部分都是骨头,味道却比烤羚羊肉略好些,“不会烧着你的。” 嘶嘶哈哈的吃着难得的午餐,感受食物融进嘴里的饱足,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他从不知道,吃东西会是这么享受的一件事。 或许是何宁的安慰起了作用,绿蜥不再如之前警惕,却始终与火堆保持一定距离。等到何宁吃完,把火堆熄灭,才走到何宁身边。 何宁抓起一把沙土用力的搓手,将烤蛇肉的味道全部搓掉,拧开水囊,一条细细的水流出现,这是他日夜苦练的结果。 笑眯眯的将水囊递到绿蜥跟前,对方也不客气,张开大嘴,一口下去了一大半。剩下的水不多,只够何宁沾湿嘴唇,却不妨碍他的好心情。 将水囊挂在身上,气温略有些下降,何宁从遮阳的岩石下站起身,单手挡在额前,眯起双眼向远处看去,不能停在这里,必须继续向前走。 转过头,拉紧包在头上的外套,看向绿蜥,“和我一起走吗?” 绿蜥弯下身,两只粗短的前爪半悬,用头顶了何宁一下。何宁不确定是否真的明白了绿蜥的意思,试探的拍了拍绿蜥的背,转头看看,绿蜥也转头,眼珠子转动,没有任何抵触。 何宁一咬牙,手脚并用的爬到了绿蜥的背上。鳞片带着一丝凉意,很舒服。等到何宁坐稳,绿蜥蜴一下直起了身子,两条前肢贴在身侧,迈开粗-壮的后腿,速度飞快的向前飞奔,卷起一片黄沙。 何宁没有抓手的地方,只能用力抱紧绿蜥的脖子,双腿圈紧绿蜥的背,听着耳边的风声,感受着飞一般的速度,没有体验到任何大漠豪情,只有颠簸和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终于扯开嗓子大喊道:“跑慢一点啊啊啊!” 想象一下趴在车顶上高速,就如何宁此刻,非同一般的惊险刺激,心跳急速飙升到两百,就快从腔子里蹦出来了。 绿蜥的速度稍微慢了些,何宁的上臂已经发酸,“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顺风车不是那么好搭的,就算免费,也要人命啊。 没等绿蜥停下,何宁先支撑不住,手臂一松,从绿蜥的后背上滑了下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仰躺在地上大-喘-气。 “要了人命了……” 想起不久前遇上的那只霸王龙似的黑蜥,还有坐在它背上的人,猛士,当真是猛士! 绿蜥看着何宁,很不满。就像好心带别人一程,却发现对方根本不领情还诸多嫌弃一样。 感知到绿蜥的情绪,何宁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坐起身,“不是你不好,是我的问题。”拍拍绿蜥的鳞片,“我还是习惯自己走。” 还是很不满。 “要喝水吗?” 不满顿时飞了。 何宁也没费劲巴拉的去装水囊,只让绿蜥低头,控制着水流灌进绿蜥嘴里,等到这个大家伙喝饱了,一人一蜥才继续上路。 “天黑前,咱们得找个落脚点。” 不担心没水喝,何宁的话多了起来。人是群居动物,一个多月的离群索居,还要继续这样下去,总会感到寂寞,身边能有个听他说话的,倒也不错。就算不能回应只言片语,至少不是一场“独角戏”。 “你在这里生活多久了?”何宁捡起几株枯草,“有同伴吗?没有的话,今后咱俩搭伙过日子吧。我给你水,抓到了猎物,咱们也平分……树皮?那个你自己吃吧,我咬不动……要是能下场雨就好了,我曾经听说过沙漠也有花海,虽然很短,不过肯定有不少能吃的……对了,沙漠西瓜你见过吗……” 就在何宁的唠叨中,一大一小的脚印,在他们身后蜿蜒,黄沙吹过,很快又被掩去,消失无踪。 傍晚前,何宁找到了一处还算不错的宿营地,几块高出地面的岩石,圈出了一片略微安全的地带。绿蜥也很满意,虽然不怕食腐鸟和其他猛兽,能安全点放心睡觉,谁不乐意? 顾虑到绿蜥,何宁没有再生火,借着天上的月光和星星,在黑夜中也能看得十分清楚。何宁以为这是长期野外生活造成的,自己适应了黑暗,却不知道,他的双眼正在黑暗中隐隐发光,像是夜行动物一样。 睡觉前,何宁在岩石的缝隙间摸索了一遍,锋利的指甲比水果刀好用许多,挖岩石像是在挖豆腐。 几只蝎子,一只沙鼠落进了何宁的“魔爪”,这是来自于那条蛇的灵感。 “这个给你。” 不能生火,何宁把个头大点的沙鼠递给了绿蜥,自己扯下蝎子的尾刺,闭着眼睛送进嘴里嚼,几下就吞进肚子。味道怎么样压根不知道,只要能缓解饥饿就行。 他知道蝎子能生吞,换成别的,何宁还不敢这么干。 一只沙鼠不够绿蜥塞牙缝,何宁却能感到它很高兴。容易满足,像个不大的孩子。 一人一蜥躺在沙地上,何宁靠在绿蜥的身旁,数着天上的星星,缓缓入睡。 远处,几双幽绿色的眼睛无声无息的靠近,绿蜥警醒,抬起头,张开了大嘴,露出一口锋利的尖牙。 那几双眼睛貌似犹豫了一下,片刻之后,悉悉索索的离开了。 翌日,何宁比绿蜥早醒。昨夜的危险他不是毫无所觉,但有绿蜥在,他竟一点也不担心。 “谢谢。” 看着绿蜥,何宁笑了,即便沙尘满面,即便狼狈不堪,黑色的双眼仍旧明亮,笑容也同样的温暖。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狂风呼啸着由远及近,黑色的沙尘突然之间遮天蔽日,不用何宁叫,绿蜥猛地窜起,迈开腿就要跑,又脚步一顿,俯身示意何宁爬到自己背上。 沙--暴-越来越近,何宁顾不得许多,抱紧了绿蜥的脖子,两个刚建立起“情感纽带”的伙伴,在美好的清晨,撒开丫子开始逃命。 何宁不敢回头,只能闭紧双眼祈祷别被沙子埋了。 心中暗叹,人若是倒霉起来,真是喝水都能塞牙缝,平地都能起-沙--暴…… 普兰城 丹妲从黑暗中醒来,手脚已经麻木,试着动了动,只听到一片铁链摩擦石板的声响。 睁开双眼,视线所及,看到她所在的囚室,被铁链捆绑的双脚,以及坐在她对面,姿态慵懒,单手支颊的男人。 一头淡金色的长发,像是最美的月光,双眼如天空一般湛蓝,此刻,那双眼眸正静静的看着她,没有任何波澜,却依旧使人着迷,沉醉。 见丹妲醒来,穆狄从椅子上站起身,修长的身材被包裹在一袭白色的长袍中,腰间的皮带上镶嵌着蓝色的宝石,垂落的金色流苏随着他的走动摇摆,却没发出一点声响。 丹妲的口很干,她想喝水。 穆狄停在她跟前,手中金制的权杖挑起了丹妲的下颌,“不想说些什么?” “水……” 穆狄笑了,精致的轮廓,像是欧提拉姆斯神殿中描绘的天神。 “给她。” 清冽的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沙哑的声音终于变得清晰。 自从回到普兰城,丹妲就被关进地牢,同她不和的族长,不会冒着触怒穆狄的危险来救她,要想活命只能自救。要么给出让穆狄满意的答案,要么就只能等死。 “现在,说吧。” “城主大人,”丹妲费力的抬起头,长发黏在脸颊,样子有些狼狈,却不损她的美貌,反而更加惹人怜惜,“我不知道比提亚军队为何会出现在荒漠中,但我可以保证,祭品的事绝对是真的,我向天神发誓!” 见穆狄不为所动,丹妲咬了咬嘴唇,“大人,我能够感受到他在哪里,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将他抓来献给天神,天神必将赐福普兰城……” “是吗?” “是的,大人,他身上也有巫力……” 急于让穆狄相信,话出口,丹妲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神情顿时一变。 “巫力?”穆狄貌似有了兴趣,“他是个男人。” 丹妲低下头不再说话,下巴却再次被抬了起来,眼中映出了那双蓝色的眸子。 “巫女,告诉我真相。” 声音很温和,像是带着魔力。 丹妲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她说了些什么?用力想要控制住自己,却发现根本不行…… 半天之后,穆狄从囚室中走了出来,金色的长发披在肩头,眼中闪过一抹难解的意味。 男巫?怪物?必须杀死敬献给神? 他相信丹妲没有说谎,但肯定还有所隐瞒,要么,就是连她也不知道的秘密。想到这里,穆狄脚步一转,没有去议事厅,而是朝城主府的藏书馆走去。 能让他感兴趣的事不多,现在,他需要知道答案。 第六章 绿蜥背着何宁一路飞奔,风卷着黄沙,肆虐在身后的每一寸土地。 何宁紧紧趴在绿蜥的背上,丝毫不敢放松,风声就在耳边,完全可以肯定,一旦松手,绝对是被黄沙掩埋的命。 撒丫子逃命的不只是绿蜥,沿途还遇上几头长角羚羊和几只灰黑色的兔子。换做平时,何宁百分百双眼放光,扑上去挨个放血,如今看在同为“难友”的份上,还是“和平共处”逃命要紧。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渐渐小了,前方出现一个沙坡。 绿蜥的速度依旧,几乎是倾斜着跑上沙坡,又以更快的速度滑下了另一面,将黄沙和狂风甩在了身后。 等到绿蜥停下,何宁全身酸疼,尤其是胳膊,几乎是僵硬着从绿蜥的背上摔了下去,仰面躺在黄沙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大口的喘-着-气。 “谢了,兄弟。” 何宁躺在地上朝绿蜥招招手,要是没有这哥们,他今天就要和二十四年的人生说拜拜了。 绿蜥走到何宁身边,俯下--身,张开大嘴,意思很明白,出力了,得给报酬。 何宁咧咧嘴,一股清澈的水流,在半空中折射出七彩的光。 水流的出现,吸引了之前一起逃命的动物,几头长角羚羊在不远处看着,前蹄一下一下踏着地,颈部晃动,能够意识到对面的危险,快点跑路才是最佳选择,但对水的渴望却让它们犹豫不决。 何宁痛快的喝了几大口,还奢侈的用水打湿了头发。甩甩头,脸上被水冲出了一道道沙土留下的痕迹。一个多月没洗脸没洗澡,只是脏了些,没生虱子,真该谢天谢地。 聚集在附近的动物越来越多,绿蜥依旧在咕咚咕咚灌水,何宁四处瞅瞅,除了羚羊兔子,竟然还有两头沙漠狼和大耳朵狐狸。 何宁在沙地上盘腿坐着,打了个响指,又有两股水流出现,只是比之前的水流小了些。一头小个羚羊试探着走过去喝了一口,没有危险,更多的动物蜂拥而上。现在上去抓,应该相当容易。 摸摸肚子,算了,今天心情好,戒荤。 太阳依旧灼热,绿蜥却为何宁撑起了一片阴凉。何宁张开五指,透过指缝望向蓝天,肚子轰鸣,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水流持续了几分钟,渐渐消失,沙地被打湿了一小片,仔细看,十几只甲壳类的昆虫正在沙中忙碌。 喝水的动物陆续离去,何宁站起身,右手按在左肩上,左臂上下晃了两圈,不再像之前那么酸了。 “继续走吧。” 难得做一回好人,那么多的肉摆在在眼前,却硬生生的放走了。如果再给何宁一次机会,或许,他还会这么干。 果真是傻得冒烟了。 摇摇头,难得傻一次,却傻得开心啊。 抖了抖外套上的黄沙,包在头上,单手搭在额前,辨认了一下太阳所在的方向和位置,在这里,他分不清东南西北,月亮都有两个,谁知道太阳从哪边升起?只能认准一个方向,朝前走就对了。 “得找点吃的。” 肉是别想了,至少得给绿蜥找点树皮啃,这么大的个子,不能不吃东西。 走了一段距离,又爬过一个沙坡,何宁突然愣住了。 一座半掩埋在黄沙下的建筑群,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土黄色的城墙,矗立的石柱,宏伟的布局,即便已经破败,残垣断壁中,仍可寻觅到昔日的繁荣。 荒漠深处,没有植被水源,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建筑群? 心中惊疑不定,不确定该绕开还是走过去看看,心中却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过去,快点过去。 喉结上下滚动,在好奇心趋势下,何宁终于迈出了脚步。 “咱们去那里看看。” 绿蜥只是跟着何宁向前走,没有回应,也没有反对。 从远处看,建筑群仿似很近,走下沙坡才发现还有相当距离。迟迟走不到,一度让何宁以为眼前一切不过是海市蜃楼,直到踏上一片倒伏的土墙,他才确定,自己看到的全部是真的。 巍峨的城墙,古早的建筑,断裂的石柱,被风吹开的黄沙下,是用方石铺设的街道。 蹲下身,拂开石头表面的沙土,上面竟雕刻有花纹,工艺略显得粗糙,图案也模糊不清,依稀只能辨认出是一种动物。 何宁蹙了一下眉头,又拂开一片黄沙,这次的图案清晰些,上面的动物有着粗-壮的身体,有力的后腿,较短的前肢,一张大嘴,貌似在喷火? 无声的看了一会,何宁抬起头,瞅着绿蜥,“哥们,会喷火吗?” 绿蜥:“……” 何宁:“我知道了。” 站起身,拍拍手上的沙土,要么就是某种自然崇拜,要么就是身边这位哥们的“亲戚”。他都能能凭空弄出水来,会喷火的蜥蜴,不稀奇。 沿着还算完整的街道向前走,沿途没见到任何生物,也或许是荒漠中的生物都善于伪装隐藏。绿蜥倒是发现了几截断木,木头已经腐朽不堪,估计是当初造房子时用到的。 再不忌口,这样的东西也没法下肚。 何宁继续向前走,沿途经过一栋又一栋房屋,沙土和木头建造的墙壁和屋顶,似乎在述说着几百年前的故事。心思回转,耳边似乎飘来悠远古老的乐声,眼前的荒凉变作昔日的繁华,街边的房屋绘着鲜艳的色彩,牵着骆驼的商人擦肩而过,人群之中,身材婀娜的舞娘,在奇特的旋律中妖娆起舞,腰间晃动的流苏,额间闪烁的宝石,轻盈的面纱飞扬,美得如梦似幻。 小贩在叫卖水果,食物散发的香气是如此诱人,三四个男人在争吵,似乎是对骆驼的交易价格不满意…… 几个孩子从身边跑过,猛然间撞了何宁一下,太过真实的触感,让他悚然一惊,瞬间回神,繁华的景象迅速褪去,眼前又是残垣一片。 怎么回事? 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很疼。颈后出了一层冷汗,刚刚是他在做梦吗?背部被顶了一下,回过头,绿蜥正看着他,带着疑惑。 何宁心惊,这地方有点邪门。正想原路退出去,一直安静跟在身边的绿蜥却猛地抬起头,探了探舌头,迈开腿就朝前飞奔。 “喂!” 顾不得发愣,也不去想邪门不邪门,何宁紧跟绿蜥跑了起来。相处时间不长,他对绿蜥也算有所了解,能让这位如此激动,除了吃,还是吃。 绿蜥的速度太快,片刻间就不见了踪影,何宁只能跟着“烟尘”跑,在古老的建筑中左转右转,差点迷路。 越过一面坍塌的屋墙,眼前豁然开朗,高大的石柱撑起尖锥形的屋顶,一个圆形的水池被围在石柱中-央,白色的砖石和周围的建筑材料迥然不同。 一尊有些奇怪的雕塑立在池中,像是一个穿着长袍的人,手中还托举着一个圆盘,面部轮廓却已模糊不清,无法辨认。 绿蜥站在池边,嘴里正咬着一截灰绿色的藤蔓,藤蔓上有巴掌大的叶子,叶子下还有几颗拇指大小的果子。青绿色,看起来很诱人。 何宁走上前才发现,池中的水并未完全干涸,在雕像的下部,一股涓涓细流正汩汩涌出,正因如此,池边才会有藤蔓和青苔生长。水池周围的温度似乎“很低”,由圆柱包围的区域仿佛自成天地。 绿蜥用力撕扯着藤蔓,大口嚼着,何宁从藤蔓上揪下一颗果子,椭圆形,硬硬的,口感应该很脆。 这是种什么植物,何宁不了解,是不是应该长在荒漠,他也不知道,只是看着这颗果子,忍不住的咽口水。绿蜥吃了没事,应该无毒吧? 蝎子都生吞了,一颗果子算得了什么? 想是这样想,第一口还是只咬去一小半,没咬到果核,果肉格外的脆甜。 咽下去,等了一会,身体没有任何异样,何宁坐到地上,一颗接一颗的吃了起来。长时间的荒漠生活,想吃饱都是奢侈,甭提享受水果。吃到后来,干脆把叶子也送进嘴里嚼,意外发现味道也不错,汁液流到唇上干裂的伤口,竟然一阵沁凉。 摸摸嘴唇,难不成这还是药物? 何宁陷入沉思,绿蜥依旧在大快朵颐,吃到后来,干脆用爪子去挖藤蔓的根,挖不动直接扯。 “别!”何宁连忙阻止绿蜥,这可真是遇上吃就不管不顾了,把根挖出来,以后可就没得吃了。 一通摆事实讲道理之后,绿蜥总算不再想斩尽杀绝,关键还是它吃饱了,躺靠在水池边不动了。何宁好笑的拍拍它,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支着下巴,能在荒漠深处找到这么一块地方不容易,既然打定主意找个长期落脚点,这样的地方的确是可遇不可求。 有水,有吃的,还有现成的房子。收拾一下总比住在野外强吧? 要么就先留下? 说是邪门,也可能是他饿晕了头产生的错觉?不是说人意识不清的时候,更喜欢“胡思乱想”? 想着想着,何宁有些犯困,看看四周,并没发现任何危险,靠在绿蜥身上,闭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会。 就在他睡着的同时,水池中的细流突然增大,很快,半池水就已经注满。池中塑像外部的沙尘开始剥落,内里竟然是一支小臂长短的银色权杖,顶端的黑色宝石映出了何宁沉睡的面孔,闪过一抹流光。 第七章 普兰城,藏书馆 取下最后一份羊皮卷,穆狄跃下三米高的长梯。 短短几天时间内,他翻阅了所有与巫有关的文字记载,有欧提拉姆斯神殿编撰的书册,也有百年前的羊皮卷,更有亚兰帝国时代留下的铜板。 可惜的是,文献中全部是关于各部族巫女的记载,歌颂大巫“拯救”大陆,在亚兰帝国分-裂-灭亡后,集中神殿的力量,力挽狂澜,结束了持续两年多的战争。 “伟大的巫女?” 唇边掀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作为亚兰帝国王族血统的继承者之一,对于欧提拉姆斯神殿,穆狄并没有多少敬意。 当年统治整片大陆的伟大帝国,之所以会形成四分五裂的局面,这些伟大的巫功不可没。传说,如今的欧提拉姆斯大巫并不是正统,亚兰帝国时代辅佐帝王的巫之血脉已经断绝。巫之城也湮没在黄沙之中,不可追寻。 穆狄放下羊皮卷,拿起一块时代久远的铜板,上面记载了亚兰帝国时代大巫的事迹。帝国历史上也曾出现过可怕的干旱,连续十年没有一滴雨,大巫用自己的血和生命祈求上天降下甘霖,结束了这场可怕的灾难。 帝国时代的大巫,能力之强,远非今日的巫女能比。只是每一任大巫的寿命都很短,死因大多成谜。 仔细查看,穆狄发现了一个之前忽略的问题,亚兰帝国之后,欧提拉姆斯神殿的巫,全部使用女性称谓,而铜板上关于巫的记载,只以“巫”代称。 女人,男人? 或许,他应该再去西部荒漠,找到那个泰亚巫女口中说的“祭品”,才能解开疑惑。 须发皆白的书记官恭敬的等在一旁,并没出声打扰,直到穆狄放下铜板,拿起最后一张羊皮卷,示意他过去,才弯腰说道:”尊敬的城主大人,请您吩咐。” “这上面的内容你能看懂吗?” 羊皮卷上的文字,全部用金色颜料书写,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文字,却也不像巫的语言。 书记官摇头,穆狄出生前,他就在藏书馆中工作,他的父亲,祖父,曾祖,都曾是书记官。这份羊皮卷的年代和来历并没有明确记载,但在他曾祖时,就已经被收藏在馆中了。 “是吗?” 看不明白,穆狄只得将羊皮卷放到一边,见书记官欲言又止,能猜到他想说什么。已经几天没去议事厅了,今天必须去一次,否则,年老的书记官不会早早恭候在这里。 文臣将军们对普兰城的忠诚毋庸置疑,只是有时真的很唠叨啊。 穆狄放下铜板,转身离开,书记官松了口气,就算有木沙大人的吩咐,劝导城主也不是那么容易。 在穆狄离开后,书记官将他找出的铜板和羊皮卷收拢到一起,卷起最后一张羊皮卷时,突然咦了一声,枯瘦的手指拂过金色的文字,眼花了吗? 又过了一会,羊皮卷上的字没有任何异常,书记官确信自己是看错了。 “年纪大了啊。” 摇摇头,将羊皮卷捆好装进盒子,重新放回到木架上。 吱呀一声,高大的木门合拢,铜锁落下,室内一片寂静。昏暗中,细小的尘沙在舞动,装有羊皮卷的盒子,忽然透出缕缕金光,足足持续了十几秒的时间。 如果有人在此时打开盒子,会发现,金色的文字正如水般在羊皮卷上流淌…… 地牢中的丹妲猛然睁开双眼,她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巫力,几乎和欧提拉姆斯的大巫不相上下。距离很近,持续的时间却相当短暂。 咬紧嘴唇,眉头紧蹙,怎么回事? 议事厅内,穆狄和大臣们围坐在华美的驼毛毯子上,无聊得想要打哈欠。侧身靠着软枕,腰间镶有宝石的金链,随着他的动作垂落。 “城主大人,”长相和性格同样严肃的木沙皱紧了眉头,“请您认真一些。” 作为城主的老师,普兰城中,只有他敢出口指责穆狄的“走神”和“懒惰”。 “好吧。”穆狄总算提起精神坐正了些。木沙是好意,杀伐征战固然有趣,城中事务也不能撒手不管,继续懒下去的确不太好。 穆狄态度的转变让大臣们松了一口气,城主的智慧有目共睹,只要他肯勤奋一些,许多工作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 终于打算勤政的城主让大臣们精神一振,荒漠深处的何宁,正在为结束流浪生活而忙碌。 荒城中的大部分建筑都已损毁,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间相对完好的,虽然门窗都没了,墙上也有裂痕,至少屋顶还在。 从建筑的布局看,并不像是普通的民居,十几根立柱撑起的走廊,巨大方砖堆砌成的墙壁和屋顶,历经岁月风沙的侵蚀,沧桑却依旧牢固。保存最完好的是建筑的大厅,挑高的穹顶只破碎了一小部分,抬起头,依稀可见当初绘制的壁画,大部分已经风化,少量留存下来的仍有着鲜亮的色彩。 “寺庙还是神殿?”何宁趴在绿蜥的背上,撑着绿蜥的头,笑呵呵的说道:“哥们,借个力,晚上找到吃的给你大份。” 站得高了,看得更清楚些,然后,何宁默了。 一屋顶的蜥蜴。 喷火的,喷水的,单喷不算,对喷才过瘾。还有长着翅膀在天空飞的,一边飞一边喷……闪电? 低头,这哥们的亲戚当真了不起。 从绿蜥背上下来,环顾四周,虽说屋顶破了个洞,内部却算得上完好,先住着,以后再慢慢打算。再者说,这样的面积加上建筑风格,在后世也算是一栋“豪宅”了。 走出“豪宅”,回到之前小憩的水池边上,水已经溢满整个池子,悬浮在池中央的法杖愈发显得神秘。 池水的变化并没让何宁多惊讶,稀奇事见多了,见怪不怪了,倒是池中的那个银色权杖让他心跳加速,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告诉他,拿过来,这是属于他的。 何宁很谨慎,考虑之后,暂时没去动。连日来的霉运让何某人相信小心无大错。好运抽风了才会降临到他头上。 只不过,每每想到这支权杖,就是一阵抓心挠肝,控制不住的想要回到池边,把它抓到手里。 绿蜥跟着何宁回到水池边,又去扯藤蔓,何宁的神情却有些恍惚。 过来,抓住,这是属于你的…… 带着诱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回响,何宁单手撑在池边,缓缓向前探出了手…… 噗通! 水花飞溅,何宁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坐在池中,和咬着藤蔓的绿蜥傻傻对视,头上突然一痛,悬浮在半空的银色权杖砸在他的头顶,骨碌碌的滚到池水里。 黑色的宝石浸在水中,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何宁摸摸头,抓起权杖,入手的那一刻,冰凉的气息从掌心涌向全身,心跳开始加快,总觉得有事将要发生。 就在这时,手中的权杖嗖的一下带着他飞了起来。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何宁下意识扯开了嗓子,“救命呀!” 想松手已经来不及了,何宁只能紧紧握着权杖,被带着越升越高,眼睁睁的看着绿蜥和地面上的建筑物越来越小,空中路过的两只食腐鸟被吓了一跳,嘎的一声飞出去老远。 灼热的风吹过脸颊,何宁迎风泪流,自己又得罪了哪路神仙?霉星高照升级版吗?不带这么玩的! 何宁只顾握紧权杖,生怕掉下去摔成肉饼,丝毫没有注意到,手中的权杖正在发光,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 “老天,这还得飞多久啊?”胳膊开始发酸,遥望地面的蜥蜴兄,泪流满面,哥们,你要是像亲戚一样会飞,那该有多好…… 此时的何宁,实在是太过“霸气侧漏”,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道飞在空中的金光。 比提亚城的龙鹰在空中飞过,坐在鹰背上的西库鲁斯注意到了远处的异景,眉头一皱,“西姆,去那边。” 龙鹰发出一声高鸣,展开巨大的翅膀,掠过云层,在地面留下一道巨大的阴影。 第八章 事实再次证明,好运有限,霉运无限。 耀目的金光突然消失,何宁手中一空,愕然的抓握了两下,掌心只有一团空气。左耳突然一痛,一枚银色的耳扣刺破了皮肤,紧扣在耳垂上,鲜红的血沿着精美的纹路流淌,很快消失不见。 米粒大的黑宝石愈发夺目,何宁来不及去摸一下耳朵,“啊”的一声,整个人迅速自由落体。 耳鼓胀痛,脑海里仿若有无数链条状的文字交织穿梭,鲜活如有生命。每一行字流过,都会带起一阵头痛。若非条件不允许,何宁极有可能抱着头在空中打滚。 摔死就算了,临死前还要上刑不成? 牙齿咬破了嘴唇,冷汗浸湿了额发,耳扣却在发光。 何宁闭上双眼,头更疼了,下落的速度却突然减缓,耳边仿佛响起一个声音。古老,沧桑,念诵着陌生的语言,却直接印在了他的脑海。 听不懂,却能明白。 奇异的矛盾。 像是在歌颂绿色大地,赞美湛蓝天空,亦像是在向山川树木祈祷,带着远古先民的质朴与对自然的崇拜和恐惧,声音从一个变成多个,成百上千,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交织的字链突然焕发出道道金光,断裂,破碎,如慢动作一般逐一放大,随后融合在了一起。 头突然不疼了,身体仿若被一股凉爽的气息包围,隔断了灼热的风。 何宁闭着双眼,身体悬空,亘古的声音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响。 黑色的发在空中飞舞,一团金光再次包裹住了他。不带有丝毫的侵略性,仿若流水丝绸般柔和,拂过云层,滑过天空,云间响起了先民们的祈祷和歌声。 苍茫大地,无垠蓝天,流淌的河水,碧绿的草地,广袤的森林。 荒漠不再,只有无数被雨水滋润的生命。 这是幻觉,还是被荒芜替代的往昔? 一个身影在眼前浮现,黑色的发,黑色的眼,目光沉静,陌生却又熟悉,那是,镜中的自己…… 金光开始变弱,奇异的景象骤然消失,脑海中的字链与声音也无影无踪,身边只有呼啸而过的热风。从梦境回到现实,一声划破长空的惨叫,刚刚还“神气”十足的何某人,再次飞速下落。 真要摔死了?高空坠落,肉饼一块? 就在何宁紧闭双眼,愤怒的向穿越大神竖-中指时,下落的动作一停,突然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真切感。 身下触及一片光滑坚硬,向前摸摸,似乎是羽毛的触感。 小心的睁开眼,入目一片金棕。抬起头,救了他的大鸟正愤怒的瞪着他,翎羽竖起,马上就要甩头将何宁丢下去。 何宁这才发现,自己趴在人家的嘴上,一手抓着人家的鼻孔,另一只手还薅着一把羽毛。 救了人,却受到这样的回报,换谁都要生气,炸毛算轻的了。 “冷静,千万冷静!”何宁讪笑两声,“不得已,见谅啊。” 感受到龙鹰的愤怒渐渐平息,何宁提到嗓子眼的心稍微落下,头顶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循着声音看去,一个穿着亚麻色长袍的男人坐在龙鹰的背上,一手搭在竖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把弯刀,刀柄镶嵌着宝石,刀身雪亮,刀尖正抵在他的额前。 “说!” 男人的头上包着与长袍同色的布巾,布料绕过肩膀,遮住了他的下巴和嘴唇,只能看到一双褐色的眼睛与高挺的鼻梁。皮肤是浅棕色的,轮廓很深。 何宁愕然,不是因为男人坐在鹰背上,也不是为了他的相貌,而是自己竟能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这怎么回事? “哑巴吗?” 西库鲁斯的声音再次传来,何宁眉头一皱,就算救了他,这人给他的感觉也相当不好。 “不是。” 话出口,何宁又是一愣。不只能听懂,还能说? 西库鲁斯收起弯刀,身体前倾,抓住何宁的胳膊,把他从龙鹰的嘴上拉了过来,距离近了,一股沙土的味道。 包在何宁头上的外套早就不见踪影,近两个月时间,黑色的发长到了肩膀,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只有双眼清澈明亮。 西库鲁斯看着何宁,开口说道:“这样的长相,不是东部人。” 何宁长得俊秀,轮廓稍显柔和,更像是南部的海民。但海民的发色和眸色都很淡,绝不会有黑发黑眼存在,也极少到东部来。何况,黑色的眼睛,是巫的标志。 嘶啦—— 伴随着布料的撕裂声,何宁上身的衬衫变成了布条。愕然的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撕自己衣服的男人,这是要干嘛? “你是男人。” “……”废话!长眼睛的都知道! “真脏。” 何宁忍了几忍,才控制住情绪,没当场挥出拳头。对方好歹救了自己,一件衬衫,撕就撕了,他忍! “刚刚是怎么回事?”西库鲁斯将头上的布巾扯下,递给何宁,何宁接过去,直接包在身上。虽说爷们不惧光膀子,总还是包着点好,东方人,含蓄嘛。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何宁耸了耸肩膀,布料包在身上很舒服,不觉得热,不是丝绸,不是棉布,他有些好奇是什么材料。 “别这么看我,我真的不知道。”何宁抓抓头,“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能不能找个地放我下去?” 西库鲁斯没说话,没有了布巾的包裹,在阳光下,深褐的长发近似金色。 “回答我的问题,就放你下去。” “……” “否则,扔你下去。” “……” “不说话?” “……要么你还是扔吧。” 本能的不想把在荒城和之前的遭遇说出口,潜意识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诫何宁,不能说。 西库鲁斯眯起了眼睛,“西姆。” 龙鹰突然发出一声高鸣,瞬间倾斜九十度。 太过突然,何宁没有反应过来,直接顺着龙鹰的背掉了下去。跌落半空,没叫出声,就被勾进了鹰爪,西库鲁斯的声音再次响起:“想说了吗?” 何宁:“……” 人类太危险,他想回荒漠。 龙鹰的爪子很硬,爪尖异常锋利,可以轻易划开一头野牛的肚子。何宁悬在半空,身上像被钢条捆着,脑子却越来越清醒。不管对方是单纯的好奇还是怎样,从这行事作风来看,他必须想办法逃。 龙鹰在空中盘旋一周,下方是追随西库鲁斯而来的比提亚士兵。比提亚人可以在恶劣的天气下进入荒漠,只要有龙鹰在,他们就不需要担心迷失在大漠深处。 “城主大人!” 龙鹰降低高度,下方的比提亚士兵仰起头,当看到龙鹰爪子里的何宁时,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城主大人匆匆离去,回来却抓了一个人?没看错的话,那人身上包着的是城主大人的头巾? 何宁和地面的距离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到下面那群人的表情。 翅膀扇动,掀起一片黄沙,比提亚的士兵岿然不动,等到龙鹰落在地上,同时单手扣在胸前,向城主行礼。 “城主大人,继续前行还是回城?” 西库鲁斯坐在龙鹰背上,极目远眺,他看的,是普兰城所在的方向。同为伟大的亚兰帝国王室后裔,他却一而再的输在穆狄手上。这份耻辱,总有一天要成倍的回敬。 “回城!” “是!” 西库鲁斯貌似忘记了龙鹰爪子下的何宁,何宁却不想再被抓上半空。 趁着西库鲁斯和比提亚士兵说话,龙鹰梳理羽毛,悄悄的,一点一点的往爪子外挪动。学沙蜥,他有经验。刚挪到一半,身上就是一紧,抬头,一双金色的大眼睛正紧盯着他,目光很不善。 “打个商量?”何宁小心翼翼的开口,声音很低,“稍微松一松?” 爪子更紧了。 何宁明白了,这位不是能商量的主。 难不成真要再来一次高空行走? 比提亚的士兵挥起了鞭子,掉头回城,骆驼扬起一片沙尘,龙鹰扇动双翼再次升空。何宁咬牙,死就死吧!挣脱出一条胳膊,锋利的指甲用力抓在了龙鹰的爪子上。 鹰声高鸣,身上顿时一松,何宁狼狈的滚落在地。满身黄沙,顾不得其他,转身就跑。 西库鲁斯安抚着龙鹰,声音带着沉怒,“抓住他!” 几名比提亚士兵挥下鞭子,骆驼向何宁冲了过去,就在何宁要被逮住的同时,一支普兰城的军队,突然出现在距离不到五百米的地方。 这里是比提亚城和普兰城交界的荒漠地带,双方的军队都有可能出现。听到龙鹰在荒漠出现的消息后,穆狄立刻率领军队从城中出发。 黑蜥与龙鹰是天生的敌人,黑蜥喜欢吃龙鹰的蛋,龙鹰也会抓走幼蜥,同处于食物链的顶端,一旦遭遇,必将有一场恶战。 穆狄与西库鲁斯也一样。一片大漠,容不下两个王者。 战斗开始得突然,何宁不知道自己是好运还是倒霉透顶,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刀剑无眼,不被那只怪鸟抓走,被砍一刀射一箭也不划算。 龙鹰长鸣,黑蜥巨吼,西库鲁斯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打起来绝没有好处,立刻下令撤退。 穆狄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拍了拍黑蜥的背,下令追击。 一方想跑,一方紧追,荒漠中掀起漫天沙尘。何宁用布巾捂住嘴,在沙尘中狂奔,高温和剧烈的运动,几乎使他窒息。耳扣发出一丝微弱的光,胸中的闷痛逐渐减轻,跑到一处乱石前,终于跑不动了,靠在石头上大口的-喘-着气。 摸摸左耳,伤口还没愈合,火辣辣的疼,倒霉催的,这都是什么事! 第九章 靠在岩石后,何宁心如擂鼓,眼前一阵阵发晕。 喊杀声渐远,何宁大着胆子从岩石后望去,除了一片沙尘,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耳鼓仍一阵阵的疼,嗓子发干,试着站起身,却双腿发软,又跌回了地上。这才想起来,又是快一天没吃东西,连惊带吓,水都没喝一口。 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精神一点,除了让脸上更花一些,效果并不大。 无奈,没东西吃,唯一的办法就是喝水,至少要支撑到他找到绿蜥,或是回到荒城中去。权杖带着他飞出多远,何宁没有多少概念,但荒城所在的方向却格外清晰。尤其是现在,只要闭上眼睛,白色的水池,古老的建筑,高大的石柱,绘有壁画的穹顶,无不一一呈现在眼前。 让何宁惊叹的是,之前在荒城中见到的一切,恍惚中如海市蜃楼一般的场景,也在记忆中逐渐清晰。 热闹的集市,带有异域风情的建筑,美丽的舞娘,讨价还价的小贩,牵着骆驼的商人,每一处细节,每一张面孔,仿佛就在眼前。他亦身处其中,是繁华景象中的一员。 曾在脑海中出现的黑发身影也不再模糊,照镜子一般的面容,修长却稍显瘦弱的身材,坐在一只火红色的蜥蜴背上。同绿蜥和黑蜥都不同,红蜥背后长有双翼,展开,带着黑发黑袍的人飞上半空,云层中,那人手里握着的银色权杖,正发出一道柔和金光…… 何宁用力摇头,拍了自己两下,越想越离谱,自从去了荒城,他就变得不对劲。 想再多也只是困扰,不如早点恢复体力,尽快动身。甭管是谁打赢,那位坐在黑蜥背上的主和驾驭龙鹰的仁兄,都不是善茬。又朝烟尘扬起的方向看了一眼,连龙鹰和黑蜥的影子都变小,自己这边弄出点水来,应该不会引起注意。 何宁压低了身子,想着只够自己喝的量就好,不想,就在他默念的同时,一道足有三米宽的瀑布乍然出现在半空之中,清澈的水流从云层中飞流直下,晶莹的水滴像是溅落的珍珠,瀑布直接砸在了何宁的头上,瞬间将他淋了个透心凉。 水渗入黄沙,滋润了大地,炙热的空气,似乎都充溢着喜悦。 很快,以何宁和他背靠的乱石为中心,一个直径十几米的水塘出现在黄沙中。随着水流倾泻,面积仍在不断扩大。 半坐在水中,何宁傻眼了。 脸上和身上的沙土被水流冲走,即便在荒漠中挣扎近两个月,也未见晒黑多少,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何宁就再没长过胡子,下巴一片光滑,倒是头发的生长速度不可思议的快。 黑发黏在额头,水珠滴落,更显得年纪小了几岁。 惊愕的看着眼前这一切,何宁想哭。只是想喝口水而已,需要这样吗? 正打成一团的荒漠勇士们也被远处的景象惊呆了。所有人,包括穆狄和西库鲁斯在内,都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或是目睹了偶尔出现在荒漠中的海市蜃楼。 若是虚幻,为何又会如此真实?即便隔得远,也能感受到水的清冽,热风中仿佛都带着一丝滋润喉咙的甘甜。 所有人都无心继续战斗,一心想去探个究竟。黑蜥松开了咬在嘴里的爪子,龙鹰也不再去抓黑蜥的眼睛。 穆狄猛的拉紧缰绳,“西库鲁斯,你走吧。” 他有预感,必须尽快过去,这比杀死西库鲁斯更加重要。 黑蜥发出了吼声,带着霸道与血腥,染血的利齿,更显得狰狞。 西库鲁斯不甘心,他同样预感到前方有相当重要的东西,但此刻己方处于劣势,无法同穆狄一争高下,尽快离开这里才是上策。 “走!” 比提亚的士兵调转方向,飞驰离去。荒漠战士不会出尔反尔,占据优势的一方声言结束战斗,就不会趁机跟踪在对方身后偷袭。 没有等到比提亚人走远,普兰城的战士们就朝瀑布所在的地方冲了过去。 黑蜥粗壮的后腿迈开大步,奔跑中带起的风,吹起了穆狄黑色头巾,扬起了金色的发,他站在黑蜥背上,在阳光下,在荒漠中,仿若利剑,他是天生的王者。 距离越来越近,大地的震动足以让惊愕中的何宁回神。 啪啪给了自己两巴掌,这是发呆的时候吗?! 不去看跑来的是谁,何宁能做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站起身,跑路! 他想收起空中的瀑布,发现不行。 左耳耳垂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鲜红的血珠被银色的耳扣吸收,黑宝石闪过一抹红光,瀑布中飞出一道七色彩虹,尾端浸入已能没过脚踝的水池,像是天神降世。 何宁踩在水里,压根不敢回头,他想念自己的好兄弟,要是绿蜥在,那该多好。 或许是倒霉到了极限,物极必反,幸运之神终于眷顾了他一次,大地的震动陡然升级,一道熟悉的影子朝他飞奔而来。 张大了嘴巴,何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挥舞手臂,“哥们,我在这里!” 绿蜥是被空中的瀑布吸引而来,同样被吸引的,还有为数不少的沙漠动物,沙漠狼,大耳狐狸,长角羚羊,兔子,成群的沙鼠。 动物们狂奔而来,声势浩大,沙尘滚滚。 沙漠狼发出悠长的嚎叫声,空中竟出现了大量的猛禽,苍鹰,食腐鸟,黑隼,数量最多的,还是个头不到半个拳头,却成百上千聚集在一起的红嘴灰雀,扑簌簌扇动翅膀的声音,就像在沙漠中狂舞的蜂群。 如此场景,百年未曾出现,只有记载历史的铜板上,才有类似的描述。 穆狄的神色变了,湛蓝的双眸颜色加深,扯动缰绳,黑蜥的速度变得更快,骑士--胯--下的骆驼也被水吸引,不需要鞭子,便用最快的速度向前冲去。骑士们在骆驼上颠簸,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坐骑。 渐渐的,空中的瀑布消失,彩虹和直径十多米的水塘仍在。 何宁不敢回头,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向绿蜥跑去,不到三百米的距离,却仿佛没有尽头。 绿蜥也向他冲了过来,就在好伙伴即将携手团聚,一同跑路时,凌厉的风声在何宁身后呼啸而过,一条乌黑的鞭子缠在了他的身上,整个人都被鞭子向后拖了过去,飞了起来。不算陌生的血腥气涌入鼻端,视线直接抬高几米,身上披着的头巾已在阳光炙烤下半干,缓缓飘落在沙地上。 修长白皙的大手扣住他的手腕,一缕金色的发,拂过脸颊。 “抓住了。” 抓住你爷爷个腿!用鞭子捆,当他是羚羊还是兔子? 穆狄握紧何宁的两只腕子,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的确是男人的骨骼,略有些细,触感却不错。 当看到这个在前方奔跑的人时,行动先于思考,直觉告诉穆狄,必须抓住他,不能放走! 何宁身上捆着鞭子,手被扣紧,转过头,一双蓝色的眸子映入眼底,眉毛很浓,睫毛仿佛也带着淡金,鼻梁挺直,嘴唇是鲜红色的。 这是个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男人,可惜做的事却不怎么漂亮。 “我见过你。” 穆狄的第一句话让何宁惊讶,没等他继续说下去,黑蜥突然发出一声大吼,倒退一步,在它背上的两个人同时摇晃了一下,原来,个头比黑蜥小一圈的绿蜥,竟不管不顾的从正面撞在了它的身上。 就像是两辆坦克相撞发出的金铁摩擦声,砰!黑蜥只是后退一步,晃动了两下,绿蜥却直接栽倒,翻了个跟头。 不到两秒,绿蜥从地上蹦起来,又冲了过来。 短短的前肢紧贴身侧,张开嘴,满口利齿,再次猛撞。没有撕咬,也没有抓挠,黑蜥和绿蜥就像是在角力,一方勇气可嘉,但对比体型和力量,显然是重量级和轻量级的不公平战斗。 穆狄很镇定,黑蜥很快就能解决不自量力的挑战者。何宁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看着绿蜥一次次跌倒再爬起来,想起它曾听到黑蜥的脚步声就飞速逃跑,心口不由得发酸。 哥们,够义气!这年月,当真是动物比人仗义! 绿蜥的攻击是个信号,奔到水塘边的动物们几乎同时冲向了普兰城的骑士和骆驼 灰雀猛禽黑压压的一片,喙和爪子让人忌惮。狼和狐狸跳起,用尖牙利齿在骆驼身上留下带血的伤口。长角羚羊前蹄踏地,像是发怒的公牛,尖角对准了比它们高大的骆驼,就连兔子和沙鼠也没闲着,海拔不够高,啃蹄子总行吧?大板牙也是锋利得很。 突来的变故让身经百战的骑士们措手不及。 又一次冲撞之后,黑蜥彻底怒了,赤红的双眼仿佛燃烧着火焰,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咬向了绿蜥的脖子。眼见绿蜥就要丧命,何宁耳上的银扣突然漫射出耀眼的金光,和之前漂浮在云间,仿若流水般柔和的光带不同,此时的金光,近似刀锋。 几缕金发飘落,缠在何宁身上的鞭子发出刺耳的崩裂声,瞬间断成了几截。 何宁的力气忽然变大,挣脱被扣住的手腕,手按在黑蜥的头顶,猛然跃下,整个人扑在绿蜥的身上,感受到绿蜥微弱的呼吸,黑色的双眼溢满怒火,锋利的指甲陡然变长,抠进了沙地,“我要杀了你!” 怒火感染了动物,鹰雀的进攻更加犀利,狼嚎狐吼交错,远处的地平线上,一个庞大的身影出现,十米高的身躯,巨大的长牙,扬起长鼻,嘹亮的叫声响彻天地。 被动物纠缠的普兰城骑士惊骇的瞪大双眼,“猛犸!” 第十章 象鸣声在荒漠中响起,庞大的身躯,象征着无可匹敌的力量。 伴随着猛犸的出现,地行兽的吼声也从远处传来,鳄鱼般的驱赶遍布鳞甲,粗壮的四肢,可怕的尾巴,巨大的尖牙,它们是西部蛮族的图腾和象征。 “蛮族!” 干旱的加剧,激化了亚兰大陆东部的矛盾,西部的蛮族也趁机入侵,在边境荒漠地带,冲突时常发生。同习惯了西部恶劣气候与弱肉强食的蛮族相比,东部各部族明显处于下风。除了少数城市及其附庸之外,其余部族或多或少都在蛮族手中吃过亏。 亚兰大陆东部和西部结下了血仇。即便长期的旱灾能够结束,和平也很难到来。 猛犸的和地行兽的吼声响彻荒漠,普兰城的骑士们急忙从怀中取出号角,接连吹响。 悠长低沉的号角声传向远方,普兰城的城门大开,全副武装的骑士从城中鱼贯而出,循着号角声冲进了荒漠。 黑蜥血红色的双眼紧盯着前方的猛犸,似乎根本不将躺在地上的绿蜥与何宁放在眼中。它的敌人和猎物都该是强者。此时的绿蜥太过弱小,弱小得可以轻易被杀死。 何宁的胸中充满怒火,耳上的黑宝石已然被鲜血染红。 突然,一名骑士发出惊呼,“没有蛮族人!” 猛犸和地行兽距离更近时,骑士们才发现,它们背上连蛮族的影子都没有! “怎么回事?” 若没有蛮族驱策,这些巨兽根本不会靠近东部的荒漠,一旦误入,很可能因缺水渴死,沦落为食腐鸟的美餐。 强大,就必须付出代价,这是自然的规则。 西部蛮族能驯服巨兽为自己作战,却必须为巨兽提供足够的食物和水,这也是为何蛮族武力占优,却无法向大陆东部深入的原因。没有水,没有食物,蛮族十有八--九会成为巨兽的腹中物。驯服又如何?在饥渴面前,主人-鞭子什么的都是渣渣。 普兰城的骑士们一面要抵挡动物们的攻击,一面惊骇的看向越来越近的猛犸和地行兽,巨大的象牙,可怕的力量,弯刀和弓箭根本起不到太大作用,骆驼更是不够看,只有黑蜥才能与之对抗。 何宁站起身,带着沙土的指甲从尖端开始变黑。 杀! 杀了他! 看着穆狄,何宁的意识仿佛不再属于自己,滔天的杀意几乎要撑裂他的身躯。 有一瞬间,何宁感到不太对劲,可是,这种感觉很快就被更大的怒火和杀意掩盖。 绿蜥躺在地上,腹部起伏,呼吸微弱。何宁站在绿蜥身前,修长却有些瘦的身躯,仿佛能支撑起一片天地。 远处的扬尘,昭示着普兰城的援军很快即将到达。何宁突然平举双臂,仰头,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像是动物的叫声,又像是古语的吟唱。 耳际嗡鸣,动物们开始发狂。 猛犸的吼声更为响亮,每一步踏出,都像要掀起一场地震。地行兽用力摆动四肢和巨大的尾巴,必将撕碎所有的猎物。 骑士们-胯--下的骆驼开始变得躁-动不安。 唯一保持“冷静”的只剩下黑蜥。但是,这种冷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黑蜥开始应和何宁的叫声,甩动着头颅和身躯,几乎要将穆狄甩到地上。 “阿蒂!”穆狄拉紧缰绳也无法控制黑蜥的狂-躁,阿蒂从幼崽时起就在他的身边,像今天这种情况,从没有发生过。 在被黑蜥甩下之前,穆狄单手撑在黑蜥的背上主动跃下,黑色的长袍被风鼓起,金发飞扬,在半空中抽--出了长刀。 猛禽和灰雀突然腾空,狼和狐狸也迅速退后,羚羊不再前冲,兔子和沙鼠蹿得飞快,猛犸和地行兽如沙-暴般席卷了普兰城的骑士。 黑蜥狂躁的吼着,猛然朝正踩向一头骆驼的猛犸撞去。 惨叫声,骆驼的哀鸣,巨兽的怒吼,鲜血染红了黄沙。 何宁的脸色有瞬间苍白,穆狄举起长刀,刀尖指向了他,“你做的?” 没有回答,修长的身影迎着刀光冲了上去,锋利的指甲全部变黑,像是用黑宝石雕琢而成,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泽。 冲了两步,却冲不动了。 不知何时,绿蜥站了起来,一口咬住何宁,尖利的牙齿小心的控制着力气,没有伤到口中人分毫。不去管人和巨兽正打得热闹,撒丫子转身就跑。 被咬在绿蜥嘴里,何宁愣了半晌,指甲上的黑色逐渐褪去,用力想要掰开绿蜥的大嘴,“放我下去!” 没反应,接着跑。 “哥们,我在给你出气!” 还是没反应,继续跑。 “轻点,咬破皮了啊!” 这次有反应了,咬合的力度轻了些,脚步却依旧飞快。 “我说,哥们,你刚才到底……啊!” 一声惨叫,咬到舌头了。高速中不宜说话。 何某人的好伙伴撒丫子向远处飞奔,扬起一地烟尘。 天空中的猛禽和灰雀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震动翅膀,如一片黑云向远处飞去。已经退出战圈的动物紧随其后,一边追,一边发出不同的叫声,很像是在抱怨:“不仗义,太不仗义了!说跑就跑,也不知会一声。” 和骑士们战斗中的地行兽尾巴一甩,大嘴一张,甩飞附近的几头骆驼,冲到水塘边猛灌几口,便朝荒漠深处追去。 黑蜥能够杀死猛犸,却要在数量上占据优势,只有一只根本奈何不了这头巨兽。 长长的象鼻一甩,巨大的象牙差点戳破黑蜥的肚子,呼扇着耳朵朝水塘边冲过去,根本没人敢拦,也拦不住。水花四溅之后,巨大的脚步声,沿着绿蜥和地行兽留下的足迹轰隆隆远去。 至于骑士们从身后射来的弓箭,无论猛犸还是地行兽,都是皮粗肉厚,人家表示不在乎。 等到普兰城的援军赶到,只余下一片狼藉,穆狄站在黑蜥身边,捡起一截断裂的鞭子,拍了拍黑蜥垂下的头颅,表情中带着深思。 一个清澈的水塘,就在不远处。骑士们正在水塘边喝水,处理伤口,狂-躁的骆驼也恢复了平静。 率军增援的托金将军愣在当场。 蛮族呢?敌人呢?这个水塘又是怎么回事? 托金跳下骆驼,几大步走到穆狄面前,单手扣在胸前,“城主大人。” “托金,留下一部分人看守这里。”穆狄扔下鞭子,重新站在了黑蜥背上,“回城后,派人来取水。” “是!” 没有解释水塘出现的原因,也没有说蛮族的去向,两头地行兽的尸体足以说明一切。 他没说,不代表目睹之前奇异景象的骑士们能管住自己的嘴。 空中突然出现的瀑布,绚烂的彩虹,发疯一般的动物园,没有蛮族驯服的猛犸和地行兽。一切听起来都像是神话。 回城后,穆狄又去了一次关押丹妲的牢房,随后一头扎进了藏书馆。 再次见到何宁,非但没有解开他之前的疑惑,反而让疑惑更深。他不再相信丹妲口中的“祭品”说法,对何宁的身份有了一个新的猜测,看似荒谬的结论。 若要证实这一点,很难。 从木架上取下盒子,穆狄又一次翻开了写有金色文字的羊皮卷。 发现新水源的消息传播开,很多人赶向了骑士们看守的水塘,取水的队伍也络绎不绝。 塘中的水清澈见底,只能没过脚踝,这么多的人来取水,本该很快干涸,但日复一日,水塘始终存在。 渐渐的,水塘边开始长出青草,绽放出花朵,旅人和商队闻讯而来,一处凭空出现的绿洲,成为了荒漠中新的传说。 创造这一传说的何宁,此时却被绿蜥叼在嘴里飞奔。身后跟着大批的动物,前进的方向,正是大漠深处的荒城。 “哥们,咱能换个姿势吗?” “我说,你不累吗?” “想喝水吗?” 这句话,任何时候都相当有效。 何宁被放在地上,身上的衬衫没了,西库鲁斯的头巾也没了,摸摸鼻子,难不成真要回归野人的生活? 绿蜥低下头,满怀期待的看着他,何宁咧嘴笑笑,打了个响指,一道如玉带般的瀑布出现在了空中。 干燥的黄沙被水滋润,一处比普兰城外更大的水塘呈现在了眼前。长时间奔跑的动物们聚集到水塘边,滋润干渴的喉咙。 象鸣声充满了喜悦,何宁仰头望着走到眼前的大家伙,和这位比起来,他是蚂蚁啊,还是蚂蚁啊? 象鼻递到面前,何宁歪歪头,这是打招呼? 没等伸手,一股水流直接喷了他一身。 何宁:”……” 擦把脸,干嘛用水喷他?没来得及发飙,象鼻突然把他卷了起来,放到头顶,又是一声长鸣。 坐在猛犸头上,能感受到它的喜悦和善意,低头看看地上仰脖的绿蜥,何宁笑了。 拍拍猛犸,虽说倒霉了不少日子,也不是没有好事发生,果然人要乐观呐。 向后爬了一段距离,尝试和猛犸沟通,猛犸摇头,再沟通,许下诸多好处,不摇头了。象鼻卷起绿蜥,送到何宁身边。 “哥们,看我对你好吧?” 看着绿蜥两条后腿前伸,坐在猛犸背上的样子,何宁笑得更欢了。 绿蜥的身躯罩下一片阴凉,何宁盘腿坐好,手臂一挥,“出发!” 庞大的动物群落再次前行,留下了荒漠中的又一处绿洲。 第十一章 前往荒城的路途并不平静,动物群发生了骚-乱。 起因很简单,饥饿的沙漠狼杀死了一只兔子,地行兽又把沙漠狼吞了。几只狐狸吃掉了队伍中的沙鼠,还偷袭了半空中的灰雀。没等舔干净嘴角的血迹和羽毛,就遭到灰雀群围攻,慌不择路,跑到了地行兽嘴边,结果可想而知,全部成了地行兽的点心。灰雀群怒火无处发泄,干脆围着地行兽发起了进攻,别看个头小,喙和爪子却十足锋利,不到几分钟地形兽的鳞甲就被啄成了乞丐装,露出粉红的血肉。 何宁总算见识到了灰雀的厉害,难怪食腐鸟和苍鹰宁可抓兔子老鼠,也不去招惹这种小鸟。 眼看局面越来越混乱,绿蜥都在猛犸背上跃跃欲试,何宁叹息一声,人心乱了,队伍不好带啊。站起身,清清嗓子,一声清亮的叫声随着荒漠中的热风传播,安抚着动物的们的暴躁。 再仗义,也无法抵御本能。 何宁能为它们提供水,却无法提供食物。 狼和兔子注定相爱相杀一百年,大自然的规律,任谁都无法改变。 倒是长角羚羊让何宁刮目相看,十几头羚羊聚集在一起,坚硬锋利的长角对外,像是古罗马军团的圆阵,撞上去,刺中了就是四个血窟窿,地形兽也别想全身而退。 叫声持续了几分钟,呲牙对决中的动物逐渐平静下来。扫视四周,是他不对,让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走在一起,纯属脑子发抽。 “大家都散了吧。”何宁单手梳过额前的发,声音并不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动物们在野外的生存能力本就强于人类,一路上留下的水塘,肯定都记住了。何宁不能继续带着它们走了,就算走到荒城,也无法为它们提供足够的食物。 最先散去的是天空中的红嘴灰雀,被灰雀袭击的地形兽即将咽下最后一口气,食腐鸟和苍鹰正等着饱餐一顿。 沙鼠和兔子窸窸窣窣的分散开,大耳狐和沙漠狼紧随它们而去。长角羚羊晃动着颈部,貌似在同何宁告别,最壮硕的一头公羚羊前蹄踏地,羚羊分成了三群,分别朝不同的方向离开。 最后留在何宁身边的,只剩下五头地形兽,一头猛犸和好哥们绿蜥。 食腐鸟和苍鹰开始大快朵颐,还活着的地形兽并未因同类情谊驱赶它们,相反还围了过去。食腐鸟和苍鹰抢不过地形兽,叫两声,权当抗议。在荒漠中,实力就代表一切。 看到这一幕,何宁能做的也只是重新盘腿做好,抓了抓猛犸头上的硬毛,“它们吃肉,你吃什么?” 一声嘹亮的象鸣,何宁有些惊讶,这位也是杂食? 大象是不是吃素吗? 转念一想,能在荒漠中生活的猛犸,注定不能用常理来推测,蜥蜴都能飞上天了,大象吃肉,可以理解。 十几分钟后,何宁再次前行。 这一次,整个队伍缩短了大半截,食腐鸟返回岩山,苍鹰在空中盘旋之后,悠长的鸣叫划破长空,展开翅膀,在蓝天中留下一抹矫健的身影。 何宁坐在猛犸背上,单手搭在额前,遥望着远处地平线,不需要绿蜥指路,他能感觉到,距离近了。 摸了摸左耳,被刺破的伤口开始结痂,不再疼痛,镶嵌在银色耳扣中的黑宝石,仿佛有生命一般脉动。 猛犸每踏出一步,大地都在震颤,灼热的沙风吹起何宁的发,闭上双眼,仿佛与荒芜的大地融合在了一处。 大地,蓝天,热风,挣扎求生的动物。他也是其中的一份子,这种感觉相当奇妙。 中途休息时,绿蜥找到几棵没有枯萎的大树,和猛犸一起啃树皮。 地形兽是食肉动物,对树皮不感兴趣,呆在沙丘下躲避烈日,无意间发现了一群沙猫的洞穴。灰白两色的沙猫,圆头圆眼睛圆爪子,身子也圆乎乎,蜷起来不到两只拳头大。何宁见猎心喜,忍不住想摸一把,却差点被挠出血。 地形兽张嘴就要吞,却被何宁拍了一下脑袋,这么一窝还不够它塞牙缝,就别动嘴了。 地形兽低低叫了一声,甩甩尾巴,卷起一片黄沙。 咳嗽两声,为何他会觉得这大家伙像是吃不到骨头在呜咽的小狗?错觉,一定是错觉! 等到绿蜥和猛犸啃完树皮,队伍继续上路。 让何宁惊讶的是,两只圆乎乎的沙猫竟然主动凑近他,用身子磨蹭他的腿,眯着眼睛发出喵喵的叫声。 “让我带着你们?” 喵! “可以倒是可以,但不许再挠我。” 喵! 人同猫讲一番,两只沙猫被何宁抱了起来,一同坐在了猛犸的背上。猛犸甩鼻子抗议,那只蜥蜴就算了,两只猫也要它驮着,算怎么回事? 结果抗议无效,何宁一拍头,大个子也只能认栽。 权杖带着何宁在空中飞,并没觉得距离有多远,但在荒漠中足足走了三天时间,何宁才回到荒城。 站在猛犸背上,何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座半月形的湖泊出现在荒城之外。从高处俯瞰,能清楚看到一条河流从城内注入湖泊。河流和湖泊周围,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生长出一片葱茏绿意。 这是怎么回事? 何宁转头去看绿蜥,好嘛,哥们已经滑下猛犸的背,撒丫子朝城中跑去,猛犸的喜悦也传到了何宁的心中。 抬头望天,何宁笑了一声,“算了,去吧。” 嘹亮的象鸣声之后,猛犸和地形兽直接冲向了湖泊,轰隆隆的脚步声在荒城中响起。 何宁被放到地上,沿着贯-穿荒城的河流前行。 河水清澈,水面下是雕刻着花纹的方砖。不可思议的是,水中竟然还有鱼,不过一指长,二指宽,数量却不少。俯身捞一把清凉的水扑在脸上,想起初入荒城走过的那些铺着方砖的街道,何宁不解,这是早就设计好的河道,还是偶然? 想不明白,又站了一会,转身朝发现权杖的水池走去。 不担心会迷路,冥冥中,仿佛有个声音在指引何宁,一步一步朝既定的方向走去。 哗哗的水流声越来越清晰,看到已经成了“喷泉”的白色水池,何宁恍然,总算明白了河流与城外湖泊的成因。 这么多的水,是有地下河? 水很凉,能看到闪着银光的鱼从水池中涌出,在阳光下发出炫目的色泽。 长在水池附近的藤蔓已经攀爬到石柱顶端,叶片下结满了青绿色和红色的果子,颜色--诱-人,味道也同样诱人。 肚子开始咕噜噜叫,何宁干脆脱掉了鞋,蹚水走到池边,摘下一把青绿色的果子,一个接一个塞进嘴里。他吃过这种果子,味道脆甜。红色果子却没动,等到绿蜥过来,才能确定有没有毒。 吃完一把,又摘下一把,吃饱为止。 肚子吃饱,心情就会变好。 连日来的旅途,又让何宁变成了一个泥人,清澈的池水让人动心,把身上的布料全部扯掉,终于痛快的洗了个澡。至于水边的动物是不是会喝到他的洗澡水,会不会抗议他没公德心,何某人暂时没考虑那么多。 闭上双眼,沉入水中,黑发浮在水面,感受整个人被包围的沁凉,两个多月没洗澡没洗脸,他容易吗? 肺中的空气开始不足,何宁猛然从水中站起,惊飞了落在藤蔓上啄食果子的几只小鸟。 小鸟有着彩色的羽毛,很漂亮,在空中扇动着翅膀,清脆的叫着,貌似在抱怨,又像在撒娇,何宁心情大好,抹一把脸上的水珠,哈哈笑出了声音。 欧提拉姆斯神殿中,一身白袍的大巫站在巨大的宝石棱镜前,干枯如树皮的掌心,聚集起一团白光,鲜红的血从嘴角滴落在白光中,凝聚成一块红色宝石,在白光中不断翻转。 宝石棱镜也开始变化,光滑的表面,浮现了荒漠中的景象,巨兽,黄沙,坐在猛犸上的黑发青年。 握着金色权杖的手开始颤抖,浑浊的双眼瞬间瞪大,苍老的面容中带着不可置信。 不,这怎么可能?! 她想要看得更清晰一些,想要看清青年的面容,白光中的红色宝石却突然碎裂,化成了一滩污浊的血。棱镜中的画面开始扭曲,伴随着咔嚓的碎裂声,画面消失,光滑的宝石出现了裂痕。 大巫跌坐在地,一口接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白色的长袍一片狼藉。 欧提拉姆斯的巫女,几百年前不过是侍奉神和大巫的仆人。用阴谋攫取的权力和地位,注定终将失去吗? 亚兰大陆西部 最大的蛮族部落苍岩,不久前丢失了一头猛犸和十一头地形兽。更可怕的是,丢失的猛犸是苍岩部落族长科尼的坐骑。 看守兽栏的奴隶跪在大帐前,额头抵在地上,瑟瑟发抖。 科尼斜靠在巨兽皮毛制成的毯子上,乌黑的长发被兽筋束在脑后,左眼下是青色的部落图腾,浓黑的眉毛,琥珀色的双眼,棕色的皮肤,如大地之神一般高大强健的身躯。 他手中握着一把象牙匕首,锋利的刀刃能轻易割破人的喉咙。 部落祭祀坐在他的下首,膝上平放着一柄木制的权杖,灰白的发间绑着一圈灰雀的羽毛。 亚兰帝国曾统治整片大陆,蛮族曾是帝国最忠诚的战士。在最后一任帝国大巫陨灭,巫之城消失,帝国灭亡,巫女们窃取了欧提拉姆斯神殿之后,蛮族也不再有效忠对象。 蛮族对巫的信仰,如对祖先图腾的敬奉一般。帝国灭亡后,任何一支蛮族部落都不再有巫。部落祭祀是天神的仆人,大巫的追随者。敬奉天神,敬奉陨落的大巫。 “族长。”祭祀抬起头,灰白色的瞳仁,看不到任何东西,“这是大巫的力量。” 苍岩人无法彻底驯服猛犸,能让巨兽甘愿服从的只有大巫。不是欧提拉姆斯的冒牌货,而是亚兰帝国时代的巫之血脉。 “大巫?”科尼转动着手中的匕首,刀光映在带着野性的英俊面孔上,“已经几百年了,还会有真正的大巫?” “族长,艾比亚不会说谎。”祭祀苍老的面孔露出了笑容,“天神眷顾着亚兰,伟大的巫之血脉将带来甘霖与繁荣。” 巫之血脉,甘霖和繁荣? 科尼靠在兽皮上,眯起双眼,手中的匕首飞出,狠狠扎入大帐中的木柱,刀锋发出了嗡嗡的钝响。 第十二章 咚!咚!咚! 随着鼓点,身披红纱的舞女,款摆着柔韧的腰肢,妖娆起舞。 腰间和足踝上的银铃,随着舞女的旋转叮铃作响,蜜色的足踏在鲜艳的地毯上,指甲上的红色蔻丹如绽放的花朵一般诱人。 这是普兰城城主府的宴会,城内官员,附庸于普兰城的部族族长,都坐在宽敞的大厅内,面前摆着大盘的烤肉和水果,食物的香气和酒香弥漫在空气中。 鼓声中加入了古老的弦琴,伴随着乐声,舞女摇曳出曼妙的身姿,金色的额饰和红色的头纱飞舞,柔软的腰肢,纤纤十指,勾画着淡红色眼影的眸子,如水般含情。 这是流传几百年的古老舞蹈,据传起源自巫之城。在亚兰帝国时代,最优秀的舞女是侍奉天神的巫女,当她们身披彩色薄纱翩翩起舞时,吹过黄沙的风也会短暂停歇,欣赏她们的美丽。 只可惜,亚兰帝国灭亡之后,巫力最强的巫女进入了欧提拉姆斯神殿,各部族的巫女成为了传递神音的使者,巫女之舞只能成为传说。 舞女开始旋转,越来越快,红纱舞动间,像是一朵绽放的妖花。 宴会中的男人们瞪大了双眼,弦乐和鼓点中,夹杂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宴会的主人,坐在首位的穆狄,单手支颊,轻轻晃动着银色的酒杯,很无聊。 眼前的舞女,技艺精湛,美艳动人,却无法吸引他的目光,鼓声和弦琴只会让他烦躁。当舞蹈进-入-最高--潮,鼓点仿佛成了战鼓一般时,湛蓝的双眼,竟然变成了金色的竖瞳。 金色的长发垂落,没有人发现这瞬间的变化。 咚! 弦琴声停了,鼓手敲响了舞蹈的结束音。 舞女折腰仰卧在地毯之上,头纱铺开一片妖媚的红。雪白丰满的胸脯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一颗-硕-大的蓝宝石点缀在胸前,被汗水浸润,隐隐的散发香气,勾魂摄魄,使人疯狂。 普兰城的官员,手握权力的部族族长,盯着她的眸光愈发炽热,只要她愿意,这些人都会成为她的裙下臣。但是,最有权势的那个男人,她最渴望的男人,却始终吝惜于多看她一眼。 不为其他,只是不感兴趣。 舞女缓慢的站起身,双臂交叉扣在胸前,向城主弯腰。腰上的银铃再次作响。 穆狄抬起头,随意的挥了挥手,立刻有人送上珠宝,这是奖赏,也是传统,宴会的主人从不吝啬。 不甘心的舞女咬着嘴唇退出大厅,与涌入的另一群舞女擦肩而过,目光交汇间,轻视,挑衅,怒火,在她们的眼中燃烧,却都化为了一声带着诱惑的轻笑。 乐声再次响起,身披各色彩纱的舞女们在大厅中旋转飞舞,像是一群被花瓣点缀的蝴蝶。 没有使人烦躁的鼓声,穆狄的心情貌似好了些,轻啜一口美酒,鲜红的唇染上了瑰丽的色泽,修长的手指合拢,舒展,食指和拇指的指腹轻搓,仿佛还留着那两只腕子的触感。 黑色的发,黑色的眼。 “我要杀了你!” 说出这句话时,那双眸子仿佛变成了无价的黑宝石,如今回想,心情便有些恍惚。 放下酒杯,捻起一粒黑色的果子。 见到了,却没能解开疑惑,看不懂的羊皮卷也无法给他答案。或者,该再次前往大漠深处? 这次,他不会再让猎物轻易逃脱。 不过,却不会再用鞭子捆了。 雪白的牙齿咬开了果子,甜美的汁液缓缓流淌,就像是咬开猎物的喉咙,吸吮鲜血的猛兽。 荒城中,何宁坐在火堆旁,几串小鱼架在火上,散发着焦香的味道。 抽抽鼻子,很香,即便是烤肉也没有这么香。 等到一串烤熟,何宁迫不及待的拿了起来,顾不得烫手,撕下一条,一边吹一边送进嘴里。没加盐,也没有任何调料的鱼肉,不带一丝腥气,入口即化。唯一的遗憾是带着一点焦糊的味道。 鱼刺烤化在了肉里,不必担心扎到喉咙。何宁吃得很快,到后来,不再用手撕,而是直接张口去咬,唇边沾上了黑灰,味蕾却格外的满足。 比起生吞蝎子,这简直就是无上的美味! “这才是人生啊!” 如今的何宁,相当容易满足。条件所限,乐天知足才能长命。 吃完了烤鱼,木棍被丢进火里,橘黄色的火焰中,一阵劈啪作响。 吃饱了,人就容易犯困,打了个哈欠,有绿蜥和猛犸在,何宁不担心会在夜间遭到袭击。况且,如今的荒漠中,估计也没哪种动物想不开来袭击他,不怕变成夜宵? 外套没了,衬衫被撕了,半路得来的头巾也不见踪影,荒漠的日夜温差很大,何宁不想生病,就得暂时放弃有屋顶的房子,幕天席地和猛犸睡在一起。 一身长毛虽硬,却能保暖。 绿蜥很不满,何宁也没办法,这位夜间的体温比他还低。 “哥们,要不过来睡?”靠在猛犸身上,何宁朝绿蜥招手。 绿蜥扭头走到地形兽身边,被吵醒的地形兽也不敢抗议。何宁无奈,敢情还是个傲娇?又打了个哈欠,算了,明天八成就好了。 夜-色-渐浓,明月当空。 除了偶尔刮过的风,荒城中一片静谧。 何宁缩在猛犸身边,睡得很香。不知何时,绿蜥也靠了过来,几头地形兽自觉的围在四周,形成了一个圆形的防御“堡垒”。敢来找碴?一口吞了。 夜行动物的叫声很远,几不可闻。 城外的半月湖像是一面透明的镜子,湖边的青草,仿佛也带着银光。 “救命!” 突来的求救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何宁瞬间惊醒,猛然起身,半跪着,单手支在地上,恻耳辨别声音传来的方向。黑暗中,一双黑色的眸子正隐隐发光。 这么荒凉的地方,怎么会有求救声? 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远处沙丘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几个模糊的黑影互相搀扶着狼狈奔逃。在他们身后,追着十几头骆驼,骆驼上的男人手中举着火把,就像在戏耍猎物一般,不紧不慢的跟在他们身后。 那些人正朝荒城跑来,何宁不确定他们是谁,却不想贸然露面被卷进去。 这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还不懂这里的规则,也不够霸气侧漏,遇上这里的人更没一次好事,不是被从空中往下扔,就是被鞭子捆。 霉运刚有减弱的迹象,麻烦却再一次找上了门! 拍了拍猛犸,示意大家伙别出声,何宁俯低了身子。荒城很大,他们休息的地方还算隐蔽,在夜-色-中,残破的墙壁和建筑都是很好的掩护。 呼救声变小,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何宁眉头一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地方这么大,这些人怎么专往他这个方向跑?! 逃命的人跑进了荒城,骆驼上的男人们并未继续追逐。他们停在沙丘上,貌似被夜-色-中的湖泊和草地惊呆了。 这些人是刀口舔血的荒漠强盗,常年出没在商路和绿洲附近,打劫过往商旅,杀人是家常便饭。这一次,他们盯上了北方来的一支商队,跟踪了几天,付出十多人死伤的代价,才将商队护卫清理干净,精美的布料,大批的香料,二十几头骆驼的收获只能算一般,并没有让强盗头子满意。 为了活命,一名商队和成员告诉强盗,最值钱的东西被商队主人随身带着,一包血红色的宝石。 强盗笑了,下一刻,鲜血还是染红了他的弯刀。 在之前的混战中,商队主人和几名仆人被冲散了,惨叫声让他们不敢回头,一路向荒漠深处逃跑,强盗们紧追不舍,最终来到了这座矗立在大漠深处的古城。 据传,荒漠深处有一座百年古城,自亚兰帝国时代便已存在。古城中有着神秘的力量,走进古城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可传说终归只是传说,几百年来,没有一个人能证明这座古城的存在。如今却阴差阳错的被一群逃命者闯入。 一个高大的男人骑在骆驼上,表情阴鹫的盯着沙丘下的城市和那座半月形的湖泊。 “首领,追不追?” 耐不住性子的强盗们蠢蠢欲动,财富就在眼前,难道轻易放走? “追!” 贪婪和对财富的渴望让强盗们不顾一切,呼喝着冲向了逃跑中的商人。 一排火光蜿蜒闪动,废弃的荒城,如同鬼蜮。 最致命的危险,早已在黑暗中潜伏。呼吸间,黑色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第十三章 血光映着刀光,惨叫声在黑夜中响起。 即便被贪婪趋势,强盗们对荒城仍心存忌讳,用最快的速度追上了商人和他的仆人,开始了一场血腥杀戮。 落在最后的仆人被弯刀砍断了脖子,另一个被身边的人绊了一脚,摔倒在地,很快被骆驼踩成了肉泥。 舍弃同伴并没能减缓强盗的速度,面对劈下来的弯刀,为了保命,商人将最后一名仆人拉到身前,仆人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死在了刀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何宁藏在废墟后,攥紧了拳头。 血腥味让强盗们兴奋,也刺激了藏在黑暗中的巨兽。猛犸和绿蜥尚且能够克制,地行兽却被血腥味吸引,缓缓的,一步一步爬出了废墟。 本能让它们曝-露在火光之下,庞大的身躯,满口利齿,带着血光的双眼,使人胆寒。 “地行兽!” 恐惧,惊慌,布满了强盗们的面孔。 一头,两头……五头。 当所有的地行兽出现时,强盗们全部一脸死灰。 没人再去看瘫倒在地上的商人,他们只想着一件事,逃! 唯一能驾驭地行兽的,只有西部的蛮族,这种可怕的食肉怪兽,怎么会出现东部荒漠深处的废墟中?难道荒城的可怕传说就是源自它们? 五头地行兽从三个方向出现,隐隐将强盗们包围。 距离越来越近,张开巨口,锋利的牙齿,能轻易咬断骆驼的骨头。 “跑!” 强盗们发疯一般的鞭打骆驼,逃生的本能,对食肉猛兽的恐惧,让骆驼挤成一团,不时会有几头撞到一起。激烈的碰撞中,有强盗掉在了地上,求救声被置之不理,甚至还会被同伙的骆驼踩死。 地行兽发出了吼声,加快了速度,粗壮的尾巴在地面上扫动,卷起一片沙尘。 惊慌的强盗,掉落在地的火把,走不出废墟的骆驼,猛兽的吼声,交织成一片如地狱般的场景。 大漠深处的荒城,血腥的屠杀即将开始。 月光,仿佛都被染上了血红的颜色。 商人的身上染着仆人的血,拼命想要站起身,双腿却不听使唤。地行兽追在强盗身后,不远处传来的惨叫和骨头碎裂声,明白昭示着那里正发生些什么。 恐惧让商人面孔扭曲,一个巨大的黑影从黑暗中出现,更是让他害怕得几乎要停止呼吸。 猛犸的脚步声就像是惊雷,站在猛犸身边的绿蜥个头显得袖珍,何宁几乎能被忽略不计。商人却还是看到了黑暗中唯一的人形生物,尽管那个生物的双眼正如野兽一般发光。 咕咚! 吞咽口水的声音,耳膜因喉结的上下滚动发疼。 何宁越走越近,商人不再犹豫,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精美的袋子,扯开,里面是两块血红色的宝石。 “放过我,请放过我!” 将宝石放在身前,还扯下了身上的金链,褪下手上的戒指,见何宁没有动作,商人感到绝望。常年游走大陆各地,对荒城的传说也有所耳闻,没有人能走出这座传说中的荒城。 难道,他今天注定要死在这里? 何宁没有说话,目光被地上的红宝石吸引。脑海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对他很重要! 左耳开始发热,银色的耳扣发出一道微光,耳际嗡鸣,眉头蹙紧,陌生的记忆再次侵袭。 最后一声惨叫在黑夜中戛然而止,所有的强盗都没能逃出生天。 惊慌的骆驼成为了地行兽口中的美餐,骆驼背上驮着一些昂贵香料,都是从商队中抢劫得来,为了追赶逃跑的商人,大部分货物被派人运回老巢。只有这些贵重的香料,强盗首领不会交给其他强盗看管。 何宁双手抱头,想要控制脑海中的嗡鸣,却根本做不到。 在黑暗中发抖的商人,突然从地上跃起,转身就跑。 何宁软倒在地,商人留在地上的红宝石,和他耳上的黑宝石交相辉映,银色的耳扣从耳垂上脱离,再度变为权杖,两枚血红色的宝石开始颤动,互相碰撞,被一团金光包裹,缓慢的变小,直至消失。 金光大炽,逃跑的商人不敢回头,他拼命的跑,拼命的跑,逃出荒城,一头扎进了荒漠,埋入了夜色之中。猛犸和绿蜥都没有去追他,是否能存活下来,就要看天神的旨意。它们守在何宁身边,站在金光中,一动不动。 权杖越升越高,金光逐渐笼罩整片荒城。 地行兽停止了进食,快速向金光中心方向奔去。 倒在地上的何宁也被金光包裹,双眼紧闭,黑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金光中,猛犸的象牙发出白玉一般的光泽,绿蜥的颜色也在瞬间变成了翠绿。 流淌过荒城的河水泛出银光,城外的半月湖漾出阵阵波纹。银色的小鱼跃出水面,背鳍和尾鳍染上了晶莹的赤红。 何宁缓慢的站起身,垂到腰际的黑发,像是一匹光滑的丝绸。 睁开双眼,眼色景色再次变换,夜空变成碧晴,破败的房屋和街道变得繁华,只有横亘过城内的河流不变,水流中,河底的石板清晰可见。 空气中飘过花香和果香,身着白纱的巫女,手捧银盘迤逦前行。圆润的肩膀,丰润的手臂,肌肤如最上等的珍珠。长发被束成高髻,发间点缀着用银链串起的宝石。 黑发黑袍的男人走在队伍前列,看不到面孔,背影却庄严而肃穆。 队伍行经途中,人们虔诚的祈祷声穿过了历史的洪流,淌入何宁耳中。神殿中响起了鼓声,男人踏上神殿的台阶,巫女们将贡品虔诚的奉献给神,伴随着鼓点和弦乐,跳起了敬献给天神的舞蹈。 赤--裸的足,舞动的白纱,腰上的银铃和腕上的细镯叮铃作响。飞速旋转中,白纱朦胧一片,仿如仙境。 黑发黑袍的男人举起银色的权杖,鼓点变得更加急促,他转过身,黑色的双眼,仿佛在瞬间同何宁对视。熟悉的面孔,轻挑起一边的眉毛。 “大巫,你在看什么?” 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何宁眼前闪过如月光般的金发,下一刻,繁华的景象骤然消失,他正站在城中唯一还算完好的建筑前,走廊中,矗立着巨大石柱的神殿。 猛犸和地行兽似乎有所畏惧,只有绿蜥亦步亦趋的跟在何宁身边。 权杖浮在前方,金光指引着何宁一步一步走进神殿大厅,穹顶的壁画仿佛在瞬间活了过来,身边的绿蜥发出了吼声,不是熟悉的嘶声,而是类似于黑蜥的巨吼。 何宁转过头,绿蜥两条后腿踏地,仰头,张嘴,正对着穹顶壁画大叫,那样子,怎一个傻字了得。 捂脸叹息,上次进来,绿蜥明明没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权杖终于停了,两秒之后,嗖的一下升空,把穹顶又撞出了一个大窟窿,月光和星光洒入,金光慢慢减弱,慢慢变小,权杖再度化作耳扣,紧紧扣在了何宁的左耳上。 月光之下,布满沙尘的地板突然开始发亮,亮光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地下传来一阵轰鸣。 何宁心跳加快,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理智告诉何宁必须快跑,神殿却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牢牢捆缚着他的双脚,让他寸步难行。想向绿蜥求救,他跑不了,总能让绿蜥带一程吧? 不想绿蜥的状况更糟,他好歹还坚强的站着,这位已经五体投地了。 神殿外的猛犸和地行兽变得焦躁,象鸣兽吼连成一片,却始终不敢踏前一步。 轰鸣声渐渐减弱,束缚双脚的力量也在瞬间消失,何宁抬腿就跑,不忘用力拍了一下还趴在地上的绿蜥。 还趴着干什么?快跑! 就在迈出第一步的同时,脚下的石板突然塌陷,急速下落中,何宁再次对穿越大神竖起了中指,有完没完?!还有完没完?!当真是见不得他过两天安生日子?! 噗通!噗通! 神殿的下面竟然流淌着一条暗河,何宁幸运的没被摔死,却差点被淹死。奋力从水中游到岸边,连打了两个喷嚏。 河水很深,足以没顶。也很凉,冻得人脸色发青。绿蜥先何宁一步上岸,明显也冻到了。 用力蹦了几下,脱下裤子拧干,总算让身体回暖,何宁这才注意到,两边的岩壁上,不知被谁凿出一个又一个凹槽,凹槽中,核桃大的莹白色珠子正发着柔和的光。 地下河似乎没有尽头,岩壁上的明珠仿佛是一种指引。 抬头看看自己掉落的地方,这么高,没摔死,当真是侥幸! 想办法爬上去,还是向前走? 何宁转头看看绿蜥,“哥们,你认为呢?” 绿蜥:“……” 何宁:“好,那咱们就朝前走吧。找不到路,大不了再退回来。“ 绿蜥:“……” 一人一蜥,好像又回到了在荒漠中搭伙求生的日子,在柔和的白光中,沿着地下河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何宁下意识摸了摸左耳上的耳扣,同之前有了一点变化,从耳垂直接蔓延上了耳廓,黑宝石旁多了两枚血红色的宝石,就像是镶嵌在一弯银色中的两滴鲜血。 第十四章 冰凉的河水在地面下蜿蜒曲折,何宁与绿蜥沿着河岸逆流而上,绕过一条狭长的弯,视野陡然开阔。河流变得湍急,冲刷着岸边的岩石,不断有细沙被冲入河底,很快消失不见。 水面依旧清澈,在河面的漩涡处,不时能看到跃出水面的银鱼。样子很像何宁吃过的小鱼,个头却足足大了几十倍,至少有何宁的前臂长短,背鳍和尾鳍泛着如血般的鲜红,细长的鱼身像是一支锋利的矛,疾-射而出,又落回了水中。 看到这些鱼,何宁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睡前吃下的鱼肉消化得差不多了,加上之前又惊又吓,肚子已经在咕噜咕噜叫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些鱼肯定不好抓,就算抓住了,现在又没办法生火,难道生吃? 何宁犹豫不绝,绿蜥却噗通一下跳进了水里,直冲向银鱼最多的地方,粗短的前肢和有力的后腿在水中发挥不了多大作用,反而显得笨拙,一张大嘴和锋利的牙齿弥补了动作上的缺憾。扑腾到上游,张大嘴巴,在鱼跃出水面时,脖子一伸,咬住挣扎的鱼,囫囵吞下肚。 何宁看得目瞪口呆。 突然,一条活鱼被甩上了河岸,绿蜥朝何宁叫了一声,又回头继续捉鱼。很显然,好东西要和哥们分享。 岸上的鱼增加到五条,何宁连忙朝绿蜥摆手,“够了!” 绿蜥咧开大嘴,何宁能感受到它此刻的喜悦,笑着朝它竖起大拇指,“厉害!” 绿蜥继续在水里捉鱼,一边捉一边吞。何宁蹲下--身,五条银鱼正有力的甩着尾巴,鱼嘴不断开合。 生吃就生吃吧,羚羊血,活蝎子,不是一样吞吗? 一条银鱼抓在手里,锋利的指甲扎进鱼身,直接代替了小刀。剥开银色的鱼鳞,撕下一条,鱼肉细滑,入口脆爽,带着一丝极淡的腥味,却更显得甘美。 很好吃。 好吃得让何宁眯起了眼睛,像一只餍足的猫。 三条鱼下肚,只有半饱,撕开第四条,绿蜥已经上岸,在柔和的白光中,身上的颜色貌似又有了变化。 何宁叼着着一条鱼肉,嘎吱嘎吱咬着,仔细看着绿蜥,翠绿变成了深绿,绝不是光线的问题。 “哥们,你怎么变成这色了?” 绿蜥:“……” “生长期?”何宁咽下鱼肉,“你今年多大?” 绿蜥再聪明,也不会如人般数数。何宁只能推测,这位目前大概正处于少年期。 抓起最后一条鱼,摸摸肚子,示意绿蜥低头,直接扔进了它的嘴里。蹲在河边洗手,侧头看一眼绿蜥,不免感叹,还没成年,难怪偶尔傲娇。 吃饱喝足,两个好伙伴继续上路。 水流声不断敲击着耳膜,河水在前方分流,准确点说,是两条不同的河水,在交叉点汇聚,才形成了何宁之前见到的暗河。 “走哪边?” 何宁抱臂歪了歪脑袋,黑色的长发已经干透,随着他的动作,发梢轻轻晃动。 “左还是右?” 何宁抬头看向绿蜥,绿蜥也没法给他答案。 “先走左边。”何宁只能自己做决定,就像之前一样,“走不通,再退回来。” 左边的地下河明显比右边的要宽些,沿岸的石壁上,同样凿着盛有白色珠子的凹槽。不同的是,石壁上还绘有略显抽象的壁画,勉强能看出人和蜥蜴的外形,人的手中举着一根貌似棍子的东西,棍子的顶端在发光,蜥蜴的个头很大,每只蜥蜴都长着翅膀。 一路走,一路看,看到后来,何宁总觉得这些壁画和他之前在金光中看到的景象很相似,那个坐在红蜥背上的黑发男人。 吼! 绿蜥突然发出了叫声,何宁将注意力从壁画中移开,朝前方看去,顿时一惊。 一座石台突兀的立在河中,三个身披白纱的女人,用最虔诚的姿态跪在上面。白纱和长发在背上披开,流水卷起的风,不时拂过她们的发梢,轻轻在半空舞动。 女人们静静的跪着,无声,无息,就像是在向神祈祷。 可是,在不见阳光的地下? 何宁拧紧了眉头,试着叫了一声,回声在石壁间碰撞,回旋,更显空旷,诡异。 绕过去?还是退回去? 何宁拿不定主意,石台的中心却突然发光,左耳一片灼热,跪在那里的女人,一点一点风化消失,在光中化作了白色的沙粉。 这时,何宁看到了石台的中心,一只黑色的方形盒子,不知是何种材料制成,淡淡的金光正从盒子的缝隙中射--出,映照在四周,像是波光流动。 过去! 何宁咬紧了嘴唇,双脚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踏进了河里。 石台周围的河水并不深,恰好没过何宁的腰,单手撑在石台边沿,一跃而上,回过头,绿蜥仍站在岸边,没有跟过来。 小心避开银白色的沙粉,捡起盒子,从纹理看应该是木头的,至于是哪种木头,何宁无法判断。 木盒上没有锁,掀开盖子,盒中静静躺着一卷羊皮,金光就是它发出来的。展开羊皮卷,金色的文字正如水般流动,每一个字符都如有生命一般缓慢流淌。 字形扭曲,像是一种抽象的画,明明不认识,印入眼底,何宁却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背叛者永堕地狱,贪婪的罪孽无法洗刷……以鲜血和生命为代价,祈求天神降下惩罚。” 羊皮卷并不完整,读过两遍,何宁确定,这应该是下卷,记录罪孽和背叛者的部分并不在这里。 那么,之前的三个女人,就是在守护这个东西? 想到这里,何宁突然一愣,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石台突然开始晃动,绿蜥在岸边焦急的吼叫,容不得多想,何宁立刻跳进水里,飞快游回到岸边,伴随着轰隆声响,石台破碎塌陷,沉入了水中。 河水中涌起一团浑浊,很快被更多的水流冲刷,消失不见。水面依旧,仿佛那个石台以及石台上的女人从不曾出现过。 攥紧羊皮卷,何宁的脑海中突兀的响起了一个声音,飘渺,柔和,“大巫,尊敬的大巫。” 声音中仿佛还带着铃音,何宁猛的一拍脸颊,清醒点! 后背突然被顶了一下,抬起头,能感受到绿蜥的担忧。 “没事。”何宁拍拍绿蜥,笑着说道:“我没事。” 看向前方,何宁心中涌起了不确定,似乎还有东西在召唤他,但他却不想继续走了。 “回去吧。”一切太不可思议,饶是神经再粗,也早晚会崩溃,“这下面太冷了,咱们上去暖和暖和再下来。” 绿蜥没有异议。 回程比来时要快,走到两条河流的交汇处,何宁的脚步放慢,总觉得身后有一个声音在呼唤自己,亲切,怀念,仿若带着悲伤,穿过百年。 何宁停下了,猛然回身,蹚过河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脚步声在回响,喘--息也变得急促,脑海中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近了,更近了! 终于,河水到了尽头,汩汩的水流,从一个磨盘大的深洞中涌出,在水源之后,嶙峋的岩壁旁,倒卧着一具巨大的骸骨。 头颅和腿骨尚且完整,脊骨和肋骨却破碎不堪,十几支刻着巫文的长矛错落在骨骸之间,矛尖锋利,闪着银光。可以想见,这个巨大的动物在死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颅骨搭在前腿骨上,眼窝黑幽。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它不该在这里! 何宁的眼睛发红,发疯般的冲向前,抓起地上的长矛,用力折断! 背叛者,该死!罪孽者,该堕入地狱! 黑色的双眼泛红,乌黑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狂舞,掌心被长矛的断口划破,鲜红的血滴落,他却根本不在乎。 愤怒无法发泄,酸楚涌上胸腔,脸上一片冰凉。 愕然的抚过脸颊,他哭了?这是属于他的情感? 丢掉断裂的长矛,何宁跪坐在巨兽的头颅旁,颤抖的手抚过白骨,不似人的哀声,像要撕裂大地一般,从喉中涌出。 穿过岩壁,涌出河流,透过大地,舞过大漠的风,卷起愤怒和怨恨,沉重的悲伤使生灵发狂。 声音变得沙哑,泪水流干,一团金光柔和的包裹住何宁,哀伤与愤怒逐渐远去,充血的双眼缓缓合上。 绿蜥走过来,在巨兽的骨骸之前,恭敬的俯下-身,大嘴叼起了羊皮卷,金光将何宁送到它的背上。背着何宁,它退出了骸骨所在的地方,一步一步向来路走去。 荒漠中,烈日几乎要烤干空气中的最后一丝水分。 从荒城中逃出的商人,衣袍染着鲜血,嘴唇裂开了一条条血口,深一脚浅一脚的摇晃着。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他始终没有倒下,但是,快到极限了。 空中盘旋的食腐鸟,正在等待着这顿美餐。 视线变得模糊,眼前的一切彷如水纹般波动,绝望几乎要压过求生的意志。 倏地,商人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在绝境中,他看到了一处池塘!是幻觉也好,是什么也罢,用最后的力气,他跑了过去。 扑倒在清澈的水中,这不是幻觉!埋入水里,他像是骆驼一样大口的灌着水,根本无暇顾及被刺痛的伤口。 耳边传来了牧群的声音,商人抬起头,成群的独角羊,正被牧人驱赶着朝这处水塘走来。 羊群到来时,他看到了牧人的装束,彩色的颈环,亚麻色的头巾,挥舞的长鞭,浅棕色的皮肤,比提亚人。 牧人也看到了商人,驱赶着骆驼上前,商人已经昏倒在了水边。 第十五章 何宁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 坐起身,头一阵阵的疼,眼前发黑,肚子轰鸣。 绿蜥不在身边,猛犸和地行兽也不在。他试着出声,喉咙有些疼,声音沙哑,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片段的画面,找不到头绪,就像是一团乱麻。 何宁曲起双膝,用力的耙梳头发,总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不停的做梦,醒来之后,梦中的一切却变得模糊,记得最清楚的,只有那只红蜥。 耀眼如宝石般的鳞片,雄浑的吼声,展开双翼在云层中飞翔,傲视天地。 从幼崽到成年,这只红仿如烙印一般,深深刻在了何宁的脑海里。 但,这不是属于何宁的记忆。继续这样下去,他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叹息一声,再奇怪又能如何?本身穿越这事就不靠谱。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何宁抬起头,是猛犸。变成了墨绿色的绿蜥跟在它身边,见到何宁醒来,撒丫子就跑了过来。猛犸发出一声嘹亮的象鸣,在半月湖边伏击猎物的地行兽猛然从草中昂起头,吓得喝水的动物一哄而散。 到了近前,绿蜥开始围着何宁转圈,猛犸扬起长鼻,何宁立刻绷紧了神经,“不许喷水!” 猛犸的动作僵在中途,大耳朵扇了扇,双眼不解且无辜。 “友好的表现也不行!” 接着不解,继续无辜。 “庆祝也不行!” 高压之下,猛犸只能放弃,一声象鸣,不甘心。 “我知道你高兴。”何宁站起身,拍了一下猛犸的鼻子,“这到处都是水,用不着喷。” 如果何某人知道,在自己昏睡的三天中,最热的时候都是猛犸为他喷水降温,不知会作何感想? 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可能,他宁愿自己不知道。 很快,何宁的肚子又开始叫了,与其担忧将来未必会发生的事,还是应该先解决民生问题。 抓鱼暂时没体力,只能去水池边摘果子。绿蜥和猛犸跟在他身边,不长的一段路,何宁却出了不少汗,摸摸肚子,绝对是饿的。 池中涌出的水滋润了荒城,灰色和绿色的藤爬满了石柱,累累果实散发着清香的味道,吸引了沙漠中的小鸟,还有几只腿长脖子长,样子像鸵鸟,羽毛却是青绿色的大鸟。 何宁带回来的两只沙猫在半月湖边安家,昆虫,小鸟,小个头的爬行类,足够它们捕食,用不了多久,两只就会变成一窝。 呼啦一声,正在啄食果子捕捉银鱼的鸟类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几只踩在水里的大鸟也警惕的看着何宁和他身边的绿蜥与猛犸。 这三位的到来,显然让它们很不安。 没办法,何宁先把猛犸打发去湖边啃树皮吃草,绿蜥打发不走,只能让它在水边捉鱼,自己蹚水朝水池走。水越来越深,黑色的发被浸湿,大鸟依旧保持警惕,空中的小鸟却陆续落下,似乎认为何宁不会对它们造成威胁。 何宁摘下一串青绿色的果子,其中一颗还留着小鸟啄食的痕迹。口中开始分泌唾液,迫不及待将果子送进嘴里,满口脆甜。 一个接一个,何宁终于吃饱,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饭量见涨,这一段足足吃下了之前一天的量。 绿蜥在水边捉鱼,却不如在暗河中方便。鱼太小,吞进嘴里,不少都会从牙缝里掉出来。倒是长着绿色羽毛的大鸟们异常灵活,用爪子踩,用嘴叼,一条接一条,几乎次次不落。仰脖吞下一条,叫两声,仿佛在嘲笑绿蜥的笨拙。 看着大鸟嘴里挣扎的小鱼,何宁又开始咽口水。看准了,从水中抓起一条两尺长的鱼,直接送进了嘴里。 牙齿磨合间,鱼肉的鲜美让何宁满足,片刻后,他却愣住了。 生鱼? 又不是不能生火,为什么他却只想着吃生的?还觉得味道不错?难道是在地下河吃了生鱼的关系? 何宁的脸色有些难看,随即又摇头,不再抓鱼,几步走到绿蜥身边,他得想一想,必须好好想一想。 离开水池,烦躁的情绪让何宁坐立难安。沿着河流行走,不知不觉走到神殿前,看着眼前的建筑,他应该再去一次吗? 拿不定主意,干脆转身离开,继续在城中晃悠。渐渐的远离河道,走到了沙漠强盗被地行兽团灭的地方。 骆驼和人的尸骨都不见踪影,地上只有干涸的血迹,残破的布料,熄灭的火把,还有十几个散落的口袋和水囊。 袋口扎着兽筋,一个口袋被地行兽咬破了,里面精心包裹的香料散落,地行兽明显不喜欢这种味道,其他的袋子都只是丢在那里,没有任何破损。 何宁走过去,这种香料的味道让他想起了胡椒。弯腰捡起一个完好的袋子,解开兽筋,滚落出几粒灰白色的结晶,没等何宁辨认出这是什么,就被绿蜥一口卷进了嘴里,咯吱几声,吞咽下肚。 又倒出几粒,在绿蜥虎视眈眈的目光下,何宁小心的舔了舔,顿时眼前一亮,盐! 虽然有些苦和涩,却的的确确是盐。 将盐粒倒回去,重新扎紧口袋,严肃对有些失望的绿蜥说道:“哥们,盐不能这么吃,不怕齁到?” 十几个袋子中,有盐,有胡椒,有孜然,竟然还有磨成粉末的辣椒。 感谢天神! 何宁热泪盈眶,倒霉日子过久了,他都快忘记好运是什么滋味了。 十二个袋子捆到一起,连被地行兽咬开的那个也没放过,这下子,就算不喝兽血,也不会有变成白毛男的危险了。 亚兰大陆东部盛产宝石和黄金,却不产盐,香料的产量也很少,所有的盐和大部分香料都是北部和南部的商队运来的。 何宁只高兴于有盐吃的日子,却不知道,他手中这十几个袋子价值堪比黄金。 强盗头子随身携带的东西,价值会低吗? 当天,何宁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顿烤鱼,地行兽还给他拖回了一只兔子,加了孜然和辣椒,飘香十里。 有味道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 不担心会引来野兽,有地行兽在,来了就是送菜。 何宁洗干净手,看着水中的倒影,蹙眉,从口袋里取出久没用过的小刀,抓过一缕长发,用力割断,三下五除二,原本过腰的长发成了短发,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这样才清爽。 满足的靠在猛犸身边,肚子的问题解决了,该为衣服想想办法,浑身上下就一条裤子总是个问题,万一哪天寿终正寝,难道真要向原始人看齐,树叶藤蔓加身? 翻了个身,想弄到布料就得走出荒城,想到要和这个世界的人接触,何宁不由得有些发憷。 算了,现在想这些没用,先睡觉,明天再说。 月亮升起,何宁打了个哈欠,闭上了双眼。绿蜥靠在他身边,肚子也吃得鼓鼓的,沉沉入睡。 猛犸已经习惯了靠垫生涯,反对无效,只得妥协。 睡梦中的何宁蜷缩起身子,割短的黑发,却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 欧提拉姆斯 镜室内,传出一声炸响,等候在外边的巫女同时心中一凛,顾不得其他,推开门闯了进去。 形容枯槁的大巫瘫倒在地,鲜血染红了她的长袍。象征着欧提拉姆斯的棱镜却碎裂成块,只余不到三分之一还算完好,其余全部散落在地,上面或多或少沾着大巫的血。 “大巫!” 巫女们惊骇欲绝,赤足跑过来,扶起奄奄一息的大巫,比起一个月前,大巫更显老迈,整个人枯瘪干瘦,头发是毫无色泽的死灰。 就像是有可怕的诅咒在欧提拉姆斯上空盘旋,不断的吞噬着大巫的生命之火和巫力。 第一代欧提拉姆斯大巫留下的棱镜破碎了,这是个可怕的预兆,巫女们恐惧不安,却无法从大巫口中知道答案。 难道是天神降下的惩罚吗? 大巫被送回了卧室,除去染血的长袍,若非胸口还有起伏,简直就像是一具包裹着人皮的骷髅。 欧提拉姆斯试图封锁消息,但心神不定的巫女们却还是被钻了空子,在大巫从昏迷中醒来之前,发生在神殿中一切,已经在亚兰大陆中传播。 “大巫?” 穆狄斜靠在软枕上,握在左手的权杖,轻轻敲击着右手掌心,看着摊开在面前的羊皮卷,蓝色的双眼,再一次变作了金色的竖瞳。 大难不死的商人被好心的牧人带出了荒漠,随着牧群一起来到了比提亚。 比提亚城的历史同普兰城一样悠久,城市的风格却截然不同。 普兰城的城墙和城内建筑多采用各种石料,绘有鲜艳的色彩,类似于铜板中记载的亚兰帝国古都和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巫之城。比提亚城则更像是游牧民族的聚居点,除了高大的城墙和城内的几处主要建筑,大部分都是帐篷,城外的帐篷数量远远多余城内。 围住牲口的栅栏,不同样式的帐篷,形成了比提亚独特的风景。 牧人赶着独角羊回到住所,醒来的商人,将他在沙漠中的遭遇全部道出。 出现在绿洲的可怕强盗,大漠深处的荒凉古城,可怕的巨兽,似人非人的魔鬼…… 有人相信,更多人却认为他是个疯子。 商人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切都是真的,他形容着那座荒城的样子,很夸张,却也引起了人们的好奇。 大漠中有许多传说,消失的古城就是其中之一,不只流传在强盗中,牧人也相当熟悉。商人不停的向比提亚人讲述自己的遭遇,消息很快传到了西库鲁斯的耳中。 将一整条羊腿喂给龙鹰,西库鲁斯扯掉头上亚麻色的布巾,下令士兵将那个商人带来城主府。对商人讲述的故事,西库鲁斯很感兴趣。 第十六章 “城主大人,我向天神发誓,一切都是真的!” 商人趴伏在地上,声声恳切。刨除过于夸张的部分,他的确没有虚言。 西库鲁斯靠坐在华丽的地毯上,褐色的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胸前,发尾束着镶嵌宝石的金环,从表情中完全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商人忐忑不安,他在恐惧,是否因夸大其词惹得城主大人不满。事实上,西库鲁斯正震惊于从商人口中得知的东西。 大漠深处的荒城,地行兽,人? 若一切属实,他必须去一次! 商人被留在了城主府,不论他是否愿意,一旦城主大人决定成行,他都必须同行。失去了财产,失去了商队和护卫,消息迟迟传不回北方,除了从命,商人没有第二种选择。 不过,就在西库鲁斯决定出发的前一天,变故发生了。 比提亚的牧人发现,大批的畜群变得惶恐不安,独角羊拼命的挤在一起,短角牛狂躁的冲向栅栏,鞭子和大声的呵斥没有作用,骆驼也用力想要挣脱缰绳,仿佛即将发生可怕的事情。 畜群的异状引起了比提亚牧人的警觉,能够让牲畜如此不安,在荒漠中,只代表着一件事,西部蛮族带来的灾难! 牧人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远处的地平线上腾起滚滚沙尘,巨兽的吼声随着荒漠中的热风传入比提亚人的耳朵。 二十多头地行兽在沙尘中出现,每头地行兽背上,都站着一个深棕色皮肤的蛮族战士。 如岩石般坚硬的肌肉,充满了爆发力,从脸颊到胸前,是象征着部族的青色图腾,右臂的红色图案,代表在战斗中的杀敌数量。 “蛮族!是蛮族!” 牧人们惊叫着,畜群终于冲垮了栅栏,比提亚城中响起了苍凉的号叫声,城门大开,全副武装的骑士从城内涌出,天空中,十几只巨大的猛禽扇动翅膀,发出嘹亮的鸣叫。 鲜血,即将染红比提亚! 地行兽背上的蛮族战士发出奇怪的叫声,就像在应和地行兽的吼声,更多的蛮族战士出现在他们身后。赤脚踩在黄沙上,手中各式的武器闪着寒光,怪叫着冲向了比提亚城。 牧人们放弃追赶畜群,纷纷骑-上骆驼,抽--出弯刀,勇敢的比提亚人,无畏的比提亚人,他们是亚兰帝国后裔,为了守卫家园,不畏惧任何敌人! 嘹亮的象鸣,有力的脚步,震颤着大地。 青色的图腾,黑色的长发,琥珀色的眼睛,亚兰大陆西部最大部族苍岩的首领! 天空中的西库鲁斯握紧了弯刀,情势比任何时候都要严峻。 科尼坐在猛犸背上,这是他新的坐骑,抬头看向盘旋在天空中的龙鹰,嘴角掀起一抹残酷的笑。 蛮族是天生的战士,雄壮的身躯,强健的体魄,如猛兽般的性格,天生就渴望鲜血和杀戮,这是大巫赋予忠诚战士的祝福,也是诅咒。 “嗷呜!” 科尼站起身,发出了一声如野兽般的嚎叫,就像是沙漠狼群中的头狼。 杀意,战意,如狂风般席卷了整个战场。 天空中的猛禽俯冲而下,地面上的两股烟尘狠狠撞击在了一起。 比提亚人清楚,不能战败,一旦被蛮族冲进城中,所有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西部蛮族比沙漠强盗更加残忍,更加肆无忌惮,财富会被洗劫,女人和牲畜将被夺走,男人的头颅会被挂在长矛之上,鲜血将染红整个比提亚。 苍岩的祭祀在不远处遥望战场上的一切,即便双眼看不到任何东西,他也能知道战场上正在发生什么。 高举木杖,祭祀口中发出了古怪的音调,似巫文,又似一声声的叹息。 几名奴隶跪在祭祀面前,仿佛失去神智一般,鲜血顺着脖颈的伤口流下,却没有痛苦的表情,如主动献祭一般虔诚。 奴隶是重要的财产,祭祀不会杀死他们,鲜血只是供奉给天神的祭品。鲜红的血流淌出一片诡异的图案,昏倒的奴隶被带了下去。 祭祀高举木杖,大声嘶吼,丝毫不惧怕比提亚战士射--出的弓箭。他在向天神祈祷,为胜利祈祷,祭祀本人的鲜血,才是最好的供奉。 龙鹰高鸣着再一次冲向猛犸,科尼的武器是一杆黑色的长矛,长矛上刻有金色的巫文,这是亚兰大巫留给苍岩部族的武器,能够摧毁一切尖兵利器! 西库鲁斯拉紧了缰绳,弯刀断裂,心中震惊。 下方的战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惨烈,蛮族要彻底占领比提亚城?! 蛮族进攻的消息传到普兰城,本打算出行的穆狄不得不改变计划,若是比提亚被攻占,普兰城也无法幸免。他与西库鲁斯的争斗不会停止,蛮族却是整个亚兰大陆东部共同的敌人。 同普兰城一样,其他得知消息的城市也加强了戒备,依附各城的部族以最快的速度迁徙,或向大漠的更深处,或是前往各城助战。 消息传到欧提拉姆斯神殿,本该有所表示的神殿却诡异的安静。不只大巫没有出现,连大巫信任的巫女都没有露面。 这让城主们感到格外不满。各部族中的巫女,此时的表现也有些异样,她们的巫力来源于欧提拉姆斯,可就在不久前,巫女们的巫力都在不断流失。 没人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没有了巫力,部族族长不会再忌惮她们,欧提拉姆斯的威信将不复存在,这会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被关押在普兰城地牢中的丹妲,情况更加糟糕,娇嫩的肌肤变得粗糙,眼角长出了皱纹,漂亮的长发也失去了光泽,就像失去养分的鲜花一般迅速枯萎。 丹妲用力的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声音。巫女的巫力是神殿赋予,更属于大巫,没人能够想到,大巫正在用巫女们的巫力,延续她自己的生命之火,就像几百年前做过的一样。 泰亚的巫女,血脉最早可以追溯到帝国时代。对于最后一任帝国大巫的死,所有流传下的史料都讳莫如深,但是,泰亚的巫女口口相传,第一代欧提拉姆斯大巫,从亚兰大巫的身上获取了很重要的东西,才得到了巫力。 巫女吞噬了大巫的鲜血。 丹妲扭曲的笑了,抑制不住的狂笑,曾经她也有机会成为大巫,凌驾于欧提拉姆斯神殿之上。可惜机会稍纵即逝,那个黑发的青年,本该是属于她的祭品! 黑色的双眼变得猩红,长发瞬间变成了一片灰白,笑声在地牢中回响,带着疯狂和绝望。 荒城中,何宁再一次走进了神殿。 地板塌陷留下的黑洞,边沿还留着绿蜥的爪痕。绿蜥被留在了外边,何宁总觉得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次,必须自己去。 何宁很坚决,绿蜥很沮丧。 蹲在洞口,低着大头,前肢搭在身侧,像是被抛弃的孩子。 “别这样。”何宁有些不忍,“你在上面等我,我很快就出来,给你带鱼!” 鱼! 大头倏地抬了起来,咧开嘴巴,露出一口尖牙,仔细看,尾巴还摇了两下。 何宁:“……” 好吧,这就是个半大孩子,他理解。 深呼吸,何宁双手搭在边沿,缓慢的爬了下去。双脚落地之后,缓和了一下剧烈的心跳,沿着走过的路向前摩挲。岩壁中的珠子发出柔和的光,流水声愈发的清晰,走到两条地下河的交汇处,蹚过水流,何宁加快了速度。 巨大的骸骨静静躺在原处,地上散落着被何宁折断的长矛。 单手附上骸骨的头颅,酸楚和愤怒再度涌上心头。用力咬住嘴唇,他不能再被情绪左右,绿蜥不在身边,再昏倒,没谁能把他背上去。 直觉告诉他,必须再来一次,或许能为所有的疑惑找到答案。 视线所及,除了白骨和长矛,什么都没有。弯下腰,向头骨之下望去,依旧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他想错了? 这时,何宁的左耳突然一阵灼热,耳扣化为权杖,一道金光镶嵌在骨骸紧靠的岩壁上。 凹凸不平的岩壁骤然发光,一个个光点汇聚成古老的图案,彷如在夜空中亮起的星辰,展现在何宁面前。 没等他看清图案中描绘的是什么,脚下传来剧烈的震动,碎石和沙砾从头顶滑落,地下河的源头,泉眼突然干涸,水流仿佛在瞬间被截断,刺耳的声音在岩壁间回响。 嘎吱,嘎吱。 像是生锈的铁链和齿轮在不停的摩擦,岩壁一点点下沉,露出了其后的景象。 腐朽的味道扑鼻而来。何宁后退几步,随着地面的摇晃,不慎跌倒。单手支在地上,尖锐的碎石划破了掌心,疼得他一皱眉,抬起手,伤口处流出了鲜红的血。 地面的摇晃渐渐平息,巨大的石壁完全沉入地下,好似从不曾存在过。 石壁之后,是一间凿在岩石中的密室,羊皮卷和铜板占据了大部分空间。 三具骷髅倒卧在地上,从尚未腐朽的长裙和手腕上的细镯,可以推测出她们是女人。 纱裙和细镯很眼熟。 舞动的纱裙,叮铃作响的细镯和银铃,美丽的少女。 这是曾存在他脑海中的“幻像”。 等到腐朽味散去,何宁走到密室前,能清楚的看到,两具骷髅胸骨断裂,肋骨间扎着一把匕首,剩下的一具骷髅,体内还留着断裂的箭头。 在最后一具骷髅的腿上,摊着一册羊皮卷,上面的内容明显没有写完,暗红色的字体,就像用鲜血书写。 或许,本就是鲜血。 走进密室,小心捡起羊皮卷,同他在石台上得到的羊皮卷一样,一样的诅咒,诅咒背叛者永堕地狱。 避开女人们的骸骨,何宁拿起一块铜板,拂开厚厚的灰尘,铜板上的字迹变得清晰。 “亚兰帝国历……” 何宁的神情变了,脑海中混乱的记忆,正随着铜板上的内容被不断梳理。 这是最后一位亚兰大巫生前的记载,也是尘封了几百年的帝国历史。 第十七章 放下第十二块铜板,何宁用力搓了搓脸。 密室内的铜板和羊皮卷加起来足有上千,或许更多,想在短时间全部看完根本不可能。 只是这十二块铜板记载的内容,就足以让他惊骇。 大巫,自亚兰帝国建立之初便已存在。 帝王统辖广大的疆域,大巫赐福于疆域内的人民。巫之城的神殿是亚兰帝国的圣地,每任亚兰帝国大巫都出自这里。 没有名字,没有过往,没有亲人,在黑暗中睁开双眼的那一刻,他们就只有一个身份,巫。 巫之城的历史比亚兰帝国还要久远,没人知道,这座古老的城市是何时建造,如何兴盛,城中最早的居民来自哪里,为何这里会受到天神的眷顾,成为历任大巫的出生地。 历史上关于巫之城的记载更是少之又少,唯一有明确记载的,是在最后一任大巫陨灭之后十年,巫之城便神秘的消失在了荒漠深处。 繁荣的景象不再,黄沙与热风取代了葱茏的植物与清泉。过往的商队再找不到绿洲的踪迹,食草动物数量锐减,沙漠狼等食肉动物也越来越少。 篡夺权力的阴谋笼罩在帝国上空,野心终于点燃,战火席卷了整个帝国。 据铜板上记载,最后一任亚兰大巫,是历任大巫中能力最强,也是最短命的。年仅二十四岁,便回归了天神的怀抱。 不是病逝,而是谋杀。 下毒,行刺。 手段卑劣,更使人愤怒的是,当时的帝国王族也卷入其中。 大巫的能力太强,使他们恐惧,打着为王权的名义,联合侍奉大巫的巫女,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大巫死了,阴谋者却未能得到想要的一切,等待他们的,是举起的屠刀和酷刑。 亚兰帝国的王者,最后一任亚兰大帝,一夕之间性格大变,变得冷酷,嗜杀。 何宁拿起第十三块铜板,上面清楚记载着这位帝王的暴--行。 他曾在一天之内屠杀了十几万人,每天都有部族在帝王残酷的命令下被灭族。王宫中的侍者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下一刻刀会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帝国没有了大巫,巫之城的神殿却没有走出继任者。之前跟随大巫的一部分巫女表现出了相当惊人的巫力,另一部分则在荒漠深处失去了踪迹。前者宣称得到了天神的祝福,走进了欧提拉姆斯神殿,后者却被污蔑,成为联合篡权者毒杀大巫的可耻凶手。 真相如何不再重要,帝王的杀戮仿佛永无止境。就像挣脱了锁链的巨龙,锋利的尖牙利爪,终于享受到了血腥中的乐趣。 疯狂吗? 何宁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劲,一夕之间性情大变,也许有可能。他却隐约觉得,这才是亚兰帝王的本性。 放下铜板,捏了捏僵硬的脖子,为何会有这样的猜测,何宁不知道,但比起铜板上给出的理由,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异想天开? 或许。 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在密室中无法计算时间,只能从肚子的叫声推断,他应该在密室中呆了很久。 看完的铜板被整齐的堆放在角落,这么多的铜板和羊皮卷,想要全部读完,当真是任重而道远。 不过,自始至终,何宁都没想过中途放弃。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必须读完,只有将这些全部印在脑子里,他才能获知所有的答案。 躺在地上的三具骷髅被何宁小心的摆在墙边,回到地面,他要选一个地方,将她们妥善安葬。 孤独的尘封在地下百年,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只为守护誓言与忠诚,她们,才是真正的勇者。在石台上化为沙尘消失的女人,何宁却无能为力,只能祈祷,流水会将她们送往最终的归处。 走出密室,何宁从巨大的骨骸中取出一小截断裂的趾骨,用捆扎羊皮卷的兽筋系在了自己的手腕。 “阿尼。” 脑海中的记忆愈发清晰,混乱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有序,他知道了这具骨骸的名字,也猜到了自己的记忆是因何而来。 传承。 大巫的传承。 每一代大巫都会继承先代的所有记忆,这是巫之城的秘密,也使大巫显得更加神秘。 不过,为什么会是自己? 何宁调整了一下兽筋的长短,难不成与何家的祖业有关? 天知道。 早知今日,应该认真阅读祖宅中的先人笔记,说不定能找出其中的联系。 穿越这种神奇的事情都会发生,还有什么不可能?只要不会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想再多都是自寻烦恼。固定好兽筋,白色的趾骨贴在手腕内侧,一点也不突兀。 事情发展到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就算不愿意,也不可能把脑袋扒开,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丢出去。 走下暗河,何宁打算抓几条鱼带给绿蜥,余下的羊皮卷和铜板留待日后慢慢读。荒城中只有他和动物,有入侵者也会被马上赶跑,在这里,安全没问题,时间也足够多,不需要急在一时。 不过,这份认知很快就会被打破,对此,何某人还一无所知。 何宁离开后不久,一张落满灰尘的铜板突然从高处掉落在地,发出一声钝响。由于历史太过久远,铜板上的部分字迹变得模糊,只有其中一行格外的清晰,大巫,是王族的束缚,也是祭品。 抓鱼的过程还算顺利,爬上地面,绿蜥正蹲坐在一边,眼巴巴的瞅着。 “瞧,哥们说话算话。” 何宁将一条前臂长的鱼丢给绿蜥,绿蜥大嘴巴一张,嚼了几下,囫囵吞下肚。 捆绑羊皮卷的兽筋相当结实耐用,除了手腕上的那条,何宁另外收集起不少,正好用来串鱼。除此之外,他还在密室中发现了一块布料,很脏,却没腐朽,也被一起带了上来,洗洗晒干,包在身上,好歹不用再光膀子纯爷们。 走出神殿,发现猛犸和地行兽都等在外边,考虑几秒,干脆把手里的鱼全都分了出去。就算吃不饱,也能尝个鲜。 看着猛犸用鼻子把鱼卷进嘴里,何宁四十五度角望天,大象吃鱼,不稀奇。 不稀奇才怪! 再看五头地行兽,张嘴的动作都一模一样。 排排坐,吃果果? 好吧,他承认,自己在地下呆了太长时间,脑子发抽了。 分完了鱼,何宁拿着从密室中带出的布料到河边清洗,没有皂角,只能用手搓。起初不敢用力,担心搓烂了,却发现这块布很结实,手感像是棉布,洗干净却带着丝绸的光泽。 用力拧干水,抖开,四周看看,找不到晾晒的地方,只能搭在自己背上,这么大的太阳,很快就能干了。 布料上身的感觉很奇妙,似乎这原本就是属于他的。左耳又开始发热,何宁身上的布料,仿若金银线在其上游走,隐隐显现出巫文的图案。 荒城中突然掀起一阵热风,风带着沙尘,卷起一阵阵呼啸。 火红的夕阳缓慢沉入地平线,映照出一片绚烂的晚霞。 何宁跳上高处,遥望日落,修长的背影,乌黑的发,黑色的布,像是张开的羽翼。 闭上双眼,感觉指引着他,低喃的祝福,流淌在大漠深处。 古老的巫之城,沉寂百年的神圣之地,流水潺潺,浓浓绿意,走兽低下头颅,飞禽停止鸣叫,这一刻,如云般静谧。 回来了,他回来了。 天空中,突然聚集起层层乌云,赤色和金色的火花,在黑暗的云层中摩擦。三条水龙,从半月湖奔腾而起,干旱了几百年的荒漠,终于要迎来一场甘霖。 蛮族和比提亚人的战场上,鲜血和嘶吼充斥天地,突来的雷声炸响,让所有人惊呆了。 龙鹰展翅高鸣,带着喜悦,西库鲁斯用手背抹掉脸上的血迹,望向远处飘来的黑云。 猛犸扬起长鼻,地行兽的吼声响成一片,骆驼用力甩动着脖颈,对即将到来的雨水,动物们如实的表达着欢喜。 科尼站在猛犸背上,黑色长矛直立,黑发在风中飞扬,如雄狮般傲然,刚毅。 苍岩的祭祀仰起头,跪在地上,高举上臂,用生命在嘶吼,“大巫!大巫!” 声音传遍了荒漠,雷声轰鸣,闪电撕破长空,暴雨倾盆而下。 下雨了,下雨了! 战场上的血被雨水冲刷,大漠的居民们狂喜的冲进雨幕。 天神的福祉,降下生命的甘霖。 普兰城中,穆狄站在城主府的露台上,金发在风中狂舞,手中的金色权杖发出阵阵嗡鸣。 找到他,必须找到他! 他,是属于他的! 以亚兰大帝直系血脉之名! 仰起头,雨水打湿了白色的长袍,蓝色的双眼,再一次变成了赤金。 欧提拉姆斯神殿 在雷声中,昏迷多日的大巫突然睁开双眼,刚丰润些许的面颊,再一次急速干瘪。 仿佛枯老的树皮,体内的力量,本不属于她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流逝,即便夺取巫女们的巫力,也无法延续她的生命之火。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苍老的女人费力的坐起身,从枕下取出一份古老的羊皮卷,牢牢攥紧。这是第一代欧提拉姆斯大巫留下的手记,将指引继任者,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 男巫,是祭品,是怪物! 他们只配成为女巫获取力量的容器! 枯干的手抚上面颊,只要杀了他,她就能再次得到一切! 不似人的笑声被雷声和闪电湮没,亚兰大陆东部荒漠,迎来了百年来第一场暴雨。 第十八章 一夜暴雨,亚兰大陆东部荒漠深处,铺开一片绚烂的花海。 碧空万里,灼热的风依稀带上了一丝清爽。 五颜六色的花朵覆盖了黄沙,穿梭在花间的昆虫,鸟类,花瓣上凝结的露珠,点缀在荒芜的大漠,勃勃生机,如人间仙境。比鲜花更多的是青草,葱葱茏茏,枯萎的树木也抽-出了新芽。 雨停后,一道绚丽的彩虹横跨天边,像是在空中架设出一道通往天堂的彩桥。 欧提拉姆斯神殿发出神谕,天神听到了大巫的祈祷,降下雨水。各部族的巫女不遗余力的宣扬欧提拉姆斯大巫的神迹,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贡品和对下一场雨水的期待。 苍岩部族和比提亚人的战争仍在继续。 比提亚人守卫家园的决心,使他们无惧生死。天降大雨,更让比提亚人坚信,天神也为他们的勇气赐福。 西库鲁斯站在龙鹰背上,亚麻色的长袍染上血色,头巾早在战斗中不知所踪,褐色的长发稍显凌乱,脸颊上一道狭长的伤口,是拜科尼手中长矛所赐。 三天了,比提亚人不知道战斗会在何时结束,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倒在地上,只是机械的一次又一次挥刀,杀伤敌人,或是被敌人杀死。 战士们即将到达极限,骆驼上的牧民伤亡更大,却没有人后退,也没有人逃跑。 无处可逃。 这里是比提亚人的家,是祖先扎根生存的地方,被蛮族攻占,比提亚人只能沦为奴隶。 苍岩的祭祀割破了自己的胳膊,鲜血滴落在黄沙上,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不会再让任何人动容。 猛犸的长牙,将几名持刀冲过来的比提亚人穿透,挑飞,象背上的男人,冷冷看着被践踏的生命。 战斗,血腥,杀戮,是苍岩部族,乃至所有蛮族存在的意义。 “嗷呜!” 似野兽的吼声再一次在大漠中回响,苍岩部族身后,出现了另外三支西部蛮族。不一样的图腾,同样彪悍勇猛的战士,野兽的吼声震撼大地,科尼舔了舔矛尖上的血迹,脸上露出了残酷的笑,琥珀色的双眼,近乎透明。 灭亡。 比提亚人,会在今天成为历史。 龙鹰飞翔在空中,看着几倍于己的敌人,西库鲁斯没有任何惧怕,一股嗜血的战意开始燃烧他的全身,褐色的双眸,颜色变深,手背脸颊隐隐覆上灰色的鳞片。 科尼眯起了眼睛,猛然将手中的长矛掷向在空中盘旋的龙鹰! 黑色的长矛,像是一道闪电,穿过了龙鹰的翅膀。 鹰声哀鸣,苍岩的祭祀发出嘶吼。 受伤的龙鹰带着西库鲁斯回到城内,黑色的长矛回到科尼手中。 看着跌落的龙鹰,蛮族首领雄浑的笑声响彻荒原,“亚兰王室血脉,亚兰大帝的后裔?不过如此!” 王室陨落,古老的血脉不再高贵,这是背叛了大巫的代价! “吼!” 苍岩部族将比提亚城留给了后来的同盟者,猛犸扬起长鼻,象鸣声伴随着科尼的笑声,苍岩部族开始向东部荒漠深处挺进。 祭祀盘坐在地行兽背上,手臂上的伤口仍在流血,血滴落在黑色的木杖上,杖身流淌出一条条红色的巫文,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向前,”灰白色的眼,灰白色的发,沙哑的声音中带着虔诚与亢奋,“大巫,伟大的亚兰大巫就在前方!” “吼!” 行进的队伍,踏出一片如长河般的足迹,亚兰的历史,注定将因此而改写。 荒城中,何宁安葬了三个至死守卫忠诚与誓言的巫女,她们静静的躺在一片花海中,没有墓碑,只有三座微微隆起的土丘。待到来年,美丽的鲜花仍将在此绽放。 到腰际的黑发捆成一束,垂在身后。何宁学乖了,再割几次,一觉醒来照样疯长,甚至有越来越长的趋势,干脆维持现状。 吃过洒了香料的烤鱼,何宁回到神殿,继续埋头铜板和羊皮卷。 铜板和羊皮卷中不只有帝国和大巫的记载,还有部分大巫的手记,王族的秘闻,以及各地风土人情。 撇开那些带着血腥和阴谋的文字,其余不乏有趣的内容,何宁读得津津有味。 几百年前,东部荒漠曾是亚兰帝国最富饶的地区,也是亚兰帝国王都所在。宝石,黄金,精美的地毯,丰富多样的水果,闻名帝国的舞娘,汇聚成整片大陆最迷人的风情。 西部是蛮族的领土,不同的部族图腾,代表着不同的血脉。红色的纹身,象征着战士的勇猛。他们是帝国最强悍的勇士,角斗和拼杀,每年都在帝国庆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幕。 北部的商队驰名已久,各种香料,布匹,只有北部耕民才会种植的粮食,驯服的牲畜,他们被称为商民。大量的骆驼载着货物,脚步踏遍大陆的每个角落。 南部的海民一直是神秘的存在,这种神秘仅次于巫之城。海民们向亚兰帝国交税,却不愿意接纳帝国派遣的官员,他们信奉大巫,却只对帝王表示出恰到好处的恭敬。广阔无垠的大海是海民们的牧场,珍珠和海盐,丰富的渔产,足以让海民们自给自足。 何宁靠在石壁上,羊皮卷上的文字各种各样,却对他没有丝毫妨碍。 “种植,畜牧。” 放下羊皮卷,沉思半晌,转头看向密室前的巨大骸骨。即便早已失去了生命,在它身边,何宁却总是能感到安心。 褪去最初的悲伤和愤怒,怀念,羁绊,各种难言的情绪,就像是一条条丝线捆扎在一起,将他和这具骸骨紧紧联系起来。 “阿尼。” 站起身,走到骸骨旁边,靠在巨大的头骨旁,换做以前的何宁,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现在,在他眼中,这不只是一具骸骨,更是他的伙伴,到死,都陪在他的身边。 摇摇头,可以感到,前代大巫的记忆对他的影响越来越深。 盘腿坐好,单手支着下巴,抵触吗?说没有是假的。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接受了大巫记忆的传承,何宁始终有件事弄不明白。 举起左手,锋利坚硬的指甲,越来越大的力气,还有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难道都是因为传承的关系?铜板上的记载还算详细,却没说过附带这些功能。 习惯性的想抓头,手伸到一般顿住了。以他现在的爪子,一爪子下去,百分百头破血流。 “难啊。” 意义不明的叹息一声,何宁收好羊皮卷,绿蜥在暗河中抓鱼,估计应该吃饱了。 湍急的水流中,一尾尾银鱼跃出水面,绿蜥熟练的咬住一条,嚼嚼,吞下肚,接着再咬,再嚼,再吞。 何宁蹲在岸边,手指划拉着脚下的石块,几乎是一戳一个洞,吹掉指甲间的粉末,“哥们,帮忙抓两条呗?” 话中带着笑意和一丝无赖,绿蜥扭头看了他一眼,下一刻,一条大鱼就被丢在了岸边。 何宁取出兽筋穿过鱼鳃,笑呵呵的示意绿蜥继续。 这几乎成了惯例,每次下来,都会给留在上面的猛犸和地行兽带上几条大鱼尝鲜。猛犸个头太大,连神殿都进不来。地行兽的爪子不适合攀爬,要想吃到这种大鱼,只能是何宁和绿蜥能者多劳。 “够了。” 数量差不多之后,何宁朝绿蜥摆摆手,等它吃饱,一起离开。 如今的荒城,不看那些倒塌荒芜的建筑,用世外桃源形容也不为过。尤其是绽放在半月湖周围的花海,何宁和绿蜥都在里面滚了几圈,末了双手双脚摊开,仰躺在一片花香之中,何某人不忘念叨:“哥们,记得咱俩刚搭伙时和你说过的事吗?沙漠花海。当时只是随便说说,没承想真见到了……” 半月湖边,几个枣子大的沙漠西瓜藏在草丛里,这是绿蜥发现的,何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险险没落进它的嘴里。 将从暗河中捕到的鱼扔给地行兽,例行去湖边看西瓜,觊觎这个的不只有绿蜥,还有沙猫和几窝沙鼠。猫和老鼠做邻居,很难想象,可人家就是比邻而居了,倒是让何宁看得稀奇。 西瓜又长大了一圈,想着爽甜的味道,口水止不住的分泌。 见绿蜥又要动爪子,何宁忙一把拦住,“不是说好了吗?等大些再吃。” 绿蜥低头,很委屈。 “卖萌无用。” 一撇头,傲娇了。 何宁笑了一声,拍拍绿蜥,弯腰捧起湖水扑在了脸上,几头长角羚在湖对岸喝水,见到何宁,它们不再害怕,也很少躲避,这让想再尝尝羚羊肉的某人万分为难。 仰头望天,无奈叹息,良心和胃口,孰轻孰重? 突然,长角羚警觉的抬起头,强壮的公羚羊前足踏地,两下之后,羚羊群四散,水边的其他动物也一哄而散。 何宁皱了皱眉,起身向远处望去,一支驼队正遥遥向半月湖走来。 第十九章 行走在前的驼队,不安的畜群,被绳子捆绑,徒步跟在后边的人。很像是因部族战争或其他原因迁徙的牧民,仔细看却能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何宁对部族的了解,多来自地下密室中的羊皮卷,眼前这一幕,让他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那些骑骆驼的男人,更让他起了不太好的联想。 夜-色-中被追逐的商人,手持火把,贪婪的强盗。 黑暗中的猩红与刀光,何宁一直忘不掉。 驼队正向半月湖走来,绽放的花海,神奇的绿洲,清澈的湖水,使他们忘记了大漠深处流传百年的故事。 在被发现之前,利用半人高的植物,飞快的跑到一处断裂的土墙后,只要他想,就算是白天,也不会被轻易发现。 绿蜥跟在何宁身边,个头大了一圈的结果是,就算缩成个球也随时有被发现的可能。 看着球状的绿蜥,何宁摇头,无声叹息,伙食太好了?可无非就是那么几样,只有量的差别,怎么没见自己长肉? 人声和畜群的声音越来越近,何宁打起精神,一根手指抵在嘴边,示意绿蜥别发出声音。 绿蜥煞有介事的点头,差点暴露了目标。 何宁眼睛一瞪,墨绿色的大圆球立刻缩得更紧,一动不动。 男人们陆续跳下骆驼,何宁大略数了数,人数不到四十。以穿着白色长袍的男人为首,个子都很高大,皮肤黝黑,宽松的长袍下是紧绷的肌肉。面容凶狠,腰间配着弯刀和匕首,胳膊上缠着黑色的长鞭,武力值绝对不低。 几个男人到湖边取水,灌满了水囊,扯开头巾,大口大口滋润干渴的喉咙。 何宁小心的缩回头,这群人绝非善类,肯定不好惹。 羊群牛群被赶到湖边,男人们抓出最肥-硕的三角羊,抽--出匕首,一刀划开羊的脖子,对着伤口吮吸鲜血。三角羊的惨叫声清晰可闻,空气中弥漫起血腥的味道。 死去的羊直接剥皮,掏出内脏,燃起火堆,架起来烧烤。 肉香味飘散,何宁再次探出头,看到了无耻的一幕。 趁着烤肉间隙,两个男人站起身,走到被绳子捆绑在一起的牧民中,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来回走了两圈,猛的拽起一个穿着长裙的姑娘。 有面纱遮挡,看不清她的样貌,婀娜的身姿却让抓住她的男人猛咽了一口口水。 几个被绳子反绑住双手的牧民愤怒的朝他们吼叫,却被一脚踹中腹部,倒在地上痛苦的蜷缩成一团,剧烈的咳嗽,身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自从被这群沙漠强盗袭击,部族的人死伤近三分之一,所有的牲畜和财产都被掠夺,牧民也成了待宰的羔羊。等待他们的将是奴隶市场。女孩子们命运会更加悲惨。 女孩拼命的挣扎着,哭喊中,头巾和面纱都被扯落在地,露出了一张美丽的面孔。 强盗肆意的笑着,肮脏的手去扯女孩的裙子。坐在火堆旁的强盗们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大声叫好,三角羊烤出的油脂,滴落在橘红的火焰上,噼啪作响。 牧民们的反抗只是徒劳,几天来没有吃到任何东西,只喝过两次水,再强壮的男人也会变得虚弱,何况很多人还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姑娘的哭喊声变得沙哑,强盗的笑声就像是魔鬼。 一个牧民再次冲向了强盗,胸口一阵剧痛,愤怒在他的脸上凝结。 强盗狰狞的笑着,匕首刺进了他的胸膛。 “父亲!” 女孩哭叫着,嘶喊着,悲伤与愤怒,让她宁愿被扭断胳膊也要挣脱强盗的束缚。 牧民倒在半月湖边,血,染红了一片青草。 强盗哼了一声,甩了甩匕首上血迹,又一次抓起姑娘,向一边的草丛中走去。 牧民们依旧愤怒,却再没有人冲向强盗。 羊肉已经烤好,最丰美的部位是属于首领的。伴着血腥味,他们大口的撕扯着羊肉,油脂涂抹在唇边和脸上,啧啧有声的舔着手指。 墙后的绿蜥被血腥味吸引,何宁想阻止已经来不及,或者,他根本没想过要阻止。 绿蜥的出现让强盗们惊讶,却没有恐慌,反而愈加兴奋。 “黑蜥!” 强盗们扯下手臂上的鞭子,从驼背上取下黑色的网,意图再明显不过。 “抓住它!”强盗首领一口咬碎羊骨,吸着骨髓,“这可比什么都值钱!” 何宁看得皱眉,这是一群色盲吗?他哥们明明是绿色的,怎么叫黑蜥?不过,敢打他哥们的主意,通通该死! 绿蜥很聪明,见到男人们的架势,没有冒失的向前冲,只是张开大嘴,用尖牙和利爪威胁他们,寻找最佳时机。 强盗们挥起鞭子,试图将绿蜥赶向扯开的大网,网上有锋利的尖刺,一旦被网住,根本无法挣脱。 何宁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放到嘴边,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叫,这是大巫的召唤。 荒城中的地行兽和猛犸发出吼声,食腐鸟越聚越多,被驯养的牛羊都变得暴-躁。 在大漠中回响的叫声让强盗们心惊,盘旋在天空中的食腐鸟骤然发起了进攻。 锋利的鸟喙啄出了他们的眼球,尖锐的爪抓破了他们的皮肤,甚至能扯下一大片头皮。 温驯的三角羊和短角牛突然变得野性十足,像是荒漠中的野兽一样,冲向了强盗。 牧民们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轰隆隆的脚步声从荒城深处传来,猛犸庞大的身躯仿佛一座移动的山丘,地行兽从残垣后缓慢爬出,粗短有力的四肢,可怕的大嘴,让强盗们的双腿开始颤抖。 一头地行兽可以对付,两头也勉强,如果是五头呢? 若是再加上一头成年猛犸呢? 强盗们很快意识到要大祸临头,其中一个突然大喊:“这里是荒城!荒城!没有人能活着走出的大漠荒城!” 喊声让强盗们的恐惧攀升到极点,牧民也变得惊恐万分。 恐惧迅速蔓延,猛兽和畜群的攻击却没有停止。 强盗首领试图稳定局面,却根本做不到,猛然咬牙,带着围在身边的几个心腹跳上骆驼,挥鞭就跑。 地行兽,猛犸,发狂的食腐鸟和畜群,让他想起不久前从比提亚城流出的传言,他只当做一个笑话,亲身经历过才知道,那个死里逃生的商人并不是在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强盗首领只带着三四个人,余下的强盗和牧民被留给了荒城中的野兽。 何宁从墙后站起身,单手撑在墙壁边沿,跃起站到高处。望向强盗头领逃走的方向,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黑色的双眼,如不见底的深渊。 天边突然出现一群如黑云般的灰雀,逃走的强盗们注定无法走出这片大漠。 余下的强盗全部倒在地上,骨头断裂声,人体的撕裂声,伴随着野兽进食的声音。 卷过荒城的风拂起黑色的长发,牧民们呆愣的看着这一切。之前被拽到草丛中的姑娘,跑回死去的父亲身边,在泪水中哭喊。 几个牧民怨恨的望向何宁,愤怒的控诉着:“能救我们,你为什么不早点出来?!你是凶手!凶手!” 何宁依旧没太多表情,绿蜥转过头,发出一声低吼,进食中的地行兽也丢开嘴里的残肢,染着鲜血和碎肉的牙齿,丑陋狰狞的面容,让牧民们瞬间脸色发白。 能杀死强盗,就能杀死他们! 事实上,何宁不至于因为几句失去理智的话报复别人,但好心救人却被这样骂,谁心里都不会太舒服。他算是体会到做好人好事反被讹是种什么心情了。 不过,如何处理这群牧民的确是个问题。 何宁蹲在墙头,双手托着下巴,为了今后的安宁,荒城中的一切最好能够保密。这么多的人,一旦放他们离开,自己的清净日子差不多就要结束了。 好不容易找到个落脚点,因为不相干的人放弃,再去流浪? 转头瞅了一眼正对着三角羊流口水的绿蜥,从那伙强盗的表现来看,他这哥们很值钱。万一遇上对付不了的恶势力,例如先后把他逮住的那两位,这哥们说不准就要被论斤卖了。 “唉。” 为难啊! 难不成要留下他们? 数一数,三十多人,一半是女人,壮年男人只占不到三分之一,其余多是半大孩子。现在这些人身体虚弱,几乎个个带伤,若是恢复了体力,万一出了什么事,自己该怎么办? 人是最复杂的动物,人心更是无法预估。 宁愿和绿蜥搭伙过日子,何宁也没想过融入人群加上他如今的身份,一旦被认出来肯定不会有好事。想起给他水囊的女人,不免感叹,亏得当时跑掉了。 铜板和羊皮卷绝对不是白读的。忠诚于大巫的巫女都已经陨灭,如今留在亚兰大陆的是谁,还用说吗? 何宁支着下巴,垂着眼帘,越想越偏。依旧被绳子捆住的牧民们,心却越来越沉。 这个人会放了他们,还是杀了他们?怎么想,都是后者的可能更大些。 终于,何宁动了,站起身,跳下墙头,走到聚在一起的牧民跟前,“你们这里谁地位最高?” 一遍问完,牧民们没反应。 又问了一遍,牧民们还是没反应。 何宁有点不耐烦了,扯下包在头上的布斤,黑发黑眼,俊秀的面容,年纪大些的牧民,脸上的表情顿时僵化。 黑色的眼睛是巫的象征,可是,这几百年来,欧提拉姆斯神殿的巫女深入各个部落,几乎将亚兰大巫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不久前的大雨,更是让欧提拉姆斯大巫和巫女们的地位更高,在大漠的荒城中,却有一个黑色眼睛的男人,一个能驭使猛兽的男人? 他是谁? 是人还是魔鬼? “就没个能说话的吗?” 何宁更加不耐了,这些人看他的目光,简直像在看三头六臂的怪物,疑惑,厌恶?要是狠心的,就全给地行兽当储备粮! 最终,是那个在死者身边的姑娘开口了,“族长和长老都被强盗杀死了。” 姑娘抹掉眼泪,“我的父亲是部族的战士,也是这里地位最高的人。” “你?” “我叫梅里亚。请您原谅族人之前的口不择言。” 说着,梅里亚跪倒,匍匐,向何宁行了一个古怪的礼,白皙的手貌似想托起何宁的袍角,无处下手,只能去亲吻何宁手中黑色的布料。 “你在做什么?” 何宁被吓了一跳,姑娘却变得更加恭敬,从手腕上褪下两枚细镯,高举,“梅里亚·木苏。” 看着姑娘手中的细镯,何宁退后一步。 “你是巫女?” “不。”梅里亚抬起头,“从四百年前,木苏部族就不再有巫女。” 第二十章 留还是不留? 对于梅里亚的话,何宁仍保有怀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大多来自于铜板和羊皮卷的记载,仅有的几次和人接触,感觉不好,甚至可以说,糟糕透了。 梅里亚跪在在地上,美丽的面容带着期待,莫名的,何宁觉得这张面孔熟悉,哪怕她的眼睛不是黑色。 这不是他的记忆。 是那个黑袍黑发的影子。 退后一步,何宁扯了扯嘴角,不能留。 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能留下他们,尤其是这个女人! 杀了他们?很简单,也很难。 无论如何,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想活下去。 “今天你们可以留在这里,明天必须走!” 梅里亚低下头,再次虔诚的匍匐在地,“是。” 牧人们的绳子被解开,强盗留下的骆驼上,有抢劫来的帐篷和食物。牛羊被驱赶到一起,这是部族的财产,族长和有地位的老爷们都死了,这些全部都是他们的了。就算是部族的奴隶,也能分到一两头。 死里逃生的人们,脸上或多或少带上了喜色。 站在绿蜥身边,看着牧人们从面带惊恐愤怒,再到平静,何宁沉默的不发一言。 这是大漠的民族。 地行兽和猛犸被叫了回来,留下的血肉成了食腐鸟的晚餐。 强盗和死去骆驼的尸体早已不复存在,湖边的草地上只余下一滩滩血迹。 入夜,木苏部族的人没有进入荒城,而是在附近搭起了帐篷。 两弯明月高悬,星光闪烁,天空如点缀着宝石的暗河,无穷无尽,引人沉迷。 何宁靠在猛犸身上,绿蜥蹲坐在他的身边,地行兽和往常一样守在四周。 放牧民们离开,代表他也必须离开。 “要离开这里了。”何宁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征求绿蜥的意见,“去哪好?北边太远,南边也不行,黑头发太显眼,带着几个大家伙,去西边?倒不是不行,可遇上蛮族怎么办?他们比东边的人更不讲理……” 何宁皱着眉头,绿蜥歪着大脑袋,爪子嚓嚓的挠着肚皮,猛犸给了它一鼻子,太吵。 “要是真走了,那些铜板和羊皮卷怎么办?”何宁坐起身,都带上不可能,也不能就扔在那里吧? 还有……摸摸手腕内侧的趾骨,就算来自记忆传承,情感却是真实的存在。 究竟该怎么办? 很烦! 夜深了,何宁终于有了些睡意。 半月湖边的沙猫和沙鼠探出洞穴,习惯了凉爽夜晚的动物也出现在湖边草丛中。草叶上的血迹吸引了食肉的昆虫和小动物,循着血腥,总是能找到几块碎肉。 湖面泛着微波,一个袅娜的身影无声的出现在半月湖边,小心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咬破了手腕,鲜红的血流淌出一条细线,滴落在湖水中。 被血染红的腕子上,套着两只银色的细镯。 湖水开始变化,一个诡异的漩涡渐渐成形,身影低声呢喃着巫文,浅色的双眼开始变深,逐渐成了如夜空般的黑色。 欧提拉姆斯神殿 大巫站在破损的棱镜前,镜面上还沾着她的鲜血。 镜面上浮现出一片花海,花海旁,是废弃的古城一角。 苍老的面容终于有了光彩,伛偻的身躯猛的站直。 “找到了!” 阴鹫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大巫扑到棱镜前,表情带着迫不及待与贪婪,终于找到了! 湖边的女人握住手腕,血沿着指缝滴落,拧紧眉头,神情变得难测。 事情和她预期的不同,本以为能在部落迁徙途中误入荒城,不想遇上沙漠强盗。不过,这些强盗也算帮了她的忙。弱者,总是容易获得同情。 曾经,木苏是亚兰大陆东部最强盛的部族之一,如今呢?因为一个人的选择,一切荣耀和财富都被剥夺。 她的祖先忠诚于大巫,可这份忠诚换来了什么? 污蔑,追杀,部族的衰落。 女人站起身,看向荒城,从现在开始,一切都将因她而改变。 亚兰大陆,属于欧提拉姆斯神殿,属于巫女,亚兰帝国已经灭亡,不再需要男巫! 血腥味很淡,消失得也很快,女人悄悄的回到帐篷,她最忠心的奴隶,正用绳子勒死了帐篷中的最后一个人。 “带上必须的食物和水,我们走。” 她已经做到了对神殿的承诺,必须快点离开! 大巫的血…… 女人舔了舔嘴唇,她现在得不到,总有一天,她会代替那个苍老的女人,坐在欧提拉姆斯神殿的最高处! 晚风掀起了女人的头巾,站在断墙后的何宁,看清了她的面孔。 梅里亚·木苏。 果然,好人不能做啊。 黑色的双眼,在夜色中发亮,锐利的指甲,抓破了土墙。 背后传来刺耳的声响,牵着骆驼的两个人悚然一惊,回过头,月光下,黑发黑眼的青年,正静静的看着他们。 “快走!”梅里亚的眼睛已然变成了深黑,男人将她抱上骆驼,用力甩了一鞭,“主人,快走!” 何宁猛然冲了上来,银色的耳扣,映照着暗色的双眸,凛冽,危险。 背叛! 怒火燃遍四肢百骸,和四百年前的情景多么相似? 他信任的巫女,背叛了他!陷害了他!杀死了他!吸干了他的鲜血! 殿后的男人咬牙冲向何宁,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摸到,掠过的风,带着血腥味道,骇然低下头,胸口赫然是一个血洞。 骆驼在狂奔,不回头,梅里亚也能猜到身后发生了什么。她感到后悔,如果没有遇到那群沙漠强盗,事情没有在中途出错,如果没有这么心急,她完全不必如此铤而走险! 该死!该死的! 梅里亚用力的挥鞭,身后的风声越来越近,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终于,她回头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幻想用祖先的忠诚祈求原谅,红唇刚刚张开,一口鲜血,猛然喷溅。 双眸瞪大,黑色的长矛,穿透了她的身体,穿透了骆驼,狠狠的扎在了大漠之上。 矛身上,金色的巫文在暗夜中流淌,何宁停住脚步,骆驼轰然倒地。 双眼失去光泽的巫女,倒在了血泊中。 “嗷呜!” 野兽的吼声,苍凉的号角,庞大的身影,出现在大漠的夜空之下。 棕色皮肤,黑色的长发,青色的图腾,野性,危险。 何宁确信自己没见过猛犸背上的男人,但,该死的熟悉。 猛犸越来越近,何宁没动。 地行兽背上的祭祀全身颤抖,手中的木杖被血红包围,啪的一声断裂成了几截。 科尼从猛犸上跃下,身躯矫健,动作敏捷,像是在暗夜中行走的豹子。 左耳又开始发热,脑海中的记忆,仿佛松开的闸门。 何宁用力捂住额头,陌生又熟悉的两个字,从口中流淌而出,“苍岩?” 科尼扬手,黑色的矛,如有看不见的力量牵引,重新回到他的手中。 高大的身躯,忽然单膝跪地,琥珀色的双眼深处,带着延续几个世纪的忠诚与刚毅。 “大巫!苍岩部族,永远忠诚于您!” 第二十一章 夜空下的大漠,高大的蛮族首领,脸颊上青色的图腾,目光坚毅,声音铿锵。 “苍岩部族,永远忠诚于您!” 岁月流转百年,亚兰帝国的首都,神殿之前,强健的蛮族首领在庆典上赢得了最高的荣誉,接过刻有巫文的黑色长矛,单膝跪地,向黑袍黑发的人许下同样的誓言。 忠诚!不变的忠诚! 神殿前的风,拂过大巫黑色的发,仿佛带着青草的气息。年轻的首领抬起头,琥珀色的双眼,在失神中变得透明。 棕色皮肤的战士,意志如岩石般坚定的男人。 誓言,永恒不变! 大巫在阴谋中陨落,帝王变得残-暴-嗜-杀,蛮族首领跨上战兽,成为了帝王手中的刀,为大巫复仇的矛。 战斗,屠戮,鲜血染红了亚兰大陆。 帝王毫无预兆的倒下,欧提拉姆斯巫女站到台前,宣称可以聆听到天神的声音,以虚伪的仁慈和可耻的手段获取膜拜,用谎言窃取了荣耀和地位。 蛮族退回了西部大陆。 他们是大巫的战士,是帝王手中的刀。欧提拉姆斯的巫女没有资格在英勇的战士面前指手画脚! 一旦越界,等待她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荒野中成长的勇士,敬畏天神,崇拜大巫,巫女从来就不在他们的眼中。欧提拉姆斯的巫女,一群手段卑劣的背叛者! 何宁静静的看着科尼,直到科尼牵起他的手,想要亲吻他的手背时,顿时吓了一跳。 根据记忆,这是祈求大巫的赐福,可好歹是个爷们,当真是不习惯。 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想把手抽-回来。 纹丝不动。 眉头拧了一下,貌似,眼前这个单膝跪地的男人,并不是那么表里如一。 “大巫!” 灰发灰眼的祭祀被搀扶着上前,血红色的木杖已经断裂,他想要亲吻大巫的袍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何宁只得将包在头上的黑布递给他,否则他就要拽自己的裤子了。 没有了黑布,如绸缎般的长发直接垂落腰际,琥珀色的双眼中,映出了迥异于沙漠民族的柔和轮廓。 科尼终于放开了何宁的手,手指上的触感和瞬间的温热让何宁有些许不自在,恰好忽略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片段记忆。 “大巫,苍岩永远忠诚于您!” 祭祀匍匐在地,紧随而来的蛮族战士们,在首领和祭祀的身后单膝跪倒,嘹亮的象鸣声与地行兽的吼声交织在一起,在大漠中,在苍穹下,向大巫献上千百年的忠诚。 该说些什么? 何宁有些尴尬,天生不是当领导的材料,和绿蜥自说自话,他的嘴巴还能利索点。 面对这种情况,也只能干巴巴的说一声,“起来,先起来!” 科尼利落的站起身,祭祀仍激动得不可自已。 四百年前的大巫是怎么做的,他勉强有点印象,总之,做一个合格的神棍也是相当不容易的。看一眼倒在地上的骆驼和巫女,沙地上的血已经渐渐干涸。科尼将长矛背在身后,示意驱赶两头地行兽过来。 很好,什么都解决了。 “我住在前面。” 对突然出现的苍岩部族,何宁有着本能的信任,从穿越到现在,比起理智的分析,本能和直觉才是他保命的根本。 “巫之城!” 踏进花海,祭祀再一次激动得浑身颤抖。 猛犸和地行兽被带到半月湖边,那里有充足的水和食物。 一路行来,在祭祀的指引下,找到了何宁留在荒漠中的水塘和绿洲,也免于饿着肚子的地行兽把站在背上的战士当肉干充饥。 对跟随何宁而来的苍岩部族,绿蜥随时保持警惕,在科尼走近何宁时,总是会咧嘴呲牙,发出威胁的低吼。 荒城中陪伴何宁的猛犸与地行兽,全部来自苍岩部族,与棕色皮肤青色图腾的战士并不陌生。 只不过,两头猛犸的初见却算不上友好,庞大的身躯,有力的长鼻,可怕的象牙,吼叫着冲-撞在一起,就像是两块巨石的碰撞,被波及的建筑转瞬间四分五裂,沙尘骤起。 五头地行兽数量上占据劣势,气势却丝毫不弱,面对两三倍于己的后来者,表现出的狰狞与威吓,让苍岩部族的战士也啧啧称奇。 情势愈演愈烈,眼看双方就要大打出手,何宁怒了。 无论是留下还是离开,计划里都不包括“拆迁”这一项。真打起来,荒城就要变成沙城了。 黑色的双眼眯起,属于大巫的声音在荒城中响起,似低吟,又似无韵的轻唱,古老,神秘,柔和。 暴-躁的野兽们被安抚,撞到一起的猛犸也渐渐缓和了情绪。 绿蜥离何宁最近,正讨巧的用头去顶何宁的背,尾巴再次不自觉的摇动了两下。 何宁回手拍了拍它的大头,哥们,有外人在,咱能别这么居家吗?至少霸气侧漏一下,至少能挣回点面子。 亚兰大陆几百年没有真正的大巫,欧提拉姆斯的巫女,只有第一代的能力才拿得出手,随着巫血的干涸稀释,巫力一代不如一代。 大陆遭受旱灾,一场雨水都是奢侈。欧提拉姆斯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的对自身歌功颂德。 驭兽,求雨?或许在梦里能够实现。 安抚过猛犸和地行兽,何宁想起了帐篷里的牧民。 经过查看,没有一个还活着。 留下的三角羊和短角牛挤在一起,苍岩部族带来的地行兽,正对着它们不停流口水。 “这些你们处理吧。” 何宁指着那些牲畜,这些应该足够了。帐篷里的人,还是找个地方埋了吧。 科尼点点头,招来一个右臂满是红色图案的战士,指着挤在一起的牲畜说了几句话。 祭祀亦步亦趋的跟着何宁,惹来绿蜥相当的不满。 “行了。”何宁拍了绿蜥一下,看着祭祀空空的双手想起了什么,带着他走到半月湖边,扯下几条坚韧的藤蔓,三股鞭在一起,按照从羊皮卷上看到的,在藤蔓上刻着巫文。 锋利的指甲轻易划破藤蔓的外皮,流畅的巫文蜿蜒曲折在藤杖上。最后一笔落下,巫文发出一道微不可见的金光,藤蔓彻底融合在了一起。 摸着何宁塞到手中的藤杖,祭祀有片刻的呆滞。 何宁倒显得无所谓,摸着下巴,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手工活还是相当不错。 “大巫,这是给我的?” “啊。”何宁点头,想起祭祀看不见,补充了一句,“做得不好。” 祭祀又一次颤抖了,何宁再一次望天了。 算了,抖着抖着就习惯了。 苍岩人在半月湖边架起了火堆,烤肉的香味开始飘散。没有何宁的允许,他们不会踏入荒城一步,但这不包括部族的首领。 “能别跟着我吗?”何宁有些无奈,“他们在烤肉,你肚子不饿吗?” 沉默。 “真不饿?” 继续沉默。 何宁有种错觉,好像身边又多了一只绿蜥。 最终,科尼还是跟着何宁到了神殿门外,却没有继续跟随他走进去。 看着月光下的科尼,何宁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对自己无害,其他的……再说吧。 科尼不跟来,恰好方便了何宁。 绿蜥留在神殿中守着地下的入口,何宁要去将密室中最重要的两份羊皮卷取出来。 铜板太过笨重,不适合携带,羊皮卷例外,却也不能带太多。 既然决定要离开,一切都要做好安排。苍岩部族的到来帮了他大忙。 无害归无害,该有的戒心,何宁并未全部放下。血的经验告诉他,松懈太过会要人命的。 在石台上得到的羊皮卷和巫女用血留下的诅咒,必须带走。给不出理由,只在潜意识中认为,这两份羊皮卷对他相当重要。 巨大的骸骨始终静静的倒卧在密室门前,收好羊皮卷,何宁走到骸骨前,额头轻抵,闭上双眼,阿尼,我要离开了。 没有回应,睁眼双眼,目光落在被折断的长矛上。 锋利的矛尖,断裂的巫文,想起科尼手中黑色的长矛,何宁轻声笑了。 苍岩的忠诚,不代表所有的蛮族都不会背叛。 尘封四百年的历史,仍有缺失部分。 大巫的死不再是谜,但是,最后一位亚兰大帝的死亡,却没有明确的记载。 或许在巫女们躲进地下时他还活着,也或许是更大的阴谋。无论如何,欧提拉姆斯巫女可以千方百计抹去大巫的痕迹,却无法让存在几千年的帝国无端消失在历史长河。 “阿尼。”何宁低喃着,深邃的双眸,仿佛两颗黑色的宝石,神情柔和,跨越四百年,与帝国神殿中的面容完全重合,“我还会回来的。” 所有真相揭开的那一刻,就是一切结束的开始。 离开密室,回到神殿中,何宁闭上双眼,银色的耳扣化为权杖,浮在半空,有形的巫文像是一条条透明的锁链,在神殿内交织,盘旋,缠绕。 坍塌的地面下浮起一块块碎石,在权杖发出的金光中,巫文化作晶莹的粉尘,地面恢复如初,通往地下的入口好似从不存在。 月光从穹顶洒落,壁画上的图案再次变得鲜活。 何宁读懂了图案中的含义,金光消失后,摸了摸左耳的耳扣,扭头看了一眼绿蜥,甭管最终会变成什么颜色,哥们,还是哥们! 神殿外,科尼如雕像一般矗立。刚毅的面庞上,琥珀色的双眼看不出任何情绪。 第二十二章 清晨,一场小雨淅淅沥沥的降落在荒城。 苍岩人在雨声中醒来,在祭祀的带领下跪伏在地,大巫,只有真正的大巫,才能祈求天神降下甘霖。 何宁站在绿蜥身边,仰起头,扯下头巾,任由雨水打湿全身。 要离开了,何时才能回来? 眷恋,不舍,初时黄沙弥漫,断壁残垣,今日花海绽放,绿意盎然。这里,是他流落异世后的第一个家,这里,也是几百年前大巫的最终归宿。短暂的二十四年生命,最美好的怀念,全部留于此。 他的伙伴,他的朋友,他最忠诚的巫女。 无论这份记忆与情感属于谁,此刻,都真切如雨水般敲击在他的心间。 展开双臂,拂过黄沙与青草的风,吹起黑色的长发,温和的面容染上坚毅。会回来,他发誓,自己一定会回来!无论作为四百年前的大巫,还是现在的何宁,他一定要回到这里! 这里是他的家,埋藏着他所有的寄托。 雨越来越大,半月湖中的银鱼跃出水面,在湖边安家的沙猫爬出洞穴,常到湖边饮水的长角羚羊也跑了过来,这是告别。 雨水将为这片荒漠带来更多的绿意,半月湖将成为荒漠中的生命之源。带来这场雨的人却将远行,归期未定。 科尼站在祭祀身旁,静静的看着荒城中的身影,带着莫测的情绪,最终,单膝跪地。 大巫,只有大巫,才能做到这一切。 将他带走,必须将他带走!用鲜血与生命扞卫祖先的誓言。四百年前,苍岩祖先留下的悔恨与遗憾,不应当再有! 谎言注定无法成为真实,阴谋者会受到惩罚,荒芜的大地将再度富饶。 握紧长矛,雨中,科尼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吼声,祭祀高举藤杖,苍岩的战士们右手握拳捶在胸前,似敲击战鼓。 这是蛮族的仪式,献上所有战士的忠诚。 嘹亮的象鸣,低沉的兽吼,绿蜥也不甘示弱加入其中,某一刻,墨绿色的鳞甲竟然隐隐泛出金色的光晕。 何宁睁开眼,一缕黑色的长发黏在唇角,银色的耳扣漫射金色的光带。 雨水渐渐停息,乌云散去,彩虹横跨天际,一群灰雀从远处腾起,铺天盖地。 “大巫!大巫!” 苍岩祭祀高呼着举起权杖,科尼站起身,身姿挺拔,如他手中的长矛。 天空中的灰雀越聚集越多,叽喳的鸟叫声传递着不安。紧张的气氛开始在空气中凝聚,远处地平线上,扬起一片黄沙。 骆驼声,弯刀摩擦声,与战士们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 欧提拉姆斯神殿发出神谕,大漠深处的荒漠中隐藏着魔鬼,是一切灾难之源。将他抓来,由大巫亲手敬献给神,天神必将再度降下甘霖。 “灾难,是可怕的魔鬼带来!”苍老的大巫高踞神殿权座之上,白色的长袍,白色的头巾,将她全部包围,一只布满皱纹的手颤悠悠的伸出,指甲带着失去生命之火的乌青,“抓住他,将他带来神殿,敬献给神!他的鲜血会洗刷所有的罪孽!” 受到召唤前来的部族族长们对神谕半信半疑,部族中的巫女大肆鼓动战士向荒漠深处进发。族长们愤怒却毫无办法。他们附庸的城主远不如普兰城的穆狄强势,可以对欧提拉姆斯神谕置之不理。同样强势的比提亚城正被蛮族进攻,欧提拉姆斯神殿趁虚而入,巫女用神谕胁迫族长,手段卑劣却相当有效。 愤怒之后,更多的却是疑惑。 大漠深处的荒城?流传几百年的传说,席卷亚兰大陆的旱灾,真如欧提拉姆斯大巫所言,是魔鬼所为? 消息传到普兰城,金色的权杖点在羊皮卷上,慵懒低沉的嗓音带着嘲讽,“荒城中的魔鬼?” 穆狄斜靠在精美的软枕上,金色的发间点缀着用细链串起的宝石。 “木沙,我要去荒城。” “城主大人?”严肃的大臣面露疑惑,话中带着不解,“因为神谕?” “谎言堆砌的神谕,不知所谓。”穆狄坐起身,展开另一份羊皮卷,半晌之后给出了答案,“荒城就是巫之城。” 短暂的沉默之后,木沙的脸色变了。 巫之城? 比提亚城 西库鲁斯脸颊上的伤口已经痊愈,灰色的鳞片被遮挡在亚麻色的头巾之下,龙鹰翅膀受伤,无法支撑长时间飞行,其他的猛禽无法企及龙鹰的凶猛。 天空的王者回到地面,手中的弯刀仍不断夺取蛮族战士的生命。 夜-幕--降临,蛮族撤退的号角声响起,比提亚城的战士也到了强弩之末。 死去的战士倒在被鲜血染红的黄沙之上,这是第几天了?没人计算。他们只知道,比提亚人仍在顽强的守护家园。蛮族,仍被挡在城外。 蛮族的营地中燃起篝火,三个面带刺青的蛮族族长正撕扯着烤熟的羊肉。 连日来的战斗让他们彻底认清,苍岩不愧为西部荒野中最强悍的部族。 比提亚城,亚兰王室血脉后裔,只凭一个部族的战士便势均力敌。他们联合起来却陷入苦战,能够察觉到对方的虚弱,却无法彻底将对方击垮。实力的差距可见一般。 好勇斗狠,天性中充斥杀戮与血腥的蛮族,被彻底激发了凶性。 “明天!”一个蛮族族长狠狠的咬断了羊羔的腿骨,像野兽一样,咯吱咯吱咬嚼着,“杀光他们!” 耐性早已耗尽,若不能在苍岩部族从东部荒漠回来之前攻入比提亚,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同苍岩结盟是为部族更加强盛。露出虚弱的一面,昔日盟友马上会像野兽一样撕咬上来,吞并,灭族,沦为奴隶。 西部荒野恶劣的生存环境,造就了蛮族独有的社会形态和生存方式,也造就了大陆上最强悍的战士。 大漠深处,战斗已经开始。 被巫女鼓动的部族战士,没想到会在荒城外遇到蛮族。拉住骆驼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挥舞着弯刀继续冲向地行兽张开的巨口。 何宁坐在猛犸背上,看着不远处厮杀的血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坐在一旁的绿蜥发出嘶嘶声,何宁转过头,笑了笑,“知道,我没事。等着解决了他们,咱们就出发。” 离开荒城是必然,去西部也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唯一要担心的只有路上接连不断的麻烦。既然能这么快找上门,完全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日子会有多精彩。 该彻底相信苍岩人?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带着绿蜥,猛犸和地行兽,他可以在在荒漠中流浪,继续生存下去。一般的强盗也无法对他造成威胁。但是,若遇到如苍岩一般的战士,胜算几乎没有。 绿蜥是他的哥们,让对方为了自己送命,何宁本能的摇头。 战斗结束得很快,没有任何悬念。 地行兽的早餐有了着落,猛犸自顾自的到半月湖边吃草,身为杂事动物,时常需要改善口味,光吃肉会消化不良。 “大巫。”科尼站在猛犸前,仰头看向何宁,“何时启程?” “现在吧。”既然要走就干脆点,拖拉反而会误事,“牲畜和骆驼都带走,不用特别顾虑我,我会自己照顾自己。” “是。” 科尼的神态恭敬,何宁却感到有些不对劲,哪里不对?单手支着下巴,从大包的果子里取出两颗,一边想,一边磨牙。 吼!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扬起漫天沙尘。 并行的猛犸发出嘹亮的象鸣,地行兽紧随其后,迎接大巫的苍岩部族踏上归途。 从西部荒野到东部大漠,已经用生命和鲜血铺成一条回程的路,比提亚城不过是其中一环。 沿途的伏击者和跟踪着并不少,沙漠强盗,部族战士,即便没有接到欧提拉姆斯大巫的神谕,出现在东部荒漠的蛮族也足够引起恐慌。 在绿洲休息时,队伍遇上了最大规模的一次攻击。 水塘中被下了药,猛犸和地行兽的行动变得迟缓,蛮族战士英勇无畏的厮杀,聚集而来的部族真是和强盗却越来越多,最后联合在了一起。 绿蜥与何宁身上,凝聚了太多贪婪与恶意的目光。 嘶吼声中,绿蜥咬断了一个强盗的脖子,何宁指甲暴长,双眸黝黑,狂躁的杀意几乎要燃尽全部的理智。 两道黑影快得无法捕捉,挥舞着弯刀的强盗瞬间倒下,脸颊和胸口鲜血淋漓,痛苦的呻--吟。 娇小的沙猫凑到何宁腿边,喵喵的舔着爪子。 天空中,大群的灰雀和猛禽开始聚集。地面上,厮杀仍在继续。 站在血泊中,流入耳际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眼前染上一片血红,四百年前,同样的一幕也曾上演。 鲜血,弯刀,贪婪与狂笑。 神殿,荒漠,惨叫与嘶吼。 迥异,却似曾相识。 血光蔓延,染红了黑色的双眼,乌黑的发间,一滴鲜红的血在银色的耳扣上流淌。 暴戾的气息引起了动物的狂-躁,下一刻,何宁冲向了包围绿蜥的敌人,锋利的指甲插入了后心,男人愕然回头,转瞬被撕成了两半。 血雨降下,滴落在脸颊,目光黑沉,杀戮,只是刚刚开始。 第二十三章 死亡并不可怕。 对部族战士来说,战场上的死亡代表荣誉。而沙漠强盗,早已将生命当做儿戏。但是,被活生生撕成两半,还是眼睁睁看着,这种恐惧远非一般人能承受。 何宁面无表情的站在死去的敌人尸体旁,用手背抹掉脸上滴落的血,本该刺鼻的味道却莫名诱人,很想舔一下。 嘴唇在触及手背的最后一秒停住,眼中闪过一抹挣扎。 “怪物!”一个部族战士惊叫出声。“大巫降下神谕,他是魔鬼!引来一切灾难的魔鬼!” 恐惧催生出疯狂,疯狂压倒了理智,围在绿蜥身边的强盗和战士举起弯刀,高喊着冲向了何宁。 杀死他!杀死这个怪物! 一切灾难都能结束! 蛮族战士们被数量更多的敌人纠缠,科尼挥舞长矛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生命,用最快的速度冲向包围何宁的男人。 绿蜥发出嘶吼,血肉染红了它的鳞甲。 疯了,一切都疯了。 何宁突然笑了,带着一种不属于他的情感。 四百年前,他就是为了这样的人去死?何其愚蠢。 他是怪物吗?或许吧。 直视着迎面砍下的弯刀,映在黑眸中的面孔瞬间扭曲,锋利的指甲穿过了男人的胸膛,鲜血从被穿透的身体中喷涌而出,眼中的一切,轰然破碎。 一个,两个,三个…… 杀戮,仿佛没有止境。 敌人的惊恐,科尼和蛮族战士的惊愕,一一落入眼中。 何宁突然间明白了,遇到科尼之后,胸中时常会涌起的烦躁代表着什么。 杀意。 苍岩部族的到来,科尼发出的誓言,劈开现世与四百年前的阻隔,横亘百年的束缚突然间崩裂,沉寂了几个世纪的愤怒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杀,杀光背叛者! 仁慈的大巫已经死去,鲜血成为了阴谋者和背叛者的祭品,灵魂中留下的只有无法宣泄的憎恨。 在杀戮中,何宁仿佛脱离了身体,飘在半空,静静的看着在战场上蔓延开的一片片血雾。 染血的嘴角掀起一抹冰冷的笑。 这是他?还是另一个人? 恍惚间,意识变得空白,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只余一片血红。在他周围,除了绿蜥,没有一个能呼吸的生命。 金铁交鸣声倏然减弱,目睹一切的战士和强盗心生退意。疯狂只是一瞬间,鲜血和冰冷的尸体让他们恢复了理智,只凭自己根本无法杀死那个怪物! 最初是外围的沙漠强盗,然后是脱离战场的部族战士。 撤退只是为了面子好听,事实却是怯懦的逃跑。 为了保命挥起长鞭,驱策骆驼逃离绿洲。 这里,已经成了地狱, 何宁没有去追,低头看着染血的双手,黑色长发垂落脸颊,没人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绿蜥走过来,顶了顶他的背,没反应。 再顶,还是没反应。 加大力气,何宁一个踉跄,险些趴在地上。转过头,怒瞪肇事者,绿蜥却咧开大嘴,摇了一下尾巴。 何宁无奈望天,得,有这位在身边,深沉什么的,悲怆什么的,当真是玩不起来。 “好了,知道你担心。”见绿蜥又低下大头,何宁连忙向一旁躲开,“再闹我翻脸了。” 绿蜥很委屈。 何宁视而不见,卖萌无用。拉着它去水塘边洗爪。爪子洗干净,想起水里被下了药,打个响指,一道水柱从天而降。 甩甩手上的水,何宁一扬下巴,“别喝,漱口。” 一人一蜥旁若无人的洗爪漱口,看得蛮族战士们一愣一愣,连走过来的科尼都差点忘记要说什么。 刚刚的战斗不只震慑了袭击者,也让蛮族战士们对何宁有了新的认知。原来,大巫竟然是这样的存在吗? 事实上,科尼想问什么,何宁能猜到,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事情是他做的,但某些时候,控制身体的仿佛又是另一个灵魂。 在另一个世界,这种情况有个很科学的名词解释,双重人格。但在这里,这叫传承。 瞥一眼表情纠结的科尼,何宁走回到猛犸身边蹲下,拍拍猛犸的脖子,喂了水,对方扇了一下耳朵作为回答。站起身走到几头地行兽旁边,撑着下巴挨个冲水,自我安慰也好,什么也罢,总之甭管双的单的,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只要不会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管他是怎么样呢。活着比其他都重要。 等到猛犸和地行兽行动自如,何宁也做好了心里建设,回到水塘边,双手探入水中,闭上双眼,塘中的水缓缓浸入沙地,直至干涸。随即,一道瀑布凌空而下,再次注满了水塘。 “这样就行了。”何宁看着水中的倒影,撩起清凉的水扑在脸上,大大的呼出一口气,回头,“能喝,绝对没问题。” 从决定和苍岩部族离开荒城那一刻起,何宁就确认了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 除了神棍,不做他想,也算是继承祖辈大业。 何宁的职业规划做得很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是为了在这里活下去,还是归于传承记忆中的灵魂,在神棍的康庄大道上,必须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科尼的感觉一向敏锐,眼前的黑发青年,和初见时似乎有了很大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琥珀色的双眼定在何宁身上,直到他转过头,才无声的移开。 这条路蛮族战士们已经走过一次,为战斗而生,不代表没有脑子。 除了至今没有攻下的比提亚城,沿途的村庄和游牧部族都不会造成威胁。至于遵照欧提拉姆斯大巫神谕来找麻烦的,经过之前的绿洲一战,也变得谨慎。 这些蛮族不好惹,那个被大巫宣称为魔鬼的黑发青年更不好惹。 处于漩涡中心,何宁却表现得十分自在,坐在猛犸背上,一个接一个的果子丢进嘴里。绿蜥坐在他身边,抱着一截新鲜的断木,吭哧吭哧啃树皮。啃完一半,猛犸的鼻子就卷了过来,好东西要和好伙伴分享。 在青色和红色果子中,有两个拳头大的沙漠西瓜,临走之前,何宁特地摘来的。他没忘记绿蜥对着西瓜流口水的样子。这一走,猴年马月才能回来,不管西瓜熟没熟,吃不了也能砸个响,留个纪念。 “吃吗?”何宁举起一个西瓜,表皮翠绿,带着墨色的花纹,还连着一截细藤和几片叶子。 绿蜥双眼放光,用力点头。 原本老实趴在何宁腿上的沙猫也喵喵叫了起来。 “你们也要吃这个?” 喵! 何宁确定了,手里这个肯定是好东西,可再好也是西瓜吧?左看右看,始终看不出太特别的东西。握紧拳头一砸,西瓜裂开了。 黄金色的瓜瓤,清甜气息扑鼻。 大的一半递给绿蜥,小的一半再分开,自己和两只沙猫分着啃。 一声象鸣,何宁啃西瓜的动作一顿,探头看看,到底把另一个西瓜砸开,分给了猛犸一半。 早知道就把藤上的西瓜都带走,管它是拳头大还是枣子大, 何宁很想吃独食,身边的哥们也是这个意思,但考虑到接下来的日子,咬咬牙,将最后半个西瓜分给了科尼和祭祀。 科尼没说什么,像绿蜥一样连着瓜皮一起咬,西瓜汁沾湿了丰厚的嘴唇,沿着凸起的喉结滑过胸膛,浑然的野性与道不出的性--感。可惜何某人不懂得欣赏,只是对科尼生吃瓜皮表示敬佩。 祭祀捧着西瓜又颤抖一回了,何宁挠了挠绿蜥的鳞片,十分自然的转过头,习惯,习惯就好。 一路前行,途中又遇到几次袭击,何宁老实的坐在猛犸背上,再没动过手,连绿蜥也没下去过。 有了何宁,在沿途水源中下药不会起作用,光是地行兽就能解决问题。 终于,队伍接近了大陆东西部边境,也接近了烽火燃烧的比提亚城。 三位蛮族族长发狠要杀光所有比提亚人,战局却始终焦灼。附庸的游牧部族接连赶到,比提亚人就算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不会屈服。想要攻占比提亚城,就要从他们的尸体上踩过去! 只可惜,从荒漠中归来的苍岩战士,无疑宣告了比提亚人的死刑。 连日来的英勇都失去了意义,龙鹰背上的西库鲁斯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苍岩!” 雄浑的吼声在荒漠中响起,比提亚城外的蛮族首领们却未见得欣喜。他们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科尼回来了,就算今日攻下比提亚,自己的部族也将很快被科尼吞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如雄狮一般傲立的科尼身上,坐在另一头猛犸背上的何宁却被忽略了,连带绿蜥,存在感也瞬间减弱。 紧了紧包在头上的布巾,何宁示意绿蜥别出声,在这紧张时刻,当布景板才是王道。 蛮族的号角声响起,预示着又一波进攻即将开始。 最后时刻降临,灭亡的阴霾笼罩在比提亚城上空。 科尼举起长矛,下达了进攻的命令,西库鲁斯拂过龙鹰的颈,“西姆,最后一次了。” 这是他的战场,他不会退却。 今天之后,比提亚的王族血脉,即将断绝。 嗖! 破空声中,一支黑色的羽箭,骤然射--入战场中央。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城内城外的人全部惊讶的看向箭支-射-来的方向。 黑色的长袍,手持硬弓的骑士。 黑蜥背上,湛蓝色双眼的亚兰大帝后裔。 何宁一眼就认出用鞭子捆他的男人,认不出人,那头张牙舞爪的黑蜥也足够醒目。 第一反应是将身体压得更低,顺便把绿蜥的大头也压了下来。 暗暗咬牙,这叫什么运气,哪阵龙卷风把这位给吹来了? 第二十四章 苍凉的号角声中,越来越多的东部骑士出现在比提亚城外。 成群的骆驼,雪亮的长刀,被荒漠热风鼓起的长袍,又一场厮杀即将拉开序幕。 比提亚人并未因穆狄的到来松一口气,相反,一旦蛮族被赶走,比提亚城有八成以上的可能,会落入穆狄手中。穆狄和西库鲁斯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但在此时,比提亚人也顾不得许多,蛮族才是最大的威胁。 何宁静静的趴在猛犸背上,忍不住皱眉,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紧盯着自己,错觉吧? 绿蜥四肢摊开,最近个头又大了一圈,若非何宁也在向逆天发展,根本没办法按住它。饶是如此,让它老实的趴着,也不是件容易事。 “哥们,还记得那个差点结果了咱们的家伙吗?”何宁侧头过,对着绿蜥的眼睛,“就在对面,那个穿黑衣服的。” 绿蜥:“……” “我知道,瞅着就不像好人,我也早看他不顺眼,可人家手下一大群,咱们,”何宁凑近了些,“咱们就老哥几个,会吃亏。先看看形势再说。” 何宁直觉科尼和苍岩部族对自己无害,却仅止于此。对科尼,永远不会有对绿蜥一样的信任。将全部信任托付给另一种形态的生命,放到几个月前,打死何宁也不会相信,这是他做出的决定。 信任动物,比信任人更加容易。 这是无奈,也是悲哀,同样是一种幸运。 没有绿蜥,何宁早晚有一天会发疯。 被迫离开荒城前往大陆西部,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何宁不想惹麻烦,只想早点离开这块给他留下深刻记忆的地界,重新开始。 活着 ,好好活下去,开始相当有前途的神棍事业,才是聪明人该做的。 至于为自己和绿蜥争一口气,何宁抬起头,看向战场中的穆狄,微微眯起眼睛,不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忍字头上一把刀,自己动手划一刀,总比丢了命要好。 科尼高举长矛,发出雄浑的吼声,苍岩的战士们爆发出强悍的斗志,在比提亚城外久战多日的蛮族族长却起了不同的心思。 继续战斗?还是离开?三人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各自打起了主意。 拼死战斗,就算赢了,也摆脱不掉被科尼吞并的命运,不如保存实力,让苍岩人去死! 没有永恒不变的强者。 五十年前,西部最强大的一支蛮族部族并不是苍岩,最强悍的战士也不是科尼。如果科尼死在比提亚城下,那么,苍岩部族也会注定成为历史。 想起苍岩部族领地中的水源和猎物,三个蛮族族长心中一片火热。在进攻的号角声响起时,非但没有跟随苍岩部族的战士一同向前,反而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几百年了,东部牧民对西部荒原并不感兴趣,只要撤回去,他们就是安全的。 “科尼·苍岩!” 一个蛮族族长站在地行兽背上狰狞的笑着,最强悍的战士又如何?在这么多的敌人包围下,力量对比处于绝对的下风,寡不敌众,终究难逃死亡的命运。 况且,敌人并不弱。 身后的异动引起了科尼的主意,看到向西方退去的盟友,科尼脸上的表情并没多大变化,只是握紧手中的长矛,琥珀色的双眼再次变得透明。 他发誓,回到荒原,这三支部族必将成为苍岩的奴隶,部族的图腾将被彻底抹去! 穆狄放下长弓,手中是一把金色的长刀,刀柄上镶嵌着蓝色和血红色的宝石,刀身映出冰冷的双眼,低沉的声音在荒漠中响起,“蛮族,能死在这把刀下,是对你的赏赐。” 喊杀声起,比提亚城门大开,西库鲁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率领鏖战多日的比提亚战士,同普兰城的战士一起,对苍岩部族发起了进攻。 何宁不幸处于战场中央,左耳如火烧般的灼热,从那把金色的长刀出现,他的耳际就开始嗡鸣,像是有无数的声音交织成一张绵密的网,越来越紧的包裹着他,古早的记忆再次冲-击他的脑海。 傲然立于神殿前的王者,挥舞着金色的长刀,亚麻色滚着金边的长袍被血染红,彷如神祗的脸上不带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 横起长刀,缓缓舔去刀锋上的血迹,金色的双眼中,映出了反叛者的样子,冰冷的笑了。 他开口,似乎在说些什么,声音却极为模糊,就像隔着一层透明的水雾,听不清,摸不到。 只能看到,流淌着巫文的长矛,突然从背后穿透了他的身体,更多的长矛向他掷去,血从唇角滴落,脸上的笑容却始终未变…… 画面开始扭曲,何宁抱紧了头,蜷缩起身体,那一刻,他似乎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愤怒与滔天杀意。 反叛者,是谁? 冷汗粘湿了黑发,脸色变得苍白,身处战场,四周的一切却好似和他无关。 这是谁的记忆? 难道,这才是历史最后的真相? 喊杀声就在耳边,鲜血飞溅,却好像有一堵透明的墙,将所有这一切隔开。 耳际的嗡鸣声越来越大,耳扣突然化为银色的权杖,浮在何宁面前。一缕鲜红的血丝沿着何宁的左耳流下,滑过颈项,疼痛,总算让他的意识清醒了许多。 要是在这种情况下晕过去,或是闹出太大的动静,生死两说,想做布景板也不可能了。 穆狄手中的长刀也在嗡嗡作响,蓝色的双眼瞬间化为金色的竖瞳,猛然挥起长刀,刀锋过处,凄厉象鸣声响起,流淌着巫文的黑色长矛立时断为两截,鲜红的血,从深可见骨的伤口喷溅而出,手臂几乎被斩断。苍岩部族最强悍的战士半跪在了猛犸的背上,咬紧牙,脸颊的肌肉都在颤抖,再强悍的意志力也无法支撑,只能不甘的倒下。 盘旋在空中的龙鹰发出一声长鸣,西库鲁斯心中惊骇,亚兰大帝的直系血脉,这才是真正的穆狄·普兰? 猛犸的头部受伤,前腿折断,跪在地上。 黑蜥张开巨口,想尝一尝猛犸血肉的味道,却被拍了一下头。 “阿蒂,去那边。” 不情愿的吼了一声,拍下来的手换成了刀背。 黑蜥不敢吼了,径直朝何宁所在的方向奔去,挡路的,一口咬死。 权杖上淡淡的金光已经散去,再次化为耳扣紧贴在何宁的左耳。敢靠近的敌人,都被猛犸一脚踩死,何宁暂时安全无虞。 看到横冲直撞,径直朝猛犸冲过来的黑蜥,何宁不得不认真考虑,若是奋力一搏,自己的胜算有多少。 打不过,干脆跑路?那科尼和苍岩部族的人该怎么办?这样做,未免太不仗义。 “哥们,咱们该怎么办?” 绿蜥没能给何宁回答,穆狄已经跃上了猛犸的背。有黑蜥在,猛犸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何宁站起身,握了一下拳头,立刻松开,忍着不出声,暗暗吸着凉气,在背后用力甩手,太过紧张,忘了这茬,掌心被指甲刺到了,疼啊! 绿蜥俯下--身,摆出威胁的姿态,穆狄转头,看不清他的动作,绿蜥就被扔了下去,噗通一声摔在地上,早就等候在一旁的黑蜥咧开大嘴,一声大吼。绿蜥一骨碌爬起来,与黑蜥同时俯身,后肢用力,像是两辆坦克车一样,猛的撞到了一起。 不过,一辆的吨位,明显大于另外一辆。 附近的地行兽很有战友情,立刻上前帮忙,刚一照面就差点被黑蜥咬死,忙不迭后退,一边后退一边对着绿蜥摇头,就像在说:太凶猛,扛不住,兄弟自求多福吧。 猛犸背上,何宁心急如焚,体型和实力的差距摆在面前,这样下去,绿蜥肯定要吃亏。 担忧变成了暴-躁,锋利的指甲暴长,双眼变得深黑,顾不上耳际的嗡鸣,他要去救自己的兄弟! 何宁的动作很快,指甲划开了穆狄的头巾,黑色的布料从肩头垂下,一缕淡金色的发也随风飘落,用金链串起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攻击奏效,穆狄不得不后退两步,何宁丝毫不恋战,逮着空隙就要从猛犸背上跃下,先救绿蜥要紧。 一条手臂,突然从身后禁锢住他,紧紧勒在腰际。试着挣扎,却根本动不了。扣在腕子上的力气大得惊人。 下一刻,双臂被猛地上提,一股陌生却熟悉的味道侵入鼻腔,遥远的,仿佛来自更久之前的记忆。 濡湿温热的触感滑过耳际。几缕如金线般的发丝拂过眼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何宁僵住了,全身的汗毛刷的起立敬礼。 穆狄抬起头,舔去唇上的血迹,双眼变为了赤金,狭长的瞳孔中映出何宁见鬼一般的表情。 是这个味道。 找到了。 第二十五章 背脊窜起一阵凉意,被碰触的地方却如火般灼烧。 何宁耳边的嗡鸣愈发剧烈,从高处向下望去,绿蜥再一次倒在地上,堪堪躲过黑蜥咬下的利齿。 用力咬住嘴唇,猛的仰起头,一声长啸从何宁口中发出,盘旋在战场上空的食腐鸟如乌云般聚集而来,嘶哑的叫声,像是在风暴中磨砺的砂石。 在刺耳的叫声中,第一只食腐鸟俯冲而下,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它们的攻击无法对穆狄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给了何宁脱身的机会。 挣脱开束缚的手腕,锋利的指甲全部变黑。 穆狄躲开了最致命的攻击,胸前却留下一道如利刃划破的伤口,鲜血瞬间浸湿了布料。 绿蜥的状况更加危险,何宁再顾不得其他,退开两步,猛然从猛犸背上跃下,黑色的长发在半空滑过,像是一匹飞舞的绸缎。 砰! 何宁的着陆点选得相当准,直接落在了黑蜥的背上。指甲扎进坚硬的鳞片,疼得黑蜥用力甩头,试图将何宁从身上甩下去。 绿蜥趁机翻滚起身,又向黑蜥撞了过来。 见此情形,何宁很想说,哥们,能看看情况再撞吗?要是黑蜥被撞倒了,在黑蜥背上的自己十成十会被压成肉饼。 猛犸背上的穆狄横起长刀,身上的伤口,似乎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妨碍。 刀光过处,是洒落的鲜血和飞散的羽毛。 几滴鲜血落在何宁的脸上,粘稠,刺鼻。 抬起头,两只食腐鸟的尸体从空中砸落,那个伤口正在流血的金发男人,站在猛犸背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黑色的瞳孔骤然紧缩,何宁再次发出长啸,离开!全部离开! 食腐鸟的进攻停滞片刻,随即变得更加激烈,何宁几乎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用力扣紧黑蜥,尖锐的指甲抵住黑蜥的颅顶,只要一下,只要一下! 他不能再犹豫! 黑蜥预感到危险,不再理会绿蜥,突然翻倒在地,用力撞击。轰然声响,掀起的沙尘迫使何宁不得不闭上双眼,却没有松手,反而将黑蜥抓得更紧,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震碎了。 鲜血顺着被划破的伤口渗出,浓郁的味道,让何宁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银色的耳扣被血染红,嗡鸣声终于停了,何宁缓缓的站起身,黑色的双眼变得一片死寂,不带丝毫情感。 长啸声再次从他口中发出,像是要撕裂苍穹般尖锐。 绿蜥陡然怒吼,猛犸长鸣,空中的龙鹰都不再受西库鲁斯的控制,骑士们的骆驼,蛮族的地行兽,一切的一切,都陷入了疯狂。 这一刻,无论是普兰城和比提亚城的骑士,还是苍岩部族的战士,看向何宁,目光复杂,带着心惊。 唯一不受影响的,只有猛犸背上的穆狄。他扯下被何宁划破的头巾,金发飘散在背后,无论猛犸显得多么焦躁,始终稳稳的站着。天空中的食腐鸟越来越少,余下的几只,围着同伴的尸体不甘的嘶鸣,却无力再发起进攻。 “吼!” 受伤的科尼用断裂的长矛支撑起身体,青色的图腾早已被鲜血染红。苍岩的战士们应和他的吼声,如嗜血的野兽一般,冲向了普兰城的骑士。 何宁静静看着这一切,嘴角竟然泛起了一丝笑容。 苍岩的祭祀被地行兽和几名蛮族战士保护着,高举藤杖。他向天神祈祷,祈求天神赐予苍岩人更大的勇气。 只可惜,再勇猛的战士也终有力竭的一刻,这一次,胜利不再属于苍岩。 发狂的动物只不过是拖缓了他们倒下的时间,亦或是,让战场上的血流得更多一些。 何宁转过头,看着黑蜥。 “你叫阿蒂?”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语速和带着古韵的尾音。 暴躁的黑蜥狰狞的大吼,却明白的诠释出什么叫色厉内荏。绿蜥想趁机咬它一口,被何宁扫了一眼,到底没动。 黑蜥又吼了一声,血红色的大眼,满口利齿,一口就能将何宁生吞,不想,何宁却笑了。 “你和阿尼真像,好姑娘。”何宁抬起手,掌心处涌起一团白光,声音中带着蛊惑,“想变得更强吗?” 黑蜥的吼声停了,疑惑的看着何宁,动物的感觉很敏锐,眼前这个人,和刚刚在背后用爪子抓它的完全不一样。 “想吗?” 蛊惑的声音仍在继续,绿蜥上前一步,试图用头去顶何宁,每次察觉到何宁不对劲,它都这么做,每次都能让“不对劲”消失。 这次它没能成功,何宁只是侧过身,拍了拍它的头,没说话,它就一步也动不了了。 “阿蒂。” 何宁手中的白光越来越亮,原本绑在手腕内侧的趾骨,正在白光中翻腾,慢慢融化。 “吃了它,你就能变得更强。” 和风般的声音,却带着一丝诡异。 阿尼需要一个身体。现在的绿蜥太弱了,眼前这个,是更好的选择。 黑蜥张开大嘴,几乎是何宁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眼看要将白光包裹的趾骨吞进嘴里,黑袍金发的身影突然从半空跃到黑蜥背上,金色的双眼,狭长的瞳孔,几枚金色的鳞片隐隐浮现在他的右脸颊。 长刀化为金色的权杖,黑蜥的动作僵住了,何宁冷冷的眯起了双眼。 失血让何宁的脸色变得苍白,银色的耳扣,仿佛响应金色权杖的召唤,嗡鸣声中,头痛欲裂。 冷汗混杂着鲜血从额角滑落,仿佛有两股意志在脑海中撕扯。用力闭上双眼,再睁开,眼底深处带着惊骇。刚才是怎么回事?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明明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更加知道,这绝不是出自自己的意志,却停不下,控制不了。 “这是你的?” 低沉的声音响起,穆狄从黑蜥背上跃下,摊开一张羊皮卷,金色的文字,是巫女留下的诅咒,“这个,你看得懂?” 何宁下意识摸向口袋,神情顿时一变,两份羊皮卷都不见了。 沉默,已经给了穆狄答案。 第二十六章 战场中,苍岩部族的战士已到强弩之末,普兰城和比提亚城的骑士,将还活着的蛮族战士团团包围。地行兽的吼声越来越弱,骑士们跳下因为何宁长啸而暴-躁的骆驼,包围圈越缩越紧,重伤的科尼手握长矛,最后的苍岩战士,在敌人面前依旧如岩石般刚强坚毅。 何宁的情况不太好,伤口的血虽然止住了,之前被黑蜥带着撞击在地,肋骨正隐隐做疼,试着摸了一下,更疼。 嘶了一声,脸色愈发苍白。 “我去了巫之城。”穆狄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任由长发披散在身后,走近何宁,似乎忘记了之前差点被他在身体上挖个窟窿,“是你的关系?” 何宁咬牙,没说话。 “和我走。”穆狄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不像站在遍布杀戮的战场中,“和蛮族在一起,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何宁还是没说话。 “从巫之城到比提亚,遇到的麻烦不少吧?”穆狄解下了长袍外的斗篷,“欧提拉姆斯的巫女要杀死你,只有我能帮你,其他人做不到。”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一个答案。”穆狄退后一步,“或许只有你能为我解答。” 何宁想不太明白,黑色的布料却已经覆在了他的肩上,依旧是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味道,带着记忆中最遥远的一份怀念。 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看清眼前是什么情况。 苍岩部族明显处于下风,撑不了多长时间,凭他和绿蜥,压根就没有跑路的可能。食腐鸟的尸体让何宁清楚认识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能依仗的东西,实在是少得可怜。继续召唤其他的动物并非不可以,但是,值得吗? 眼前这个男人对他没多少善意,但也不是绝对的恶意。他对这个人的观感依旧不好,却不能否认,他的话有一定道理。 和他走? 眼前有些发黑,何宁用力摇头,不能晕,晕了麻烦就大了。 没有太多时间给何宁考虑。他在密室铜板中看到过大巫使用巫力的记载,越是强大的力量,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多。归根结底,他还是个人。 自嘲的笑了笑,如果真像绿洲里的那些强盗口中说的那样,变成一个怪物,或许会好点? 何宁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穆狄的眼睛,除了和他走,何宁没有第二个选择,他不介意多等一会。 “我和你走。”深吸了一口气,何宁说道,“能不能也放苍岩人离开?” “可以。” 这么痛快? 何宁诧异的看向穆狄,对方却跃上黑蜥,举起权杖,号角声在战场中响起,普兰城的骑士虽然不解,却没有再对余下的苍岩人赶尽杀绝。失去了普兰城骑士的帮助,早就伤筋动骨的比提亚人也变得后继乏力。 “放他们走。” 穆狄的声音在荒漠中响起,西库鲁斯愤怒的握紧长刀,灰色的鳞片已经覆满右侧脸颊。 但在这一刻,他没办法反抗穆狄。被普兰城骑士包围的不只有蛮族,还有比提亚人。 科尼捂着肩头的伤口,警惕的看向黑蜥背上的穆狄,对方却根本没看他,而是对何宁伸出手,“好了,和我走吧。” 苍岩人已经不足为惧,放走他们,比杀光他们的用处更大。 等他们回到西部荒原,东部边境的威胁会减少许多。至少,在将出卖他们的三支部族消灭,或是被这三支部族吞并之前,苍岩人不会再向东部大陆伸出爪子。战斗会卷进越来越多的部族,西部荒野很快就会陷入乱局。 穆狄能想到的,西库鲁斯同样清楚。愤怒依旧,覆盖在脸颊上的灰色鳞片却越来越淡,直至消失。 “放他们走。” 比提亚城的损失必定会从这些蛮族身上讨回,但不是现在。 何宁没有顺着穆狄的意坐上黑蜥的背,而是招来猛犸,让它回到科尼身边。只有四头地行兽还活着,另一头猛犸也在前腿折断后被杀死,无论科尼是真忠诚于大巫还是另有想法,无可否认,他都帮助过何宁,这一点何宁始终记得。 “回去吧。”何宁拍了拍猛犸庞大的身躯,蹭了蹭它的鼻子,“会再见面的,现在,回去吧。” 象鸣声响彻荒原,东部的骑士们让开一条路,西部的蛮族,踩着敌人和同族的鲜血踏上了归途。 科尼立在猛犸背上,黑发散乱,琥珀色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紧盯着何宁。祭祀双手平举藤杖,向何宁的方向匍匐在地,额头触上黄沙,才被扶上了地行兽的背。 何宁撇过头,鼻子有点发堵。 从荒城中带出来的果子和藤叶都留在猛犸背上,果子可以充饥,藤叶是从城中水池边生长的藤蔓上摘的,可以止血疗伤。这些他都告诉过祭祀,应该能派上用场。 何宁沉默让绿蜥担忧,试着用头去顶何宁。 这一次,何宁没再推开它,而是一把抱住,低声道:“哥们,又剩咱们俩了。”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至少,命是暂时保住了。 何宁的精神相当强悍,若非如此,突然被扔到一片荒漠中,也没法活到现在。既然已经走出荒城,总要和人打交道,不过是计划出了点小小变动,何宁相信自己能够适应好。 已经下定做好职业规划,在哪都一样开拓事业,顶多是难度更大点。 只要保住自己和绿蜥的命,一切都好说。 不过,抚上手腕内侧,那里之间系着一块趾骨,想起之前在战场中发生的奇怪一幕,何宁打了个哆嗦,必须尽快想出办法。没人愿意转眼之间变成另一个人,更不用说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接受大巫的记忆传承是一回事,彻底变成四百年前那个倒霉蛋,还是算了吧。 何宁靠在绿蜥身上走神的时候,普兰城的骑士和比提亚人正打扫战场,武器都被收回,伤员也经过了简单治疗,比提亚人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穆狄对占领比提亚城暂时没多大兴趣。 收敛好死去骑士的武器和遗物,将尸体留给食腐鸟,苍凉的号角声在荒漠中响起,普兰城的骑士们简单补充过食物和水,踏上回城的路。地行兽和猛犸的尸体,留给了比提亚人。 何宁第一次坐到了骆驼背上,绿蜥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事实上,没有哪头骆驼愿意驮着它,靠得太近也不愿意。万一这家伙半途肚子饿了,咬它们一口怎么办? 这样的事,黑蜥就没少干,全是血的教训。 何宁看着耷拉着大脑袋的绿蜥,抓了抓骆驼颈上的短毛,贴着螺纹状的角蹭了蹭。骆驼甩了甩脖子,当绿蜥靠近时,没有再用角去顶它。 穆狄靠在黑蜥背上,何宁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的眼中。金色的双眸已经恢复了湛蓝,像是晴朗的天空,清澈,明亮。 第二十七章 何宁对荒漠不陌生,但自己和绿蜥搭伙流浪,与跟随大部队行进还是有相当大的不同。 沿途的绿洲,时常能看到过往的商队和驱赶畜群的牧人,成群的三角羊和短脚牛,挥舞的长鞭,牛颈上的铃声作响,成为了荒漠中一道独特的风景。 每到一处绿洲,队伍都会停下休息。肉干和类似硬面包的饼是骑士们的主要食物,包括穆狄,吃的也是一样。 两只沙猫乖乖的跟在何宁身边,乖巧得像是完全无害,偶尔亮出的爪子和尖牙,却闪着寒光,明白昭示着不好惹。某日傍晚,两个小家伙合力拖回一条比成年男人胳膊还粗的沙蟒,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荒漠里种类最多的就是蜥蜴和蛇,还有蝎子。后两种的味道何宁都尝过,前一种,自从和绿蜥搭伙之后就没再吃过了。在那之前如何,何某人表示,他忘记了。 一整条沙蟒足有十二三米长,难为两只加起来不到五个拳头大的小猫怎么拖回来的。 剥皮放血,何宁很熟练,不用别人帮忙,自己完全能应付。不用小刀,直接上爪子,刷一声,就像是在真皮沙发上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绿蜥老实的蹲坐在一边,双眼发亮,口水滴答。 蛇肉扯成三截,一截给绿蜥抱着啃,一截给两只沙猫,剩下一截,何宁留下自己吃的部分,其余全都给了穆狄。 穆狄很惊讶,从表情中就能看出。何宁嚓嚓划了两下指甲,之前种种他都记着,能不能讨回来暂且不论,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接下来的日子能过得舒服点。 两份羊皮卷已经回到了何宁手里,穆狄告诉他,普兰城也有一份。自己能读懂羊皮卷上的字,这件事何宁没有隐瞒。在比提亚城外就露馅了,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没意思,不如大方承认。当事情糟糕到一定程度,傻一点,会比聪明人过得好。 知道了何宁手中两张羊皮卷上写的是什么,穆狄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何宁,城中的羊皮卷和其中一张十分相似。 对于普兰城中的那张羊皮卷,何宁相当感兴趣。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似乎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他进入荒城,离开荒城,又继续指引着他前往普兰城。 蛇肉架在火堆上,没过一会就散发出了焦香的味道。 同何宁之前吃的蛇不同,沙蟒骨头多,肉也不少,烤熟后撒上盐,口感像是鸡肉,却比鸡肉有嚼头。 何宁把分到手里的两个硬饼也烤了烤,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吃到谷物,特不容易了。 一口烤肉,一口饼,噎住了,喝口水,何宁的饭量和进食速度,都让坐在一旁的骑士们刮目相看。 绿蜥啃蛇段比啃树皮更干脆,何宁正咬着饼,它已经在舔爪了。沙猫吃得肚子滚圆,蛇段还剩下一大截,余下的都进了绿蜥的大嘴。 穆狄吃东西时很沉默,在火光中,何宁发现他的眼睛又变成了金色,很快,只是眨眼之间。 入夜,绿洲旁搭起了帐篷,何宁和绿蜥背靠背的坐着,嘴里咬着一根干草,眯眼看着骑士们忙活。前两天都是在荒漠中凑合,骆驼围成一圈保温挡沙,稍微打个盹就要继续赶路,今天终于进入穆狄统辖的疆域,傍晚时就在绿洲扎起帐篷,燃起篝火,看样子应该能睡个好觉。 最重要的是,有屋顶,不容易啊。就算在荒城,他也经常幕天席地睁眼就能看星星。 幸运的话,能单独分到一个帐篷?只是想象自己的处境,希望不大。 最终,绿蜥被安排与黑蜥做了邻居,何宁被安排住进了最大的一顶帐篷。 “我睡这?” “恩。”穆狄斜靠在毯子上,揉了揉额角,神态放松,匕首和长刀却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幕天席地照样能睡,他不介意和绿蜥挤一挤,真的。 蓝色的眼睛望过来,何宁嘴角抖了抖,到底没出声。 一路同行,抛开之前的种种不愉快,何宁过得还算可以。 从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到在大漠黄沙中饥一顿饱一顿,再到荒城中遇到的一切,何宁很难有真正静下心来思考的时候。比起现在,他还是宁愿继续在荒漠里抓蛇抓蝎子。 情况所迫,只能妥协。 何宁盘腿坐着,双手扣在脚腕上,仰头望向帐篷顶部,无声叹息,心理建设做得再好,扛不住事实太坑爹。 看起来再傻,也不是真傻啊。 “在想什么?” 穆狄单手支着下巴,好奇的看向何宁。 “想很多。”何宁扯了扯长到腰际的头发,“说到底,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不急。”穆狄突然笑了,“回城之后,很快就能知道。” 好吧,何宁耸了耸肩膀,既然对方不想说,追根究底也没用,打了个哈欠,躺在了毯子上。既然对方都不担心睡到半夜会被爪子捅个窟窿,他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营地的篝火里燃烧着一种特别的干草,荒漠里的毒虫和蛇都不会靠近。 夜行猛兽一类的,有绿蜥和黑蜥在,来了就是现成的宵夜。 吃饭第一,睡觉第二。 最美好的人生,不外如是。 进帐篷之前,何宁到绿蜥睡觉的地方看过了,围着栅栏,还有干草,待遇算是不错。和黑蜥中间也有骆驼隔着,就算半夜起来互看不顺眼,要咬也是先咬骆驼。 想着这些,何宁的眼皮越来越沉,一条黑色的斗篷盖到身上,头枕在曲起的胳膊上,很快就睡着了。 穆狄侧身躺在何宁身边,单手撑着头,拨开一缕黑发,露出颈侧一小片肌肤,凑近了些,没有血,味道淡了些,却依旧熟悉。 指腹轻轻擦过那一小片皮肤,双眼又变成了金色,眼眸低垂,为什么会熟悉这个味道? 微热的呼吸拂过颈项,何宁没动,呼吸也十分平稳,背对着穆狄,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重又合上,再没有动静。 第二天,何宁醒得很早,睁开眼,身上还盖着黑色的斗篷,帐篷中却只剩下自己。坐起身动了动脖子,能听到轻微的咔咔声,一晚上保持一个姿势,不咔也难。 在有屋顶的地方睡,比露天还要折磨人。 帐篷外,篝火已经熄灭,只余下一阵白烟。 骑士们牵着骆驼到水塘边饮水,绿蜥见到走出帐篷的何宁,大步跑了过来,将嘴里叼着的一只沙鼠递过来。 何宁笑着拍了一下它的大头,“早上好。”说完把沙鼠又塞回绿蜥嘴里,“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水塘边很热闹,有个商队也夜宿在绿洲。商队的领队常年行走在荒漠中,经验相当丰富。他到过普兰城,对骑士们的装束和长刀十分熟悉,愿意拿出十分之一的货物作为报酬,希望能和骑士们同行。 商队的货物大部分是出自亚兰大陆南部的海盐,十分之一的价值也相当可观,尤其是在不产盐的亚兰大陆东部。 “五分之一。” 穆狄紧了紧黑蜥背上的缰绳,直接将报酬翻倍。 何宁已经了解到盐在这里的价值,看看商队中载满货物的骆驼,再看看面不改色的普兰城骑士,忍不住咋舌。这样的要价,和明抢也差不多了吧? 没承想,商队的领队竟然答应了。 这也是何宁不了解行情,五分之一虽然不少,和骑士同行却能彻底保证商队的安全。一旦遇上荒漠强盗,别说货物,连命都保不住。 “这里靠近普兰城和比提亚城的边界,有一伙几百人的强盗,以前很少有商队敢走这条路。不过前段时间有人说强盗头子失踪了,强盗起了内讧……” 商队中的人一边收拾货物,一边闲聊,倒是给何宁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荒漠强盗? 何宁不由得想起先后闯入荒城的两伙人,摸了摸紧贴在左耳的耳扣,在黑发遮挡下,两枚红色的宝石,倏忽间闪过一抹血光。 将水囊灌满,队伍继续上路。沿途又经过两片绿洲,其中一处,何宁觉得格外熟悉,尤其是水塘中心的那几块石头,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里距离普兰城已经很近了,在绿洲休息的商队也比别处都多,还能看到向城中运水的骆驼。 何宁坐在骆驼背上,听着水塘边的说话声和笑声,神情有些恍惚。 人太多了,气氛太和平了,习惯了“惊险刺激”,这一切看起来太不真实。 骑士们没有在绿洲停留,而是遵照城主的命令,加快速度朝普兰城进发。 何宁惊讶于骆驼竟然能跑这么快,而且不会使人感到颠簸。比起被绿蜥带着跑的经验,简直就是房车和拖拉机的区别。学着其他人用头巾围住口鼻,挡住呛人的沙尘,黑色的巍峨城墙,距离自己也越来越近。 城中的的人看到了归来的骑士们,悠长的号角声响起,城门大开,迎接城主和骑士们的归来。 这里,就是亚兰大帝直系后裔统治的疆域,以巍峨的城墙,昂贵的宝石,强悍的骑士闻名整片大陆的荒漠之城,普兰。 第二十八章 走进普兰城,何宁吃了一惊。 可容六头骆驼并行的街道,绘有鲜艳色彩的建筑,街边摆着各种摊位,牵着骆驼和牲口的商人在讨价还价,披着彩色头巾的姑娘穿梭在人群中。远处传来清脆的鼓点和弦琴声,是行走在各城之间的乐手和舞娘。几个戴着圆帽的孩子从前面跑来,却被追赶上来的母亲拉住。 嘈杂的人声,热闹的集市,眼前的一切,同何宁在荒城中看到的幻景是如此的相似。 路边传来烤饼的香味,何宁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肚子又在叫了。 黑蜥出现的那一刻,四周骤然安静下来,随即响起了欢呼。 “城主大人!城主大人!” “城主大人回来了!” 城民的崇敬和爱戴发自内心,被欢呼声包围,何宁能感受到他们由衷的喜悦。不由惊讶的看向走在前面的穆狄,这个人或许不是个好人,却是个合格的城主。 骑士们在回城之后就分队离去,只有一百余人随穆狄返回城主府。 沿途何宁一直没出声,从比提亚到普兰,一路所见所闻打破了他许多认知。 大概是之前太过倒霉,让他钻了牛角尖,宁愿与动物为伍,也不愿与人接触。如今再看,情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城主府是一座圆顶多层建筑,彩色的外墙上绘有不同的图案,高大的圆柱围起长长的走廊。从外观上看,十分类似荒城中的神殿,只是墙上的花纹和整体布局略有不同。就连城中的街道和建筑,也和荒城十分相似。只是经过岁月侵蚀,荒城的面貌不复往昔,大部分建筑被掩埋在黄沙之下失去了原貌。 若是能进一步了解亚兰帝国历史,便会发现,比起巫之城,普兰城和毁灭在战火中的帝国王城更加相似。只可惜,何宁没来及将密室中的铜板和羊皮卷都读完,就被迫离开了荒城。 何时能回去,至今仍是个未知数。 在何宁走进城主府的同时,被关押在地牢中的丹妲突然睁大了双眼,苍老得可怕的面容,灰白色的头发,枯瘦的身躯,只有黑色的双眼也变得浑浊,不复清澈。 泰亚的巫女,美貌和地位都已离她远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渐渐陷入了疯狂。 丹妲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巫力,比两个月前更强。比欧提拉姆斯神殿中的大巫更纯粹,更温和,也更强大。 距离她很近,近得诱人。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拉扯锁链的声音并没引来狱卒的注意,可能他们注意到了,只是懒得理她。 泰亚部族有了新的巫女。事实上,那不过是个两岁的孩子,身上流着和丹妲一样的血,一个不折不扣的傀儡和摆设。 丹妲失踪了,更有传言,她是和外族的情人私奔了,对巫女来说,这是不可饶恕的大罪。找不到丹妲,当初随她一同进入荒漠的泰亚人也失去踪迹,泰亚族长坚持选出新的巫女,欧提拉姆斯神殿也没有办法。在泰亚族长送上丰厚的祭品之后,神殿承认了新巫女的地位。 比起失踪的丹妲,神殿正全力搜寻“神谕”中的魔鬼。 欧提拉姆斯大巫突然发下神谕,巫女们以神殿为名,鼓动部族战士们深入荒漠,有传言她们还收买了荒漠强盗。巫女们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长期被压制的部族族长和长老早已心存不满。获悉派出的战士死在荒漠中的绿洲,这种不满达到了顶峰。 荒漠的魔鬼?一切灾难的源头? 如果这是真的,为何四百年前的欧提拉姆斯大巫没有发出同样的神谕? 虽然欧提拉姆斯神殿的威望依然很高,但大巫的巫力衰弱也是不争的事实。一些人对不久前那场暴雨出自神殿的祈祷也抱有怀疑。只是没有根据,只能不了了之。 丹妲是不幸的,她的贪婪与奢望,注定她无法走出冰冷的地牢。但她也是幸运的,当一切阴谋与背叛被揭穿的那一刻,她不必和欧提拉姆斯巫女一样,承受整个亚兰的愤怒。 回到城主府,穆狄便被大臣请去。何宁被侍从带到了三楼的客房。 推开刻有精美花纹的房门,一股甜香飘散。墙壁上是精美的挂毯,颜色鲜艳的地毯铺满了整个房间。 房间中没有床,只有精美的垫子,以及几个靠枕。圆桌上燃着香料,正飘出淡淡的甜香。 站在房间门口,何宁半天没出声。这就是异世界的装修风格?长时间呆在这样五彩斑斓的房间里,不会眼晕吗? 侍从的态度十分恭敬,何宁不开口,绝不出声。 “这里是客房?” “是的,尊敬的老爷。” 何宁点点头,没去纠正侍从的称呼,他不是没试过,压根是白费力气。 算了,眼晕就眼晕。好歹,这是客人待遇。 踏进一步,抬起脚,地毯印上了一个清晰的鞋印。低头看看,鞋子上沾满了黄沙,裤子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全身上下最干净的,只有从密室中带出的黑布。 何宁转过头,侍从依旧眼观鼻鼻观心,神情没有任何异样。 这位可真够镇定的。 “这里有浴室吗?” “浴室?” “洗澡的地方。” “有的,尊敬的老爷。”侍从说道:“请往这边走。” 城主府的浴室同样豪华,四周的墙壁上镶嵌着可以发光的珠子,与何宁在神殿地下看到的十分相似,只是大小不同,颜色也偏白一些。 侍从送上干净的衣服后,就被何宁请了出去。 躺进热水里,何宁舒服得长吁一口气,全身的毛孔仿佛都要张开了。大得像泳池的浴池,几乎让何宁忘记了这里是荒漠。 双臂交叠趴在池边,黑发披散在背后,浮在水中,热气蒸腾,皮肤开始泛红,一动也不想动。 手指在池边划了两下,光滑的石面没留下一丝痕迹,这是什么材料的? 何宁转过身,脖颈以下全部沉入水中。绿蜥不在身边,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好东西要和好伙伴分享,不过,他哥们能泡热水吗? 顶着一脑袋问号,何宁泡到手脚起皱才从浴室出来。 宽松的长裤,黑色的腰带,亚麻色的上衣,尖头上翘的平口鞋,带着荒漠民族独特的风格。 回到房间,发梢还在滴水,人却格外的清爽。 何宁换下的裤子和鞋子被侍从拿去清洗,只有那块黑色的布料,他始终握在手里。 随身的水果刀也被带走,坐在地毯上,何宁拿起一个青色的果子,咔嚓咬了一口,不知道会不会把衣服鞋子再送回来,不然的话,他和另一个世界的联系当真是一点也不剩了。 一整盘的水果,何宁最喜欢这种青色的果子,口感脆甜,和荒城中生长的那种果子很像。水果没吃完,侍从又送上了烤肉和主食,饼很软,烤肉也很香,何宁却有些食不知味,他想去看看绿蜥。 想到就做,绿蜥也在城主府,想找到它很容易。 擦干净手,何宁起身走出房间,守在房门外的侍从没询问他要去哪里,只是退后两步跟着。 跟就跟吧,何宁很自觉。虽说是客人待遇,穆狄也不会真的放他一个人在城主府来去自由,换成是自己也一样。 何宁找到绿蜥时,它正仰躺在干草上呼呼大睡。看看绿蜥鼓起的肚子,肯定也没少吃。 到底是他哥们,还真是一样的心宽。 “它睡在这里吗?” “是的,尊敬的老爷。” “我能带它回房间吗?” “……” 平静终于被打破,侍从的脸,成功诠释出囧之一字的精髓。 何宁单臂抱在胸前,一手托着下巴,“估计不成,这个头连门都进不去。” 侍从松了一口气,但是,他这口气松得太早,如果他知道何宁本着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的精神,打算和绿蜥挤干草,恐怕眼泪都流不出来。 这也怪不得何宁,在陌生的地方,总要找个熟人才能真正安心。 何宁站累了,干脆蹲下,蹲累了,直接背靠在绿蜥身上,也打起了呼噜。 侍从想要上前,本该熟睡的绿蜥却突然睁开眼睛,抬起头,无声咧开一口尖牙。侍从连忙退后两步,不再上前,却也没离开。 与此同时,欧提拉姆斯神殿派来的使者,被带到了穆狄面前。 普兰城和欧提拉姆斯神殿的关系一向不怎么融洽,城中没有巫女就是最好的证据。这次大巫发下神谕,进入荒漠的部族战士和被收买的强盗全部无功而返,运气差的全都死在了苍岩人与何宁的手里。 发生在比提亚的战斗,起初没有引起欧提拉姆斯神殿的注意,随后的发展却让神殿开始留心。 “黑发青年?”穆狄放下手中的羊皮卷,看向神殿的使者,“你是指蛮族的族长?” 使者被噎了一下,穆狄接着说道:“他就是大巫口中的魔鬼?如果是这样,可以到西部荒野去追捕他。” 话落,穆狄再次摊开羊皮卷,意思很明白,他很忙,没空多说。 神殿使者被气得发抖,却拿穆狄没有任何办法,普兰城不是其他地方,神殿的威严,大巫的威望,在这里毫无用处。 作者有话要说:稍后还有一更 第二十九章 神殿使者被送出了城主府,或者该说,赶出了城主府。 欧提拉姆斯大巫的巫力近乎枯竭,破碎的棱镜,需要更多含有巫力的鲜血作为供奉,自不量力的结果是,她昏倒在了镜室中,至今未能苏醒。 在昏迷中,本不属于她的巫力正一点一点流失,当巫力被全部剥离,她的生命之火也将燃烧殆尽,欧提拉姆斯不会再有下一任大巫。 除非,能得到新的力量。 苍老的巫女缓缓睁开双眼,枯瘦的手探入枕下,握紧了第一代欧提拉姆斯大巫留下的手记。 要么重复四百年前做的一切,要么彻底毁灭。 普兰城 何宁在绿蜥的身边睡了一夜,侍从也在旁边守了一夜。 清晨,何宁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碧蓝的天空,这让他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还在荒漠中和绿蜥搭伙流浪。听到人声,坐起身,看清楚四周环境,才顿时清醒过来。 “尊敬的老爷,您醒了。” “啊。” 何宁的嗓子有些哑,脖子也有些酸,绿蜥用头顶了他一下,一人一蜥,肚子同时叫了起来。 侍从弯腰低头,看不清他的表情,肩膀却轻微的抖动,何宁可以确定,他在笑。 早餐依旧是饼和肉,再加上一点水果。绿蜥的食谱比照黑蜥,翠绿色的青草,加上几大块鲜肉,何宁一边咬着饼,一边感叹,哥们比他吃的好,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在侍从惊愕的注视下,何宁拿起一根草送进嘴里嚼,一阵苦涩充满口腔。无奈承认,他和绿蜥的食谱还是有差别的。 青草看起来再诱-人,他也没办法消化。 早餐之后,何宁见到了穆狄。 曳地的白色长袍,镶着金色的滚边,嵌着宝石的腰带,勒出劲瘦的腰身。金发编成一条长辫,用金环束在脑后,发间点缀着蓝色的宝石,在阳光下散发出迷人的光晕。 无论对这个男人的观感是好是坏,都必须承认,他很迷人。 何宁撑着下巴,脑子里闪过几个并不连续的画面,不用想,肯定又是来自传承的记忆。 “休息得还好吗?” 穆狄的语气温和,虽然没笑,却不会再让何宁感到紧张。 “还好。”何宁站起身,笑笑,“多谢款待。” “我的荣幸。” 何宁一直惦记着普兰城中的羊皮卷,穆狄来见他也是为此。至于被赶走的神殿使者,则是提都没提。 普兰城的藏书馆历史相当悠久,馆藏十分丰富。但有了神殿密室中的对比,面对高达几米的书架和分类摆放的铜板羊皮卷,何宁受到的震撼并没想象中的大。 年迈的书记官恭敬的站在一旁,穆狄挥挥手,示意他不必等在这里。 书记官躬身行礼,退了出去,房间的门被关上,穆狄单手撑在书架的边沿,轻松跃起,取下了放在高处的木盒。 盒子开启的瞬间,何宁的心便开始狂跳,左耳一阵灼热,用尽全力也控制不住双手的颤抖。 攥紧拳头,锋利的指甲刺入掌心,鲜血沿着指缝滴落,疼痛让意识瞬间清醒,头晕的状况也顿时减轻。 “能看得懂吗?” 穆狄注意到了何宁的异状,却没询问,而是展开羊皮卷,示意何宁过来。 金色的文字,像有生命一般在羊皮卷上流淌,只是一眼,何宁就能确认,这是遗失的上半卷。 上面记载的内容,却让何宁感到心惊。 “阴谋笼罩在帝国上空……被野心吞噬的巫女,在巫之城的庆典中下毒。流经神殿的水,以赐福名义发给城民的饼,是夺人性命的毒药。一夜之间,巫之城变为了死亡之城,亡魂痛苦的叫声久久不能散去。大巫以身为祭,鲜红的血流入水中,却无法净化生命之泉,也无法救活逝去的生命……阴谋得逞了,失去鲜血,大巫变得虚弱,本该护卫大巫的长刀和匕首从身后刺来。红色的骑兽在空中痛苦的翻滚,身上插满了淬毒的长矛,黑色的长矛上流淌着金色的巫文……阴谋者在狂笑,曾发誓效忠大巫的蛮族,被奢望与贪婪驱使,成为了罪恶的帮凶……” 读到这里,何宁停住了,眼前仿佛出现了四百年前的一幕幕惨剧。 阴谋,死亡,交织成一张可怕的网。 为了杀死大巫,巫之城的所有生命都成为了祭品。 “背叛者,是觊觎王位的王族,侍奉大巫的巫女,以青色图腾为象征的蛮族。” “……大巫死去了,帝王举起了屠刀……疯狂的屠杀仿佛没有止境……” 被血染红的指尖抚过羊皮卷,殷红在羊皮卷上蔓延,在羊皮卷的最末端,显示出了一个图腾,属于蛮族的图腾。 背叛者。 何宁的双眼开始泛红,猛然抓紧了羊皮卷,熟悉的愤怒涌上心头,无处发泄。 毁灭的欲--望充斥四肢百骸。 四百年的庆典,用甜美笑容掩盖阴谋的巫女,参加庆典的人,虔诚的喝下生命之泉的水,却在下一刻捂住喉咙,一个接一个的倒在地上,蜷缩起身体,痛苦的死去…… 黑袍黑发的男人,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他想要救他们,却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血流入水中,引来的只是贪婪和觊觎。 宣誓效忠的战士背叛了他,身负重伤的阿尼无法带他离开巫之城。消息被掩盖,所有的罪恶与阴谋也将掩埋在黄沙之下。 匕首从背后刺进胸膛,一把,接着一把。 鲜血,终于流干了。 喝下大巫鲜血的巫女,又吞下了他的心,踏在死去的亡魂之上,高诵着巫文,发出志得意满的狂笑…… 这就是真相? 何宁咬紧了嘴唇,痛苦,愤怒,憎恶,绝望,各种负面情绪冲击着脑海,掌心的疼痛拉扯着他的意志,就像是倒在巫之城的大巫一样,用最后的一丝力气,告诉天空中的阿尼,走,快走…… 黑暗笼罩而下,有力的手臂撑起了何宁的身体,蓝色的双眼再度变成了赤金,托起何宁的手腕,鲜红的唇落在他的掌心。 下一刻,何宁被打横抱起,金发的王者,迈开脚步,仿佛找回了失去四百年的宝物,流逝在黄沙下的记忆。 第三十章 何宁睡了很久,意识昏沉中,许多凌乱的画面飞快闪过脑海。 熟悉的,不熟悉的,欢乐的,痛苦的,属于四百年前死在阴谋与背叛中的大巫,也属于出生在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荒漠,绿洲,悠长的牧歌,飞旋的舞娘。转眼变为繁华的都市,钢筋水泥丛林中,行人匆匆,交通信号灯转换间,车辆穿梭,他走在人行路上,与人擦肩而过,却像立于一座孤岛,被看不到的屏障包围,无法融入这片繁忙之中。 迷茫,困惑,他似乎忘记了什么,拼命想,却想不起来。只能僵硬的立在原地,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无助而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白日化为黑夜,五彩的霓虹灯闪烁,又变为一片灰色,所有的一切,都被卷入了黑色的漩涡,消失不见。 恍惚间,眼前又变得明亮,巨大的红色身影在天空翱翔,红色的鳞甲恍如烈焰。年轻的大巫坐在它的背上,黑发被风吹起,神情愉悦而安详。 这里,是亚兰大陆。 可怕的干旱没有降临,绿草和森林没有被黄沙覆盖。 潺潺的流水旁,披着彩纱的姑娘们欢快的笑着,提起棕色的陶罐,腕上的手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婀娜的身影,甜美的笑容吸引了扬鞭放牧的小伙子,羊群,牛群,成片种植的谷物,来往行走的商队,高声交谈的商人,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广阔的疆域,富饶的土地,生机勃勃。受人爱戴的帝王,勤政,仁慈,将为帝国带来更大的荣光。 沉睡中的何宁,嘴角露出了笑容,淡淡的,带着久远的怀念与幸福。 坐在红蜥背上的大巫也笑了,挥起银色的权杖,一场细雨,大地染上了更加葱茏的翠绿。 金发帝王走出王宫,雨水打湿了长袍,却始终温和的望着天空…… 突然之间,幸福的画面全部破碎,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整片天空。 野心助长了疯狂,阴谋酿成了惨祸。 大巫逝去,巫之城也被埋葬。 帝王的仁慈成为了过去,坐在王座上的男人变得冷酷,暴虐。当杀戮开始的那一刻,被禁锢的凶兽便露出了锋利的爪牙,一切都无可挽回。直到帝王也倒在血泊之中,倒在同样的阴谋与背叛之下…… 记忆戛然而止。 何宁睁开双眼,黑色的眸子,不带一丝情感,也没有任何焦点。许久之后,空洞中才流入一丝色彩。 记起来了,他全部记起来了。他曾为之付出一切,牺牲一切的国家。 何宁缓缓坐起身,身体有着久卧后的虚弱,头也有些昏沉。房间里没有记时的工具,只能从窗口洒入的银辉判断,现在应该是深夜。 掀开被子,赤脚踏在地毯上,一步一步走到窗边,窗楞上雕刻着带有异域特色的花纹,金色的藤蔓盘扭其上,在月光下,美丽且神秘。 夜风不再如白日般灼热,用力推开窗,仰头望向星空,四百年前,黑发黑袍的大巫也曾站在神殿中仰望星空。那时,大地充满绿意,那时,阿尼还陪在大巫的身边。偶尔会调皮的扇动几下翅膀,发出嘹亮的叫声,它是神殿的象征。 荒城中,神殿穹顶上的壁画不是一夕完成,而是由一代又一代大巫亲自增添上去的。它们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而是真实存在过的生命。它们忠诚的陪伴在大巫身边,直到最后的时刻来临。 只是,最后一位帝国大巫没有这样的机会,阿尼也无法陪伴他走到最后一刻。它只能用最后的生命,孤独的守在地底深处,守卫被阴谋掩盖的最后真相。 何宁举起右手,手腕内侧,原本有一截红蜥阿尼的趾骨,如今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感到庆幸。阿尼是无可取代的,它应该是留存在大巫记忆深处最美好的时光。 何宁握紧了窗楞,锋利的指甲在金色的花纹上留下一道又一道划痕。他不会再轻易被另一股意识掌控,这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四百年前在阴谋中死去的大巫。 夜空中,星光更加明亮,何宁深深吸了一口气,下方突然传来熟悉的叫声。 不知何时,绿蜥跑到了窗下,正仰头看着他。墨绿色的鳞甲泛着淡淡的光泽,就像是用宝石和翡翠雕琢。 何宁双肘支在窗边,看着它,“让我下去?” 绿蜥点头。 “好。”何宁刚要转身,又停住了,就算不开门也能知道,外边一定有人守着,干脆回身半跪在窗台上,朝绿蜥招招手,“哥们,过来一点,对,站在那, 别动啊。” 这里是三层,但有绿蜥在,高度不是问题。 绿蜥明白了何宁的意思,在何宁从窗口跃下时,没有按照他说一动不动,反而助跑两步一跃而起,用背部稳稳的接住了何宁。 从窗口跃下的瞬间,何宁丝毫没想过会掉在地上。他对绿蜥有着非同一般的信任,就好像是灵魂深处的羁绊。 一如四百年前的大巫和阿尼。 不过,绿蜥突来的举动还是吓了他一跳,险险捂着嘴,才没惊叫出声,不然就太丢份了。 “哥们,你厉害。”何宁趴在绿蜥背上,磨蹭一会才滑到地上,上下打量了一下绿蜥,“是不是伙食太好了,你好像又长胖了。” 绿蜥大头凑了过来,何宁忙躲了一下,“不是,是长个,不是长胖。” 绿蜥现在的个头和体积,正逐步向黑蜥靠拢,如果之前还是轻量级和重量级的对比,现在的差距已经缩短了一大截。只是,若想达到势均力敌,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刚刚趴在绿蜥背上,何宁隐约摸到了两块类似于骨头的凸起。示意绿蜥俯身,又摸了一下,虽然看起来不明显,却能摸到,就在肩胛骨靠下一点的位置。 绿蜥没多大感觉,只是疑惑的看着何宁。 “疼不疼?” 绿蜥摇头。 “真不疼?” 何宁的眉毛拧了一下,想起红色的阿尼,心头一动,该不是像他想的那样吧?再发育? “哥们,你有爸妈吗?” 绿蜥:”……” “好吧,是我口误。”何宁纠正道,“你见过他们长什么样吗?” 绿蜥摇头。 “难不成把你生下来就不管了?” 大头四十五度角望天,明媚而忧伤。 “抱歉,让你想起伤心事了。”何宁拍了拍绿蜥,“没亲人照顾不要紧,从今以后咱俩互相照顾,搭伙过日子。等着再给你找个好姑娘,我就有侄子了……” 这话说完,何宁都觉得自己傻。轻咳两声,挨着绿蜥坐下,“说真的,你没见过亲人的面,我有亲人,如今想见也见不到了。” 绿蜥侧过头看着何宁,没出声。 “哥们,取个名字吧。”何宁的跳跃性思维,难为绿蜥竟然被被他转晕,“你原本有名字没?” 一人一蜥对视良久,何宁明白了,爹妈生下就不管了,哪里来的名字。 “我给你想一个?” 点头。 何宁单手托着下巴,综合绿蜥本身的特点,思考良久,表情严肃的开口说道:“大头,如何?” 绿蜥:“……” “你也觉得这名字不错吧?” 绿蜥:“……” “以后就叫你大头了。” 绿蜥腾的站起身,何宁背后一空,啪一声躺在了地上,揉揉脑袋,“开个玩笑,别生气。叫阿亚,好不好?” 历代大巫的骑兽,都是无可取代的伙伴。无论是四百年前的红蜥,还是如今陪在何宁身边的绿蜥。 “阿亚,喜欢这名字吗?”何宁笑眯眯的拍了拍身边,示意绿蜥过来坐下。 绿蜥歪了歪大头,鼻子里喷出一股气,总算不傲娇了。 何宁看着它,自己这哥们,如果长出双翼,会是什么样子? 到时能带着他到天上飞吧?不过,飞上天空的拖拉机……何宁不得不重新考虑安全飞行这一重要问题。 和绿蜥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何宁在自言自语,但他却乐此不疲。只有这时,他才能完全抛开一切烦扰,彻底放松。 “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你,可是吓了一大跳。”何宁仰起头,用后脑撞了一下绿蜥,“还以为小命就要终结……幸亏你没像我一样倒霉穿越一回,要是在我出生的地方,哥们可就危险了……” 何宁自顾自的说着,绿蜥也静静的听着,月光星光之下,城主府的庭院里,黑发青年和绿蜥,成为夜空下一道独特的风景。 二楼的露台上,一身白袍的穆狄轻靠在圆柱上,金发散落在肩头,蓝色的双眼,静静的注视着自言自语的何宁。 不知他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待到何宁转头,却没有捕捉到他的影子,只能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回头却不见了。 错觉? 咕噜噜…… 思考被打断,何宁转身看看绿蜥,又低头看看自己,不折不扣的饥饿二重奏。 摸摸肚子,站起身,想起房间中还有一盘水果,绿蜥却用爪子勾住他的上衣领口。 “怎么?” 绿蜥没出声,大尾巴甩了甩,何宁明白了他的意思,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哥们,这样不好。” 绿蜥又摇了一下尾巴,何宁低头捂脸,叹息一声,好吧,谁叫他也饿了。 拍了拍裤子上沾到的尘土,闭上双眼,确定了两只沙猫所在的位置,何宁朝绿蜥一招手,走吧,蹭饭去。 两个吃货,加上两只沙猫,城府府附近的沙鼠遭遇了灭顶之灾。 沙鼠的个头大得像兔子,绿蜥和沙猫直接生吞,何宁咽了一口口水,到底克制住吃生肉的想法,找了个略微隐蔽的地方,燃起了火堆。 没什么调味料,口感却格外的好。 果然自己烤的肉才是最香的? 两只沙鼠下肚,何宁才吃了个半饱,想了想,还是不打算继续吃了,晚上吃太多不好。现在又不是在荒漠里流浪,不需要逮着机会就拼命吃。 打了个响指,两股水流凭空出现,漱口洗手灭火,一举三得。 两只沙猫凑在一起舔毛洗脸,绿蜥只能何宁代劳,四个吃货处理干净首位,除了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的烤肉香味,连火堆的痕迹都不见了。 回到庭院里,何宁踩着绿蜥的背爬上它的头,伸直手臂,指尖才勉强够到三楼的窗台,侧过头,“哥们,再高点。” 下一刻,手腕突然被握住,惊讶回头,一缕金发拂过他的脸颊。 “回来了?” “啊。” “吃饱了?” “啊。” “那上来吧。” 没等何宁反应过来,就被拽回了屋子里,绿蜥仰着头,不确定何宁是安全还是危险。半天没听到声音,也没感受到强烈的情绪波动,歪歪大头,还是决定守在窗下,等等看。 何宁没穿鞋就跑出去,结果是地毯上又留下了一个个黑印。 穆狄像是根本没看到,壁毯被掀起一边,房间中顿时明亮许多。何宁这才发现,墙壁上也镶嵌着能发光的珠子,难怪他没在室内看到油灯蜡烛一类的东西。 黑暗散去,房间中却陷入了沉默。 最终,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手上的伤还疼吗?” “已经好了。”何宁摊开掌心,被指甲刺破的伤口已经结痂。根据伤口恢复的状况,他更加确信自己睡了很久,难怪肚子那么饿。 “早点休息。” 穆狄的到来,似乎只是为了确定何宁手上的伤口是否好了一样,留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何宁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猜不透这位城主大人究竟在想什么。 如果穆狄想要的答案是那份羊皮卷上的内容,应该已经达到目的了。可从他的态度看,事情明显还没完。 双臂摊开,仰躺在床上,何宁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没想到,闭上双眼,睡意便渐渐笼罩,没过一会便沉入了梦乡了。 穆狄站在房门外,并没马上离开,侍从躬身立在一边,直到穆狄走远,才直起身,靠在墙边,额头上已经布满冷汗。 房间里的人没了,他竟然一点不知道。 当城主推开门的那一刻,侍从以为自己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摸摸脖子,幸亏天神保佑。 在睡梦中,何宁又梦到了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光,穆狄却彻夜未眠,流淌着金色文字的羊皮卷摆在面前,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远方会保证日更,一更四千到五千字 第三十一章 一支满载海盐和香料的商队来到了普兰城。上百头骆驼排成长长的队伍,色彩鲜艳的薄毯挂在骆驼背上,上面是一袋袋的货物。 驼铃声绵延数里,一眼望去,仿佛看不到队伍的尽头。商人们牵着骆驼,长袍和头巾上满是沙尘,很多人的长袍下摆还撕开了长长的口子。商队中的护卫或多或少都带着伤,显然,他们这一路并不太平。 在城外绿洲短暂休整之后,商队在傍晚前进入了普兰城。 听到熟悉的人声,看到熟悉的街景,忆起在大漠深处遇到的强盗,沙-暴,和迷路后误入的荒城,几乎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盐和香料都是抢手货,卖家很快闻讯赶来,用黄金,宝石,布匹和粮食,换来大量的盐和香料。商队中的大部分人在普兰城都是熟面孔,在闲聊时,一个带有神秘色彩的故事,也从商人口中传播开来。 在荒漠中艰难跋涉的商队,赶走了偷袭的沙漠强盗,又遇上了可怕的沙--暴,在漫天黄沙中迷失了方向,只能拼命抓紧骆驼的缰绳,挣扎着不被荒漠掩埋。 当肆虐的狂风停歇,黄沙散去,视野变得开阔,一座古城废墟出现在劫后余生的商队面前。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清澈见底的湖水,植物繁茂的绿洲,绚烂绽放的花海,在古城中流淌的小河,废墟间偶尔闪过动物的身影,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生机盎然,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空气中溢满花香,湖水中还有银色的小鱼在游动,若非亲自走进了这片花海,亲手触摸到了沁凉的湖水,享受到了水的甘冽,商队中的所有人,都会以为自己看到了海市蜃楼。 短暂的惊讶之后,疑问升起。 旱灾席卷亚兰大陆,从未听说,大漠深处有这样一处世外桃源。 湖水,绿洲,花海,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出现,又是怎样形成的?商队中不乏经验丰富的向导,却没人能解释这一切。 古城中的一切,都显得神秘异常。 大漠中的花海,只在古籍文献中有过记载。过于极致的美,带给人的除了震撼,就只剩下恐惧。尤其是在花海中发现了几个人类的头骨之后,这种恐惧达到了最高峰。 看到在头骨间滑过的蛇,终于有人想起了大漠荒城的可怕传说,加上欧提拉姆斯大巫的神谕,商人们开始相信,这座古城中,很有可能真的隐藏着魔鬼! 顾不得是否还会遇上沙暴,也不去想前方是不是有绿洲,更无心去补充只剩下一半的水囊,商人们奋力驱赶着骆驼,只想早一步离开,远离这个美丽得诡异的地方。 没人敢回头多看一眼,生怕会见到神谕中的魔鬼。 商队很幸运,多亏了经验丰富的领队和向导,找到了又一处绿洲,熬过了最艰难的一个夜晚,最终抵达了普兰城。 商人们的故事在普兰城中流传得很快,随同穆狄到过大漠深处的骑士们,曾亲眼见过过那片美景,也曾为之震撼。在回城之后,却在城主大人的命令下,对这件事三缄其口。 如今,随着商人们的到来,这座隐藏在荒漠深处的古城,不可避免的呈现在世人面前。 神秘古城,美丽的花海,清澈的湖水和绿洲,引起了越来越多的好奇心。 传说中,没有人能活着走出荒城,但是,这些商人们却活下来了。 传说中,只说那是一座废弃了几百年的古城,从未有过湖泊和绿洲的记载。 好奇心愈演愈烈,当何宁闻听消息时,已经有两支部族派人前往大漠深处,寻找这座神秘的荒城。 并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是为了生存。 当部族领地面临水源枯竭,无法再生活下去的窘境时,商人口中的湖泊和绿洲压过了他们对荒城死亡传说的恐惧。 “老天!” 何宁嘴里发苦,若是真有人不怕死的跑到荒城定居,藏在神殿下的秘密早晚有一天会被发现。想起阿尼的骨骸和密室中的铜板羊皮卷,何宁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不希望阿尼被打扰,也不希望密室中的一切被发现,尤其是在他没有能力保护这一切的时候。 传说只是传说,生存才是根本。 几个世纪以来,亚兰大陆最缺少的是什么?水! 若非为了争夺资源,大陆东部牧民和西部蛮族,以及东西各部族之间,怎么会征伐不断?就连北部的商民也偶尔会卷入其中。唯一能独善其身的只有南部的海民,但若是干旱再持续下去,海民们的日子也会越来越艰难。 “麻烦了。” 这些天,何宁整日呆在领主府内的藏书馆。在征得穆狄的同意后,他可以查阅藏书馆内的所有馆藏。有了对比,更显得神殿密室中的铜板和羊皮卷弥足珍贵。 亚兰帝国缺失的历史,能够揭穿所有的谎言,撼动巫女们耗费全部心思在大陆上传播的信仰。 但是,何宁也在为难。他不会傻缺到以为将密室中的铜板和羊皮卷公之于众,就能将欧提拉姆斯神殿彻底打趴下,也不会以为凭自己的这点能力,就能呼风唤雨,霸气侧漏,引八方猛士来投。 现实点说,水的确是亚兰大陆最需要的。但这里的人信奉的不是与人为善,而是强者为尊。一旦被人得知他有这种能力,却没有足够的自保手段,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动物固然强悍,遇上人却往往会吃亏。凭他自己更不可能对抗上千人的军队。 被当神佛供起来?想得美!最大的可能,就是做一个人工降雨机,直到被榨干为止。然后被神殿中的巫女咔嚓掉,放血,挖心,想想就寒。 貌似夸张,却是事实,也是最糟糕的结果。 何宁很纠结,每日翻阅羊皮卷和铜板时都会询问自己,他该怎么办,他的出路在哪里?除了保命,还要想办法不被另一个意念取代,这种心酸和苦楚,能让最强的汉子泪流满面。 在传承的记忆中,何宁没找到任何同自己类似的情况。 简单点说,就算继承了上一任大巫的记忆,也不意味着会受到死去的灵魂控制。除了他这个特例,历代大巫都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自然也没有解决办法。 何宁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既然是死于阴谋和背叛,那么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是否能让这位大巫安息,也让自己从时不时的人格分裂中解脱出来? 因果轮回,同何家先人手记中的“冤魂附体”何其相似? 叹息一声,他果然已经彻底脱离了唯物主义自然科学,向封建迷信迈进了一大步。若是被何家的老祖宗知道了,该感到欣慰吧?毕竟后继有人了。 想归想,事情说起来不难,做起来却谈何容易。 何宁在藏书馆中收获不小,也询问了年迈的书记官,对欧提拉姆斯神殿和巫女有了一定了解,最终得出结论,要想扳倒神殿,只凭他自己根本做不到。 财力和人力暂且不论,还要对抗形成三四个世纪的信仰,只要欧提拉姆斯神殿发下神谕,就有部族战士骑着骆驼挥舞着长刀来抓他。他开口,听话的也只有绿蜥羚羊和兔子。 绝不是何宁在妄自菲薄,就算是穆狄,能做的也只是对欧提拉姆斯神殿不加辞色,将所谓的神谕丢到一边,让巫女们忌惮,不敢将爪子伸进普兰城,公开翻脸的情况至今还没有发生过。 若想推翻一群神棍,就要成为比他们更会忽悠,能力更强的神棍。无论怎么想都是千难万难。如何迈出第一步,就是摆在何宁面前的一大难题。 原本想与苍岩人合作,但在读过穆狄手中的羊皮卷,了解四百年前发生在巫之城的一切后,何宁发现苍岩人也不是那么可靠。 路到这里,又被堵住了。 欧提拉姆斯神殿犹如一座大山横亘在面前,就算自己不找上门,巫女们也对他磨刀霍霍。如今神殿的问题没找到解决办法,荒城的事又摆到了何宁面前,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荒城是他的家,在离开之前,他发誓会回去,如今,他的家恐怕很快就要保不住了。 靠在书架旁,何宁缓缓的滑坐在地上,双手搭在曲起的膝头,回去吗?回去又能做什么?装神弄鬼?说不定正合了神殿里那群巫女的意,派人来抓他宰他更无压力。 况且,以他现在的情况能走吗?走得成吗? 何宁仰头望向屋顶,感到沮丧。 自始至终,他都没想过找穆狄帮忙。一来,两人现在的关系很难说,说是俘虏,自己又享受客人的待遇。说是客人,行动却被限制在城主府内,进出也有侍从跟随,睡觉时门外都有人守着。何宁确信穆狄不会杀他,但小心总无大错。再者,俗话说的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事到临头,永远都只有自己最可靠。凡是想着依靠别人,到最后终究会一事无成。 所有的问题都纠缠成了一团乱麻,没有头绪,思来想去也找不出答案。 何宁在藏书馆中纠结,实在想不出办法,只能去找绿蜥,就算不能提供建议,有绿蜥在身边,总是能缓和一下心情,不会纠结得想抓着头发去撞墙。 穆狄同样获悉了荒城的消息,他没有下令控制消息的流传,只是以普兰城城主,亚兰帝国王室后裔,东部大漠统治者的名义,颁布了一道法令。 东部荒漠之城是属于他的领土,任何人没有得到允许,不得进入,占据。 简简单单一句,甚至没有提及触犯这道法令的后果,附庸于普兰城的各部族却当即打消了到大漠深处一探究竟的念头。已经行动起来的部族,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将寻找荒城的队伍叫了回来。缺水不要紧,总能找到解决办法,一旦触怒普兰城城主,后果就相当严重了。 法令颁布后第二天,何宁见到了穆狄。 当时,他和绿蜥面对面坐着,抓着一只烤好的沙鼠啃,洒了盐和香料,烤好的沙鼠肉更香。吃得正过瘾,头顶突然罩下一片阴影,绿蜥张开大嘴,露出带血的利齿,朝站在何宁身后的人呲牙。 何宁抬起头,由于背光,眯了一下眼睛,看得最清楚的,只有白色的长袍和一头灿烂的金发。 穆狄弯下腰,拇指十分自然的擦过何宁的嘴角。 何宁愣了一下,他们有熟到这种程度吗? “沙鼠很好吃?” “啊。”何宁躲了一下穆狄的手指,没躲开,指腹直接擦过他的下唇,感觉十分奇怪,嘴上却说,“是挺好吃的。” “三角羊和短脚牛的肉不喜欢?”穆狄收回手,凑近了些,发梢拂过何宁的脸颊,“明天开始,让厨子给你烤沙鼠?” “不是,都好吃。”何宁干笑两声,又躲了一下,“不用麻烦了。” “哦。”穆狄直起身,直接坐到了地上,自然得让何宁感到惊讶,“我以为你会来找我。” “什么?” “荒城。”穆狄单手搭在膝上,抽--出腰间的匕首,在何宁手中的沙鼠肉上划下一条,送进嘴里,“味道的确不错。” 何宁:“……” “准备一下,”没得到何宁的回应,穆狄也不在意,“五天后出发。” “去哪?” “荒城。”穆狄勾了勾嘴角,“也可以说,巫之城。” 何宁看着他,想弄明白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从将他带回普兰城到现在,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了。 “想不明白?” “说实话,的确不明白。” 穆狄收起匕首,又擦了一下何宁的嘴角,动作快得让何宁来不及躲开,蓝色的双眼,望进黑色的眸子深处,“巫之城,是你的,你……”最后几个字含在嘴里,轻得几乎听不见,“仔细想,你似乎忘记了很多事。” 何宁僵硬的坐在原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直到穆狄走远,脑子里仍不断回响着穆狄的话,整个人都石化了。()一旁的绿晰觉得奇怪,用头轻轻撞了何宁一下,僻里啪啦,石化中的何宁,碎裂,风化了。 第三十二章 何宁是挂着一对黑眼圈启程前往荒城的。 在出发的前一天,正赶上亚兰大陆最古老的节日,天神节。普兰城对欧提拉姆斯神殿敬而远之,却保留着亚兰帝国时代最重要的传统。 在天神节上,一身白色长袍的穆狄,高举金色权杖,长发上点缀着银链和宝石,在碧蓝天空下恍如神祗。 敬献给神的牛羊被送上祭台,所有人都怀着最虔诚的心向上天祈祷,希望天神赐福普兰城,希望普兰城的水源永不枯竭,希望牛羊更加膘肥体壮,放牧时不会遇到成群的荒漠狼。 侍奉城主的乐手,奏起了古老的弦音。与行走大陆各城的乐手不同,他们奏出旋律中带着一种亘古悠长的曲调,庄严,肃穆。 何宁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黑色的布巾披在头上,遮住了半张面孔,只露出鼻梁和下巴。这样的打扮在东部大漠中并不稀奇,只不过,在庆典上就有些显眼。 或许是意识到落在身上的视线有些刺人,何宁拉低了头上的黑布,慢慢退出人群。不想却被从身后扣住了肩膀,“节日上的祭品,本该由大巫亲自敬献给神。” 低沉的声音,十分熟悉。何宁侧过头,已经罩上黑色长袍和头巾的穆狄,正站在他的身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祭台上,没人注意到城主站在这里。 “大巫?” “是,大巫。”修长白皙的手指沿着何宁的肩膀滑到他的颈侧,在他皱眉时,停住不动。 指尖的热度让何宁有些不适,开口道:“手……” 话没说完,穆狄又按住他的肩膀,托着他的下巴,压低声音,“嘘,仔细看,有没有想起什么?” 顺着下巴上的力道,何宁将目光转回祭台,鲜红的血,染红了刻在石台上的花纹,形成了一个个有象征意义的图案。 在血色中,图案仿佛活了一般,在何宁的眼前奔腾,跳跃。 高举长刀的男人,将祭品的心脏敬献给天神。 丰饶的谷物,成群的牛羊,高举长矛的战士,飞舞旋转的少女,一幅幅画面,在鼓声和乐声中展现在何宁眼前,流入他的脑海。 意识有些飘忽,有力的手始终按在他的肩上,低沉的声音中仿佛带着魅惑的魔咒,像是用最轻柔的羽毛,扫过心间,“想起来了吗?我的大巫。” 鼓音在耳边轰然炸响,祭台上,牛羊的叫声早已停止,脸上和手臂上绘有古怪图案的男人,正举着染血的匕首,用力的踏着双脚,踩着怪诞的鼓声,高呼出奇怪的语调。 “不对。”在头巾遮盖下,看不清何宁的双眼,声音却格外清晰,“他做的,不对。” 穆狄俯身靠近何宁的耳边,“现在的亚兰,已经没有真正的大巫,也没有侍奉大巫的祭祀了。所谓的祭典,不过只是一场尊奉传统的仪式。” 鼓声愈发急促,祭台上的男人猛然高喝一声,跪倒在地,胸口剧烈的起伏,双手用力拍击在石台上,一下重似一下。 不对,这样不对! 这样的仪式,是对神明的亵渎,没有神明会再赐福亚兰大陆! 何宁突然拨开人群,遵循内心最深处的意念,一步一步走向祭台。 穆狄没有拉住他,而是陪在他的身旁,守卫在祭台前的士兵,在穆狄拉开头巾的一刻,放平武器,单膝跪地。 对这一切,何宁恍若未见,在众人诧异的目光和惊呼声中,踏上台阶,走上了祭台。 跪伏在地上的男人惊讶的抬起头,鼓声也停了,何宁停在祭祀面前,弯腰拿起了染血的匕首,伸出手臂,锋利的刀刃划过腕子,鲜血滴落,下一刻,舌尖舔过伤口,下唇染上了一抹-艳-色。 清亮的声音,忽然在祭台上响起,和之前响在祭台上的声音相似,却又不同。 没有鼓声,没有激烈的动作,他只是托起染血的匕首,缓缓的,高举过头。随着他的动作,头巾滑落,乌黑的长发直垂腰际,发梢随风轻动,黑色的眸子映入苍穹,声音仿佛飘散在云中,又如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心跳声越来越激烈,是自己的,是所有人的。 银色的耳扣突然漫射出金光,湛蓝的天空中,凝聚起雨云,云层中响起了炸雷,一声又一声,就像是战鼓。闪电劈开了天空,大雨瞬间倾泻而下。 “下雨了!” “天神,下雨了!” 震惊,狂喜,不可置信,太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密集的雨点砸在脸上和身上,很疼,却能明白告诉所有的普兰人,降落在祭奠上的大雨是真的,不是他们的幻觉,也不是一个美好的梦。 那个黑发的年轻人,是谁? 究竟是谁? 狂喜之后,所有的目光再次聚集到祭台之上,何宁全身都被雨水打湿,黑发黏在脸颊上,闭着双眼,任由雨落在脸上,唇上的血被雨水冲去,露出一丝虚弱的苍白。 被大雨浇个透心凉,滋味并不好受。他想离开祭台,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 祭台下,雨水模糊了众人的表情,却终究掩不去所有的惊诧。 何宁很难说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走上神棍的道路是必然,但这样赶鸭子上架却非他所愿。想要彻底压制住体内另外一个意念,比他想象中的更难。 不过,眼下的情形也算是帮了他的忙,至少在神棍的职业道路上,他算是成功的迈出了第一步? 雨越下越大,濒临干涸的池塘终于溅起水花。人们惊讶的表情也开始产生变化,带上了一丝敬畏。 何宁却有些撑不住了,随着雷声轰鸣,雨水降落,他能感到身体中的力气一点一点被抽干,眼前有些发黑,至今没有倒下,只能用奇迹来形容。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却比之前的每一次都严重。 苦笑一声,果然凡事都有代价,铜板上记载的一切都是真的。 何宁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但眼前的景物已经开始如曲线般波动,耳中听到的声音也像隔了一层不透明的膜,头越来越晕,倒还是不倒? 意志终究不能代表一切,眼前一黑,何宁还是倒了。 落地之前,被一条有力的手臂捞在怀里,宽大的衣袖覆在他的身上,意识模糊中,一双金色的眸子映入眼底。随后,何宁就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什么都不知道了。 雨水沿着穆狄的额角滑过脸颊,低垂双眸,掩去那一抹彷如烈焰般燃烧的赤金,将何宁拦腰抱起,离开祭台,也将所有疑问和惊愕的目光全都抛在了身后。 雨从祭典中途开始,整整下了一夜。 何宁恢复意识时,能感到全身被温暖的水流包围。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的确泡在水里,穆狄坐在池边,身上仍是一件亚麻色的长袍,腰带松松的系着,衣襟敞开,露出一大片胸膛。 何宁正趴在他的腿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梳在乌黑的发间,擦了一下泛红的耳际,“醒了?” “……” 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何宁愕然,顾不得目前的情况有多“吓人”,捂着喉咙,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动作有些大,水花飞溅,又是一阵头晕,手软脚软的后果是,一下沉入了水里,水面上咕噜噜的冒出一串气泡。 穆狄立刻跳下水,将何宁捞了起来,托起他的腰背,皱了一下眉,“你在生病。”毫不费力的将何宁从水里抱起来,用放在一边的长袍包裹严实,“不用急,很快就会好了。” 何宁晃了晃脑袋,终于意识到自己发烧了,烧到意识不清,以至于忽略了穆狄正抱着他走出浴室。 当夜,何宁睡在了穆狄的卧室里,睡前喝了一碗味道有些奇怪的汤药,苦涩中带着一丝腥甜,像是搀了血。 捏了捏嘴角,他果然是病了,病得很严重,从药里都能尝出血味。 “睡吧。”穆狄单手盖住何宁的双眼,声音中似乎带着催眠的旋律。 拿开手,何宁已经闭上了双眼,呼吸渐渐平稳。穆狄静静的在床边坐了一会,起身走到桌边,桌上依旧放着那张只有何宁能读懂的羊皮卷。 穆狄靠在桌旁,拿起羊皮卷,宽松的衣袖滑落,露出了手腕上正开始结痂的伤口。 药草起了作用,何宁的烧渐渐退了,身体却依然虚弱,肚子也开始轰鸣。 半夜醒来,又饿又病,滋味很不好受。 房间中一片昏暗,睁眼就对上了一张俊美的面孔,浓密的睫毛带着金色。虽然不是第一次和穆狄睡在一起,何宁还是被吓了一跳。随即一愣,这话貌似有点歧义? 试着动了动,搭在身上的胳膊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肚子越叫越响,何宁拧紧了眉头,要么,把人叫醒? 结果没等何宁动手,穆狄先睁开了双眼,轻轻扳过何宁的脸,吻落在了何宁的唇角,声音中带着一抹慵懒,“还早,再睡一会。” 话落,金发的城主继续悠然入梦,黑发的未来大巫再次石化龟裂。 僵硬的转过头,看着穆狄,何宁脑袋里成了一团浆糊。谁能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连惊带吓,肚子也不叫了,何宁几乎是睁眼到天亮。 两个黑眼圈无可争议的挂在脸上,何宁梦游一般的走出城主府,在绿蜥跟前站定。 绿蜥被关在城主府一天一夜,有黑蜥在一边,破栅栏而出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好不容易见到何宁,高兴的用头顶了两下,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两只沙猫凑到何宁腿边蹭啊蹭,喵喵叫,也没任何效果,一蜥两猫大眼瞪小眼,同时意识到,事情不对! 穆狄拿起一整条羊腿喂给黑蜥,仿佛对昨夜发生的一切毫无印象,但事实如何?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此次前往荒城,穆狄只带了两百名骑士。 在天神节上发生的一幕,不久后就会传遍东部荒漠甚至整个亚兰大陆,欧提拉姆斯神殿也会得到消息。穆狄敢让何宁走到世人面前,便有应对的办法,那些用阴谋攫取正统地位四百年的巫女,该付出代价了。 送何宁回到巫之城,只是第一步。 穆狄为黑蜥系上缰绳,勾了勾嘴角。 黑蜥吃饱了,何宁抱着两只沙猫坐上了骆驼,绿蜥只能在一旁跟着。骑士们的号角吹响,城门大开,两百人的队伍从普兰启程,沿着绿洲,朝荒漠深处的巫之城进发。 亚兰大陆西部 荒原之上,猛犸的长鸣和地行兽的吼声震荡在空气中。 科尼站在猛犸背上,高举长矛,苍岩的战士们如猛兽般冲向之前背叛他们的部族。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无论是反抗还是求饶,都会被毫不留情的刺穿胸膛,砍下头颅。血腥味引来荒原中的食腐鸟,嘶哑的叫着,在空中盘旋。厮杀让科尼感到兴奋,用力舔了一下嘴唇,脸颊上青色的图腾仿佛都在扭曲燃烧。 苍岩的祭祀高举藤杖,被攻打的蛮族不是没向外求援,但在盟友赶来之前,部族里的战士就被苍岩人屠杀殆尽,连老有妇孺都没有放过。 科尼跃下猛犸的背,肩膀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痊愈,恢复力强得可怕。 他走到被砍断了一条腿和一条胳膊的红佘族长面前,棕色的大手抓住男人的发,猛地拉起,抽--出腰间的匕首,一点一点,在惊恐到极致的惨叫声中,将男人的头颅割下,单臂高举,任由一片猩红沿着手腕染红整条胳膊,蔓延至强壮的胸膛。 “苍岩!” “苍岩!” “嗷呜!” 战士们的吼声与武器敲击地面的声音响彻荒原,接到求援赶来的部族看到这一幕,不敢再向前一步,纷纷掉头,以最快的速度奔回领地,红佘族被屠戮殆尽,不只男人,连女人和孩子都没有留下。 下一个,会轮到谁? 苍岩人,会成为整个西部荒原的灾难。 (百度搜索轻蔑的笑了,1容红佘族族长的头串到矛尖上原昭示,这就是背叛苍岩的代价!更新更快)看着远处扬起的沙尘,科尼,立在他死去的族人之间,向整个西部荒回到猛玛背上,科尼握紧长矛,遥望东方,再次发出如猛兽一般的吼声,他会回去的!大巫,必将属于苍岩! 第三十三章 燃起的篝火照亮了夜空,鼓声在苍凉的荒漠中响起,丰满妖娆的舞女在篝火旁旋转起舞,赤足踩在黄沙上,脚镯上刻有样子古怪的花纹,昭告世人,她们是乐团主人的似有财产,可以被当做货物买卖的奴隶。 何宁静静的坐在另一堆篝火旁,鼓声传到耳边,心思却已经飘远。 这是启程前往荒城的第三天,短短几天时间内,何宁已经见到六七支不同的队伍,有商队,也有乐团,还有逐水草迁徙的部族,甚至还遇上了一群在迁徙途中遇到强盗袭击,和部族失散的牧民。 和绿蜥搭伙流浪时,何宁总是行走在环境更加恶劣的地方,接连遇到穆狄和西库鲁斯之后,更是坚定了他远离人群的决心,以至于在荒漠中生活两三个月,终日与动物为伍,几乎没遇见什么人。 当然,闯进荒城的沙漠强盗和别有用心的巫女不算在内。 如今再看,大漠虽然荒凉,却并不缺乏生机。即便失去了四百年前的繁荣与富饶,亚兰大陆上的人依旧在顽强的生活着,并且想办法让自己过得更好。 何宁曲起一条腿,手臂交叠搭在膝盖上,转头看了一眼在篝火旁飞旋的舞娘和谈笑的男人们,心思再一次飘远。 “在想什么?” 穆狄坐到了何宁的身边,一身亚麻色的长袍,系着黑色的腰带。长长的头巾遮住了大半的面孔,只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和行走在大漠中的商人别无二致。 此时,围在脸上的头巾已经被解开,搭在肩上,俊美的面容映在火光下,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或许,可以称之为魅惑。 只可惜,正神游天外的何宁始终不懂得欣赏。他承认穆狄是个迷人的男人,但也仅此而已。再多的,就是对他之前几次出格举动的困惑,不讨厌,也不会愤怒,只是惊讶和不解。 这恰恰也是让何宁感到烦恼的一个原因,被一个算不上熟悉的男人亲了,这是正常反应吗? 仰头望天,何宁装起鸵鸟,继续神游。 没有得到回答,穆狄也不在意,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投进火堆里,看着何宁的侧脸,目光中带着一种仿佛能将人融化的专注。 何宁被看得不自在,转头,正对上那双蓝色的眼睛,张张嘴,想说的话全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出不了口。 算了,看就看吧,随他去好了,反正不会少块肉。 看着这样的何宁,穆狄突然笑了,声音中都仿佛带上了笑意,“在想什么?” 和之前一样的问题,语气却变得不同。何宁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哪怕坐在火堆旁,哪怕意志再坚强,也抵挡不住本能的反应,他冷。 或许觉得何宁的反应很有趣,穆狄又凑近了些,他的动作很自然,在外人看来并无不妥,只有何宁知道,按在肩膀上的那只手,热得差点让他从地上跳起来,上演一出夜空下的大漠狂奔。 “吼!” 绿蜥的叫声突然响起,灯笼似的眼珠子,咧开的大嘴,张牙舞爪,对穆狄摆出了威胁的姿态。 何宁顿时泪流满面,关键时刻,还是哥们靠得住! 没等何宁感动完,另一个巨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绿蜥身后,几乎要融入夜色中的黑蜥,用头一顶,绿蜥就像只充气的皮球,骨碌着一连翻了两个跟头。 穆狄朝黑蜥摆摆手,黑蜥一声大吼,又朝绿蜥扑了过去。 “不用担心,它们在玩。”穆狄侧过头,“看样子阿蒂喜欢它。” 何宁僵硬的转过脖子,看着被黑蜥当球踢的绿蜥,这叫喜欢?真的不是欺负吗? 不过也能看出,黑蜥的确对绿蜥没有恶意,至少锋利的爪子和牙齿都没用上,彼此间冲撞的力道也有所收敛。按照以往的经验,被黑蜥撞一下,绿蜥至少要滚三四圈,这次很好的控制在了两圈。 该感谢这姑娘对他哥们的爪下留情吗? 何宁默默转头,捂脸。 黑蜥和绿蜥闹出的声响引起了同在绿洲的其他人注意。鼓声停了,乐团的主人亲自上前,面带笑容同穆狄攀谈。这个长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让何宁感到不舒服,尤其是他看向绿蜥和黑蜥的目光,有一种无法掩饰的贪婪。 何宁皱眉,下一刻,支在地上的手被握住了,在衣袖遮挡下,覆在手背上的温度,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这么说,诸位是要前往普兰城?” “是的,听说那里的祭典出现神迹,已经传遍了……” 谈话过程中,双方都带着警惕,也都在试探。 何宁注意到,男人貌似在和穆狄说话,视线却总是会飘向绿蜥和黑蜥所在的方向,那种让人厌恶的贪婪始终没有消失过。 一番毫无营养的对话之后,或许是达到了试探的目的,男人起身离开。 何宁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皱成了川字,“这人不太对劲。” “恩。”穆狄点点头,叫来一个骑士,低声吩咐了两句,在骑士离开后,转头对何宁道:“不用担心。” 绿蜥和黑蜥终于消停了,两只沙猫又拖回了一条岩蟒,比之前何宁吃过的沙蟒要大上两圈,这么大的家伙,在这片绿洲附近应该称王称霸不少时日了,如今却被两只还不到它脑袋大的小家伙给灭了,死不瞑目,恐怕也不足以表达它的郁卒。 沙猫拖回了猎物,喵喵叫着蹭到何宁身边求抚摸,眯起圆圆的大眼睛,缩起爪子,乖巧得堪比家猫。很难相信,这样的小家伙会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 何宁刚吃过东西,并不饿,只从岩蟒尾部割下一块,不到半个巴掌大,架在火堆上烤熟,洒了点盐,咬一口,舔舔嘴唇,肉有些老,却相当有嚼劲。 余下的岩蟒本该是沙猫和绿蜥分,没想黑蜥插了一脚,拿走了最大的一块,绿蜥和沙猫竟然都没反对。何宁转了转手中烤好的肉,看看坐在身边的穆狄,“要尝尝吗?我给你烤一块。” “不用。”穆狄握住何宁的手腕,低头,直接在何宁咬过的地方撕下一块。 烤肉咬在嘴里,眼睛却盯着烤肉的人,何宁又一次僵硬了。难不成也是人格分裂?这形象,这行为,和初见时完全就是两个人吧? 一整块烤肉,就在何宁的斯巴达中,被穆狄一口一口吃完了。 夜深了,绿洲旁搭起大大小小的帐篷,篝火渐渐熄灭,余烬中飘散着一种奇特的味道,这种味道何宁很熟悉,在初到这个世界的一段时间,他就是依靠燃烧这种干草驱散荒漠中的夜行猛兽和毒虫。 今夜,飘入鼻端的气味中却带着一丝古怪的甜,让人不自觉的眼皮发沉。 “嘘。”穆狄按住想起身的何宁,拉过头巾,捂住他的口鼻,“别出声。” 从普兰城离开后,他们就一直睡在同一个帐篷。黑暗中,何宁注意到,那双蓝色的双眼深处闪过一抹金色。 又过一会,帐篷外没有任何异常,何宁几乎要认为自己是疑心太过,夜枭的叫声骤然响起。何宁看向穆狄,对方正静静的听着帐篷外的声音,一缕金发垂落在额前,侧面的轮廓,彷如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夜枭的叫声之后,又传来了荒漠狼的嚎叫。 何宁和夜枭不熟,同荒漠狼却有不错的交情,在穆狄的手拿开之后,忍不住嘟囔了一声,“这是谁?要学也不学得像一点,叫得可真难听。” 穆狄:“……” 帐篷外,乐团成员正拿着弯刀和匕首,与同伙会合后,逼近了骑士们的帐篷。 长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褪去虚伪的笑容,眼中的贪婪更甚,“两只沙猫,两只黑蜥,其中一个还是崽子,这可是笔大买卖。” 在手下将火把靠近帐篷时,又开口说道:“还有两个美人,就在那个帐篷里,也能卖个大价钱,其他人都杀了!” 乐团不过是伪装,沙漠强盗才是他们真实的身份,依靠伪装,他们劫掠了数不清的商队。很多商人带着货物走进这片大漠,却再也没能走出去过。 强盗们欢呼一声,冲向了最近的帐篷,却在挑开帐篷的同时,猛的定住了,一把长刀穿透了他的胸膛,血顺着伤口喷溅而出,砰的一声,强盗倒在了地上,抽搐两下,大睁着双眼一动不动了。 看着死去的同伙,强盗们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强盗首领喊道:“投火把,烧死他们!” 强盗们用力扔出火把,帐篷瞬间燃耗起来。 本该昏迷的骑士,手持长刀从帐篷里冲出,五十人结成一个防守阵型,其中一人吹响了号角,另外一百多名手持弓箭和长刀的骑士,出现在强盗们的身后,堵住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黑蜥和绿蜥出现在火光中,嘴边还沾着血迹,样子更加可怖。很显然,被首领派去接收“货物”的强盗,再也回不来了。 两百名骑士,将三百多个沙漠强盗团团包围,穆狄走出帐篷,金发映在月光下,蓝眸冷如寒冰。 他没有说话,举起右手,一轮箭雨,数十名强盗倒在地上,有的当场殒命,有的痛苦翻滚,在滚动中折断了箭杆,箭头扎得更深。 三轮箭雨过后,骑士们举起长刀,冲向了余下的强盗。 “杀!” 一方是乌合之众,另一方是身经百战的骑士,结果只能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雪白的刀身映出强盗们的惊恐与绝望,一群亡命之徒,面临死亡依旧会恐惧颤抖。 黄沙被血浸透,绿色的植物染上暗红,强盗们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临死前的惨叫引来了真正的夜枭。 何宁站在一旁,并没有冲进战圈,眼前的一切,让他回忆起不久前发生在绿洲的一幕。低下头,锋利的指甲渐渐染上暗色,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撕裂血肉的触感。 用力闭上双眼,才能克制住内心的躁动,咬紧嘴唇,告诉自己清醒一点。攥紧拳头,指甲刺破掌心的痛,却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那个渴望杀戮的,不是他。 想要将眼前所有撕碎的,不是他! 一只大手覆上何宁的双眼,握紧的拳头被展开,温热的触感落在掌心,伤口流出的血被舔去。 睁开双眼,透过指缝,眼前是一片红。 掌心的伤口不再流血,渐渐变得熟悉的声音,安抚着他内心的焦躁,“别担心,我在。” 何宁没出声,任由穆狄捂着他的双眼,静静的站着,站得笔直。 绿蜥想要过来,穆狄却突然抬起头,看着它,蓝色的双眼变为金色,带着上位者的威压。绿蜥不甘愿的嘶吼一声,愤怒升级,一口咬断了一个强盗的脖子。 越来越多的强盗倒在地上,痛苦的嚎叫声也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只有强盗首领和两名最忠心的手下还在垂死挣扎,其中一个竟然是曾在篝火旁飞旋的舞娘。她此时已经满身鲜血,再不见丁点妩媚。 三人背靠背,站在一地尸体中,骑士队长下令吹响号角,骑士们停止攻击,收起长刀,上百支弓箭对准了三名强盗。 三人的脸色变了,他们再没半条生路。 何宁拉下穆狄的手,黑色的双眼恢复了清明。 “好了?” “恩。”何宁点头,看向三个强盗,突然拉了拉穆狄的衣袖,示意他弯腰,低声说了一番话。 穆狄挑起一边的眉毛看着何宁。何宁拉起头巾,挡住了随夜风吹来的血腥味。 三百多人的强盗团伙,伪装成乐团时,舞娘身上的首饰都是真金白银,抢劫生意肯定没少做,挖掘的价值相当大。 穆狄或许看不上眼,身为一城之主,他不缺钱。何宁不一样,人力物力财力,他现在样样没有,对他来说,蚊子腿都是肉,说不定还是只鹅腿,更加不能放过。 看着何宁,穆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大巫,真的是很不一样。 被弓箭和长刀包围的三个强盗,很快将遭遇抢劫生涯中最刻骨铭心的一件事,身为强盗,不只阴沟里翻船,还被看中的肥羊给抢劫了。 “想活命吗?“何勺r刃已到一名强盗跟前,似乎没看到那名强盗眼中闪过的阴毒轻笑,“做个交易,如何?"强盗已经红了眼睛,猛的挥刀,刀却停在半空,胸口一阵剧痛,愕然低头,锋利的指甲扎进他的胸膛,只差一点,就会刺破他的心脏。()余下的两名强盗满脸骇然,何宁收回手,甩了甩指甲上的血迹,“愿意做交易吗?机会只有一次。“ 第三十四章 要钱还是要命, 这是一道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选择题,尤其是当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 杀人如麻,视人命如儿戏的强盗,刀剑加身也会双腿打颤,往日的威风不再,只余下面临死亡的恐惧。 何宁不急,他相信,三个强盗中总有一个会松口。结果比他预料的好,长着两撇小胡子的强盗头子很惜命,也相当有自知之明。那个胸口被何宁掏了一个洞的强盗却不太走运,至死顽抗的后果,是被骑士一刀砍断了脖子,结束了他的痛苦。 跟在强盗头子身边的女人很沉默,仿佛提线木偶,无论强盗头子说什么,她都会遵从照做。 受伤的骑士简单处理过伤口,死去的强盗被留给了师傅动物,队伍重新启程,目的地却不是荒城,而是强盗们藏宝的岩山。 荒漠中有为数不少的岩山,在四百年前,这里全部树木繁茂植物葱茏的山林和草场,如今只余下光秃秃的黑褐色岩石和附近的几株枯木干草。高大的岩山成为食腐鸟和猛禽筑巢的地方,还聚集了大量的灰雀。低矮遍布缝隙的岩山则是毒蛇,蝎子和蜥蜴的乐园。还有一些沙鼠和沙猫也在岩山附近定居,沙鼠是为了挖掘洞穴躲避风沙,沙猫大多是为了寻找食物方便 沙鼠,蛇,蝎子,蜥蜴,都在沙猫的食谱上。遇上成年的沙猫,岩蟒都要上西天。 对此,何宁有深刻的了解。 两个强盗在前面带路,他们的手脚都很自由,只是被收走了武器。 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黄沙上,烈日晒干了他们脸上和手臂上的血迹,干裂的血块撕扯着肌肤。干渴折磨着他们,每咽下一口唾沫,都像是被刀划过嗓子一样疼。 咻——啪! 鞭子凌空甩下,没有甩在强盗的身上,却让两人同时一凛,强盗头子脚一软,险些跪在地上,被走在身边的女人一把扶住。两人对视,女人表情麻木,强盗头子的眼中却闪过一抹阴毒。 太阳炙烤着黄沙,气温越来越高,何宁拉紧了包在头上的布巾,拧开水囊,自己喝了一口,喂过两只沙猫,剩下的全部倒进了绿蜥嘴里。 绿蜥背后的凸起似乎又长大了些,可以察觉到它现在很不舒服,总想找地方蹭一蹭,树干,岩石,一概不挑。何宁问过它,是疼还是痒,绿蜥只是歪着大脑袋看他,嘶一声,继续蹭。不过瘾,还在黄沙里打了个滚,看得何宁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好在绿蜥的鳞甲够厚,否则非得被它蹭脱皮不可。 但这也是个问题,若是真的长翅膀,厚实的鳞甲,极有可能让绿蜥吃大苦头。无论怎么想,自己这兄弟都免不了要受一回罪。 水囊空了,何宁打了个响指,一股水流凭空出现。这样的场景已经不会再引起骑士们的惊讶。按照何宁的话来说,再奇怪的事,见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绿蜥正大口灌水,黑蜥走了过来,血红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何宁。何宁没说话,又是一个响指,一股清凉的水流直接灌进了黑蜥嘴里。 黑蜥喝饱了,何宁拉下围在脸上的布巾,看向穆狄,“需要水吗?” 一个水囊递到面前,何宁嘴角抽了抽,这位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一路行来,没有遇到一支商队或是牧民,也没有一处绿洲,补充水源全部靠何宁。当他第一次给绿蜥浇水时,除了穆狄,其余人一个不落的惊掉的下巴,有两个骑士惊讶得松开了缰绳,差点滚下骆驼。天神节上的一幕,骑士们看到了,再加上眼前的一幕,对于何宁的身份,骑士们在心里打上了更大的一个问号。 有何宁在的好处显而易见,就算没有绿洲,也不担心会被渴死。 荒漠强盗为何能在绿洲屡屡得手?南来北往的商队,即便知道绿洲附近有强盗出没,仍要铤而走险,为的不是其他,而是水源。贸然改变路线,远离绿洲,的确能避开强盗,水和食物的补充却会成为更要命的问题。在荒漠里,没了水就没了生存下去的机会。那个从荒城中逃出来,在水塘边获救的商人,不是一般的命大。 何宁将灌满的水囊递给穆狄,又转头看向骑士们,“谁的水囊空了?” 立刻有二十几个水囊举了起来,何宁示意他们拧开盖子,天空中,几道清澈透明的水流,形成一片反射五彩光芒的水幕,水珠飞溅,浸入黄沙,引来了附近的一小群羚羊,后边还跟着几只沙漠狼。 马上有骑士拿起弓箭,僵持片刻,见动物没有上前,又把弓箭放下了。生活在荒漠中的民族,敬奉强者为王,但在没有需要时,不会轻易猎杀动物。人与人之间的杀戮,远比人与动物之间的冲突要多得多。 动物们越聚越多,骑士们分批警戒,灌水。 穆狄放下水囊,抹了一下嘴唇,一条水线沿着唇角滑落,消失,引人遐思。 蓝色的双眼望向远处,隐隐可见岩山的一角,两个强盗互相搀扶着,渴望的看着空中的水帘,却不敢上前。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奇景时,两个强盗震惊得出不了声,看向何宁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对于强盗的反应,何宁只是撇撇嘴,压根没往心里去。若非另有目的,他也不会留下这两个强盗的命。随着时间过去,他的心也越来越硬,加上另一股意念的影响,能控制住自己没把这两个人撕碎,已经算是不错了。 骑士们全部灌满了水囊,空中的水帘依旧没有消失,两个强盗大着胆子上前喝了两口,就被驱赶着再上路。队伍离开后,黄沙中留下了一个个小水洼,聚集在附近的动物纷纷上前,挤在一起享受着清凉的甘甜。 热风拂过荒漠,带来了动物们的喧闹,何宁回头看着身后的场景,忍不住笑了。笑容没来得及收回,腰上突然卷了一条鞭子,整个人被拉了起来,转眼之间落在了黑蜥的背上。 何宁皱眉,这是做什么? 穆狄收起鞭子,掀开包在何宁脸上的布巾,拇指擦过他的下唇,“不累吗?” “什么?” “闭眼。”穆狄托住何宁的后颈,将何宁扣在自己怀里,高温之下,这样抱着本该更热,穆狄的体温却有些偏低,靠在他身上并不会难受,“睡一会。” 何宁:“……”他们的思考模式,果然不在一个频率上。 绿蜥不满何宁被“抓走”,对着穆狄吼了一声,留在骆驼上的两只沙猫也亮出了爪子,不用穆狄动手,黑蜥张开大嘴,一声大吼,无论音量还是气势,稳压绿蜥一头。 眼见绿蜥摆出攻击姿态,何宁连忙朝它摆手,“我没事,不用担心。”又拍了黑蜥一下,“别欺负我兄弟,小心我不给你水喝。” 威胁很奏效,黑蜥不叫了,穆狄低头看着何宁,这个大巫,属于他的大巫,果然很不同。 嘴角勾了一下,再一次将何宁按进怀里,“休息。” 何宁知道反对无用,动了动,让自己靠得更舒服点,闭上了眼睛。 接触的时间长了,虽然何宁总猜不透城主大人的心思,对他的性格却有了一定了解,非霸道两字不能形容。就算再和善,表现得再温和,天性却没法隐藏。性子中的霸道总会显露出来。 每次回想起和穆狄初遇时差点一命呜呼,再见时又被他用鞭子捆,何宁后背都会冒凉气。 对鞭子,何宁当真是有心理阴影了。 “能不能打个商量?”何宁睁开眼,“下次咱动口不动手吧?” 穆狄没说话,将何宁又抱紧了些,头巾和长袍之下,金色的鳞片,自脸颊向下隐隐浮现,何宁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又低了些,疑惑的看了半晌,到底没勇气拉开眼前的长袍一探究竟。 他脑子发抽了才会做这等傻事。 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渐渐过去,阳光不再毒辣,临近傍晚,队伍终于抵达了强盗们藏宝的岩山。 两个强盗虚软的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声音就像是从风箱里发出来的一样,“就在岩山下,有一个天然洞穴,全部……都在那里。” 强盗头子说话时,头是低着的,扶着他的女人跪在在沙地上,手在黄沙中不着痕迹的摸索,不过是眨眼的时间,地面突然出现一个大坑,两个强盗几乎同时陷入坑里,陷下去的同时,女人发出了沙哑的嚎叫,仿佛岩石互相摩擦般刺耳,叫声中没有惊恐,只有满满的恶意。 何宁已经回到了骆驼背上,看向岩山,心中一跳。 几个骑士立刻跳下骆驼,走到强盗消失的地方查看,沙坑却已经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岩山上升起一片黑云,上百只食腐鸟扇动着翅膀,发出嘶哑的叫声,朝骑士们直冲而来。这里是食腐鸟的领地,闯入者,只有死! 骑士们立刻摆出防御阵型,拉紧缰绳,控制住骆驼,黑蜥与绿蜥同时发出吼声,何宁的表情却很平静。平静中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 拉开头巾,长发在食腐鸟卷起的气流中拂动,黑色的双眼愈发深邃,仰起头一声长啸,杀气腾腾的食腐鸟乍然变得安静,随着声音的持续,盘旋在空中的食腐鸟仿佛被一股力量牵引着,陆续返回岩山。 在食腐鸟散去后,何宁低下头,拍了拍怀里的沙猫,两只小猫如疾光般从骆驼上跃下,在两个强盗消失的地方转了两圈,喵喵叫着,找准一处,飞快的挖了起来。 何宁拉了一下缰绳,骆驼后退两步。看着骆驼脚下的黄沙,微微眯起了眼睛。 沙猫附近的地面突然开始颤动,传出了人的惨叫。 喵! 两只沙猫同时跃起,锋利的爪狠狠抓下,一道血柱冲天而起,黄沙中滚落出强盗头子的尸体,颈部已经被割断,只有一层皮相连,同他一起跌入沙坑的女人却不见踪影。 何宁跳下骆驼,几步跑了过去,蹲下--身,黄沙下出现一片黑色的岩石,斜面已经挖空,挡在洞口的石板挪开了一条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石板上刻有样子古怪的花纹,像是天然形成的,又像是人为雕凿上去的,石板附近仿佛有一道天然的屏障,隔绝了黄沙。 这里就是强盗藏宝的地方? 何宁看看死得不能再死的强盗头子,沙猫下爪太快,想叫爪下留人也不可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到底下去还是不下去? 穆狄走到何宁身边,看着堵在洞口的石板,眼中闪过一抹了悟,牵起何宁的手按在石板之上,古怪的花纹突然开始发光,短暂的光亮之后又逐渐暗淡,最终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石板轰然坍塌,大地似乎都颤动了两下。 “这是?” “我的血。”穆狄的声音很轻,“或许该说,四百年前帝王的血。” 何宁满脑袋问号,穆狄却没有为他解答,带上十名骑士,其余人全部守在外边,拉着何宁迈步走进了黝黑的地洞。 黑蜥想跟,进不去,绿蜥也一样,两只沙猫不在此列,喵喵叫两声,跟着队伍进了洞口,尾巴甩甩,得意得很。 地道很长,蜿蜒曲折,墙壁上留着火把燃烬的痕迹,两名骑士在前面开路,穆狄同何宁走在队伍中间,其余人跟在后边。 脚下并不平坦,偶尔会传来咔嚓声响,低头会发现,全部是碎裂的骨头,不知是人还是动物。 不知过了多久,转弯处传来一片光亮,众人加快脚步,眼前豁然开朗。 人工开凿的洞穴里,堆着数不清的金币和宝石,各种饰品,金壶银盘散落在地上,墙边还有十几个装得满满的箱子,珍珠和宝石从箱盖间散落而出,一片珠光宝气。 何宁喉咙发干,面对眼前这一切,再镇定的人也会心跳加快。 淡定?淡定不了。 突然,何宁的左耳开始发热,穆狄的腰间的金色权杖也发出嗡鸣,脚底传来震动,堆积成山的金币忽然崩塌,滑落。 何宁站不稳,头顶掉落的碎石让他想起在神殿地底的遭遇,头又开始发晕,摇晃间被扣住肩膀,拉进了穆狄的怀里。 “这是怎么回事?” 颤动越来越剧烈,银色的耳扣漫射出金光,何宁的脑海里响起了一个声音,似乎是在召唤他去某个地方。 何宁无意识的转头,看向正在崩塌的金山,却被用力扣在穆狄的怀里,耳边一遍又一遍响起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大巫,属于我的大巫!"良久之后,晃动终于停了,在堆积成山的黄金和宝石下,赫然又是一个洞口。(百度搜素更新更快) 第三十五章 洞口与地底有台阶相连,隐约有风从地底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石阶很长,吹过的风仿佛一声又一声的怪叫,让人脊背发寒。一旁的岩壁上嵌着乳白色的珠子,在黑暗中发出幽光,照亮了前方的路。 越向前,石阶越陡,紧贴岩壁,经过最窄的一段,耳边隐隐传来水声。 向水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一座石桥赫然呈现在眼前。石桥下方,一条暗河奔涌流过,不时能看到闪过水中的银光。银光跃出水面,是一条条细长的银鱼。 何宁脚步顿了一下,这样的鱼,他在荒城神殿下见过。神殿地底,两条暗河交汇,其中一条的源头处藏着密室和红蜥的骸骨,另外一条,他并没有继续探究,直觉告诉他,除了羊皮卷,那里还有对他很重要的东西。 “怎么了?” 穆狄的声音打断了何宁的思索,何宁摇摇头,没有说话,望向黑暗中奔腾不息的暗河,这里,难道同荒城下的暗河相连? 穿过石桥,前方的路开始变宽,视野也变得开阔,岩壁上除了镶嵌珠子的凹槽,还有熄灭不久的火把。沿着火把,走到路的尽头,一扇巨大的石门挡住了众人的脚步。 石门上刻有繁复的花纹,与在岩洞入口处看到的石门花纹极其相似。穆狄走上前,向何宁伸出了手,蓝色的双眼静静看着他,目光却变得有些不同。 两人的掌心覆在石门之上,花纹开始发光,随即暗淡,轰然声响在黑暗中传出了很远。 石门缓缓沉入地底,石门后的一切,一览无余。 空旷,寂静,一座半人高的石台突兀的立在正中,上面是一只精致的木盒,和强盗头子一起逃走的女人正匍匐在石台前,在石门开启后缓缓起身,望向何宁,目光平静。 “您来了。” 女人的声音依旧沙哑,像食腐鸟的叫声。语气中却不再有一丝恶意,而是带着一种释然与解脱。 见到他,骑士们抽--出了长刀。 女人毫不在意,继续对何宁说道:“我等您很久了。” 穆狄示意骑士们留在原地,牵着何宁走进石室。 走得越近,何宁耳中听到的声音便越是清晰,站定在石台前,紧盯着木盒,里面似乎有生命在跃动。穆狄握着何宁手的力气突然变大,呼吸的频率也开始加快,他能感觉到,木盒中的东西对他更加重要,仿佛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女人再次伏在地上,长发披散,正对石台,额头触在石板之上,“陛下,米尔斯巫女完成了四百年前立下的誓言。” “誓言?”何宁将目光转向伏在地上的女人,“你是巫女?” “是的。”女人抬起头,“我是米尔斯巫女米雅。遵照祖先立下的誓言,米尔斯世代守候在这里,等待大巫和陛下的继承者到来。” 见何宁皱眉,女人继续说道:“四百年前,大巫在阴谋中罹难,赶到巫之城在帝王也死在了背叛者的手中。米尔斯的祖先带着帝王交托的遗物,躲避着背叛者的追杀,来到了荒漠深处。” 直觉告诉何宁,女人没有说谎,但有木苏巫女的先例,何宁很难马上相信她。 “请您开启木盒。”巫女站起身,躬身后退,“这个木盒,只有大巫与帝王的直系血脉才能开启。“ 何宁没动,穆狄抬起左手,骑士们立刻冲进来扣住巫女的双臂,将她带出了石室。 “不要伤她。”没有片刻的犹豫,一句话脱口而出。何宁愣了一下,这是他本人的意志,还是四百年前大巫的意念? 巫女抬起头,表情不再无波,看向何宁,露出了笑容,如莲花绽放一般。双手交握在胸前,深深的弯腰,带着无比的虔诚。 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米雅站了许久,任凭骑士们持刀相对,脸上却始终带着笑容。 米尔斯是侍奉大巫的巫女,遵照祖先的誓言,世代守候在荒漠的岩山下。用财富聚集起来的强盗不过是掩人耳目,穷凶极恶的强盗聚集在这里,才不会引来窥伺的目光,才能躲开背叛者的追杀。 四百年过去了,一代又一代,米尔斯人从不后悔,哪怕背负杀戮无辜者的罪孽,全族只剩下她一人,哪怕聚集起的强盗反客为主,米尔斯的誓言依然不变。 米雅抬起头,长久的守候等到了结果,大巫和帝王的继承者终于来到这片荒漠,米尔斯人完成了对亚兰大帝的承诺。 背叛者,谋害了大巫,刺杀了帝王的罪人,必将受到人世间最严酷的惩罚! 石台前,何宁深吸一口气,掀开了木盒的盖子。 瞬间,耀眼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石壁上乍然浮现出一行又一行巫文,地面颤动,沉入地底的石门陡然升起,速度快得骑士们来不及反应,沙尘散去,何宁与穆狄已经被关在了石室里。 “这是怎么回事?!说!”一名骑士将长刀抵在米雅的脖颈上,刀锋划破了蜜色的肌肤,流下了鲜红的血。 米雅静静的看着石门,灰暗的花纹竟然再次发光,在光芒中,她双手交握,低声呢喃着四百年前流传下的祷文。这是大巫的祝福,米尔斯人的巫女,世代牢记。 祷文中带着未知的力量,骑士的刀再也挥不下去。 室内,石台上的光芒逐渐减弱,一片巴掌大的金鳞躺在盒中,表面如宝石般光华流转。 何宁眼前又浮现出曾在梦中见过的身影,全身沐浴在细雨中,望向天空的帝王。 俊美的面容,温和的声音,站在大巫身旁,手中的金色权杖轻轻敲击着掌心,他在说些什么?何宁听不清,只见黑发黑眼的大巫轻轻摇头,看着说话的帝王,笑容里带着一丝无耐。 何宁用力闭上双眼,再睁开,异变顿生。 木盒中的鳞片化作一道金光,猛然嵌入了穆狄的额前,金发瞬间飞扬,仿若被风吹起的金丝,赤金色的双眼,竖瞳狭长,脸颊上浮起金色的鳞片,与额心那抹金光交相辉映。 何宁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现在的穆狄比他更不像人。他只是手变爪子,力气增大,眼前这位几乎是全方位无死角的改变。 不过,何宁也不晓得自己脑子里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觉得现在的穆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迷人 如此不可思议的想法,让何宁很想撞墙。难不成,异变的不只是爪子,还有审美观? 再看一眼,还是觉得迷人。 他果然没救了。 “那个,你没事吧?” 见穆狄只是站着,不动也不出声,石壁上的巫文也不再流动,何宁试探着问道,“意识还清醒吗?知道我是谁吗?” 何宁承认,这样问很傻。傻归傻,参考自身经验,该问还是要问。当初在神殿密室中晕倒,醒来后差点给绿蜥一爪子,好在神智恢复得快。穆狄现在的情形,和他经历过的很像。 话音落下许久,穆狄也没出声。 “晕了?”何宁大着胆子在穆狄眼前挥了挥手,金色的竖瞳一动不动,“真晕了?” 下一刻,穆狄突然动了。 有力的手扣住何宁的肩膀,一把扯开了上衣的领口,温热的气息覆上颈项,颈侧一阵刺痛,随即是汩汩的吞咽声。 何宁顿时一惊,这是作甚?! 锋利的指甲暴涨,想给对方一爪子,却被抱得死紧,在穆狄胸前抓个窟窿根本不可能,只能退而求其次,狠狠的抓向了穆狄的背部。 刺啦—— 长袍被扎破,指甲划过穆狄的背部,被浮起的鳞片挡住,发出如金属摩擦般的声响。 颈部越来越痛,一股灼热奇异的从尾椎处升起,何宁咬牙,坚信这是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 “放开!” 指甲伤不到对方,只能去扯金色的长发,自始至终,何宁也没想过去攻击穆狄的脖颈,或许在潜意识中,他压根没想过要杀死这个男人。 在何宁眼前发黑时,穆狄终于抬起了头,不等何宁松口气,又是嘶啦一声,上衣被撕成了几片,挂在了肩膀和手肘上。 视线转瞬颠倒,背部碰到坚硬的岩石,身前却有凉滑的发丝拂过,温热的气息夹杂其间,手指擦过腰侧,何宁本能的想蜷起身体,却被有力的禁锢住,温热的唇落在下巴,舌舔过嘴角,何宁的脑袋里顿时成了一团浆糊。 当穆狄的手去扯何宁的腰带时,何宁怒了,不怒不行,再不怒,后果不堪设想! 一把扣住穆狄的手腕,拉不动,腿强硬的被拉开,何宁发了狠,收回手,狠狠抓起穆狄的长发,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磨了磨牙,觉得位置不对,转换角度,换到脖子。 何宁咬下去时,并没受到鳞片的阻挡,一股淡淡的腥甜涌入口中,很熟悉,他应该尝过这个味道。 颈部被咬破,金色的双眼恢复了些许清明,穆狄试着动了动,却发现何宁的腿正缠在他的腰上,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肩膀,头埋在他的颈项间,想挣脱?不用些力气,怕是不行。 颈部的的吸吮声在耳边放大,疼痛中带着一丝酥麻,这种感觉很奇妙,穆狄微合双眼,没有再去拉何宁,而是抱着何宁翻了个身,躺在地上,手梳过乌黑的长发,任由何宁继续咬他。 突来的动作让何宁愣了一下,松开牙齿,抬起头,舔了舔嘴唇,“清醒了?” “恩。” “你刚才咬了我,”何宁侧过头,指着颈侧的伤口,“挺疼的,还喝了我不少血。” “你也咬了我。” “礼尚往来。” ”……“ 基本上,能让穆狄说不出话的情况很少,甚至可以说基本没有。但在遇到何宁之后,不可能也会变为可能,记录还将不断被刷新。 两人只顾着说话,并没发现此时的姿势有多暧昧。 穆狄仰躺在地上,金发铺开,长袍的领口散开,何宁坐在他的身上,上衣,只能用布片来形容。 “刚刚盒子里的鳞片飞到你的额头这里,”何宁拂开穆狄额前的发,一个金鳞状的额纹印在眉间,形状一样,却比放在盒子里时缩小了许多,手指点着鳞片的边缘“有什么感觉?” “没有。”穆狄任由何宁蹭着自己的额头,撩开盖住何宁左耳的黑发,银色耳扣上的黑色宝石出现一团赤红,犹如被包裹的火焰,藏在黑宝石的中心。 “怎么?” 穆狄点了点耳扣上的宝石,金色的竖瞳重新变为湛蓝,“刚刚想起了什么没有?” “是想起了不少。”何宁扯了扯挂在手肘上的布片,“只是有些凌乱,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个米雅说的应该是真的。” “哦。“ 两人说话的时候,石壁上的巫文正一点一点剥离,化为无形透明的字链,裹在了何宁全身,转瞬消失不见。石台上的木盒发出碎裂声,很快成了一堆碎末,石台发出了一阵吱嘎声响,裂成了几块,禁闭的石门再次开启,焦急的骑士们等不及石门完全沉入地下就要冲进来,却在看清眼前的一切后立时僵硬了。包括正结束了祈祷的米雅都瞪大了眼睛。 何宁不解,“怎么了?” 殊不知,他正衣衫不整的坐在穆狄腰上,而穆狄的手正捏在他的左耳,两人的姿势怎么看怎么暧昧,怎么看怎么不够正经,怎么看都会让人误会。 这样的误会一旦形成,想解释也解释不清。 骑士们僵硬石化,米雅同样僵硬石化,米尔斯的老祖宗只告诉后辈,大巫与帝王之间的关系匪浅,牵绊极深,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吗? 骑士和米雅的目光终于让何宁意识到情况不对,看看穆狄,再看看自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后,也果断石化了。 穆狄将石化中的何宁从身上搬开,拿起散落在一旁的头巾把他包了起来,横抱起来,凌厉的目光扫向僵硬中的骑士们,丁零当啷,骑士们手中的长刀掉了一地,几个倒霉的不小心和被砸到脚,痛呼一声,终于恢复了正常。 “离开这里。” 穆狄颈项上的伤口已经结痴,何宁的颈侧还有一缕血丝。()何宁想自己走,脚下却有些发软,对上那双蓝色的眸子,无奈望天,算了,就当无偿献血的报酬。误会什么的,都是天边的浮云,随他去好了。 第三十六章 岩山只是藏宝地,强盗们主要生活在距此不到五公里的一座村庄里。 为了劫掠何宁这群肥羊,强盗们几乎倾巢而出,在米雅带着众人来到村庄时,村子里只剩下被强盗们抢来的女人和行动不便的男人。 “女人们大多是被抢来的。”米雅骑在骆驼上,拉下围在脸上的布巾,“有部族的姑娘,也有乐团里的舞娘。” “那些男人,” “他们曾经是牧民,商人,如今,”米雅顿了顿,“都是强盗。” “有你的族人吗,” “没有。”米雅摇头,“米尔斯人只剩下我一个。” 平静表情,语气中却带着难言的悲伤。何宁没有多问,看向被骑士们包围的村子,该如何处置这里的人? 杀了? 还是放了? “主人,”米雅俯身,“如果您信任米雅,这件事请交给我。” “啊。”何宁下意识去看穆狄,归根结底,骑士们遵从的不是他的命令,怎么处置这些人还是城主大人说得算。 “可以。”穆狄站在黑蜥背上,向何宁点头。 自从走出岩山,两人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奇怪,实际上,也只是何宁单方面觉得尴尬。遇到在岩山下发生的情况,想不尴尬也难。就算说服自己那只是个意外,仍旧会不自在。 米雅跃下骆驼,长裙丝毫不会妨碍她利落的身手。扣紧腰间的匕首,走向被骑士们聚集到一起的村人。 女人们拉紧头巾,惶惶不安,男人们面带凶狠,攥紧拳头。骑士们进入村庄时,不少男人都拿起武器反抗,为首的已经被杀死,尸体就倒在不远处,鲜血凝结成了暗红色的血块,很快被烈日晒干。 不少人认出了米雅,女人们升起一丝希望,自从被强盗们掳掠到大漠深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每日辛苦劳作,还要忍受强盗们的侮辱,除了两三个被强盗头子宠幸的舞娘,大部分人都过得生不如死,只有米雅会在暗地里帮助她们。 男人们则是警惕的看着米雅,他们都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起初还以为她是强盗头子的女人,入伙时间长了才知道,每次外出劫掠,强盗头子都会带上她。论身手,计谋和杀人的本事,除了强盗头子几乎没人是她的对手。 如今,出去“干活”的强盗们全部不见了踪影,只有米雅一个人回来,还带了这样一群人,男人们不免猜测,莫非是米雅串通了更大的势力,想要另起炉灶? 得出的结论与事实有一定差距,大致方向却没搞错。 米雅的确是带人回来黑吃黑了,只不过,不是另一伙势力更大的强盗,而是之前被盯上的肥羊。 米雅的动作很快,大部分女人都被她挑出来,只剩下三名身披彩纱,浓妆艳抹,佩戴金饰的舞娘留在原地。男人中只挑出一个满头白发身材伛偻的老人,和一个断了一条胳膊的少年。 “主人,”回到何宁面前,米雅俯身,“这些人可以成为您的仆人。” 听到米雅的话,何宁尚未反应过来,被挑出来的女人和两个男人已经匍匐在地,他们相信,米雅不会害自己。 “主人。” 何宁注意到,每个女人的手腕或是脚腕上都佩戴着和米雅相似的镯子,做工粗糙,刻有简陋的花纹,米雅是为了掩饰身份,镯子佩戴在这些人的身上却有另外一个含义,奴隶。 “主人,请您收下我们吧!” 何宁没有马上应答,询问过米雅这些女人的身份,沉吟片刻,开口说道:“你们想回家吗?” 回家? 女人们抬起头,目光中的麻木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不可置信。让她们回家? “您您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何宁靠在驼峰上,略微俯低身子,让女人们能看得更清楚些,“我保证,想回家吗?” 女人们不再说话,只是颤抖着嘴唇,流下了眼泪。 一个,两个……很快变成了嚎啕大哭。 是的,她们想回家,做梦都想,回到满是油茶味道的帐篷里,回到慈祥的母亲身边。在荒漠深处,她们无数次想起部族里的日子,骑在骆驼上,挥舞着长鞭放牧的小伙子,一起唱歌欢笑的姑娘。帐篷里的油茶刚做好一半,为长辈编织的毯子只差一点……这一切,都随着强盗的的到来消失,毁灭了。 黑夜中,帐篷燃起熊熊大火,无助的哭声,愤怒的嘶喊,狂妄的笑声,惊慌的畜群,成为了她们的噩梦。 噩梦在黑暗中开始,在火光中湮灭。 女人们大声的哭着,用力的抓握着黄沙,宣泄着无尽的委屈和愤怒,嗓子哭到沙哑,眼泪流干,滑过脸颊的是鲜红的血。 何宁没有出声,而是转过头,绿蜥丢开啃到一半的断木,走过来,大头顶了何宁一下,没等何宁拍拍它,突然察觉到危险,倏地张开嘴一声大吼。 穆狄若无其事的用鞭子轻敲掌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何宁却被绿蜥突然的吼声吓了一跳。 “怎么了?”何宁背对穆狄,自然没看到刚才城主大人是如何不地道的威胁他哥们,“是不是后背又不舒服了?” 绿蜥刚要靠过来,那股危险的感觉再度降临,本能的又一次甩头大吼。 何宁的手僵在半空,嘴角抽了抽,这算什么,叛逆期?收回手,看向绿蜥的背,好像又长大了些,应该不是叛逆期突然到来,而是身体不舒服。 绿蜥口不能言,心里憋屈,甩着头,张大嘴,只让何宁的误会更深。 “没事,忍着点,等翅膀长出来就好了。”何宁确信了心中的想法,安慰自己的好哥们,“等到那时,你就能在天上飞了,还能让兄弟我搭个顺风车,多威风。不是有句话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不对,用在你这情况好像不太合适。那百忍成钢……也不太对,总之,忍着点吧,兄弟。” 何宁安慰之后,绿蜥更加憋屈,奈何不会说话,只能找个地画圈圈去了。 穆狄勾起了嘴角,心情相当不错。 何宁同绿蜥相处,习惯了自说自话,不认为有什么奇怪,穆狄和骑士们也没表现出惊讶,倒是让米雅和强盗村里的人看得下巴掉在了地上。 那个是年幼的黑蜥吧?他们没看错吧?一只幼年黑蜥蹲地上画圈圈,这世界玄幻了吗? 米雅最先回神,轻咳一声,忘记了哭泣的女人们也擦干眼泪,开口说道:“主人,我们没有家了。” 她们的部族大多被强盗屠戮殆尽,就算有族人侥幸逃脱,她们也回不去了。在强盗的村子里生活这么久,族人未必肯接受她们。回去也只是让家人更加难受。 “主人,请允许我们跟随您。”女人们抬起头,揭开了面纱,“我们向天神发誓,忠诚于您。” “主人,请留下她们吧。”米雅接口说道:“她们是不可能回到出生的部族里的。” 何宁挺无奈,一下子多出三十多个人,带回荒城安置?合适吗?还是让穆狄通融一下送回普兰城? “带回巫之城吧。”穆狄突然开口说道:“汝等向天神发誓,忠诚于他,一旦违背誓言,必将堕入死神之狱。” 话音尚未落下,惨呼声骤然想起。留在原地的强盗全部被骑士斩杀,鲜血汇集成了溪流,惨叫声不绝于耳,这一幕让余下的人们清楚了一件事,何宁或许仁慈,却有人会为他举起长刀。 女人们噤若寒蝉,被米雅留下的两个男人更是抖如筛糠,何宁想说点什么,窜入鼻端的血腥味,又让他心神不稳,直到被穆狄揽到黑蜥背上,才长出一口气。 尴尬什么的,暧昧什么的,误会什么的,全都去死。 抓住黑色头巾的一角捂住口鼻,何宁咬紧牙,他必须加快速度了,不能尽早为四百年那位大巫解除怨气,他今后的生活别想安生。 死去的强盗们被拖出了村子,生活在岩山上的食腐鸟已经聚集而来,沙哑的叫声回响在空中,像是大漠深处能吞噬人心的诅咒。 女人们简单收拾了行囊,两个男人牵出了强盗们留在村子里的骆驼,足有四十多头,全部是从商队和部族手里抢来的。 年老的男人和米雅的部族有些渊源,是个手艺不错的匠人,很擅长打制武器,断了一套胳膊的少年是老人的孙子,力气很大,是老匠人打铁时的助手。因为这门手艺,即使不和强盗们一起外出干活,祖孙俩也能在这个强盗村子里活下去。 “打铁吗?” 骑士们处理尸体时,何宁跳下骆驼,在村子里四处走着,发现了一口深井,井台的构造很巧妙,趴在井口向下望去,深不见底,想起流经岩山的地下暗河,难怪附近没有绿洲,强盗们也能在这里搭建起村落。 “这个村子是米尔斯的祖先建立的。”米雅跟在何宁身边,轻声说道:“米尔斯的祖先和其他忠诚于大巫的部族一起逃进荒漠,几经辗转,才建起了这个村子。” “其他部族?” 米雅褪下脚镯,轻敲两下,拆成两半,从中取出两张布帛。由于年代久远,字迹已经变得模糊,只能边看边猜。 何宁接过布帛,展开,上面记载着当初一同躲进大漠深处的部族,除了米尔斯,何宁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木苏。 在荒城中,向神殿报信的梅里亚·木苏,死在科尼长矛下的巫女。 米尔斯几近灭族,却仍有巫女传承,可见,所谓的“没有巫女”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 布帛上记载的内容并不多,想起神殿地下密室中的三具遗骨,以及和石台一同消失在暗河中的巫女,何宁心口有些发堵。她们出自哪个部族?她们的部族是否还在?或是已经消失在漫天黄沙之中? 过了许久,何宁都没有出声,握紧手中的布帛,他承自大巫的记忆很凌乱,对于大巫死后,巫女们建立的欧提拉姆斯更是知之甚少,布帛上的记载源自四百年前,有了木苏的先例,他不确定,这上面的部族是否还能相信。至今,也只有米尔斯人以灭族的代价,矢志不移的坚守承诺。 “关于欧提拉姆斯,你了解多少?” “她们是一群背叛者!”米雅的神情中带上了恨意,四百年来,为了躲避欧提拉姆斯的追杀,米尔斯部族付出了何等的代价?这是一笔无法算清的血债,必须用生命才能偿还! 从米雅口中,何宁对欧提拉姆斯神殿有了更多的了解。 自从大巫与帝王先后陨落,亚兰大陆陷入连年战火,帝国王城也在战火中被焚毁,王城中的居民给更是十不存一。 巫女们宣称,这场大火是争夺帝位的王族和大臣们犯下的罪,天神降下惩罚让他们一同葬身火海。 在焚毁的王城之上,巫女们建造了欧提拉姆斯神殿。 “等等,”何宁打断了米雅的话,“你是说,欧提拉姆斯神殿建造在王城上?” “是。” “不是说王城毁于战火,被黄沙掩埋?” “这是谎言。”米雅的神情不似作伪,“我以米尔斯之名发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联合蛮族和觊觎王权者杀死了大巫和帝王的巫女,将神殿建立在了帝国王城之上? 这样看来,欧提拉姆斯的巫女,她们的野心恐怕不只是攫取神权吧?当时参与进来的蛮族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何宁的头又开始疼,他发现自己要面对难题,比之前设想的要复杂百倍。 走出村子,骑士们已经集结完毕,除了被染成暗褐色的黄沙,村子里再不见一丝生命的痕迹。 四十三头骆驼,两百只羊,二十头牛,还有三十多袋麦种,此行也算收获颇丰。不过比起岩山下的宝藏,也只是九牛一毛。 岩山的入口已经被重新封好,有食腐鸟在这里建巢,普通人根本不敢靠近。两只沙猫又拖来三条沙蟒蛇和食腐鸟做邻居,这下,就算是附近的荒漠强盗也未必敢靠近一步。 宝藏比预期的要多出千百倍,根本无法马上带走,只能等穆狄回到普兰城,派遣更多的人手,才能全部运出地底。 队伍经过短暂休整,再次启程。 何宁打定主意,回到荒城后要和穆狄好好谈谈,如果可以,他想留下来。巫之城掩埋在黄沙下四百年,该重见天日了。 岩山中的宝藏足以支撑整座城市重建所需,城外的半月湖和从强盗村搜到的种子牛羊,也能够让自己和带去的人活下去。 况且,穆狄突然带他来荒城,应该不只是为了到大漠深处一日游吧? 入夜之前,队伍终于到达一处绿洲,还有一天的路程就能抵达荒城。 有了女人的加入,骑士们只需要做好警戒工作,烹制食物,甚至搭建帐篷,女人们都做得相当熟练。 宰杀剥皮,处理干净的三角羊架上火堆,米雅亲自为何宁烹制了一锅汤,里面加了女人们携带的干菜和果子,初尝味道有些奇怪,多喝几口,习惯了有些涩的味道,越来越爽口。 “这是银草。”穆狄见何宁喝了两碗还想再喝,拦住了他,“少喝点。” 整日烤肉饼子,何宁难得吃上一次蔬菜,两碗下去,一点感觉都没有。穆狄知道他的饭量,不会平白无故说这句话。 “这个不好?” “也不是。”穆狄盘坐在火堆旁,手肘架在盘起的膝上,撑着下巴,笑得意味深长,“银草是一种草药,做汤也可以,只是不适合多吃。” “哦。” 何宁不置可否,看看还剩半锅的羊汤,放下了碗,“你喝吗?” “你要我喝?” 直觉告诉何宁,穆狄的语气不对劲,难不成,这汤真不对? 两人说话时,米雅已经退开,绿蜥和黑蜥拉扯着一只肥美的羊羔,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正欢。 米雅不在身边,没人为何宁解释这锅汤到底哪里不对,只能看着穆狄慢条斯理的舀起一碗汤,一口一口送进嘴里。 话说喝汤就喝汤,为什么要盯着他? 配菜? 想到这里,何宁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夜幕下响起了夜枭和沙漠狼的叫声,何宁躺在帐篷里,翻来覆去,体内好像有一把火在烧。手背蹭过脸颊,火热一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翻了个身,难受。 又翻了个身,还是难受。 一下坐起来,更难受。 手臂突然搭上他的腰,整个人被向后拉,倒回了毯子上。黑暗中,一双金色的眸子映入眼中,不属于他的体温覆在身上,温热的气息拂过颈项,一阵刺痛,又被咬了。 何宁仰起头,脖颈牵出一道脆弱的弧度,体内的燥热没有丝毫缓解的迹象,反而因为脖颈的刺痛愈发难耐。 脑海中闪过一丝清明,那锅汤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好像有点明白了……另一个帐篷里,米雅和几个牧民姑娘靠在一起,从被强盗掳掠以来,姑娘们鲜少睡得如此安稳。()米雅却没多少睡意,想着大巫明显不够强壮的身板,望着帐顶,决心今后还是要多采些草药。 第三十七章 热,好热, 何宁的身体好似被一团火焰包裹,由内到外,几乎要被焚烧殆尽。拂过颈项的气息,扣在手腕和腰侧的手,非但没有让热度减退,反而燃起了更加可怕的烈焰。 对此刻的何宁而言,像是一种折磨。一种奋力挣扎,却挣不脱的折磨。 何宁侧过头,咬紧了嘴唇,难以抑制的声音还是不断从唇中溢出。 黑暗中,金色的双眼紧紧盯着他,就像是捆缚住猎物的兽。 上衣被扯开了,仿佛要将人融化的气息从颈项移开,随着伤口流出的血丝,一路蔓延过胸膛,停留在腹部,柔软的唇擦过,何宁不自觉的躬身,在灼热中变得惶然,快-感与难耐流窜至四肢百骸,一同拉扯着他仅存的理智。 腰带被扯开了,大手缓缓向下,捞起了何宁的腿,牙齿轻轻咬在了膝侧。 颤抖,不可抑止的传遍全身。 被放开的手腕恢复了力量,手指用力抓握着身下的毯子。 嘶啦—— 锋利的指甲划破了毯子的一角,多来几下,这条骆驼毛编织的毯子完全可以寿终正寝了。 何宁喘--息着睁开双眼,用力拉住了仅存的最后一丝清明。 腿已经被抬了起来,脚踝被用力握住,金色的发丝如一张金网,缠绕在他的身上,何宁咬紧嘴唇,手脚开始变得虚软,从扣在腿上的力道看,覆在身上的男人似乎也没比他好多少。 更让他脸发烧的是,本能的反应根本不以意志为转移,咬紧牙关也没法否认,他那个xx了。 手肘撑在毯子上,昂起头,却被一口咬住了喉咙,好在只是轻轻叼着,否则小命堪忧。 “先等等……” 不用任何对比,何宁就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多无力。 穆狄给他的回答是松开了他的喉咙,转而吸-吮-厮-摩他的肩膀。 黑夜不影响何宁的视力,他能清晰看到留在肩头的印痕,只是看着,脑子又开始发昏了。 胳膊再无力支撑起身体,即便知道这样是自找死路,小腿还是不由自主的摩擦穆狄的腰背,何宁想哭,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男人果然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凉滑的触感拂过腰腹,何宁知道那是穆狄的长发,灼热的气息喷吐在让人说不出口的地方,何宁瞬间僵硬了,难言的快--感,抑制不住的声音,用力捂住嘴唇,也遮不住的喘--息,随着蒸腾的体温一起弥漫在狭窄的空间内。 不能继续下去了! 警报彻底拉响,甭管这事是怎么开始的,罪魁祸首是哪个,绝对不能继续下去了!从认识到现在,他和穆狄之间的关系就像脱缰的野马,每时每刻都在朝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坐火箭也没这么快的! 无暇去想比喻是否恰当,何宁用力咬住下唇,口中尝到了甜腥的味道,扣住穆狄的肩膀,拼尽所有的力气,将他推了出去。 轰! 猝不及防,也没想到何宁会突然翻脸,金发城主“飞”了出去,撞断了支撑帐篷的木杆,帐篷摇晃两下,瞬间坍塌,将帐篷里的两个人结结实实的盖在了下边。 在火堆旁守夜的骑士们愕然看着这一切,熟睡中的人也被惊醒,骑士们的反应最快,以为又遭受了沙漠强盗的袭击,掀开帐篷的同时,长刀已经出鞘。米雅的反应也很快,匕首握在手里,满脸警惕。姑娘们的动作稍微慢了一些,有在强盗村生活的经验,每个人的手里都抓着可以用来攻击敌人的武器,最多的,就是从绿洲搜集来压住帐篷边角的石头。 不过,敌人在哪? 四周张望,最可疑的,只有坍塌的帐篷和腾起的沙尘,貌似还是主人睡的那个? “咳!” 终于,帐篷被掀了起来,何宁以不太雅观的姿势爬了出来。刚爬到一半,布帛的撕裂声传入耳中,整个帐篷从中间被撕开,金发的城主面无表情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赤--裸--着精壮的胸膛,金发覆在身后,表情很平静,眼底却有火焰在燃烧,没人敢靠近他一步。 很显然,他在生气。 何宁听到背后的声响,下意识回头,不巧对上了那双蓝色的眸子,吼间咕咚一下,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被穆狄形于外的怒气吓到了,还是被月光下的男人迷住了。 银色的月光下,如神祗般的面容,蓝色的眸子,鲜红的唇。 很美。 何宁的身体又开始发热,意识到不好,连忙掐了自己一下,清醒一点!无奈的是,刚刚在黑暗中发生的一切,肌肤上留下的触感却愈发清晰。喉咙发干,无意识的舔了舔嘴唇,恍惚间竟然有了一种可惜的感觉。 可惜? 何宁悚然一惊,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除了审美观,连脑袋也变得不正常了吗? 一阵夜风吹过,荒漠中响起了沙漠狼的嚎叫,骑士们骤然回神,很快脑补出了刚刚在帐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背后出了一层冷汗。貌似,他们看到了很不得了的东西,比在岩山下的看到还要惊人。 米雅想起了那锅汤,默默的低下头,后退两步,隐入黑暗,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忠实的充当起背景。 只是为主人补身体的,怎么效果会如此的……吔……激烈? 骑士们不敢出声,握着长刀也没丝毫安全感。姑娘们连头都不敢抬,看着手里抓着的石头,突生一种砸晕自己的冲动。现在砸下去,还来得及吗? 绿蜥和黑蜥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刻的“寂静”。 绿蜥直奔还趴在地上发愣的何宁,至于城主大人的威胁,绿蜥表示,扛得住! “回去睡觉。”穆狄扔掉被撕开的帐篷,弯腰捡起被埋在帐篷下的长袍披在身上,又拿起头巾,将何宁裹了起来,“别动。” 大个头的绿蜥,直接被无视了。 骑士们互相看看,壮着胆子开口问道:“城主大人,是否重搭一个帐篷?” “不用了。”穆狄抱着何宁走到火堆旁,靠着黑蜥坐下,“你们休息,我守夜。“ 骑士们没说话,巡视边界时,穆狄也时常和骑士们轮换守夜,现在又是这个情形,聪明人该知道闭嘴才是上策。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帐篷,以最标准的姿势躺下,想睡是睡不着了,最大的可能就是睁眼到天亮。 黑蜥对火焰的惧怕不如绿蜥强烈,察觉到穆狄的怒气,立刻趴在地上,表现得格外温顺。 绿蜥却不敢靠得太近,一来是因为燃起的篝火,二来,则是偶尔扫它一眼的城主。刚刚迎难而上,面对危险扛不住也要扛的勇气,很快如戳破的皮球一般瘪了。确定何宁没有危险,选择了一个不会太远,又相对安全的距离,趴下打个滚,蹭蹭后背,挠挠肚皮,绿蜥不明白,这个人之前明明没有那么可怕。 如果绿蜥再聪明一些就会发现,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穆狄眉间鳞片状的图案。上位者的威压不只让绿蜥感受到了威胁,连黑蜥都比以往要驯服得多,更不用说队伍里的骆驼了。 有穆狄在,生活在大漠中的凶禽和猛兽从不敢太过靠近,这种威压与何宁使用的巫力有相当大的不同,如果动物们从何宁身上感受到的是亲切和劝服,在穆狄身上,除了威胁就只有威胁。 靠近了,是想死啊,还是想死啊? 唯一迟钝的,大概只有人了吧?迄今为止,骑士们能够察觉到旅途顺利了许多,生活在大漠中的凶兽基本没有遇到过,却从没想过探究原因。 坐在火堆旁,远处传来了野兽嚎叫声,近处只有树枝在火焰中断裂发出的噼啪声响。 荒凉中的静谧,感觉十分奇妙。 何宁恢复了些许力气,脸仍有些热,却不再如之前一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拉紧了包在身上的头巾,试着动了动,“能不能先放开我?” 口气中带着商量,环在身上的手臂紧了紧,随即意外的松开了。来不及发愣,何宁站起身走到绿蜥身边,靠着它坐下,吁了一口气。 幸亏放开了,不然的话,难保他不会在下一刻头脑发热,咬上穆狄的脖子。 闭上双眼,荒漠的夜风有些凉,离开了穆狄的体温,何宁又清醒了许多,体内的燥热也在渐渐散去。 “那个,”睁开双眼,何宁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却组织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语言。 说这是个误会? 还是哈哈笑两声? 装傻能行吗?成功的几率大概不会太高。 短短时间内,接二连三的这样那样,换做是谁,都会感到尴尬。 穆狄没说话,火光映红了他的侧脸,曲起一条长腿,胳膊搭在膝上,静静的望着夜空。风吹起他的长发,宁静,又显得寂寞。 这一幕映入了何宁的眼中,也在不知不觉间印入了他的心底。 “你不愿意。”穆狄终于开口了,转过头,看向何宁,“不满意我?” “啊?” “我不够好?”穆狄单手撑在沙地上,像只矫健危险的豹子一样,慢慢的,一步一步靠近猎物。 何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对。他自认不是矫情的人,可这事,也不是干脆利落就能全无所谓的吧? 就在何宁犹豫的片刻,穆狄已经到了近前,拉起他的手腕,将何宁的掌心覆在自己的脸颊上,嘴唇轻轻吻着他的手指,沿着下颌,颈侧,慢慢下滑。 “为什么?”蓝色的双眼逐渐变为金色,神情很温和,温和中带着强硬的逼迫,逼迫又转为魅人的蛊惑,“告诉我原因。” 何宁不敢说自己了解穆狄,但他能察觉到不对劲,眼前这个男人很陌生,陌生得让他升起了警惕。 “你是谁?” “我是谁?”穆狄额间浮现出金色的鳞片,松开何宁的手腕,挑起他的下巴,“你不是知道吗?我的大巫。” “不对!”何宁的神情陡然一变,抓住男人的长发,声音中带着焦急,“穆狄,你醒醒!” 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了然的笑了,不顾被拉扯的长发,低头轻吻在何宁的鼻尖和嘴角,“我是穆狄。” “骗谁呢?”何宁侧过头,躲开了男人的吻,“当我是三岁小孩?穆狄,你给我醒过来!否则我再掏你一个窟窿!“ “……”穆狄无奈了,叹息一声,“别抓了,我真是穆狄。” 何宁明摆着不相信,穆狄愈发无奈。 “是我。”又靠近些,轻轻蹭着何宁的脸颊,“我只是在岩山下想起了一些事,一些忘记了许久的事。” 何宁愣了一下,还是不确定,难道真是他想多了? 唇角又被亲了一下,穆狄眉间的金鳞逐渐隐去,那股不对劲的感觉也渐渐消失,何宁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穆狄,“你知道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知道。”手指轻轻刮过何宁的耳垂,穆狄将何宁用力搂进怀里,“不用担心,一直都是我。” 何宁终于松开了穆狄的头发,篝火已经熄灭,远处的地平线上,阳光驱散了黑暗。 朝阳初升的大漠,空旷无垠,带着亘古的苍凉,沙丘和绿洲之间,又响了驼铃声和牧人悠长的调子。 骑士们牵着骆驼到绿洲中饮水,女人们动作利落的拆掉帐篷,准备食物。 何宁一边帮忙,一边想着昨夜发生的一切,越想越觉得不对,手里的动作一顿,似乎,好像,他最担心的并不是自己和穆狄这样那样,也不是两人今后会发展成什么样的关系,而是穆狄会像他一样,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 弄清楚心中的想法,何宁没有豁然开朗,而是变得更加混乱。他到底是怎么了? 米雅将帐篷绑到骆驼背上,见何宁手里抓着一根木杆一动不动,脸色也很难看,担心的走过来,问道:“主人,您怎么了?” “怎么了?”何宁转过头,表情木然,“我要是知道,就不会这样了。” 米雅:“……” 骑士们吹响了号角,何宁看向站在黑蜥背上的穆狄,会是他想的那样吗?不会吧?如果是真的,事情就大条了。 绿蜥走过来,疑惑的看着他,何宁趴在驼峰上,抓了一下绿蜥的鳞片,语气中带着一股沮丧,“哥们,大事不妙了。这下,恐怕真的不妙了……” 绿蜥依旧困惑,队伍在号角中前行,穆狄站在黑蜥背上,望向辽阔的大漠,眉间金色的鳞片再次浮现。 他是普兰城的城主,也是亚兰帝国的王者。 四百年前,他死在了阴谋和背叛中。 四百年后,他回来了。以穆狄·普兰之名,所有的罪人,都将堕入死神的地狱! 蓝色的双眸凛冽如寒冰,唯一能使寒冰融化的,只有正自言自语中的何宁。 拍了拍黑蜥的后颈,穆狄笑了,他的大巫变得不一样了。唯一不变的只有的灵魂。不一样的人,必将有不同的人生轨迹。寻回的失去的记忆并不能改变一切。实际上,他也变得不同了,不是吗? 但是,他对天神和亚兰例外帝王发誓,四百年前的一切,不会再重演。()他的大巫,他会保护,用他的双手,用他的一切。 第三十八章 亚兰大陆,西部荒原,鲜血染红了大地,厮杀声渐歇,两个部族的战争已经接近尾声。 白狼部族首领捂着被长矛刺穿的胸口,单膝跪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昔日的家园成为一片火海。 白狼战士们被砍下头颅,堆在一起,老人,女人和孩子都未能幸免。 火光中,白狼人愤怒的诅咒,绝望的哀嚎与哭声响彻荒原。 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白狼族长想要站起来,却再一次跌倒,耳边的哭声让他目眦皆裂,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生命也随之流逝。 科尼站在白狼族长面前,黑色的长矛已经被白狼人的鲜血染红,血沿着矛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像是在对天地宣告,白狼部族的一切都将在今天终结。 “科尼·苍岩!”白狼族长凶狠的瞪着科尼,满脸血污,表情狰狞,像是地狱中的恶鬼,“你们会受到天神的惩罚!白狼人用生命诅咒你们!” “是吗?”科尼用长矛抵住白狼族长的喉咙,伟岸的身影遮住了阳光,轻蔑的笑了,“即便如此,你也看不到了。” “你!” “这是对白狼人背叛苍岩的惩罚,天神,同样看到了白狼人做的一切。”锋利的矛尖一点一点-刺-进白狼族长的脖颈,这种死亡方式,对蛮族战士来说,是一种折磨,更是屈辱。白狼族长想要挣扎,却根本无济于事。 终于,长矛-贯--穿了白狼族长的脖子,科尼站在捂住喉咙,跪伏着死去的白狼族长身前,用力踩在他的肩上,右手高举长矛,发出如野兽般的吼声,“苍岩!” “苍岩!” 战士们的吼声再一次响起,带着原始的狂野与被杀戮激起的兽--性。 白狼族长的头被砍下,和被灭族的红佘族长一样,穿在长矛上,立在荒野中,同他的领地,他的族人一起,在熊熊大火中化为了灰烬。 食腐鸟在天空盘旋,嘶哑的叫着,似乎对苍岩人暴殄天物感到不满。 本该是一顿大餐,如今只能吃灰。 科尼甩了甩长矛上的血迹,走到猛犸身前,拍了拍猛犸的长鼻,转向坐在地行兽上的祭祀,“还差一个。” 曾在比提亚城外背弃苍岩的部族,独自离开的蛮族,红佘与白狼已被苍岩灭族,仅剩下黑鬣逃向荒原深处。得知红佘灭族的消息,黑鬣就举族迁徙。白狼人不够聪明,试图与苍岩正面对抗,这群狡猾的家伙,正好借助白狼人的愚蠢,逃往更深处的荒原。 “族长。”祭祀举起藤杖,指向西南方,“天神告诉我,背叛苍岩的部族正在逃离。” “西南吗?”黑色的发辫盘在科尼的肩头,英俊的面容,因青色的图腾和杀戮愈发狂野,“他们逃不了。” 没有任何人,能逃脱苍岩人的追杀! 科尼跃上猛犸,在象鸣声中举起长矛,高喝道:“向西南!黑鬣在西南!” “吼!” 地行兽的大口已满是血肉,苍岩战士们抛下成为一片死域的白狼部族领地,遵从族长的命令,向荒原深处行进。 吹过荒原的风,带着火焰和血的味道。 科尼站在猛犸背上,面容刚毅,有力的手臂鼓起强健的肌肉,断裂的长矛和左肩上一道狰狞的刀疤时刻在提醒他,就算他是最强的蛮族战士,那个男人仍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大手按上左脸的图腾,这是来自大巫的祝福,也是束缚,更是诅咒。每个蛮族,自出生时便有。 对三支部族的报复仅仅只是开始。苍岩人的长矛已经染血,战士们的杀戮不会轻易停止。苍岩是西部荒原最强的部族,但还不够。西部荒原只需要一个主人,一个凌驾所有蛮族之上,真正的王者! 到了那时,他会再回东部! 褐色的大手扣上左肩,握紧,力气大得几乎让伤口再次崩裂。伤了他的人,差点要了他命的人,他不会忘!琥珀色的双眼染上血光,他会变强,变得更强! 亚兰帝王的后裔本该在大火中与王城一同消失!四百年前没有断绝的血脉,如今,就由他亲手斩断! 大巫将属于苍岩,蛮族不再只是帝王手中的刀! “吼!” 巨兽的吼声响彻荒原,西部荒原发生的一切,基本在穆狄的预料之中。科尼的野心却远远超出了想象。苍岩人要成为西部最强的部族,荒原的主人,甚至整个亚兰大陆的霸主! 青色的图腾在血光中沸腾,苍岩人,被刻在羊皮卷上的背叛者,持续了四百年的野心至今未变。 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一个轮回,只是处于轮回中的人,却已经发生了改变。 在苍岩人向荒原深处进发时,何宁一行抵达了荒城。 离开的时间并不长,再见却恍如隔世。 花海绚烂如初,鲜花中有彩蝶和蜜蜂飞舞。绿洲的面积比何宁离开时大了许多,流传在普兰城中的商人遭遇和穆狄颁布的法令,使荒城避免了被人探寻占据的命运。至于欧提拉姆斯神殿,在陷入昏迷的大巫醒来之前,不会有更大的动作。 清澈的河流在城中流淌,残破的建筑之间,不时能看到躲藏起来的动物。 何宁跳下骆驼,快步走到半月湖边,捞起清凉的水扑在脸上,舒爽的长叹一口气。 绿洲和花海中散落着破碎的白骨,应该是木苏部族的遗骸。何宁离开之前,只是草草将他们掩埋,估计在他离开后,又被食腐动物挖了出来。 湖中波动的水纹模糊了映在其中的倒影,一个绿色的大头从何宁背后探出,大嘴一张,恰好咬住了一尾从水中跃出的银鱼。嚼也不嚼就囫囵吞下肚,咂咂嘴,意犹未尽。 何宁发自内心的笑了,这样的绿蜥,让他想起之前在荒城中的生活。曾经,他想在这里避世,若非一系列意外,说不定他会在此终老一生。 湖中的银鱼不只引来了绿蜥,也引出了何宁的馋虫。 自从离开荒城,整日的烤肉饼子,别说银鱼,连片鱼鳞都没见过。 想起鱼肉的鲜美,何宁咽了一口口水,伸长脖子朝湖里望去,清可见底的湖水,一尾尾银鱼在水中畅游,偶尔跃出水面,在阳光下炫耀着漂亮的尾鳍。 一人一蜥,用差不多的姿势蹲坐在湖边,双眼一眨不眨,口水滴答。 骑士们在城外扎营,米雅带着姑娘们支起帐篷,在准备晚饭前,走进绿洲“寻宝”。姑娘们对散落在草丛间的白骨视而不见,却在发现几株可使用的植物后大呼小叫。 “这是水香草!” “百叶兰!” “青青果!” “米雅,你来看,这是不是黑麦?” 姑娘们围在一小片结了穗子的金黄色植物前,心急的,还被麦穗上的尖刺刺了一下。米雅抽--出腰间的匕首,割下一穗,掰开,连壳丢进嘴里嚼,越嚼眼睛越亮,从强盗村带回的种子里就有黑麦,眼前这种谷物,样子相似,吃起来的味道却更好。 “这不是黑麦。”老匠人看到姑娘带回的谷物,面带惊讶的说道,“这是白麦,很稀少,怎么会长在这里?” “白麦?” “是,很贵,也很难种植,只有贵族老爷才能吃到。” 这么珍贵的谷物,生活在强盗村的老匠人是如何得知? 米雅没有继续追问,决定稍后将这件事告诉何宁。老匠人祖孙是因为她的关系才被带来绿洲,若是他们会给何宁带来麻烦,米雅绝不会手下留情。 打定主意之后,米雅把姑娘们带回的麦种收集起来,这样的好东西应该留给主人。如果主人要留下,可以在绿洲中开辟一处麦田,带来的种子加上这些麦种,养活他们这些人完全不成问题。就算要走,这些白麦也会有大用处。 米雅的想法与何宁不谋而合。只不过,若想留在荒城,就必须先过了穆狄这关。 何宁坐在湖边,看着绿蜥扑腾在水里,半天也没收获,把它叫了出来,“咱们去城里。“ 湖里的鱼个头太小,也不好抓,不如去城里,水池,河边,总是比这里容易。 拍拍裤子上的沙尘,何宁刚抬脚,又停住了,转身朝靠在黑蜥身边的穆狄说道:“要一起去吗?” “恩?” “去抓鱼。”何宁见穆狄拉下围在脸上的头巾,神情中带着不解,接着说道,“还有个地方,我想让你去看一下。” “好。”穆狄叫来骑士队长,吩咐了几声,在骑士离开后,转向何宁,“走吧。” 穆狄对巫之城的记忆源自四百年前,不久前为寻找何宁,他同样来过。 走在遍布黄沙的石路上,看着四周的残垣断壁,这里是曾经的巫之城,是帝国大巫出生和死亡的地方。阴谋者曾在这里狂笑,他的血也曾经洒在这里,在四百年前…… 何宁和绿蜥在前边带路,穆狄不出声的走在一旁,黑蜥也跟了过来。有黑蜥在,骑士们才不会坚持与城主同行。 走过一堵断裂的围墙,耳边传来潺潺水声,空气中飘来果香,期间还夹杂着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 何宁转过头对穆狄说道:“就是这里。” 一抹笑,凝入了蓝色的眼中。 话音未落,唇边的笑容便被含进了穆狄口中,有力的手臂箍住他的腰,修长的手指穿过乌黑的发,托住的他脑后,唇格外的柔软,气息却如斯火热, 厮摩,舔-吮,滑溜的舌探出,在唇缘扫过,沿着双唇启开的缝隙,顶开了牙齿,在口中纠缠,躲避,追逐。 舌尖轻触,何宁的耳朵与脖子腾上一片红云,脑袋晕乎乎的,根本忘记了挣脱。 很舒服。 一时间,他的意识中只余下这三个字,当他清醒时,不意外的,额头上滑下三道黑线。该为自己最诚实的反应感到骄傲?还是找个角落画圈?要么就去断墙上撞一撞? 穆狄放开何宁的唇,沿着嘴角,轻舔过滑落至颈项的一丝晶莹。 额头相抵,长长的头巾被风鼓起,宽大的衣袖将何宁整个包裹。 “讨厌我这么做吗?” 何宁摇头。 “那是喜欢?” 下意识点头,又顿住,飞快摇头。 穆狄笑了,蓝色的双眼仿佛是融化的寒冰,融入了春意的水晶,“喜欢,对吧?” 何宁张开嘴,无话可说。他可以否认,但有必要吗?事实上他的确不讨厌,只是纠结,很复杂的纠结。 “不要想太多,”修长的手指擦过何宁的耳际,拂过左耳上的银色耳扣,黑色的宝石中心,一团赤金色的火光正在跃动,闪耀,“对自己诚实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诚实吗? 何宁看着穆狄,扯住垂在脸颊旁的一缕金发,“穆狄?” “恩。” “我还是觉得,你不太对劲。” “……” 果然,就算性格变了,灵魂还是同一个。他的大巫,思考问题的方式总是这么出乎预料。 穆狄放开何宁,收起了笑容,语气不复温和,“这样呢?” “啊。”穆狄的冷脸让何宁记起不太好的回忆,扫过他挂在腰间的鞭子,转过头,单手捂脸,一只手摆了摆,“算了,你还是不正常的时候好相处。” 穆狄:“……” 两人说话的时候,黑蜥已经在绿蜥的指导下,扑腾到水里抓鱼。 所谓的行家出手,在黑蜥身上一览无余。 别看银鱼狡猾,黑蜥照样一抓一个准,用牙咬,用爪子拍,没过一会,岸边的银鱼就堆成了小山。绿蜥的表现也相当不错,对比黑蜥的战果却仍是差了一截。 等到黑蜥和绿蜥上岸,何宁安慰的拍拍绿蜥,“哥们,别介意,你还年轻,经验和战斗力都是需要积累的。” 这句安慰有些不伦不类,绿蜥的精神却好了许多。 何宁在水边升起了火堆,架上串好的银鱼,跳进水里,蹚水走到池边,从爬满石柱的藤蔓上摘下三十多颗果子,用上衣兜着回到岸边。 穆狄坐在火堆旁,时而翻动一下烤鱼,何宁拿起一个青色的果子,自己咬了一口,脆甜,抓起一把递到穆狄面前,“尝尝吧,味道不错。” 穆狄没接,而是拉住何宁的另一手,将他吃了一半的果子咬进嘴里,嘴唇擦过指尖,不一样的触感让何宁僵了一下。 “打个商量行吗?”何宁收回手,忍不住搓了搓,想把那股奇怪的感觉搓掉,“能不能别总是这样?” 穆狄双臂架在膝上,嘴里咬着果子,貌似认真的考虑了一会,给了何宁答案。 “不能。” 何宁磨牙,见穆狄还想张口,只能拿起一串烤鱼,堵住他接下来的话,“吃鱼!” 穆狄愣了一下,看着何宁的表情很耐人寻味。 “怎么?” “没什么。” “那就吃鱼!” “哦。” 鱼香味飘散,两人都不说话了。 绿蜥和黑蜥不喜欢熟食,吃完了鱼又到池边去吃果子。绿蜥的食量就足够可以,加上黑蜥,藤蔓上的果子很快就被一扫而空,聚集在附件的鸟雀也不敢抗议,谁知道这两个大家伙会不会把自己也当做点心。 果子没了,吃叶子,叶子光了扯藤蔓。 何宁咽下嘴里的烤鱼,连忙道:“别扯了,都扯断了以后就没得吃了。” 看着还扯着藤蔓不愿意松嘴的黑蜥和绿蜥,无奈叹了口气,原来绿蜥当初想把藤蔓斩尽杀绝不是个例,这个种族都这属性。 吃完了鱼,熄灭了火堆,何宁站起身,大大抻了个懒腰,绿蜥还没吃饱,黑蜥也一样。 “这些鱼太小了,咱们去能抓到大鱼的地方。”何宁拍了拍绿蜥,又顺势拍了黑蜥一下,这个红眼睛的大家伙其实也挺可爱的。 “城主大人,和我来吧。”吃饱了,何宁的心情变得很好,语气也变得轻松。 “去哪?” “神殿。()“何宁的拉起头巾,“准确点说,是神殿地下。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火红的余晖,笼罩荒城,在何宁身后映出一片晚霞。 第三十九章 站在神殿前,穆狄问何宁,“带我来这里,是因为相信我吗?” 相信? 何宁笑笑,“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 穿过长长的走廊,巨大的石柱比之前更显破败。走进神殿大厅,穹顶上的壁画引得黑蜥伸长了脖子,张开嘴,一声大吼,就像在示威。何宁很无语,这反应怎么和他哥们一样?转头看看绿蜥,之前还以为是这位犯二,如今看来是自己错怪它了。 这样叫,莫非是代表着友好? 好吧,何宁承认自己也犯二了。 神殿大厅中,银色的耳扣化为权杖,飞上半空,被何宁封起的石板开始发光,光芒中,一行又一行巫文开始浮现,形成了一个古老的图案。被拼合起的石板碎裂,塌陷,石块浮起,停留数秒,随后落入地底。 光芒散去,何宁的额头沁出汗水,呼吸有些急促,一只大手覆上他的额头,掌心的温度不再那么炙热,却让他莫名的依恋。 抛开突来的奇怪感觉,何宁推开穆狄的手,“咱们下去吧。” 穆狄看着何宁,没说话,收回手,点了点头。 黑蜥和绿蜥被留在了外边,何宁在走下洞口之前,对蹲在地上的绿蜥说道:“等我上来给你带大鱼,帮兄弟在这里守着,别让旁人进来。” 说完又看向黑蜥,不需要他提条件,只要穆狄一个眼神,这姑娘就老实了。 何宁先穆狄一步落地,有了之前的经验,沿着记忆中的方向前行。墙壁上的珠子发着幽光,暗河的水声潺潺,转过一道弯,水流变得更加湍急,何宁皱眉,总觉得河面变宽了,是错觉吗? 穆狄一直没说话,走到两条暗河交汇处,看向何宁,“走哪边?” “这里。” 何宁示意穆狄蹚水过河,走向红蜥骨骸和密室所在。至于另一边,何宁不确定是否要带穆狄过去,沉没在水中的石台后有什么,他始终无法确定。 “阿尼,我回来了。” 红蜥的骨骸静静的躺在河流尽头,散落在地上的长矛引起了穆狄的注意。弯腰捡起一支,看着已经失去光芒的巫文,蓝色的双眼中闪过一抹赤色。 背叛者。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何宁回头,只见穆狄手持长矛立在河岸旁,周身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涌动,河水在瞬间掀起近三米的大浪,水声轰鸣,碎石从头顶滚落,地面开始剧烈的震动。 抱紧阿尼的骨骸,何宁依旧无法站稳,表情中不由得带上了一丝骇然。他确定,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男人弄出来的。穆狄·普兰,他的力量到底有多强? “穆狄?”一切平静下来,何宁已经坐在了地上,抬起头,试探着问道:“你刚才怎么了?” “没事。”穆狄丢开手中的长矛,露出了温和的笑,长矛掉落在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只因在落地前,就变成了黑色的齑粉。 何宁看看穆狄,再看看变成渣渣的长矛,很想说,在这样的场景下,笑容有多温和迷人,就有多渗人。 穆狄走过来,站在何宁身边,单手覆上红蜥的头骨,语气中带着怀念,“阿尼,好久不见了。“ 没多嘴去问穆狄怎么会认识阿尼,何宁多少能猜到答案。 自己和穆狄都不太对劲。不过,穆狄明显比他的耐受力和接受程度更高。如果说自己体内是两股意念在争夺控制权,穆狄却完全没有这种烦恼。 果然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何宁皱眉,头顶滑下三道黑线,一群乌鸦嘎嘎叫着飞过。 自何宁离开,再没有人进入过密室,羊皮卷和铜板堆积如山,落满了灰尘,墙边摆放着何宁阅读过的一部分。走近了,穆狄脚下踢到一块不起眼的铜板,捡起来,拂开铜板上的沙尘,看清上面的内容之后,默默的收了起来。 大巫是王族的祭品,一旦被何宁看到这样的内容,他不确定对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现在的大巫和四百年前完全不同。 “怎么了?” “没有。” “真没有?” “恩。” 不知为什么,何宁总觉得穆狄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子心虚,难道又是错觉? “我知道这里。”穆狄拿起一张羊皮卷,展开又放下,退后两步,恰好站在之前三名巫女死去的地方,“四百年前,我曾经来过。” “来过?” “是。”穆狄点了点额头,“我记起了很多事,其中就包括这里。” 何宁不确定的看着穆狄,真的假的? “这里是阿尼和巫女们守护的地方。”穆狄走出密室,“想知道另一条暗河的源头藏着什么吗?” 何宁皱眉,“什么?” 穆狄向何宁伸出手,“和我来。” 主客位置在一瞬间颠倒,直到刚刚,穆狄的表现也没让何宁觉得他比自己更熟悉这里。现在,他却告诉何宁,他知道一直困扰何宁的另一个秘密。 何宁很想知道另一条暗河尽头藏着什么,却又害怕知道。就好像前方有对他十分重要的东西,靠近了却会让他无措,甚至是揪心。这种复杂的情绪,何宁从未对旁人说过,连绿蜥都没有。 蓝色的眸子像一片深海,静谧,宽容,引导着何宁一步一步向前,等他回神,已经握住了穆狄的手。 “不用怕。”十指相扣,两人的体温也通过指尖交融,穆狄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我来,我会让你看到一切。” 一切吗? 何宁被动的向前走着,蹚过冰冷的河水,两人的脚步声在狭长的空间中回响,心跳彷如擂鼓。穆狄要告诉他的是什么?即将看到的又会是什么? 暗河的尽头,比何宁想象中的更远,他怀疑自己已经走出了荒城的范围。 前方漆黑一片,墙壁上开凿的凹槽越来越少,即便有,凹槽里的珠子也已经粉碎。某一刻,四周完全陷入了黑暗。何宁闭上双眼,再睁开,漆黑的眸子仿如夜行兽类一般发光。 握在手上的力道突然增大,两人的脚步停下了。 穆狄单手扣在岩壁上的一处凹槽,眨眼的时间,手掌便陷入其中,齿轮摩擦的刺耳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整面岩壁开始陷落。碎石,沙尘,呛鼻的味道一起涌来,何宁没留神,被呛得咳嗽起来。宽大的袍袖覆在何宁身上,熟悉的味道萦绕四周,何宁深吸一口气,总算舒服了一些。 碎石和沙尘仍在不断掉落,或许只有几分钟,也或许过了很久,刺耳的声响渐渐消失,四周重归于宁静。 何宁睁开眼,一片黑暗中的空间中,只余下那双凝望着自己的眸子。 扯扯嘴角,他想说点什么,却被手指抵在唇上,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嘘,别说话。” 何宁不解,穆狄牵着他,踩过掉落的碎石,走进岩壁后的石室。比起藏有羊皮卷和铜板的密室,这里要大得多,也空旷许多,但在看清石室内到底有什么后,何宁僵住了。 “这是?” “看到了吗?”穆狄站在何宁身后,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俯身,擦过他的脸颊,声音穿过了遥远的时空,在空间中流淌,“熟悉吗?” 熟悉? 何止是熟悉。 何宁的步伐缓慢而坚定,一步一步走向石室的中心,那里静静躺卧着一个人,准确点说,是一具尸体。 雪白的长袍上绽开暗红色的花朵,金色的长发披散,似铺开的锦缎,双眸紧闭,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边,却偏偏印着一丝血痕。 如果忽略毫无起伏的胸膛和苍白发青的皮肤,他就好似睡着了一般,躺在这间密闭的石室内,静静的等待着能将自己唤醒之人的到来。 何宁俯下--身,轻轻撩开覆在他脸颊上的金发,眼前顿时变得模糊,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 “啊……” 喑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咸涩的泪水滑过脸颊。 他哭了? 这是他的情感?还是四百年前留下的执念? 长袍下,一缕黑色的发丝被紧紧攥在掌心,就像是紧握住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何宁捂住嘴,心痛到极致,几乎要窒息。 为什么?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这个男人曾在他的记忆中出现,手握权杖的帝王,死在阴谋中的王者。 长矛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身体,鲜血染红了神殿前的石阶,血从口中涌出,嘴边却带着笑。帝王的笑容让阴谋者和背叛者颤栗,却让何宁悲伤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诅咒,我诅咒所有的人。” 在血光中,金发的帝王留下生命中最后的誓言,背叛者将受到天神的惩罚,永坠地狱! 触及长袍上的鲜血,一幕幕画面再次涌入脑海。 为躲避追杀,伪装逃入荒漠的部族,刀光与狂笑声中,用一切扞卫誓言的巫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们用血和诅咒写下了羊皮卷。 神殿下,巫女们静静的跪伏在石台上,将匕首插--进自己的胸膛,任由鲜血在身下蔓延。 “背叛者,永坠地狱。” 遥远的声音穿过了时空长河,再一次传入了何宁耳中。 何宁头痛欲裂,一双有力的手撑住了他的身体。抬起头,金发的城主与四百年前的帝王,两张面孔在他的眼前重合。 “穆狄?” 唇被轻轻含住,不带任何--欲--念,只有欣喜与怀念。 “我是穆狄。” 蓝色的双眼变为赤金,金色的鳞片覆上脸颊,帝国最后的王者,等待了四百年的期盼,终于得到了实现。 金色的权杖浮上半空,银色的耳扣响应着,嗡鸣声似乎也带上了喜悦。 孤独了四百年的帝王渐渐消散,化为了光,化为了空气中的粉尘,轻柔的包裹在何宁的周身,黑色的发丝也随同金光一起消失,余下的只有沉寂了四百年的记忆与情感。 一切发生的很快,在帝王躺卧的地方,留下了一把断裂的长刀,在光芒中慢慢升起,融化,嵌入了金色的权杖,金光瞬间大盛。 何宁不得不闭上双眼,流动在石室内的力量骤然增强,无形且锋利,足以毁灭世间的一切。拥着他的怀抱却始终温和,不愿伤到他分毫。 睁开眼,穆狄头上的布巾已经掉落在地,金色的长发垂落脚踝,眉间的金鳞带着火焰般的光泽,映着赤金色的双瞳,美得惊人。 修长白皙的手指擦过何宁的脸颊,牵起一缕黑发,送到唇边轻吻。 “我的大巫。” 何宁这才发现,改变的不只有穆狄,还有他自己。 原本只是过腰的头发已经到了膝盖,锋利的指甲也变成了带着光泽的深黑,试探着摸摸脸,松了一口气,好在没多出些什么。 与此同时,体内仿佛又多出一股力量。四百年前留存的情感与意念也在一点一点融合进来,愤怒,快乐,气愤,释然,自然的从脑海中闪过,仿佛本就是属于他的一部分。 何宁皱眉,难不成自己也要向穆狄看齐? 何宁有些发傻,他还想着冤仇了结,送魂归天。这样一来还能送出去吗?真送出去,自己是不是也要和太阳月亮说拜拜了? 想着想着,身上突然一凉,颈项间感受到细碎的疼痛与酥麻,低头,发现上衣已经被褪到手肘。 “穆狄。” “恩?” “停下。” “哦。” 答应得很痛快,唇舌依旧沿着脖颈向下,留下一点点红色的印痕。 何宁眯起双眼,他这正在烦恼着,眼前这位是想让他恼上加恼?锋利的“爪子”缓缓举了起来,空气中凝结出一团杀气,穆狄很快察觉到不对,一切却已经晚了…… 神殿大厅中,可怕的震动几乎掀翻屋顶,黑蜥和绿蜥像是两个球,随着颠簸起伏的地面,骨碌碌的滚来滚去。 绿蜥倒没什么,反正习惯了,黑蜥却在滚动中僵硬了,自出生以来,它还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震动迅速向神殿外蔓延,惊动了城外的骑士,一条巨大的裂缝乍然出现,地面崩塌陷落,整个荒城被一分为二,汹涌的地下河水喷涌而出,形成一道长达数里的水墙。 骑士们想冲进荒城却不得其法,米雅和姑娘们同样焦急,也同样手足无措。 以荒城为中心,四周的沙丘如遭遇沙暴一般流淌,半月湖水开始沸腾,动物们惊慌逃窜,可怕的黄沙,喷涌的水墙,巨大的裂缝,荒城中古老的建筑正一座接一座塌陷,掀起的沙弥漫在空气中,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 “城主大人!” “主人!“ 骆驼开始不受控制,骑士们也顾不得许多,最重要的事,首先要确定城主平安。 心急如焚中,一道金光从塌陷的神殿中心漫射而出,金光中,何宁与穆狄安然无恙,绿蜥抓着黑蜥紧随何宁身侧,能够清楚看到,它的背后展开了巨大的双翼,锋利的骨刺刺破了鳞甲,翅膀每扇动一下,都会掀起一阵狂风。 面对此景,所有人都惊呆了。 米雅双臂交握在胸前,不停念诵着巫文,姑娘们也伏在地上向天神祈祷。 骑士们在惊愕之后,不由自主的单膝跪地,这是对力量的拜服。 处于金光中的何宁却陷入了呆滞状态。他只是想推开穆狄,顺便给他一拳,眼前这一切,和预料中也差得太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狄手握金色权杖,侧过头,“我从不知道,你的力量会这么强。” 何宁:“……” 他也不知道。 他想留在这里生活,顺便把能可持续利用的建筑修修补补,没想整座城市重建。眼下的情形却分明和强拆无异,执行者还是他自己。 ()运从未远离?该说天有不测风云,还是霉破成这样了,不重建行吗?关键是,从强盗窝里抢来的那些金子宝石,够吗? 第四十章 荒城就像遭遇了最强地震,完全毁了。 巨大的裂缝纵贯东西,喷涌的河水湮灭了近半座城池。水声轰鸣,地缝仍在不断增宽蔓延。眼前的一切,很容易使人产生错觉,死神的国度已经打开大门,邀请人世间的一切生灵进驻。 米雅跪伏在地,不停念诵祈祷的巫文,姑娘们和匠人祖孙看向何宁和穆狄的表情,就像见到了天神。 骑士们单膝跪在地上,很难用一个词来形容他们此刻的表情,惊骇,诧异,拜服? 金光中,何宁眉头皱成了川字,荒城重建是个麻烦,但藏在地下的红蜥骨骸,密室中的铜板和羊皮卷却让他更加提心。暗河水涌出,是否会将密室湮没?那些铜板和羊皮卷是否会被水流冲走?何宁无法保证。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让河水退去,想办法让地裂停止,才能确认真实的情况。 神殿塌了没关系,红蜥的骨骸被水冲走,密室中的东西丢了,才会让何宁抱头撞墙。 这么想着,何宁忽略了站在身旁的穆狄,径直下落,绿蜥紧随其后,爪子下的黑蜥张大嘴试图挣扎,却毫无用处。这情形和往日大相径庭,黑蜥强悍却没有翅膀,不会飞,被绿蜥抓在空中,注定要处于劣势。 随着何宁下落,空中的金光也分开一道长长的弧线,飞向喷涌不息的水幕。金光减弱,水幕中映出了何宁现在的样子。 亚麻色的上衣和长裤被风鼓起,黑色的长发随风舞动,深邃的双眸好似最纯粹的宝石。左耳上,鲜血沿着耳扣的边沿滴落,黑色宝石中心彷如有一团火焰在燃烧跃动。 何宁表情一肃,刻印在记忆最深处的文字,不断从口中流淌而出。 黑发的大巫伸展双臂,环绕在周身的巫文,从无形变为有形,自透明染上鲜红。 空气中充溢着来自远古的力量,亘古的音韵,苍茫的吟诵,悠长,空灵。 围绕在何宁周身的金光和巫文渐渐形成一条光带,似一条金龙,在天空中翻腾舞动,昂首咆哮。荒城中卷起滔滔水浪,空中漫起层层乌云,吟诵仍未停止,大地颤抖,狂风四起,卷起了沙尘和碎石,塌陷的裂缝却随着金龙的舞动一点一点合拢,轰鸣声中,狂风渐歇,水幕慢慢减弱,黄沙不再流动。 穆狄单手按住额头,金鳞浮现,蓝色的双眼变为了赤金色的竖瞳,和听到鼓声时不同,何宁吟诵出的巫文像是一条条锁链,捆缚住他的全身,无法挣脱。体内的力量凝聚,冲击着四肢百骸,握紧权杖,毁灭的欲--望不断升腾,却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压制,向前一步便是血流成河,这股力量却困住了他,让他无法动一下。 渐渐的,暗河水被送回了地下,断裂的地表被巫力合拢,坍塌的神殿和毁灭的建筑却无法恢复,饶是如此,何宁也大大松了一口气。屋子没了可以重建,地上裂个口子,一天到晚的喷水才是大问题。 地缝合拢之后,在神殿的废墟下仍留有通往密室的洞口。何宁很想马上下去看一下,奈何身体不允许,力气像被突然抽空,眼前发黑,手软脚软,不由得向后倒去。 绿蜥把爪子下的黑蜥一扔,扑扇着翅膀就要去接何宁,没想到,翅膀掀起的风把何宁吹得更远,飘啊飘,像是飞在半空中的一片风筝,距离地面也越来越远。 “哥们,这样不对啊!” 救命,不是催命。一字之差,谬之千里啊! 何宁想哭,没有这么坑人的吧?他全身没了力气,根本控制不住巫力,现在的高度,摔下去只有死路一跳。四百年前,大巫的无奈,何宁总算有了深刻的体会。前一刻还霸气侧漏,下一刻就风中飘摇,差距要不要这么大?背叛者的阴谋之所以能够得逞,大巫这种悲催的体质也是占据了相当大的原因吧? 绿蜥又飞了过来,每当它一靠近,何宁就背后冒凉气,那意味着他将飞得更高,飘得更远。 地面上的人,目睹了空中这一幕,全体下巴脱臼,久久无法合拢。 米雅的祈祷也变了调子,天神,伟大的大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风从耳边呼呼刮过,何宁穿过云层,只觉得自己正无限的靠近太阳。绿蜥越来越近,何宁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无语凝噎,哥们,当真要把他送去和太阳相爱相杀吗? 在悲怆中,何宁又一次飞了。 飞到中途,身体被卷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金色的权杖化为长刀,飒然挥过,掀起另一道狂风,直接把绿蜥给吹了出去。 一圈,两圈,三圈,绿色的团子在空中翻滚,大眼睛中满是蚊香圈,十几秒后,垂直自由落体。 “阿亚!” 何宁吓了一跳,不及思索,就要朝绿蜥冲过去,身体却被紧紧抱住,无法动弹。 “快点救它!” 何宁的焦急溢于言表,穆狄的手臂收得更紧,这下子,他更想杀了它! 在摔成肉饼的最后一刻,绿蜥终于恢复了意识,用力扇动翅膀,平安着地,仰脖朝空中吼了几声,下一刻被黑蜥从背后扑倒,无论黑蜥还是绿蜥,记仇是天性。刚刚黑蜥被绿蜥甩飞,这仇必须报!马上报! 看着绿蜥和黑蜥滚成一团,何宁反倒松了口气,还能对掐,证明没受伤。 紧绷的情绪松弛下来,身体的疲惫和无力再次涌上,左耳一片温热,原来是穆狄含住了他的耳垂,舔去沿着耳际滴落的血珠。 何宁躲了一下,没躲开,下巴被抬起,被迫侧过头,唇被咬住了,很疼。穆狄控制着力道,没有咬破,留下印子却是肯定的。 疼痛让何宁皱眉,却无力抵抗,只能任由牙关被顶开,舌尖轻触,一股腥甜的味道流入口腔。 “唔……” 本能引导着身体,不自觉的吞咽。喉结上下滚动,被有力的拇指按住,摩擦,一股难耐的兴奋开始在何宁体内蔓延。 更多,他想要更多。 失去的力气有了恢复的迹象,何宁反手揽住穆狄的脖颈,仰起头,主动含住滑进口中的舌,吻得更深 黑色的眼眸微眯,不直觉的风-情和慵懒。 在气息耗尽的最后一刻,穆狄终于放开了何宁的嘴唇,缱绻着不舍的温柔,舌尖扫过何宁的嘴角,牵起一缕血丝。 身体被用力揽住,何宁的耳边传来有力的心跳和略显沙哑的声音,“不要再随意使用这么大的力量,尤其是我不在身边的时候。” 修长的手指温柔的梳过发间,何宁没点点头,无意识的蹭着长袍的布料,穆狄的体温透过长袍传来,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要撕开袍子咬上去。 何宁用力拍了一下脸,咬牙,尽量平息体内的躁-动。真的咬上去,后果可是会相当的严重。 穆狄收起金色的权杖,带着何宁回到了地上。表面看不出来,但在刚刚那一刻,他的力量也消耗极大。 众人仍跪伏在地,头几乎要埋到胸前,在穆狄的视线扫过时,他们对天神发誓,刚刚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绿蜥和黑蜥正打得热闹,虽然个头差了不少,但有了翅膀,绿蜥就不再是只有挨揍的份。 何宁脚踏实地站稳了,将尴尬和暧昧都抛到脑后,叫来米雅,让她带着姑娘们去荒城中收鱼。暗河水退去,留下不少被冲上来的银鱼,够所有人吃一顿了。 “小心点,别被咬了。” 地下河中的银鱼很彪悍,每条都长着一口利齿。 “是,主人。”米雅弯腰,召集姑娘们拿上口袋绳子走进了荒城。,何宁发现,她对自己的态度变得更加恭敬了。如果之前还只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现在却似乎多了些东西。多出的到底是什么,一时半会何宁也说不清楚。 姑娘们离开了,骑士们接手搭建帐篷,整理营地。刚刚的地裂不只毁掉了荒城中的大量建筑,也震塌了许多帐篷。 匠人祖孙上前帮忙,何宁听米雅挑起过老匠人的事,仔细想想,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只要老匠人不是欧提拉姆斯神殿派来的,也对自己没有歹意,他懂得多,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趁着别人都在忙,何宁又去了神殿,沿着洞口下落,岩壁上还留着河水冲刷过的痕迹,许多凹槽里的珠子也消失不见,通道里的亮度减弱了许多。河面变宽,水位增高,何宁只能蹚水向前。体力并没有完全恢复,冰冷的河水让他感到不舒服,穆狄仿佛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俯身将何宁抱了起来。 “别动。” 低沉的声音在幽暗的空间中回响,何宁撇撇嘴,他领情,爷们的尊严不能当饭吃,他只是想让自己更舒服点。 冰凉的河水对穆狄没有任何影响,速度反比何宁自己走时更快。 红蜥的骸骨依旧安然的躺在暗河尽头,密室的石门已经关闭,考虑到齐膝的河水,何宁没有再开启石门,里面的羊皮卷和同伴应该完好。另一间密室,何宁没有再去,那里已经空了。 穆狄带着何宁离开地下,回到了神殿的废墟之上。站在倒塌的石柱旁,何宁用仅存的巫力将洞口再次封住,脸色顿时有些发白。穆狄要再吻他,却被何宁捂住了嘴唇。 “我还好,没事。”何宁笑笑,穆狄喂他血是为了什么,他清楚,“真的。” 穆狄看着他,手臂收紧,头埋在何宁的颈项间,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别让我担心。” “恩。” 骑士和姑娘们的动作很快,两人回到营地,帐篷搭好了,鱼也收回来了。 火堆燃起,米雅又为何宁煮了汤,上次的那锅汤让何宁心有余悸,再三确定这锅鱼塘没有额外加料才敢下嘴。 绿蜥和黑蜥也终于打累了,虽说停战了,依旧嘴里叼着鱼,互瞪对方。 穆狄坐在何宁身边,用匕首削断了一截长发,原本到脚踝的金发如今只过腰际。何宁侧眼瞅着,抓起自己的头发,又是一样没法比的,不管他把头发剪到多短,很快又会恢复原样。 想想都是泪水,何宁干脆不想了,用兽筋将长发捆扎成一束,抓起最大的一条烤鱼,开吃。 正吃着,编成一股的金发突然出现在眼前,何宁抬头,神情中带着不解。 “给我?”给他一把头发作什么? “恩。”穆狄看看何宁抓着烤鱼的手,起身走到他的身后,将金发环绕在何宁的额上,用银链束紧,像是用金丝编成的发饰。 何宁伸手去摸,却被扣住了手腕,舌尖舔过他的腕子内侧,“别拿下来。” “哦。”对穆狄动不动就舔他的举动,何宁已经麻木了,更准确点说是习惯了。让戴着就戴着吧,晃晃脑袋,没什么妨碍,何某人继续吃鱼。 习惯果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见何宁没有反对,穆狄嘴角弯了弯,割断了何宁一缕长发,回到火堆旁编入了自己的发里。金色的发丝间缠绕着黑色,被银链和宝石束紧,丝毫不显得突兀。 何宁吃鱼的动作顿了一下,神情有些莫名,到底一句话没说,扔掉鱼骨,又拿起一条。 吃完了三条烤鱼,被穆狄割断的黑发又恢复原本的长度,何宁也没在意,到湖边洗手,看着水中的倒影,金发覆在额间,很显眼。随手搅乱水波,湖中的影子也不再清晰。何宁满意了,站起身,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始在草丛间翻找,很快发现了熟悉的瓜藤,顺着瓜藤摸到几个绿皮黑纹的西瓜。 “找到宝了!” 想起这种西瓜的味道,何宁笑眯了眼睛,锋利的指甲轻易切断瓜藤,抱起两个就朝帐篷走去。跟在何宁身边的绿蜥直接连藤带瓜一起咬进嘴里,很显然,它也相当喜欢西瓜的味道。 米雅看到何宁带回来的西瓜,满脸惊讶,她和姑娘们在绿洲中找了半天,也没发现有西瓜。 何宁却不管那么多,告诉米雅和骑士们西瓜的位置,走到自己的帐篷边坐下,一拳把西瓜砸开,刚要送进嘴里,又停住了,将另外半个西瓜递给了穆狄。 “吃吗?” “给我?” “啊。” “谢谢。” “……” “怎么?” “你这么客气,我不习惯。还是正常点说话吧。” “……”他哪里不正常了?! 月上中天,何宁摊开四肢倒在毯子上,单手搭在额前,舒服的叹了口气。 下一刻,视线突然被覆在身上的男人挡住,金色发辫垂落,何宁一把抓住,开口说道:“我要留在这里。” “留下?” “恩。”何宁松开了手,声音中带着坚定,“我要重建巫之城,欧提拉姆斯不该继续存在。” “要我留下吗?” “不用。”何宁摇头,“不过,的确要请你帮忙。”造城的材料人力都要穆狄帮忙。他手里有岩山的宝藏,其他的却是一抹黑。靠米雅和那些姑娘,再加上两个匠人,搭几个帐篷,盖一两间草屋没大问题,造城?别开玩笑了。 “只需要帮忙?”穆狄挑起一边的眉毛,“我可以提条件吗?” “……” “不行吗?” “……行。” “那好,”修长的手挑开了何宁的领口,声音平静得让何宁产生错觉,穆狄是在说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我要你。” “……”果然够直白。 嘴唇沿着肩头和锁骨向下,最终停在心脏的位置,落下最虔诚的吻。 “我的大巫,我会为你奉上所有。” 用背叛者的鲜血和生命铺路,将世间的一切送到你的眼前。 只要你,属于我。 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轻易的扰乱了何宁的心跳。 在何宁惊讶的目光中,穆狄牵起了他的手,吻着他的掌心,将他的手指含入口中,柔软的触感缠绕着指尖,颤抖从被碰触的每一寸肌肤传遍全身,悸动,带着几许无措,何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也无法那一瞬的怦然心动。 “能给我吗?”穆狄看着何宁,眉间的金鳞浮现,俊美的容颜魅惑,仿若迷醉世人的魔,“你的心,你的一切,能给我吗?” 金眸微合,吻沿着手腕向上,上衣被掀起,揉搓成一团,掌心的温度扫过何宁的腹部和腰侧,低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传来,蛊惑着他,引诱着他,逼迫着他。 迷乱着他心神,在蛊惑中沉落唯一新地址为]”给我,把你的心,你的一切都给我,我的大巫……“ 第四十一章 手腕被牢牢握住,按在头顶,何宁可以挣脱,但他没有。黑暗中,拂过颈侧的气息更加灼热,金色的双眸,热得烫人的掌心,几乎要将他融化。 身体越来越热,兴奋从尾椎处攀升,难耐的的干渴使他不由自主的舔着嘴角。 腰被扣住,腿被强硬的分开,长袍早已散落,肌肤相触,摩擦间燃起火一般的炙热,这是一种很奇妙,也很难用语言来描述的感受。 何宁咬住嘴唇,仰起头,脖颈被用力的啃咬,吸--吮。 酥-麻,疼痛,从唇舌接触的地方,蔓延至每一寸肌肤。 穆狄就像是一头试图征服伴侣的豹子,强势,狂热,不知餍足。只可惜,被他按住的同样不是一个温驯的家伙。 身体越来越热,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何宁的目光却变得专注,迷乱中带着一丝清明。在穆狄托起他的背部,唇舌落在锁骨上时,突然用力挣开手腕,按住穆狄的肩膀,长腿缠住他的腰,翻身用力,两人的位置瞬间颠倒。 黑色的发覆在何宁背上,也铺在穆狄的身上。就像是一匹无价的丝绸,柔软,凉滑,让人爱不释手。 穆狄牵起一缕黑色的长发送到唇边,咬住,红唇仿似滴血,金色的眸子变得更加火热。 何宁坐在穆狄腰上,手按在他的胸前,学着他之前对自己做过的一切,手指抚过,掌控着被自己压住的男人。 掌心停留在心脏的位置,何宁俯身落下一个轻吻,气息一样的火热。 “我的心给你,那你的心呢?”黑色的眸子轻抬,眼角眉梢带着动--情的红晕,靡-丽而诱-人,“给我吗?” 惑于那一刹那的风-情,穆狄停下了想把何宁再按在身下的动作。仰躺着,环住何宁的颈项,手臂用力,将他拉到与自己视线平齐,双唇轻触,握住何宁的手,带着他的手指一一擦过自己的脸颊,脖颈,一路向下。 “我是你的。”语气虔诚,仿佛眼前的人便是他所有的信仰。 何宁从不知道,本该冰冷慑人的竖瞳,一旦融入了笑意和温柔竟然会这么美,让人想收到心底的最深处,秘密的珍藏起来。 “我的吗?全部?” “全部,我的一切都是你的。”穆狄抬头,咬一般吻在何宁的颈侧,垂落在肩膀的黑发被他一同含入口中,“我发誓,我的大巫。” “叫我何宁。”恼人的灼热再次从被碰触的地方席卷全身,何宁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弯起了嘴角,却仍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扯住穆狄的发,用力时,扯散了盘起的发辫,金色与黑色交缠着铺开,像是绽放在黑夜中的花朵。 “何宁?” “何宁。”黑眸中燃起了更加幽暗的火焰,何宁吻上了穆狄的唇,力道丝毫不逊于他的凶猛。唇齿厮摩,交换着彼此的气息,狭窄的空间内再起掀起了滔天热浪。 “记清楚!”何宁抬起头,黑色的双眼紧紧系住那双金色的眸子,像是要困住猎物的兽,指甲滑过穆狄的颈侧,“记住吻你的是谁,否则后果会严重,知道吗?” 因情-动而带上一丝沙哑的声音,语气中却满是威胁的味道。 何宁的性格算得上温和,但他骨子里同样有着属于雄性的霸道。 为一个男人动心,交颈缠绵,是他以往二十四年人生中从没想过的。四百年的的那个人,不管只是流入他身体中的执念还是前生,都无法代表现在的他。 他是何宁,就算成为大巫,他也是何宁!无论穆狄的情感是因何而起,想要他的心,就只能用他自己的心来交换,否则何宁绝不会放过他! 以为他会像四百年前的那个大巫一样无私奉献?想得美! 他对这个叫穆狄的男人动心了,没有理由,也找不出借口,那么,穆狄眼中看到的就只能是他,是何宁。将他拉下了这个漩涡,就别想能够全身而退。 咬不掉一块肉,也要喝一口血! 好吧,这是比喻,事实上他没那么凶-暴……或许。 何宁居高临下的俯视穆狄,表情与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强势,“我的名字是何宁,尤其在这个时候,可别叫错了。” 说话间,手指耙梳过垂落在额前的黑发,汗水沿着额角和脸颊滑落,眼角的红晕,嘴角的笑纹,愈发的诱-人。 穆狄用手肘撑起身体,掌心覆在何宁背上,用力吻在何宁的肩上,与之前留下的痕迹交叠。 “何宁。” 语调低沉,沙哑,带着炙热,如卷过荒漠的热风,在心间掀起了波澜。 何宁脸上的笑意加深,曲膝向后半跪而起,手臂揽住穆狄的脖颈,托起他的下颌,额头相抵,“叫对了,我要奖赏你。” 黑发的青年笑靥似妖,与往昔截然不同。不只是让观者怦然心动,或许连何宁都不够了解自己。 穆狄仰头,任由何宁吻上他的嘴唇,手沿着何宁的腰向下,滑过诱人的弧度,停下,试探着。 何宁的眉头蹙紧,扣在穆狄肩膀上的手也瞬间用力,锋利的指甲被骤然浮现的鳞片挡住,刮过,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声响。 “唔……” 视线再次颠倒,何宁咬住嘴唇,放松身体,仍抵不住可怕的疼痛与初次面临的惊悸。 好热,热得几乎要将他燃烧起来。 本能让他排斥侵入体内的热度,身体却愈发的滚烫。 穆狄同样不太好受,上臂撑在何宁的颈侧,汗水浸湿了长发,不想伤了他,只能克制自己,却在何宁用力咬住他的喉咙时被逼入了死角,意志开始分崩离析。 疼痛让何宁蹙眉,渴求却更加折磨人。 何宁咬着穆狄的颈侧和肩膀,扣住他的背,声音中带着让他都感到陌生的暗哑,“我没事,你可以……啊!” 穆狄最后一丝理性被彻底被征服的欲--念取代,何宁的声音变得支离破碎。 身体滚烫,背部摩擦着毯子,汗水一点一点浸湿了他的全身。 视线在不停的晃动,某一刻,帐顶忽然变成了绘有精美壁画的穹顶,鼻尖飘入的不再是青草的气息,而是曾在城主府中燃起的甜香。 唯一不变的,只有如丝网般缠绕住自己的金发,和仿佛要将他撕碎,吞噬入腹的力量。 何宁侧过头,牙齿咬破了下唇,一丝鲜红滑落,与汗水,抑或是泪水融合在一起,被温柔的舔去。 凶狠的力道却丝毫不减,意识昏沉中,何宁不知道过了多久,每当他疲惫的想要睡去,马上会被更加可怕的热情席卷,强硬的拉扯出即将到来的甜梦。 何宁感到有些后悔,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这样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 继续下去,他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吗…… 两弯明月下,夜风拂过苍凉的大漠,打着旋,成群的沙漠狼在追逐羚羊,夜行动物来到半月湖边喝水,警惕着搭在绿洲附近的帐篷。 何宁今夜注定无法入眠,只能祈祷千万不要因此而壮烈。不然的话,实在是太丢人了。 夜幕褪去,朝阳染红了地平线。 守夜的骑士们打着哈欠,昨晚很难熬,比在荒漠中被猛兽围住还要难熬。 姑娘们开始准备早饭,米雅又为何宁煮了汤,里面加了两株干草,对身体……很好。 穆狄是独自走出帐篷,整个上午,何宁都没有露面,也没有哪个人想不开的去问原因,除非脑袋被石头砸了。 天空中响起苍鹰的鸣叫,一名骑士高举右臂,苍鹰盘旋两周,落在骑士包裹着皮料的手臂上。 “城主大人。” 骑士将鹰腿上绑着的一小卷布帛交给穆狄,穆狄巡视边界或是在外作战时,大都是通过这种方法与城内联系。 看过布帛上的内容,穆狄的表情没多少变化,带着米雅为何宁准备的食物走回了帐篷。 何宁已经醒了,但他动不了,一动就腰酸腿麻,全身都疼。 穆狄坐到毯子上,将他托起来抱在怀里,“吃点东西。” 闻到食物的香气,何宁的肚子立刻开始轰鸣,想接过汤碗,奈何力不从心,手指都在颤抖。只能让穆狄喂他,一口蒸熟的白麦,一口汤,何宁是拧着眉头吃完的,穆狄倒是乐在其中。 何宁吃饱了,穆狄将碗放到一边,喂他喝了水,没将他再放回毯子上,而是用布包裹起来,紧紧的搂着。 “城中有事,明天我要启程回去。” “哦。” “和我一起走。” “我要留下。”何宁半闭着眼睛,一夜没睡,不只身体酸疼,意识都不太清醒,不过,再迷糊也不妨碍他留在荒城的决心,“不是说好了吗?你也答应了。” “我反悔了。”穆狄顿了顿,低头蹭着何宁的脸颊,“我不放心。” 荒城几乎被何宁毁了,余下的建筑根本不能住人。虽然有绿洲,食物和饮水不成问题,可荒漠随时可能出现的沙暴绝不是帐篷能挡住的。何宁的确有巫力,但力量使用过多会让身体变得虚弱,这让穆狄更加不放心 “别担心。”何宁慢悠悠的抬起手,慢悠悠的抚过穆狄的发,“乖啊。” 穆狄:“……” “我是一定要留下的,若是不放心,就留几个骑士给我。”说到这里,何宁突然来了精神,“回城后记得尽快派些工匠过来,造房子没人怎么行。还有,岩山下的那些金子,回城的时候你顺便取走吧,到时材料还有人工都要从这里出……” 何宁靠在穆狄怀里掰着指头,巨细靡遗的列出了一张清单,除了工匠和材料,包括粮食种子,还有能豢养的家畜都没落下。 他原本打算将金子运回荒城,现在想来,不如直接让穆狄带走。城主大人很有钱,加上两人的关系,与其多费一趟来回,不如一次解决。 何宁说得兴起,连荒城的重建计划都有了腹案。 穆狄却郁闷了,苦笑一声,他的大巫当真是不一般,想要反悔将他带回普兰城,等巫之城建好后再回来,根本行不通。 他不想放手,尤其是经过昨夜之后,更加不想。 怀中的人让他眷恋,这是他的大巫,完全属于他的。想将他藏起来,藏在最隐秘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能看到,能碰触。 阴谋者,背叛者,痴心妄想的奴隶,都该下地狱! “穆狄?” 何宁说了半天也没得到半点回应,拉了一下穆狄的头发,对方总算回神。 “我还是想带你走。”穆狄的下巴抵在何宁的发顶,何宁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却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危险,阴鹫,却该死的迷人,“不再考虑一下吗?” “不行,我必须留下。”何宁的语气坚定,“原因,你比我更清楚。” “那好吧。”穆狄放缓了语气,“我留一百名骑士给你,一旦遇上麻烦不要心软。” “我不会。”何宁笑笑,亮出了指甲,“我可是……” 话没说完,手腕被扣住了,温热的唇落在掌心,蓝色的双眼中清晰映出了何宁的面容,“没有必要,不要亲自动手。” “我尽量。“ 何宁答应得很快,穆狄也只能无奈摇头。 算了,本就知道,他的大巫和历代大巫都不同,正如他从没预想过的霸道。 这样也好。 穆狄垂下眼眸,这样才不会轻易受伤。他会为他的大巫铲除一切危险,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他的面前。背叛了他的巫女,觊觎他的蛮族,会被压在王国的基石之下,用灵魂偿还他们犯下的罪孽。 何宁睡着了,睡得很香,无论是四百年前的岁月,还是另一个时空中的经历,都没有再进入他的梦中。只有一双金色的眼眸,自始至终都在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人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翌日,何宁终于能够起身自由行动了。 米雅很高兴,给何宁的汤里又加入了一味草药。 “主人,这种草药的效果很好,能让您尽快恢复体力。” 何宁捏着鼻子喝下去,融入胃里的热流熨帖着仍在发酸的身体,体力如何强烈不论,人却精神许多。 骑士们已经扫清部分建筑的瓦砾,姑娘们加固了帐篷,既然要长期生活在这里,一切都要安排妥当。 大漠民族自出生便与恶劣环境抗衡的坚韧,在此刻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没有房子不要紧,只要有绿洲,有食物,有骆驼,有帐篷,他们就活下去。 穆狄准备启程,黑蜥和绿蜥总算是不掐了,不过彼此间的气氛始终不见友好。留下的骑士从一百名减少到五十名,这是何宁要求的。 “这里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沙漠强盗不足为据,人多了反而会引起注意。” 穆狄已经颁布了法令,东部荒漠又是属于普兰城的领土,何宁也见识过骑士们的战斗力,五十人足够了。若是遇上刺杀者,何宁另有办法。 “我有它们。” 何宁弯腰抱起正在他腿边蹭来蹭去的一只沙猫,半月湖边定居的沙猫已经达到了二十多只,这里食物丰富,加上何宁的“亲和性”,聚集的沙猫越来越多。 胆敢侵入这些小家伙领土的陌生人,讨不到任何好处。命保住,也会缺少几样零件。 抱着沙猫,何宁不由得想起了猛犸和地行兽,虽然沙猫的战斗力不弱,但论起个头和威慑力,还是地行兽和猛犸更威武,更霸气侧漏。 想着想着,何宁有些走神,穆狄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拉开围在面部的头巾,狠狠吻住了他的嘴唇。 “喵!” 沙猫叫了一声,从何宁怀里挣脱,跳到地上,很快跑没影了。穆狄的威胁,凡是动物都能察觉到,只是敏锐与否的区别。 何宁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宽大的袍袖和黑色的头巾,几乎将他全部包裹。 骑士们坐在骆驼上,目不斜视,表情严肃,米雅和姑娘们也没表现出丝毫诧异。主人和普兰城主的关系早就摆在那里。正如何宁所说,习惯了就好。 在何宁为了呼吸差点把穆狄丢出去之前,穆狄先一步放开了他。 何宁大口吸气,庆幸自己又活过来时,穆狄抱着他,亲吻着他的额角,“等着我。” 话落,又吻了一下何宁的嘴唇,几步跃上了黑蜥的背,拉紧缰绳,再一次对何宁说道:“等着我,我的大巫!” 黑蜥发出一声大吼,绿蜥响应了一声,骆驼们有些脚软,却还是坚强的上路。 迎着太阳的方向,风鼓起穆狄的长袍,队伍踏过黄沙,逐渐远去,何宁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抹怅然,抚过绑在额上的金丝,看着远处无垠的荒漠,起伏连绵沙丘,感到有些空落落的。 刚分离,便开始怀念吗?用力拍了拍脸颊,打起精神,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很快,他就会忙得没时间想这些了。【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 第四十二章 穆狄离开后,何宁也变得忙碌起来。 米雅带着姑娘们加固了帐篷,又在附近开垦出一小片田地,种下了黑麦和白麦的种子。何宁试着帮忙,动作却没姑娘们利索,干了一会就腰背发酸。但他不是个例,连骑士们都被赶到一边,比起节省力气,姑娘们更珍惜麦种,这些种子都很珍贵,尤其是白麦,不能浪费一粒。 农具是从强盗村带来的,开垦出的田里,沙和泥土掺杂,何宁很难相信这样的土地会长出麦子来。况且,种田不需要讲究农时吗?就算他五谷不分,麦稻不识,一些常识还是知道的。 “农时?”米雅直起身,擦掉了沿着下巴滴落的汗水,诧异的看着何宁,“那是什么?” 正在翻地的姑娘们也看向何宁,和米雅一样不解。 “就是天气,气候是不是适合……” 话说到一半,何宁顿住了,脑中灵光一闪,他好像明白米雅为什么会感到惊讶了。 亚兰大陆干旱了几百年,一年到头都是烈日炎炎,滴雨不下,比撒哈拉还撒哈拉。别说四季分明,雨季旱季都没有。 在这里,适合作物生长的地区很少,条件也相当恶劣。只要找到能种植的土地,附近有水源,月份和时间都没有任何意义,直接种就是了。 什么气温高低,雨水多少,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 环境的恶劣不只孕育出了坚毅的大漠民族,也培育出了顽强的植物。只要有可供生长的泥土,有水灌溉,种子种下去,能够发芽的几乎是见风就长。口感不论,产生却很可观。这也是东部土地贫瘠,这里的人仍能以谷物为主食的原因之一。 荒漠中生长的植物也是如此。草药,可食用的根茎叶片,都出自数量有限的绿洲。 何宁来到这里之后,东部荒漠中的绿洲开始增多,相应的,迁徙的部族有了新的行进线路,大漠中的野生动物和豢养的畜群也日益增多。 只是当下,何宁并不知道这一切。米雅向他解释过东部大陆的一些j□j况之后,何宁蹲在田边,果断蔫了。 实践出真知果然是真理,想帮忙却差一点闹出了笑话。不想添乱,就闭口不言,老实的呆着吧。 麦种只种下了一部分,且大部分都是黑麦。 姑娘们干起活来相当快,在何宁自怨自艾的时候,田里的活已经忙完了。米雅擦擦手上的沙土,看向蹲在田边的何宁,笑着说道:“主人,晚饭想吃什么?” 何宁抬起头,没什么精神。第一次发现,睡觉睡到自然醒,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并没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在城主府的时候,他尚且可以和绿蜥沙猫趁夜打打牙祭,在这里,米雅几乎从没让他自己动手料理过食物。吃什么,喝什么,都是直接送到面前。沙猫拖回的岩蟒,骑士们还要犹豫一下,姑娘们见着了却双眼发亮,剥皮去骨,烧烤炖汤,那叫一个利索,而且做出的烤肉和浓汤味道也相当不错。 仰头望天,每天为肚子操心的时候,总想着有吃喝不愁的一天,真到了这一天,为何如此空虚寂寞? 这就是所谓的没事找事?天生不是富贵命? 实际上,他的确只是个过路财神,金子和宝石没捂热就被穆狄带走了…… 何宁转头问蹲在身边的绿蜥:“哥们,你想吃什么?” “……” “好,我了解了。”何宁点头,看向米雅,“等下我们进荒城,会自己找吃的,晚饭不用准备我们的份。” 说完也不等米雅回答,起身拉着绿蜥就走。回头见米雅向他走过来,三两下攀上绿蜥的背,“哥们,风紧,扯呼!” 绿蜥助跑两步,双翼掀起一阵大风,风中卷着黄沙,嗖的飞了起来。 米雅本就追不上绿蜥的速度,何况它飞上了天,只能无奈的扶着膝盖,呼哧呼哧-喘-气,气喘匀了,手拢在嘴边,大声喊着:“主人,晚饭没关系,记得回来喝汤!” 趴在绿蜥背上的何宁险些从空中滑下去。 喝汤?下意识的摸摸鼻子,和米雅解释了几次,他身体很好,用不着补,奈何忠心耿耿的巫女时刻紧盯不放。穆狄不在身边,他都补出鼻血了,晚上就像睡在火堆上,实在没办法还劳动了两次五指姑娘。到了这地步还没办法和米雅明说,谁让他脸皮不够厚?想想都觉得悲催。 下方的人影越来越小,最终化为了一个黑点。 绿蜥在空中飞得很稳,越升越高。何宁趴在绿蜥的背上,看着辽阔的荒漠,坐落在其中的荒城和绿洲,长发随风飞舞,这一切都似曾相识。 穿过遥远的时空,眼中的景色再一次重叠,那时,他是坐在阿尼的背上。 四百年前的大巫和久远的记忆,在脑子里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何宁不再时刻紧绷,因为他发现,曾占据过他身体的意念再也无法完全控制自己。 摊开手掌,看着掌心熟悉的纹路,变强了吗? 握紧手指,尖锐的指甲刺痛了皮肤,掌心处涌起一团白光,何宁笑了,他的确变强了。 笑意融入眼底,何宁的心情很久没有这么舒畅过了。 绿蜥也感染到何宁的快乐,长吼一声,天地间的万物仿佛都起了共鸣。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谁能威胁咱们。”何宁收起了笑容,挺直背脊,黑色的双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神采,抚过绿蜥的鳞片,“凡是敢打咱们主意的,居心不轨的,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不想被杀,不想被伤害,就只能让自己变强。他不再是初到异世,一切只为活下去的何宁了。 他有了自己的家,有了亲密的伙伴,有了想保护的人,还有……穆狄。 说出口的话,何宁不会反悔,想要他的心,就必须给予同等的回馈。否则,就像他和穆狄说的那样,后果会很严重,会相当的严重。 绿蜥飞得有些累了,停在了荒城中的神殿废墟前。 为了保住神殿下的秘密,何宁暂时没让其他人接近这里。姑娘们只在收集银鱼时走进过荒城,骑士只在城围边缘清理瓦砾。 跳下绿蜥的背,何宁走进废墟,踢到了一块碎石。石头顺着力道和斜坡翻滚,撞到了倒塌的石柱,发出一声轻响。 没急着下到地底,何宁单手托着下巴,思考起另一个问题。 等工匠和材料运到,荒城就会开始重建,到时,自然不能阻止旁人接近这里,不然神殿永远都会是一堆废墟。那样的话,地下的秘密还能守住吗?或者提前公诸于世?何宁拿不定主意,眉头也越皱越紧,叹息一声,他能拆了神殿,却没办法靠自己重建,否则就没这么多烦恼了吧? 只不过是一句自言自语,何宁左耳的银扣却骤然亮起。 何宁吓了一跳,瞪大双眼,耳扣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化为银色的权杖浮在眼前。黑色和红色的宝石交相辉映,如锁链般的巫文盘旋在废墟的上空。 耳际嗡鸣,何宁摸了一下左耳,血染红了指尖。 脑海中响起了源自百年前的声音,何宁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巴,“不是吧?” 透明的巫文开始发光,如金色的链条一般绞缠在一起。穿过废墟的空隙,瓦砾和石块缓慢浮起,被看不到的力量包裹牵引,停在半空密合起来,神殿的墙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形。 倒塌的石柱一根接一根立起,轰鸣声中,就像是有一个巨人正挥舞着双手,将坍塌的建筑重新垒砌。 何宁呆住了,揉了揉眼睛,这一切都是真的? 权杖发出的金光越来越弱,包裹牵引石块的力量也在缓慢消失,大块的石头最先从空中掉落,一块直接对着何宁砸了下来。何宁不想就这样被砸死,一把握住权杖,手指上的血很快被权杖吸收,光芒大炽,掉落的石块再次升起,废墟中,轰鸣声继续。 何宁长出一口气,用头巾捂住嘴,挡住周围的沙尘,心下放松,脸色却越来越白。 他能清晰的感到,身体的力量正沿着手指被不断抽-离,汇聚到权杖之上,形成一条又一条巫文,牵引着石块,重建起这片废墟。 想起穆狄临走前说过的话,何宁苦笑,他也没想动用这么大的力量,不过是阴差阳错。好在绿蜥守在身边,实在不行就躲进地下,封了出口,等体力恢复再出来。 虽然事情不在计划中,却不是没有好处。神殿重建完成,自然有理由不让工匠们靠近,即便付出的代价大了点,也值得。 荒城中发出的轰鸣声惊动了米雅和骑士们,看着远处腾起的沙尘和沙尘散去后出现的高大建筑,所有人都陷入了呆滞。 天神!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神迹?! 何宁的巫力几近耗尽,神殿也渐渐恢复原貌。在热风和黄沙中被不断侵蚀的破损不再,巍峨的建筑,高大的石柱,绘有历代大巫坐兽的穹顶,均完好的呈现在何宁眼前。神殿大厅中的生命之泉也重新开始流淌。 何宁全身脱力,四肢虚软的躺在大厅的石板上,听着汩汩的水声,扯了扯嘴角。这下好了,有这个室内喷泉,根本不用再特意掩饰地下的入口。记忆告诉他,这座喷泉可以直接连通到密室,只有大巫才能开启。当年巫女就是在生命之泉中下毒,才会让巫之城的人毫无防备的喝下毒药。 大巫死在这里,最后一位亚兰的帝王也陨落在此,帝王的遗体和阿尼的骨骸留在地下,大巫除了一缕黑发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当年的巫女是如何开启这个入口,又是如何让生命之泉消失的? 何宁想不通,干脆不去想了。体力耗尽,巫力仅剩下一点,只能静静的躺着。想起穆狄让自己恢复体力的办法,眼珠转了转,看向身边的绿蜥,“哥们,让兄弟咬一口怎样?” 绿蜥正仰脖看着穹顶的壁画,听到何宁的话,僵硬的转头,张嘴,然后一扇翅膀,呼的破门而出。好在大门还没装,只是撞破了门框。 绿蜥飞了不要紧,虚弱的何宁也被气流卷起,腾空了。 “我只是开玩笑……” 何宁的解释绿蜥是听不到了,只能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贴在了屋顶上,和壁画做了一次最亲密接触,然后缓缓的,飘飘悠悠的落到了地上。 为了不被摔成肉饼,最后一丝巫力也耗尽了,何宁浑身僵硬,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他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没想真下口咬啊。幸亏有屋顶,否则不知道会被吹到哪里去。 自此,何某人深刻了解到,东西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玩笑也是不能随便开的。 普兰城 天神节上的那场大雨已经传遍了亚兰大陆东部,成为了不折不扣的“神迹”。 欧提拉姆斯神殿得到消息,没有办法像之前一样将好事揽到自己身上,就算厚着脸皮开口,穆狄也不会让他们如愿。 穆狄前往荒城的期间,神殿又派遣了几次使者,次次都被木沙挡了回去。面子没得着,里子也伤到了,大动作不再有,小动作却不断。各部族的巫女更是蠢蠢欲动,接到神殿寻找黑发青年的命令,不遗余力的发光发热。哪怕有了之前的教训,为了权力,为了更高的地位,人性的贪婪终究占据了上风。 欧提拉姆斯大巫整日昏迷,偶尔清醒,时间也越来越短,新一任的大巫会是谁? 所有的巫女都知道,每当欧提拉姆斯产生新的大巫,传承之时,继任者都会得到一卷神秘的羊皮卷,亲自将前任送进神殿下的安息之所。经此才会获得力量,成为真正的大巫。 安息之所是欧提拉姆斯大巫的沉睡之地,连在神殿中侍奉的巫们也不允许靠近。 欧提拉姆斯大巫的荣耀和手中的力量都让巫女们渴望。无论是如泰亚巫女丹妲一样了解部分实情的,还是对四百年前的阴谋一无所知的,都在执行命令时紧盯着欧提拉姆斯神殿。 如果成为了大巫,掌握了神殿了力量,她们将会站在亚兰大陆权力的顶点,得到想要而不可得的一切! 神殿和巫女们的动作频频,加上部分野心勃勃的部族,普兰城或多或少也受到了一定影响。穆狄对欧提拉姆斯神殿不屑一顾,不代表附庸于普兰城的部族也会舍弃四百年的信仰。 木沙送到巫之城的消息,使穆狄坚定了决心。 要将背叛者碾压在脚下,让他的大巫不再受到任何伤害,就必须掌握更大的力量,东部荒漠的主人还远远不够。 回城之后,穆狄同木沙进行了一番长谈,作为城主的老师和重臣,木沙对王室血脉的忠诚毋庸置疑。 穆狄·普兰,本应是亚兰大陆的主人! 将城务交托给木沙之后,穆狄集合起五百名骑士,以巡视边界为名,前往比提亚城。 穆狄拉着缚在黑蜥身上的缰绳,见它不时回头看着背部,蓝色的双眼微眯,嘴角轻勾,拍了拍黑蜥的脖颈,说道:“阿蒂,你是不会长出翅膀的。” 黑蜥血红色的大眼望向穆狄,满是不甘。 “不过你的后代或许可以。虽然那个家伙还是幼崽,也很快能够长大吧?” 黑蜥歪着脑袋,似乎在认真思考穆狄的话,然后发出一声大吼,穆狄的笑容加深了。 碍眼的家伙,就算是骑兽,也不该终日呆在身边太过亲密。若非顾及到何宁,他会直接送那个家伙去见天神。 作为亚兰大帝的后裔,穆狄·普兰的霸道,同他的祖先一般无二。 悠长的号角声响起,骑士们离开了普兰城。【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自东部荒漠掀起的狂风,1容自此席卷整片大陆。 第四十三章 自从被蛮族袭击之后,比提亚城一直没能恢复元气。 城外的帐篷里,各部族的牧民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因为受惊而逃进大漠深处的畜群只找回了很少一部分,大多都不知所踪,或是进入了更加人迹罕至的地方,或是成为了野兽的口中餐。每当看到天空中的食腐鸟聚集,牧民们的心都会揪紧,怀抱着微弱的希望,骑着骆驼追寻而去,每每带回的都是失望。 三角羊,短角牛和骆驼,是部族牧民的主要财产。如今,比提亚城外的畜群还不到原本的三分之一,加上西库鲁斯辖下的土地中绿洲数量并不多,且大部分不适合种植,所有的比提亚牧民都在发愁,在羔羊和牛犊产下之前,日子该怎么过。 很多都希望北部的商队能提前到来,从商民手中换取足够多的粮食,支撑一家人的生活,可早该出现的商队却迟迟未到,更是让比提亚人心头空乌云笼罩。 商队未能出现的原因,最终被比提亚人归咎到了蛮族的身上。 “该死的蛮族!” 比提亚城位于亚兰大陆东部大漠和西部荒原的边界,牧民和蛮族的争斗持续了几百年,彼此积怨已深,十次遇见,有九次会以流血告终。这次苍岩和其他三个部族挑起的战斗,使比提亚人的日子更加难过,也对西部蛮族更加恨之入骨。 如果有机会,比提亚人会毫不犹豫的拿起弯刀,骑上骆驼冲进西部荒原,砍下每一个蛮族的头颅,将这些蛮族全部送进地狱! 帐篷里弥散着水烟的味道,部族族长和长老们围坐在一起,商讨需对,面对眼前的困境,仍一筹莫展。没有粮食,没有盐,没有牲畜,手里的黄金和宝石也不能当饭吃。死在战斗中的骆驼和地行兽早已分完,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 “再杀一头骆驼。” 白发苍苍的长老吸了一口水烟,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烟嘴,如一条细长的藤,藤下连接的壶发出汩汩的水声。 “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杀了十头骆驼了。”另一名部族长老皱眉,骆驼比牛羊更加珍贵,行走沙漠,没有骆驼,根本寸步难行。 “那又能怎么办?食物已经不多了。” “我要请求面见城主大人。”一直没出声的部族族长开口说道:”我们为比提亚城作战,部族中的战士非死即伤,损失了大量的牲畜,没有了粮食和盐,西库鲁斯大人不能不管。” “这样不妥。部族附庸于比提亚城,为城主大人作战是为换取在领地内放牧的权力。有了比提亚城保护,沙漠强盗也会畏惧几分。”提出杀骆驼的长老放下水烟,拧紧眉头,“朵沙部族世代尊奉这样的规则,才能在东部大陆继续生存,延续至今。若是没有实力强大的城主庇护,只能在东部荒漠中不断的迁移流浪,看看被赶走的部族吧,他们是什么样的下场?” “或许可以请求巫女帮忙?” “请巫女帮忙?”长老冷哼一声,“难道不需要代价吗?今年送往神殿的贡品已经比以往多出了一倍!” 帐篷里没了声音,大家都不出声了。 非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得罪西库鲁斯。附庸于比提亚城的好处显而易见,若是惹怒了城主,被驱逐离开,部族的日子会更加难熬。欧提拉姆斯神殿和巫女的贪婪更是悬在部族头上的一把刀,请求他们,最终的结果就是被索要更多。若何宁知道这种情况,会给出一个相当形象的解释,所谓先索取再帮忙,无论成功与否都会成倍的要利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给还不行,纯粹是披着伪善和信仰的高利贷无疑。 但问题已经摆在面前,食物的缺乏不是小事,现在还能杀骆驼,等骆驼杀完该怎么办?朵沙部族实力不弱,仍有骆驼可杀,损失更大的部族,已经陆续开始依靠打猎为生了。 不舍得杀死仅剩下的牛羊,就只能猎杀野兽。 羚羊,沙鼠,兔子,蛇,甚至沙漠狼,凡是能填饱肚子的,牧民们都不会放过。绿洲中可食用的植物也越来越少,没有了植物,水塘的面积也在慢慢缩。继续这样下去必将造成相当严重的后果,比提亚城附近的绿洲很快将成为一片不毛之地。 没有了绿洲,没有了水,没有了牲畜,牧民又该如何活下去? 愁眉不展的不只是各部族的族长和长老,西库鲁斯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附庸于比提亚的部族过得艰难,一旦陷入了绝境,很难保证牧民们是否会铤而走险,世代遵循的规则也只会成为被用来打破的摆设。 比提亚的骑士可以包围城内的安全,但自己内部的厮杀,只会让比提亚人变得更加虚弱。 城主府内,大臣们聚集在一起商讨对策。他们同样期待着商队的到来,无论如何,哪怕付出更多的金子和宝石,只要能度过眼前的难关,一切都不是问题。 “派出的人有消息传回来吗?” “暂时还没有。” 北部商队迟迟不到,南部的海民也很久没有露面,城内分批派人外出打探,却没能带回任何好消息。有人猜测,或许是之前蛮族大举进犯的消息传了出去,吓破了商民的胆子。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大臣们意见不同,争执不休,有人提出要驱逐城外的一些部族,话一出口就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反对。 “事情已经很糟糕了,不要让它继续糟糕下去。” 西库鲁斯坐在骆驼毛织成的地毯上,褐色的长发束在脑后,英俊的面容偶尔闪过一丝戾气,左脸颊上的伤痕已经痊愈,被长矛割破脸颊那一瞬间的刺痛与灼热却永远烙印在心头,无法抹去。 “城主大人,您看?” 众人讨论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将目光转向城主大人,西库鲁斯沉吟片刻,刚要开口,议事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年轻骑士的面孔出现在门边,给西库鲁斯和大臣们带来了一个无法确认好坏的消息。 穆狄·普兰?他来了比提亚?他来干什么? 西库鲁斯神色一冷,大臣们面面相觑,都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热风吹过沙丘,苍鹰翱翔在空,一支五百人的队伍出现在比提亚城外,随同而来的,还有许久不见踪影的商队。 黑麦,盐,用于交易的骆驼,驼背上的货物让困境中的比提亚人看到了希望。但是,站在黑蜥背上的男人却让他们提高了警惕。 比提亚人与普兰城的骑士曾在对抗蛮族时并肩作战,但他们同样是敌人。 穆狄丝毫不在意周围带着敌意的目光,靠在黑蜥背上,等着西库鲁斯的出现。 商队在城外卸下了部分货物,他们大多来自北部,目的地并非是比提亚城,却在中途被普兰城的骑士拦截,全部带到了这里。 不过生意终归是生意,既然普兰城的骑士将他们带到达比提亚,在哪里卖出货物都一样。付给骑士们的“保护费”完全可以从比提亚人身上找补回来。 比提亚人清楚这一点,哪怕有了心理准备,听到比预期中高出两倍的黑麦价格,看向普兰人的眼光也变得更加不善。就算商队是穆狄带来的,也无法让比提亚人对他产生任何好感。 龙鹰的鸣叫声在空中响起,穆狄终于不再无聊,拉下了围在脸上的头巾,看向龙鹰背上的西库鲁斯,“比提亚的城主,最近可好?” 西库鲁斯握紧长刀,看清了下方的情形,举起左手,示意全副武装的比提亚骑士退后,不要轻易挑起战斗。 “西姆,下去。” 龙鹰扇动着翅膀,卷起一阵沙风。 黑蜥的吼声随之而来,血红色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就你会叫?!它现在对长翅膀的没有任何好感,就算决定和另一个长翅膀的生崽,眼前这个也是咬死而后快。 “阿蒂。” 穆狄拍了拍黑蜥的背,黑蜥又叫了一声,老实了。 龙鹰落在地上,个头比黑蜥稍矮一些,气势却丝毫不落,金色的双眼紧盯着黑蜥,只要西库鲁斯一声令下,它就会扑上去,啄不死也要抓下几块肉。 穆狄和西库鲁斯是老对手,黑蜥和龙鹰也是。 比提亚城外,穆狄气定神闲,西库鲁斯则显得阴沉,双方的骑士警惕着彼此,气氛剑拔弩张。 “不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吗?”穆狄笑了,他的这个笑容和语气,让西库鲁斯皱眉。 很陌生,就像是睥睨天空与大地的王者,不需刻意而为的气势,从骨子里流露出的高贵。 “客人?”西库鲁斯的语气冰冷,“我认为应该是敌人。” “西库鲁斯·比提亚。”穆狄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蓝色的双眼中闪过一抹金色,眉间的金鳞隐约浮现,声音像是直接敲击在西库鲁斯的脑海,“四百年,已经让王室如此没落?” “什么?” “服从强者。”穆狄举起仍带着刀鞘的长刀,“这是亚兰王室血脉的规则!” 愕然,不解,隐隐的畏惧,复杂的情绪一起涌上,西库鲁斯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曾无数次想杀了眼前这个男人,也尝试着这样做了,却没一次能够成功。一种无形的威压正笼罩而下,颈项和脸颊上接连出现灰色的鳞片,仿佛是来自血脉传承和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畏惧与臣服。 这是怎么回事? 西库鲁斯握紧了长刀,穆狄的视线从他脸上转开,看向龙鹰,眼眸中的深蓝转为赤金,只是瞬间,随即轻勾唇角。龙鹰乍然长鸣,展开翅膀,猛地冲向天空,大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架势。 龙鹰和黑蜥一样,是西库鲁斯亲自养大的,只听从西库鲁斯的命令,像今天一样,没有任何命令就做出这样的举动,以往从未发生过。 “西姆,停下!” 西库鲁斯拉紧龙鹰的缰绳,毫无作用。龙鹰就像在惧怕和躲避着什么一样,在高鸣声中,只想着逃离。 黑蜥仰头看向天空,咧开大嘴,一副不屑的姿态。穆狄拍了拍它的鳞片,在巫之城,曾听何宁无意中提起,他差点被西库鲁斯从龙鹰背上扔下去。既然这样,就让这个家伙也尝尝同样的滋味吧。 龙鹰盘旋在比提亚城上空,却未能如穆狄所愿将西库鲁斯摔下来。金发城主收回目光,俯视从城中迎来的比提亚大臣们,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不急,机会还很多。他来比提亚城,目的并非只是想让西库鲁斯尝一尝从龙鹰背上摔下来的滋味。 灰色的鳞片的确是王族的血脉,只不过血缘稀薄,而能力……穆狄垂下眼眸,被他亲手杀死的,在王城陷落中死去的,又经过四百年的蹉跎,亚兰王室的血脉几乎断绝,只剩下自己和这个没多大能力的灰鳞。 背负斩断血脉的罪孽,他也不会后悔。 断绝了血脉的传承又如何?放任杀孽又怎样? 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他只有一个念头,杀! 用血染红整片大陆,让背叛者和阴谋者全部堕入地狱! 他要用血与火昭告亚兰,触犯了王威的罪人应有的下场! 他对自己的叔叔挥起屠刀,将参与到阴谋中的大臣和王室成员全部杀尽,与阴谋和背叛者有关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背叛了大巫的巫女,更该杀! 他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杀--欲,就像长久被困在笼中,终于挣脱而出的猛虎,尖牙和利爪,渴望着更多的血肉。偶然清醒时,他会回到熟悉的房间中,躺在床上蜷缩起身体,闭上双眼欺骗自己,属于他的,最珍贵的宝物还在身边,没有离他而去。 沉沉睡去,在苦涩中入梦,梦中的一切能够让他麻痹自己,醒来之后,往昔慈爱温和的王者仍会变得更加暴戾。 一个发疯的帝王,即将为亚兰带来毁灭的帝王。 他去了巫之城,在那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杀念,却刻意无视从背后刺来的长矛。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笑了。 贪婪丑恶的灵魂,在觊觎和奢望中挣扎的奴隶,背叛了大巫和帝王的部族,他用帝王之血诅咒,诅咒这一切! 刺杀者死在他的脚下,凭着最后的力气,他打开了进入地下密室的通道。 生命之泉已经不在了,他的大巫也不在了,忠心耿耿的巫女也将迎来最后的命运,亚兰的帝王静静躺在神殿下的密室中,握紧手中的一缕黑发,随着石门慢慢合拢,闭上了双眼。 四百年,灵魂不灭,最后的呢喃伴着水声潺潺。 他会等到大巫的归来,属于自己的大巫,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站在黑蜥背上,穆狄久久没有出声,闭上双眼,再睁开,眼眸深处,化为一片冰寒。 盘旋在比提亚城上空的龙鹰终于安静下来,西库鲁斯的脸色很难看,却在大臣的劝说下将穆狄和骑士们迎进了比提亚城。【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 第四十四章 穆狄在比提亚城停留了五天,在此期间,普兰城和比提亚城从敌对状态变成了盟友,两位城主向天神起誓,摒弃敌意,不再互相攻伐,共同抵御西部蛮族。签署了穆狄和西库鲁斯名字的羊皮卷,一份留在了比提亚城,另一份将被带回普兰城,羊皮卷上的内容在当天便公之于众。 从敌人到盟友,从互相攻伐到并肩作战,尽管比提亚人对普兰人仍心怀警惕,对天神的信仰,两位城主发下的誓言却让他们相信,两城间的盟约将十分稳固。 平等的盟约只是对外,事实上,西库鲁斯并不情愿签署这份盟约,即便将穆狄请入了城主府,起初三天,最多也只是礼貌的问候,大部分时间都避而不见,更不用提签署盟约。 穆狄采取的方法也很简单,敬酒不吃,那就上罚酒。正如他所说,任何继承了亚兰王室血脉的人,都必须遵守从远古传承下的规则。 弱者服从于强者。 金色的权杖化为长刀,蓝色的眸子变为金色的竖瞳,眉间金鳞浮现,刀尖抵在西库鲁斯的额前。 城主府内的侍卫与普兰城的骑士们拔刀相向,穆狄的声音很冷,长刀没有挪动分毫,“西库鲁斯·比提亚,亚兰王室血脉的继承者,遵从血脉的传承,你该知道怎么做。” 西库鲁斯面带不忿,灰色的鳞片以极快的速度覆上脸颊,他试图与穆狄对抗,却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捆缚住双手,面对昔日被视作强敌的对手,他只能弯腰,单手扣在胸前,以一种臣服于王者的姿态。 匆匆赶来的比提亚大臣们震惊了,城主府的侍卫也僵硬了,连普兰城的骑士们都面带诧异。而西库鲁斯下一个动作,更是让在场的比提亚人全部张大了嘴,下巴掉在了地上。 比提亚的城主,桀骜不驯,驾驭龙鹰掌控天空的男人,竟然单膝跪在了另一个人面前,并向他发下了臣服的誓言。 “西库鲁斯·比提亚,以亚兰王室后裔之名,向天神起誓,服从于您。” 语气中仍带着不甘,褐色的双眼变为灰色的竖瞳,攥紧拳头,静默片刻,牵起穆狄的长袍下摆,低下头,印上效忠的誓言。 血统的威压,王族血脉的规则,没人能够违背。 穆狄收起长刀,看着跪在面前的西库鲁斯,弯了弯嘴角。四百年前,他的叔叔不能挣脱血脉的束缚,眼前这个灰鳞更不可能。 至于那些背叛的蛮族,他们连用生命起誓效忠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等着他们的,只有灭亡一途。 穆狄手握权杖,杀意弥漫在空气中,即便是西库鲁斯也不由得脸色发白。在战场上,他曾见到过穆狄差点砍断蛮族最强战士的手臂,现在,他不得不怀疑,那绝不是穆狄·普兰全部的实力。 盟约签署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封口,发生在城主府的这一幕没有流传出去,成为了永远的秘密。绝大多数比提亚人只知道两城从敌人成为了盟友,并不清楚穆狄与西库鲁斯之间的从属关系。 第六天,穆狄率领五百名普兰城骑士离开了比提亚城,同行的还有部分将货物售卖一空的商人。 西库鲁斯坐在龙鹰背上,亲自将穆狄送出城外。 龙鹰西姆和黑蜥阿蒂依旧仇视着对方,在城主府内再次打了起来。打架的倒是没怎么样,闻听动静赶来的城主府侍卫却被波及,几乎个个带伤。 号角声响起,驼队踏上了返程的路。 龙鹰高鸣叫,远处传来黑蜥的应和,似乎是在示威,又好似在告别。 西库鲁斯抚过龙鹰竖起的翎羽,看到远去的队伍消失在沙丘之后,收回视线,“西姆,回城。” 送走穆狄的隔日,西库鲁斯突然下令召见城外所有部族族长和有声望的长老,巫女则没有受到召唤。猜不透西库鲁斯的想法,族长和长老们只能硬着头皮随城主派来的骑士进城。 普兰人带来的商队缓解了部族的粮食危机,离开的商人答应,下一个圆月将会为他们带来大量的牲畜。在商队到来之前,他们不能离开比提亚城,更不能触怒西库鲁斯。 族长和长老们入城之后,很快有传言流出,有部族巫女同蛮族勾结,为蛮族通风报信,才会让之前的比提亚城在战斗中损失巨大。 消息传出,牧民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巫女和蛮族勾结? 仍虔诚的信仰着欧提拉姆斯神殿的牧民纷纷聚集到城内,希望能证明这个流言是某些人恶意的污蔑。部族里的巫女们一面鼓动牧民,一面与欧提拉姆斯取得联系。刚开始,巫女们信心满满,当发现根本送不出任何消息后,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妙,试图想办法脱身,却一切都迟了。 部族族长和长老们从城内归来,不只带回了城主的赏赐,还有全副武装的骑士。巫女们被抓了起来,押进城内关进地牢。任何解释与咒骂都毫无用处,她们只能在阴暗的牢房里畏惧的抱紧双臂,期盼着欧提拉姆斯神殿得到消息后,派人来救她们出去。 巫女被抓之后,一些牧民闹得更加厉害。以朵沙部族为首,部族族长和长老们一致决定,将敢于反抗城主命令的族人,全部赶出了部族。 借口很好找,巫女和蛮族勾结,传递消息总是需要人手。这些人是否背叛了部族,族人都心知肚明,但在他们即将被赶走时,却没有一个族人站出来为他们说话。对在部族中作威作福的巫女,以及每年都索取大量牛羊和粮食的神殿,很多比提亚牧民早就心生厌恶。 “从今日起,你再不是朵沙部族的人。” 朵沙部族族长骑在骆驼上,亲自带人将反应最激烈的三个族人赶进了荒漠,给他们留下少量的食物和水,看着他们愤怒的面孔,想起被带走关押的巫女,心中十分畅快。 长久以来,野心勃勃的巫女总企图插手部族事务,还借口神谕随意调动部族战士进入荒漠,结果一个也没能回来。 部族的实力强大与否,靠的就是能征善战的男人。巫女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触犯到族长和长老的权威,比起权力被架空,部族被削弱,大部分族长情愿与欧提拉姆斯神殿敌对。更何况,他们背后站着比提亚城和结盟的普兰城。 “这是我最后的仁慈,你们走吧。” 三名骑士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身上捆-绑的绳子已经松开,拿起装有干饼的包裹和水囊,神色复杂。他们或许后悔了,也或许仍执迷不悟,但最后留在部族的机会已经错过,前方等待他们的只有苍凉的大漠。 朵沙部族族长返回的路上,遇上了另外两支部族的队伍,看着被绳子绑住双手拖在骆驼后的人,三名族长互相致意,心照不宣。 欧提拉姆斯以供奉天神为借口,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剥削东部的游牧部族,巫女们的野心昭然若揭,依仗神谕者的身份行事肆无忌惮。 不能忍受! 一个部族只能有一个掌权者! 正如西库鲁斯大人所说,亚兰大陆信奉天神,牧民们供奉的是掌控天地的神灵,而不是借口神音,似水蛭一般趴在他们身上吸血的欧提拉姆斯神殿! 蛮族入侵,畜群失散,部族陷入困境,巫女和神殿袖手旁观,比提亚城和普兰城结成同盟,普兰人带来的商队缓解了牧民的燃眉之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造成部族放弃巫女,敢于站在欧提拉姆斯神殿对立面的原因。 信仰固然重要,但饿着肚子的信仰就值得商榷了。 西库鲁斯的行动很快,欧提拉姆斯神殿得到消息时,事情早已尘埃落定。抓进城中的巫女全都被扣上与蛮族勾结的帽子,神殿派人前来质询,却被反咬一口。 “比提亚人与西部蛮族是敌人,神殿却向整片大陆传达神谕。”西库鲁斯对傲慢的神殿使者冷笑,“巫女们勾结蛮族,我很想问一问,神殿是否也参与其中?” 一旁的大臣接口道:“据说,神殿对比提亚城不进奉更多贡品早就心存不满。“ 使者被连嘲带讽,神色阴沉,“难道比提亚城要背弃对天神的信仰吗?” “背弃天神?”西库鲁斯收起了冷笑,盯在使者身上的眼神更加不善,“比提亚人对天神的信仰从未改变,只是不想继续供养一群毫无作为,也不是正统神谕者的巫女。” “你说什么?!” “我说得很清楚了,一群虚伪的的冒名者。” 最终,神殿的使者被请出了比提亚城,这样的待遇,使者们也只有在普兰城才“享受”过。 城外的牧民见到他们不再诚惶诚恐,连食物和水都不再供奉给他们。想要吃的?拿东西来换。使者大人的骆驼就很不错。 比提亚城只是开始,很快欧提拉姆斯神殿便会发现,东部大漠中,越来越多的部族对神殿下达的神谕阳奉阴违,部族里的巫女行事也不如往日便利。尤其是附庸于普兰城和比提亚城的部族,巫女的日子变得越来越难过。虽然暂时没有像比提亚城外的同行一样被抓起来,却再也无法轻易调动部族中的战士,更无法对部族事务指手画脚。 很快又将是将贡品送入神殿日子,传回神殿的消息却并不乐观,一些部族压根没有动身的迹象,遑论准备贡品。 此时,普兰城天神节上发生的一切,正被牧民和商队口口相传。 欧提拉姆斯神殿宣称,几个月前的大雨是大巫虔诚向天神祷告的结果,很多人相信了。可在那之后,却再没有雨水降下。从希望到失望,从确信到怀疑,欧提拉姆斯神殿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开始变得微妙。 如若是一直没有雨水,人们尚且不会如此,有了好的开始却戛然而止,却很容易滋生出不满和抱怨的情绪。 巫女们习惯了夺取,享受到了不属于她们的一切,面临从未遇到过的难关,突然变得手足无措。 大巫还在昏迷,新的神谕者一说已在大陆东部广泛流传。 普兰城的大雨,城外出现的水塘和绿洲,再再显示出这其中的不同寻常。有人开始相信,天神降下了新的神谕者,首先被惠及的便是普兰城。 越来越多的部族向穆狄的领地迁徙,在游走各城的乐团和诗人口中,那里有着甘冽的水和丰美的青草。 附庸于普兰城的部族越来越多,一些j□j旱所困扰的东部大漠城主,得知普兰城与比提亚城签订的盟约之后,也陆续派出了使者,如果神谕者真的降临普兰城,他们愿意同穆狄结盟,视他为东部之主。 穆狄抵达普兰城时,已经有两位城主的使者等在了城主府。 此间发生的一切,荒城中的何宁并不知道。 自从神殿重新矗立而起,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何宁都躲在里面研究羊皮卷和铜板。 传承下的记忆只是冰山一角,羊皮卷的和铜板中记录的东西相当多,并不限于大陆历史。 从羊皮卷里,何宁发现了很多种工具的制作方法,虽然记述简单,配有的图画也相当抽象,依旧让他有了挖到宝的感觉。 除了工具,还有关于药草和种子的记载,以及谷物的种植方法。可惜的是,那份羊皮卷只有上半卷,其他的部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在翻找相关的羊皮卷时,何宁发现了十数张被捆在一起的羊皮卷,拍掉上面的灰尘,逐一展开,仔细看了半晌,何宁眼前一亮,趴在地上将图纸全部拼凑起来,展现他面前的是一座城池,巍峨的建筑,四通八达的道路,流淌在内城中的河流,被拱卫在建筑中心的神殿。 “看着眼熟。”何宁托着下巴,敲了敲铺着羊皮卷的石板,仔细研究着绘有神殿的一张,突然一拍脑袋,这不就是他所在的荒城吗? 发现了荒城的布局图纸,何宁笑得合不拢嘴,有了这个,城市重建肯定事半功倍。 扫过神殿周围的几所房屋,摸摸左耳上的银扣,体内的巫力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要不要在工匠到来之前先试试? 当天傍晚,荒城中腾起了一片沙尘,响起了米雅等人十分熟悉的轰鸣声。 何宁站在神殿的台阶前,银色的权杖浮在他的掌心上,随着漫射的金光,一行行巫文以他为中心流淌而出,环绕在神殿周围的废墟上。一座又一座房屋拔地而起,雕刻有古老花纹的石板路也在建筑之间成形。 神殿大厅中,生命之泉突然开始喷涌,水流漫过大厅中凹陷的一段,沿着台阶流淌而下,冲刷着刚刚成形的道路。 许久之后,何宁的脸色开始发白,权杖发出的金光也慢慢减弱,体内的巫力所剩无几,好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不至于连动都动不了。 何宁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看看四周的建筑,掏出羊皮卷仔细对照,恩,应该没错。 很想叉腰骄傲一下,仅凭自己就能造出这么宏伟的建筑,值得表扬。 自我表扬之后,何宁的脸色突然一变,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既然他能自己造房子,还要那些工匠干嘛? 想起主动让穆狄带走的金子和宝石,再想想即将到来的上百张嘴,何宁肝颤,把抱住绿晰,“哥们,我真傻,真的!绿晰歪着大头,看着眉毛嘴角一起下弯的何宁,甩了一下尾巴,吼了一声,冒出一脑门的问号。【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 第四十五章 钱不能白花,金子和宝石不能白给。 痛定思痛,猛然间醒悟自己做了傻事的何宁,下定决心,工匠到来之前,在重建荒城这件事上不再动用一丝巫力。 想法是很好,奈何总是管不住自己的手。 看过了密室中留下的羊皮卷,面对眼前的荒城,总是这也不顺眼那也不顺眼。眼不见为净,心里却愈发烦躁。 巍峨矗立,连壁画都被修补完善的神殿,同荒城中的残垣断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一堆碎瓦砾中摆着一颗耀眼的明珠,不只何宁看不顺眼,连米雅和骑士们都感觉十分奇怪。 神殿附近的房屋只造好了一半,道路和流淌的内河也在几十米的距离后戛然而止。清澈的河水浸入碎石和沙土中,在交界处浮起一层暗灰色的泡沫。 何宁每天要在神殿和荒城外的营地来回往返,浑身都感到不对劲。想干脆留在神殿中过夜,米雅立刻眼角泛红,语气中满是自责,“一定是米雅做得不好,请主人责罚!” 姑娘们也是满脸的惶恐,生怕何宁真是这样想。 何宁无语望天,米雅姑娘,咱好歹也曾是纵横驰骋于沙漠绿洲间的悍匪,这样小白花似的台词,合适吗? 凭何宁一人之力,到底拗不过三十多个姑娘,骑士们没上前,事实上,他们同样认为何宁留在荒城中过夜不妥。 “如果大人执意如此,请允许我等进入荒城守卫。” 骑士们接到的命令是护卫何宁,无论其他,首要任务就是保护何宁的安全。白天尚好,夜里的荒漠却相当危险的。至于何宁能够驱使动物,甚至驾驭猛犸和地行兽为他作战的能力,直接被骑士们忽略了。大漠的战士只相信手中的长刀和自己的力量,既然城主下达了命令,就必须执行。 在荒城的这段日子,骑士们对何宁不同寻常的能力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可怕的破坏力,惊人的修复力量,以及最重要的,能够在大漠中降下雨水的能力。 以上种种,使大漠勇士们的心理逐渐产生了变化,从单纯的执行命令,演化成为发自内心的尊敬与守护。 荒城外的绿洲面积不断增大,姑娘们种下的黑麦和白麦陆续发芽,长势良好,匠人祖孙在骑士们的帮助下架起了炉子,摆开工具,根据何宁从神殿密室中带出的羊皮卷打造农具,还修建了一个相对简陋的水车和埋在地下的灌溉系统。 这个工程是何宁研究了两天羊皮卷的成果,从城中流入半月湖的水不断推动水车转动,通过样子不太好看却绝对实用的管道,喷洒在绿洲和麦田中。 从地下探出的喷水管,就像是倒置的花洒,晶莹剔透的水珠,彷如绽放在大漠黄沙中的水晶之花。 花期早已过去,花海却再次绽放,姑娘们欣喜的摘下最美的花朵簪在鬓边,编织起花环戴在了何宁的头顶。 蝴蝶和蜜蜂在花丛间飞舞,何宁靠着绿蜥坐在花海中,看向生长在绿洲中的枣椰树,一个新的蜂巢就挂在树枝间。 蜂蜜啊。 何宁舔了舔嘴唇,告诉自己再等等,人家刚在这里安家落户,马上就去拆人家房子不太好。等一居室变成复式建筑,楼多盖几层,才是动手的好时机。 所谓养肥了再宰,膘厚了再杀,是有一定道理的。 在花间忙碌的蜜蜂,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何某人盯上,时刻面临房子被强-拆的风险。 丰美的绿洲和清澈的湖水不只吸引了大量的野兽动物,还引来了几群没有牧人看管的牛羊。七八只,或是几十只,形成一个个小群落,数量占优,却根本争不过远少于它们的羚羊。 长期被牧人豢养,缺乏在大漠中独自生存的能力,个个瘦得皮包骨,却已经是群落中最强的幸存者。 没有牧人看管的畜群在荒漠属于无主财产,换句话说,谁看到就是谁的。 米雅和姑娘们等了两天,确定没有牧人循着畜群的足迹寻来,便将这些三角羊和短角牛全部拉进了简单搭建的畜栏,数下来足有三百多头,加上从强盗村带来的,畜群达到了六百的数量。 “这样好吗?”何宁看着几个姑娘熟练的甩着鞭子,驱赶牛羊到湖边饮水,问米雅,“万一主人找来怎么办?” 到时还还是不还?还的话,混养在一起,分得开吗? “主人,这些牛羊现在都是属于您的。”米雅笑着拉了拉头巾,“这是大漠里的规矩。” 要么是遇到了沙漠强盗,要么是在部族迁徙途中遇上了麻烦,这么久还没找来,出身牧民的姑娘们确信,牛羊的主人有极大的可能已经“不在”了。或者就是距离太远,想找也找不过来了。 畜群的生存能力再弱,凭着本能也比人要强上许多。牛羊能在大漠中挣扎着活下来,失去了牲畜和骆驼的人却未必。当然,何宁这样的属于例外。 听完米雅的解释,何宁嘴角抽了抽,是牧民的规矩还是强盗的规矩? 荒城人迹罕至,这些牛羊又瘦得皮包骨,估计在荒漠中迷失了相当长的时间,等了几天也没见有人找来,何宁只能接受米雅的解释,将来到这里的牲畜全部留了下来。 骑士们对此习以为常,姑娘们忙着清点牛羊数量,倒是让纠结畜群归属的何宁显得有些奇怪。干脆不想了,入乡随俗,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随着时间的过去,跟随野生羚羊来到荒城的畜群越来越多,畜栏几乎每天都要扩建。 绿洲蔓延出一片草场,恰好被围在畜栏之中。姑娘们骑着骆驼将羊群和牛群驱赶开,何宁靠在栏杆边,仍风吹起了黑色的头巾,露出了额前耀眼的金丝。 看着被绿草覆盖的黄沙,何宁打了个响指,空中流淌出一道水幕,水滋润了黄沙,成熟的草籽会随风飘洒,黄沙蔓延之地将被更多的青草覆盖。 从大漠到草原,从草原到森林,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何宁却在一点一点的实现。依他现在的能力,无法一蹴而就,但何宁有耐心,也有信心,传承记忆中留存了四百年的执念,即便对背叛者充满了恨意,却更深沉的爱着这片土地。 闭上双眼,何宁总是能回忆起梦中见过的场景,兴之所至,攀上绿蜥的背,让它带着自己飞上蓝天,从空中俯瞰荒城和新的绿洲,了望远处的沙丘,心中的滋味很难形容,心酸和愉悦交织在一起,俯身趴在绿蜥背上,束在额上的金发带着一丝凉意,何宁勾起嘴角,好像有点想他了。 思念一个人,原来是这种滋味吗? 他绝不承认,之所以想念穆狄,和米雅每天熬煮的汤有很大关系。 畜群的增多并没改变何宁每日的作息。最初的新奇过后,何宁恢复了每天往来于神殿和营地的日子。沿途的碎石黄沙让他看不顺眼,时常顺手清理。 细水长流之下,一条从荒城神殿通向城外绿洲的石路逐渐铺设而成,石路两旁的建筑也慢慢成形,新起的围墙,圆形的屋顶,外墙上鲜艳的色彩斑驳不清,房屋的构架却一丝不差。 这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今天一点,明天一点,等何宁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时,一整条昔日繁华的街道和建筑已经竣工了。 站在路口,何宁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哥们,你说我是不是真傻?” “……” “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 何宁蹲下--身,嘴里还咬着一根青草,草茎带着一丝丝甜味,在地上种了半天蘑菇,最后发誓,工匠到来之前再也不会动手了。 五天后,从普兰城出发的工匠队伍终于抵达荒城。 近八百人的队伍,有泥瓦匠,木匠,铁匠,还有经验丰富的牧民和农人。 随行的骑士告诉何宁,骆驼背上的口袋里,装着的大部分是成熟的黑麦和其他谷物的种子。 “没有别的吗?” 何宁很想听骑士告诉他,穆狄良心发现,给他送来了金子宝石。结果却让何宁明白,幻想之所以美好,最大的原因就是脱离现实。 工匠们的到来让营地变得更加拥挤,何宁考虑之后,决定让米雅和姑娘搬进荒城中建好的房屋。 “主人,真的让我们搬进去?” “恩。”何宁点头,“房子造好就是给人住的,只有神殿暂时还不能进去。” 姑娘们高兴得一夜没睡,在她们看来,何宁此举意味着着真正接受了她们,愿意将她们纳到羽翼下保护。 在营地中的最后一夜,米雅换下了深色的长袍和头巾,穿上了亚麻色的长裙,用一条银链盘起长发,腕上是五六只细镯,脚上套着精致的铰链,当她走出帐篷的那一瞬间,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神殿的巫女,世代忠心的侍奉大巫,当她们跳起舞来,会成为天地间最美的一道风景。 何宁正坐在火堆旁,摊开羊皮卷,为几个工匠讲解荒城的布局,虽然自己这段时间手没闲着,荒城的大部分建筑仍是一片废墟,需要工匠们来完成。 “除了房屋,街道,还要注意城内河流的走向……” 何宁讲解得一丝不苟,工匠们听得也很认真,不时询问几个问题,最后拍着胸脯向何宁保证,明天就开工,工程质量和工程进度一定让何宁满意。 看着红光满面,仿佛有使不完力气的工匠,何宁忍不住猜测,穆狄是不是把岩山下的金子都给他们了? 突然,周围的说话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接连不断的吸气声。 何宁抬起头,看到了正向他走来的米雅。 面容艳丽,身姿妖娆,小麦色的皮肤,在火光映衬下如蜂蜜般诱人。 男人们的眼睛离不开她,何宁也不免惊艳了一下,只是单纯的欣赏。论起漂亮,只有那个金发城主才会让何宁心跳加快,尤其是他变得不像人的时候。 所谓审美观的变化,何宁已经不打算深究了。 “主人。”米雅停在何宁面前,双臂交叉覆在胸前,深深的弯腰,“米雅代表逝去的族人真诚的感谢您,愿终生侍奉您。” 话音未落,鼓声便已响起,是一直跟在米雅身边的两个姑娘。随着鼓点,米雅开始旋转,柔软的手腕,纤细的手指,不断交织出象征着巫文的图案,飞扬的裙摆似绽放在暗夜中,幽香沁人的昙花。 这是巫女之舞,为庆祝大巫即将回归巫之城,为神殿即将有新的主人,献上的最虔诚的舞蹈。 本该是群舞,却只有米雅一人,在布帛上留下名字的巫女与部族再寻不到踪迹。 米雅越转越快,火焰好似在随她跳跃,如水般沸腾。 呼! 在舞蹈的最高--潮,橘红色的篝火猛地蹿高,火中映出了柔美的身影。 鼓声越来越快,米雅手腕上的细镯和脚腕上的银铃叮当作响,汗水沿着优美的下巴和脖颈滴下滑落观者几乎屏住了呼吸,没人在这一刻眨眼,生怕错过了舞蹈的每一瞬间。 何宁或许是唯一还保持着清醒的人,看着工匠和骑士们的反应,他好像有些明白,为何四百年前巫女们能够迷惑住守卫大巫的骑士和蛮族。 美色总是能击溃薄弱的意志,即便不是全部,也是促使阴谋达成的重要一环。 渐渐的,鼓声停了,米雅立在火堆旁,再次向何宁行礼。 透过米雅的这支舞,何宁好似又看到了四百年前发生的一切。目光微沉,黑色眼眸眼眸中,一抹更深的暗色稍纵即逝。 安静祥和的日子是需要代价的,很多事不是不去想就不会发生, 埋头做一只鸵鸟只能求得一时的平安,想要在这里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就必须承担记忆中传承下的所有,完成身为大巫应该做的一切。 何宁站起身,展开双臂,闭上双眼,带着古老音韵的巫文在众人耳边流淌,一种静谧,祥和,仿佛亲人怀抱一般的温暖,浸润在空气中。 风扬起黄沙,夜空中的繁星被云层遮住,淅淅沥沥的夜雨洒落,在愕然的瞬间滴在脸颊上,带着丝丝凉意。 初到绿洲的工匠和骑士们惊呆了,有人立刻发出惊呼,漆黑的发,漆黑的眼,眼前的黑发青年曾出现在祭台之上,为普兰城带来一场大雨! 雨随风洒落,米雅跪伏在地,虔诚的祷告,声音冲破了雨幕,传进了众人的耳中,“伟大的巫,神音的聆听者,能带来雨水改变亚兰命运的大巫!我原以生命和灵魂骑士,忠诚于您,拜服于您!” 绿蜥的吼声在雨中回响,扇动着巨大的双翼,卷起一阵狂风。雨水模糊了众人的视线,不得不闭上双眼,再睁开时,黑发青年已坐在绿蜥的背上,升上了天空。金色的光带环绕在他周身,隔绝了雨水,雨幕中仿佛传来古老先民的祈祷之声。 “天神!”一个满脸胡子的工匠举起双手,大声叫道:“请赐福亚兰!” 更多的人跪伏在地,颤抖着声音向天神祈祷。 维持了四百年的信仰,被眼前的真实冲击得支离破碎。欧提拉姆斯的谎言,再次被撕开了一道裂纹。 神谕者,大巫!工匠们在雨水中滚下了热泪,天空中被金光环绕的何宁却不太好受,要用巫力维持雨水,身上的金光就只是摆设,忍着打喷嚏的冲动揉了揉鼻子,想做一个合格的神棍,也是相当不容易啊。【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 第四十六章 西部荒原深处,砂石嶙峋,高达上百米的岩山是食腐鸟的领地。 黑鬣部族为躲避苍岩人的追杀,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休息。除了代步的骆驼和地行兽,帐篷和其余大部分东西都被丢弃了,只为减轻骆驼的负担,加快行进速度。 在逃亡途中,部族里不断有人死去,绝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体弱的孩子,其中还包括了黑鬣部族的祭祀。 新祭祀只有八岁,没有老祭祀的指引,遇到如此险恶的环境,黑鬣人终究难逃死亡的命运。 几名战士登上岩山,想办法避开了食腐鸟的巢穴,向远处眺望,滚滚的沙尘,预示着敌人即将到来。 “族长,是苍岩人!” 黑鬣族长大口的撕咬着骆驼肉,血丝顺着他的嘴角滴落,让左脸颊的图腾愈发狰狞。 没有生火,只能吃生肉,一头骆驼的肉不够全族人分,还活着的老人放弃了自己那份,女人也把分到自己手里的肉给了孩子。战士们默不作声,大口的撕咬着肉块,每个人心中都很明白,这或许是他们的最后一餐了。 “伊东。”黑鬣族长吃完了肉,咬碎了余下的骨头,叫来部族里最强壮的几名战士,“你们带着孩子和女人向东走。” “族长?” “苍岩人不会放过我。”黑鬣族长吐掉骨头渣,表情凶狠,“红佘和白狼已经灭族,黑鬣至少要留下几颗种子!” “族长,我们宁愿和苍岩人死战!” 蛮族战士天生勇猛刚毅,死在战场上是一种荣誉,丢下族人逃跑是毕生的耻辱。 “这是命令!”黑鬣族长站起身,握紧了长矛,高大的身材,肌肉如岩石般坚硬。他也曾是西部荒原最强的战士,岁月却不愿意让他继续占据勇士的宝座,早早夺去了他的力量和勇气。是他背弃了盟友的誓约,他愿意承担后果,但他必须给黑鬣留下复兴的火种,“伊东,带着他们离开,进入东部大漠,想办法活下来。在科尼还活着的时候,不要回到西部荒原!” 以伊东为首的八名战士全部单膝跪地,浑身肌肉绷紧,脸颊都因咬紧牙关而抖动。 “是,族长!” 部族祭祀走到黑鬣族长身边,手中的藤杖是上一任祭祀留下的,比他的个头还高出一截。 “祭祀,你和伊东一起离开。”黑鬣族长下决心在岩山迎战科尼,为伊东等人争取更多的时间。 “族长,神明告诉我留下只会死。”祭祀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不像八岁的孩子。 黑鬣族长没有说话,将珍贵的盐交给伊东,选出了最强壮的十六个孩子和能够作战的女人,分出了一半的骆驼和两头地行兽,催促他们尽快离开,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高温蒸腾的荒原中。 被留下的女人和孩子没有抱怨,不可能所有人都逃走,没有女人和孩子会让苍岩人生疑,用自己生命换取一部分族人的生存,他们会害怕却绝不会后悔,更不会怨恨。 他们就像是远古时期驰骋在荒原上的鬣兽,有人活下去,黑鬣就不会灭绝。 一个虚弱的的女人抱紧了刚刚能走路的孩子,轻声唱起了世代流传在部族中的古老歌谣。 黑鬣人是荒原的勇士,传承千年的部族,手中的长矛是大巫的馈赠,在帝王的角斗场上,黑鬣勇士所向无敌,无上的荣耀……勇士们驾驭地行兽追逐猎物,西部大陆青草遍地,野兽成群…… 女人的声音有些嘶哑,并不动听,黑鬣人却听得入神。 他们是最古老的蛮族一支,他们曾是帝国最荣耀的战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无惧死亡。 歌谣接近尾声,大地突然传来可怕的颤动,猛犸嘹亮的叫声是来自地狱的死亡之音。黑鬣战士握紧长矛,踏上地行兽的背,摆出战斗队形,护卫着女人和孩子,用生命迎战即将到来的苍岩人。 轰!轰!轰! 沉重的脚步声,可怕的吼声,站在猛犸背上的科尼看到了岩山下的黑鬣人,发出一声似苍狼般的吼叫。苍岩战士们不停的用长矛敲击地面,盯着严阵以待的黑鬣人,就像盯着即将入口的鲜肉。 “吼!” 没有多余的交流,苍岩人追到荒原深处,为的就是将黑鬣人灭族。如果不是猛犸和地行兽需要大量的水,遇到绿洲必须停下,黑鬣人不会有机会活到今天。 猛犸扇动着耳朵,用力的甩动着鼻子,地行兽张开血盆大口,又是一场饕餮盛宴。 科尼举起长矛,苍岩战士们吼叫着冲向了黑鬣人,冲在最前面的是十多头地行兽,它们围住黑鬣人的地行兽和骆驼,连同驾驭它们的黑鬣战士一起撕成了碎肉。 地行兽的战斗残酷且血腥,被围住的地行兽奋力咬住敌人的脖子,却不慎被另一头地行兽咬断了脊椎,徒劳的挥动四肢,不能移动分毫,只能活生生的被撕开,吞噬。 战士的数量和战力,黑鬣人完全处于下风。 黑鬣族长将长矛扎进一个苍岩人的胸膛,喷溅的血模糊了他的视线,即将耗尽的力气也让他的行动变得迟缓,破空声传来,一支黑色的长矛刺-穿了他的肩膀,他没有倒下,无数支长矛相继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他感受不到痛苦,鲜血滴落的声音却在他耳边不断放大。 大口大口的血从嘴里涌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视线反而变得清明。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部族战士,看到了被苍岩人逼近的女人和孩子,荒原中又响起了黑鬣人的歌谣,沙哑,悠长,随着热风飘出很远,却在下一刻戛然而止,长矛刺穿了女人的身体,她仍在拼命保护自己的孩子…… 黑鬣族长收回目光,扎进身体的长矛猛的抽--离,生命之火不断从伤口流淌出的鲜血中消逝,他用最后的力气握紧长矛,扞卫着战士最后的尊严。 科尼从猛犸背上跃下,走到黑鬣族长面前,琥珀色的双眼,强健的身躯,青色的图腾覆在左颊,英俊的面容,在黑鬣族长眼中却好似来自地狱的恶魔。 “背叛苍岩者,必须死!” 黑鬣族长的瞳孔开始扩散,科尼折断了他支撑身体的长矛,想要维持最后尊严的族长缓慢倒下,头颅被砍下高举,没有闭上的双眼似乎在了望伊东等人逃走的方向,那是部族最后的希望。 科尼将黑鬣族长的头扎在长矛上,刚刚的战斗惊动了食腐鸟,盘旋在空中的食腐鸟越来越多,科尼下达了离开的命令。 沿途追击,见到了不少死去的黑鬣人尸体,苍岩人没有费力清点死去的黑鬣人数量,也让伊东等人抓住了最后的机会,在茫茫荒原中,挣扎着,背负着族人最后的希望,逃向东部大漠。 逃进东部很危险,他们一旦被东部的牧民抓住,会很快死去,可留在西部,他们只能死得更快。 每个部族的图腾都是独一无二的,在西部,没有部族会乐于帮助他们,苍岩人能够轻而易举的找到他们,杀死他们。 “伊东。”一名战士叫住了伊东,也叫住了其他人,“看那里。” 远处的天空中,食腐鸟密集,逃亡中的黑鬣人咬紧了嘴唇,这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很清楚。 “快走!” 没有时间留给他们悲伤,泪水在此时毫无用处,唯一的作用就是滋生仇恨的种子。 谁背叛了谁,谁杀死了谁,现在都不再重要,黑鬣人与苍岩人的仇恨永不会断绝。伊东发誓,哪怕剩下最后一个黑鬣人,也要将长矛刺进苍岩人的胸膛! 猛犸的叫声远远传来,伊东等人挥起鞭子抽在骆驼身上,队伍的速度开始加快。 幸好苍岩人已经掉头,否则,他们绝逃不出西部荒原。 “族长,该返回部族领地了。”祭祀坐在地行兽背上,藤杖平放在盘起的膝上,“苍岩人该寻找新的盟友。” “新的盟友?”科尼笑了,长时间的战斗,战士们的确需要休息,既然祭祀这么说,那就暂时照办吧。 垂在身后的黑色长发被风吹起,琥珀色的双眼望向东方,苍岩人会成为西部的主人,很快! 红佘,白狼,黑鬣先后被苍岩灭族,西部荒原的势力划分必将重新洗牌,只要长脑子的都知道,与苍岩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却同样预示着部族将得到更大的助力。 强大的盟友,血腥的征伐,天性嗜杀的蛮族战士正四处寻觅着猎物,西部荒原注定将迎来一场更加惨烈的腥风血雨。 东部大漠中,十二位实力最强的城主,有五位已经同穆狄结盟,两位城主由欧提拉姆斯神殿扶持,根本不买穆狄的账,其他人则在观望。 这个结果在穆狄的预料之中,有盟友就必然有敌人,想要掌控东部大漠,注定需要鲜血。 欧提拉姆斯的巫女,背叛了大巫的罪人,一点一点剪除她们的爪牙,让她们受到彻骨之痛,被逼入绝境陷入疯狂,才会迎来彻底的毁灭。 “阿里尔,霍希姆。”蓝色的双眼中涌起了杀意,何其愚蠢,忠诚于虚伪的信仰,就该用自身的鲜血洗刷罪孽。 修长的手指拂过垂在身前的发辫,指尖擦过金丝中的黑绸,想起在大漠黑夜中的火热,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或许,他之前做了错误的决定,不该将他的大巫留在巫之城。 侧过头,手指轻按额际,蓝色的双眼中掠过一抹金,舌尖舔过嘴角,红唇似要滴血,很显然,城主大人正在想某些和正经有相当距离的事情。 饶是从穆狄年幼时便负责教导他的木沙,看到这样的城主大人也不免有些晃神,摇摇头,轻咳一声,尽职尽责的提醒城主大人,今天的公务还没处理完。 看着堆积如小山一般的羊皮卷,再看看满面严肃,做事一丝不苟的木沙,穆狄又一次感到了头疼。 穆狄头疼的时候,何宁的日子却越来越好。 一场神棍表演为何宁的人格魅力增分不少,工匠们干起活来不遗余力,休息时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望向神殿所在的位置。欧提拉姆斯早已被抛在了脑后,比起毫无作为的巫女,何宁才让他们真正见识到了何为神迹。 米雅带着姑娘们搬进何宁修筑起的房子,穆狄留下的五十名骑士,以保护威名进驻到距离神殿最近的几所建筑。 工匠们住进了他们留下的帐篷,为了重建荒城,木匠和铁匠们开始大量制造工具,牧民将带来的牲畜赶进了城外的畜栏,每天和姑娘们一起放牧,农人尽心尽力的照顾麦田,在绿洲附近开垦出更多的田地,不只种下麦种,还种植了一部分豆子。这些豆子和白麦一样珍贵,何宁吃过一次,味道很不错,像是煮过的豌豆。 何宁住进了神殿,米雅被允许进入神殿后,亲自为何宁打扫出一间卧室,看到光秃秃的墙壁,拧紧眉头,回去后,请工匠们制作出纺线和编制毛毯需要的工具,集合起手艺灵巧的姑娘,开始织起了毛毯。 城外养着几百头骆驼和一千多头三角羊,骆驼毛和羊毛一概不缺。只不过随着姑娘们的手工活日趋熟练,很多骆驼和三角羊都出现了斑秃的情况,按照米雅的话来说,就算种类一样,身上的毛却不同,给何宁布置房间,当天要挑选最好的。 何宁不解,米雅也没继续解释,只说等毯子织出来就能明白了。 “壁毯,地毯,主人喜欢鲜艳一些的颜色吗?” 想起城主府内五彩斑斓的房间,何宁连忙摇头,睡在这样的房间里他眼晕。 米雅表示了解,拿出几块装饰用的小毯子,“主人,您看这种如何?” “我想要更素一点的?” “素一点?” “就是没那么多花纹,颜色也别那么鲜艳。” “这已经是花纹最简单的了。” “那就一个颜色,不要花纹。” “主人,那配不上您的身份。”米雅皱眉。 “好吧。” 何宁无奈,只能点头。 米雅是为他好,大不了以后进房间不照亮,直接睡觉。 就在何宁同米雅商量房间的装修问题时,几个在荒漠中艰难跋涉十几天的牧民,倒在了距离半月湖两百米的地方。放牧的姑娘们发现了他们,从他们身上的袍子和脖子上的彩环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一个姑娘跳下骆驼,其中一个男人抬起头,视线却只及姑娘的小腿。 “你是比提亚人?” 男人张开嘴,嗓子里发出了沙哑的侧匕,色巴户曰,“……被驱逐……朵沙……“姑娘想要听得更清楚些,可男人话没说完就昏了过去。【通知请互相转告12:3言’情唯一新地址为] 第四十七章 “被部族驱逐?” 听到男人昏倒前断续的话,又看到他们手腕上的烙印,原本想将他们带回营地的姑娘犹豫起来。 朵沙人附庸于比提亚城,眼前的三个男人均是壮年,却被驱逐,一定是犯下了大错。更值得怀疑的是,从靠近东部边境的比提亚城来到大漠深处的荒城,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普通人进入荒漠,离开部族,没有牲畜,又不熟悉绿洲的位置,根本活不过三天! “娜佳,怎么了?” 另一个放牧的姑娘牵着骆驼走了过来,男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只有站在他面前的姑娘能够听到。 “奥妮,他们附庸于比提亚城的朵沙人。”娜佳回头说道,“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被部族驱逐的战士。” “什么?”奥妮吃了一惊,“他们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娜佳用鞭子点了一下刚刚说话的男人,“话没说完就昏过去了。” “要救他们吗?” “我不确定。”娜佳皱眉,“没有主人的许可,我们不应该带任何人回去,尤其是他们。” “那……”奥妮迟疑了一下,说道:“杀了他们?” “不用,把他们留在这里,要不了多久食腐鸟就会来。” 荒漠中,食腐鸟的聚集只代表一件事,死亡。 奥妮还想说什么,娜佳却已经骑上骆驼,扬鞭走向畜群。 “不早了,早点回去吧。” “哦。” 两个姑娘赶着三角羊走向绿洲,没有再向身后看一眼。驼铃声响起,清脆的声音似乎惊醒了昏迷中的男人,满是黄沙的手指轻轻的动了一下。 娜佳和奥妮回到绿洲,将羊群赶进栅栏,商量了一下,找到米雅,将遇到比提亚人的事情告诉了她。 “确定吗?”米雅正在煮汤,架起的火堆上,锅中汩汩的冒着热气,加入的草药融入肉汤,散发出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香味。 “从袍子和颈环看,他们应该是比提亚人。” “我问的不是这个。”米雅又向锅中添加了两种干草,没有添加其他的香料,汤的味道依旧浓郁,“你们确定那些人活不到明天吗?” 娜佳和奥妮面面相觑,米雅放下勺子,站起身,严厉的看着她们,“忘记我和你们说过的话了吗?忘记强盗村的日子了吗?舒适的生活让你们的脑子塞满了干草吗?” 两个姑娘的神情顿时一变,脸色变得惨白。 “既然觉得他们可疑,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下不去手就将他们带回来,一旦发现不对也可以马上动手!” “米雅……” “收起不必要的同情心,我们的一切都是主人给的!主人的身份特殊,有很多人在暗中窥伺,如果忘记这一点……”米雅拉起了头巾,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抓起放在一旁的匕首,“他们在哪里,带我去。” 娜佳和奥妮不敢再迟疑,同样拿起了武器,将米雅带到发现那几个比提亚人的地方。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几个男人已经不在了。沙地上的痕迹不再清晰,足迹也被风吹起的黄沙掩盖。米雅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距离半月湖这么近,他们极有可能躲进了绿洲,只要偷一套工匠的衣服,就能混进荒城。 两个姑娘咬着嘴唇,懊悔的握紧了短刀。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们会毫不犹豫的杀死这几个可疑的男人,就算不杀死,也会照米雅说的那样,将他们带回营地看管起来。比起奥妮,娜佳的悔意更甚,毕竟是她做出的决定。 “米雅,现在怎么办?” “等。”米雅将匕首插-回腰间,妩媚的面容带上凛冽与杀意,“再狡猾的沙漠狐狸,早晚也会露出尾巴!” 三个姑娘没有进入绿洲,荒城的外的绿洲植被茂密,生活着大量的蛇和毒虫,靠近半月湖的高草丛是沙猫的领地。米雅相信,如果几个来历不明的人藏进了这里,想要马上找到他们不太可能,不如等着,看看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主人那里我会去说。”米雅的声音很冷,眼神就像刀子,“同样的错误不要再犯,也不要让我后悔将你们从强盗村带出来。” “是。” 这样的米雅才是让强盗们不敢越雷池半步的米尔斯巫女,也是用生命和灵魂扞卫誓言的部族血脉。 她将忠诚和温柔全部献给了何宁,为了何宁,她可以成为一把刀,一支矛!这本不是巫女的职责,她却甘之若饴。 原因,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她只愿将这一切归于忠诚,父母的面容早已在记忆中模糊,她发下的誓言却始终清晰。 “米尔斯巫女忠诚于大巫,米尔斯人永不背叛!” 姑娘们离开了,米雅熬煮的汤还需要一定火候,在她离开时,一个手艺不错的姑娘专门守在旁边。 娜佳和奥妮走到火堆旁,和其他几个姑娘一起准备晚饭,米雅找到骑士队长,简单说明了整件事,骑士们立刻加强警戒,工匠也变得小心起来。 表面上一切都很平静,平静之下却隐藏着杀机。 生活在大漠中的民族,被普兰城委以重任的骑士,任何敢于冒犯城主所保护之人者,都将成为骑士们的刀下亡魂! 事情安排好,汤也煮好了,米雅前往神殿给何宁送汤,却扑了个空。 房间中只有堆在墙角的铜板的和摊开的羊皮卷,不见了何宁和绿蜥的影子。 米雅捧着汤罐站在门口,知道何宁又出去了。 这段日子以来,何宁每隔几天就会坐在绿蜥背上,从空中巡视属于他的领土。 穆狄颁布的法令对外宣称,荒城和绿洲都是属于他的领地,实际上,何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展翅翱翔在空中的绿蜥,被吹起长发的青年,阳光下,晴空中,他就像是神的使者。夜幕-降临,又会带给人们一种不同的震撼。 何宁的神棍之路有了长足发展,除了姑娘和骑士们,工匠们也将他视为不折不扣的神谕者。 日益扩张的绿洲,流淌过城中的河水,高大巍峨的神殿,大漠民族期待了百年的雨水,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个黑发青年青年带来的。 生活在这里,简直像在天堂。 在休息时,工匠们总是聚集在一切讨论,如果普兰城主和神谕者允许,在荒城重建之后,他们希望能生活在这里。即便没有普兰城的繁荣,即便要与世隔绝,他们也想留下。 工匠们的心思,何宁能察觉一二。不只是态度变得更加恭敬,还有人在神殿前奉上贡品。尽管只是木雕和在绿洲中采集的水果,却足够表达出他们的诚意。 “留下吗?” 何宁拿不定主意。这些人是穆狄送来的,无论如何不会对他怀有恶意,加上之前的神棍表演,何宁相信,只要继续引导,他们绝对会成为自己的铁杆。 荒城建设需要人,建成后更需要人,不然的话,他建这些房子干嘛? 想起过手就没的金子和宝石,每每忆起那满室的金光灿烂,何宁都忍不住肉疼。他给了穆狄那么多钱,足够抵偿留下这些工匠和骑士的费用了吧?权当是外派劳务费,穆狄也是大赚特赚了吧? 想来想去,何宁都觉得这件事是自己吃亏。 夕阳西下,城外的营地点燃了篝火,飘散出食物的香气,何宁坐在绿蜥背上,示意再飞高一点。 选这个时候出来,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躲开米雅送来的补汤。思及补汤,鼻子又有些发痒。摸了摸鼻下,幸好没流鼻血。千万不能再补了,再补的话就不单是流鼻血的问题了。 说了几次,奈何米雅意志无比坚强,何宁没办法只能躲,能躲一次算一次。 绿蜥挥动着双翼,张开大嘴发出一声大吼,吼声传出了很远。 地面上的人抬起头,看到空中的绿蜥与何宁,立刻丢开手中的事物,虔诚的祈祷。 背景是红霞满天,环绕在周身的是带着些许凉意的晚风,何宁闭上双眼,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再次降下,浸润了青草和黄沙。 此情此景,荒城中的人早已熟悉,却带给新来者无比的震撼。 躲在绿洲中的三个朵沙人,惊愕的看着飞翔在空中的绿蜥和黑发青年,以为自己是临死前产生了幻觉。 “天神!” 想起流传在大漠东部的故事,那个带给普兰城雨水的神秘人,被欧提拉姆斯大巫指为怪物的黑发青年,三人的心中掀起一波又一波惊涛骇浪。 他们曾和被其他部族驱逐的人一起在沙漠中流浪,依靠放牧和追逐猎物的经验,在黄沙中寻找着食物和水。 包裹里的饼子早就吃完,水囊也已经空了,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很快就会变成食腐鸟的食物和黄沙下的一堆枯骨。 不想死,不想就这样死去。 起初,他们仍对着欧提拉姆斯神殿所在的方向虔诚祈祷,日复一日,希望大巫能给予他们指引,带他们走出困境。 怀抱着美好的希望,事实却往往展示出残酷的一面。 欧提拉姆斯神殿与大巫只有用谎言堆砌起来的光鲜外表,祈祷不会产生任何作用,死亡仍在不停降临。 为了信仰,他们失去了部族,失去了作为一个战士的荣誉,还即将失去生命。 眼前是黄沙漫漫,绿洲只是海市蜃楼,濒临绝望时,一小群三角羊挽救了他们的生命。跟随着羊群,他们又遇上了长角羚,随即找到了绿洲。一路前行,不再费力去辨别方向,只想着能多活一天。 动物的的耐受力永远高于人类,几天不喝水对三角羊和长角羚算不上什么,依然能够日夜不停的迁徙。大概是能察觉到尾随其后的危险,羊群的速度加快了,有几次三个人困倦和疲惫倒下,醒来时,几乎失去了羊群的影子。 就这样,凭借着一股顽强的毅力和求生的本能,他们随着羊群来到了大漠深处的荒城,在距离绿洲几百米的地方遇上了放牧的姑娘。 姑娘离开后,唯一还有余力的男人推醒了两个同伴,互相搀扶着爬进了绿洲。在绿洲中,男人将昏沉中听到的对话告诉了同伴,三人不敢再轻易出现在这里的人面前。 与部族失散的牧民会获得帮助,被部族驱逐者早已打上罪人的标签。 两个同伴埋怨泄露身份的男人,男人却在苦笑,他们的身份是不说就能隐瞒的吗?举起手臂,手腕上的烙印至死无法抹去。 三人沉默了,也不再互相埋怨,找到几株可食用的植物滋润了干涩的嘴唇。他们不敢靠近水边,湖边的草虽然茂密,却难保不会被发现。 “现在怎么办?” “等入夜,或许能想办法弄到长袍和一些食物。” 三人商量的主意和米雅预想的没多少出入,只不过,他们对这里的人没有敌意,也没有怀揣任何阴谋,只想活下去。 商定之后,三人找到一块隐蔽的地方,不顾可能出现的蛇和爬虫藏了起来,一人警戒,其他两人休息。这时,空中传来可怕的叫声,半睡半醒的两人立刻睁开眼睛,却发现警戒的同伴神情陷入了呆滞。 眼前的一幕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飞翔在天空中的龙鹰和猛禽并不稀奇,比提亚城主的坐兽很多人都见过。但是,飞在空中的黑蜥? 三人不确定了,同时冒出一个念头,那真的是黑蜥吗? 等他们看到黑蜥背上的何宁,脑子更加混乱,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直到火光照亮面孔,三人才回过神来。在他们发出声音,忘记了隐蔽时,围在绿洲周围的骑士,跟随沙猫找到了这里。 米雅有她的想法,骑士们也一样。 比起被动的等待,他们更擅长主动出击。 “比提亚人?” 不需要绳子,三个虚脱的男人轻易被拖出了绿洲。 营地中,人们看向他们的目光极不友好,尤其是在骑士翻过三人的手腕,看到烙印在手腕上的图案时,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更是充满了厌恶。 “被驱逐的人。”一个在工匠中颇具地位的铁匠说道,“他们是罪人,不能将他们留在这里!” 骑士们没出声,空中的何宁注意到地面上的情况;拍了拍绿蜥的背,绿蜥一声长吼,从半空中俯冲而下,营地中的篝火被风撕扯,跃动狂舞。 何宁从绿蜥背上跃下,骑士队长右臂扣在胸前,“大人,抓到三个可疑的入侵者。” 何宁示意绿蜥留在原地,独自走了过来。骑士和姑娘们不在意,大部分工匠仍对绿蜥十分惧怕,“是强盗吗?” “不确定。”骑士队长说道,“他们是部族驱逐的罪人。” 罪人? 何宁看向趴在地上的三个男人,他们也抬头看向何宁,表情中充满了敬畏,只一眼就开始发抖。即便骑士们把刀架在脖子上,他们也没哆嗦成这个样子。 摸了摸脸,何宁不解,他有那么可怕吗?按照正常人的审美观,他的长相算是不错吧? 骑士们也同样不解,捧着汤罐回到营地的米雅眼神闪了闪,好像明白了什么,越过众人,将汤罐送到何宁面前,“主人,该喝汤了。” 何宁的嘴角抽了抽,还是躲不开吗? 地上的三人男人突然挣扎起来,猛然扑到何宁脚下,声音颤动且嘶哑,“神谕者!请留下我们,我们愿做您的仆人!” 何宁着实被吓了一跳,捧在手里的汤也洒了不少,香浓的味道格外诱人。何宁心里却开始发苦,老天,米雅又在汤里加了什么草药? “主人,请将这三个人交给我。”米雅双臂交叉,向何宁行礼,“米雅会彻底弄清他们的身份,找出最恰当的处置方法。” 最恰当的处置方法?何宁低头看看三个狂-信徒一样的男人,直觉告诉他,将这三个人交给米雅,肯定会给他带来非同一般的惊喜。 何宁点头之后,米雅将三个人带了下去,还叫走了两个骑士和娜佳。她会怎么做,何宁没问,他相信米雅,这个姑娘的手段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骑士们重新回到警戒位置,工匠们开始吃饭,何宁捧着汤罐,叫上绿蜥打算回神殿,罐子里的汤他不打算喝,却也不能浪费,到底该怎么处理? 眼角余光瞄向绿蜥,嘴角一勾,举起罐子,“哥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绿蜥身体一僵,展开翅膀就要飞,何宁快它一步,一把扣住它的后腿,爪子抓得牢牢的,眯起了眼睛,“你飞一个看看?” 被威胁的好伙伴泪流满面,不带这么欺负蜥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吼声,绿蜥又是一僵,何宁的表情也是一变,说不清惊喜还是惊讶,把罐子放到地上,利落的爬上绿蜥的背,“哥们,快飞!” 绿蜥:“……” 在绿晰背着何宁升空时,营地中的骑士和工匠们也看到了在月光下行来的队伍。[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黑晰的鳞甲被染上一层冷辉,站在黑晰背上的穆狄,拉下围在脸上的布巾,笑意浸入了蓝色的眸子,望向坐在绿晰背上的何宁,“我回来了,我的大巫。“ 第四十八章 何宁发誓,他的本意是想去迎接穆狄,没承想绿蜥扇了几下翅膀,掉头就往相反的方向飞。 “哥们,这不对,去那边。” 苦劝声中,绿蜥的速度更快了。何宁从不知道它可以飞得这么快,就像是滑过天际的星光,转瞬间只留给别人一道夜空中的残影。 坐在绿蜥背上,何宁不敢再说话了,一开口,风就呼呼的灌进嘴里,只能拼命紧贴在绿蜥的背上,奋力张开双臂,紧紧搂住绿蜥的脖子。 除了鳞片,绿蜥身上没有任何着力的地方。之前也没发现不妥,如今看来,没有安全带的空中飞行,十足十的惊心动魄。 何宁闭上双眼,左耳开始嗡鸣,绿蜥的速度太快了,幸亏是在黑夜,若是白天,遭罪不提,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用什么办法才能让这位停下来?不停下也稍微减慢些速度?他没兴趣坐火箭遨游夜空。 渐渐的,何宁的手臂开始发酸,呼吸变得不畅,一下没抓牢,险些从绿蜥背上滑落下去。 危急之中,左耳的银扣刹那间发光,照亮了荒城上方的天空。何宁这才发现,绿蜥飞得极快,却没离开荒城的范围,更像是迷失了方向,在空中兜圈子。 在金光中,绿蜥的情绪稳定下来,速度也开始减慢。何宁长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坐起身,“没事了吧?你刚才是怎么了?” 不问还好,话刚出口,绿蜥就是一声大吼,口中喷出了橘红色的气息,简直像火焰在空气中燃烧。 何宁揉揉眼睛,看错了吧? 绿蜥又是一声大吼,比上次喷出的气息更加浓烈,周围的温度骤然间升高。 何宁呆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继长出翅膀之后,又开发出了新功能? 此刻的绿蜥,让何宁想起了神殿穹顶的壁画。四百年的阿尼只会飞,其他大巫的骑兽,喷火喷水喷闪电却是都有。 感受到绿蜥的体温也在升高,叫声又变得狂-躁。 “阿亚!”何宁第一次如此严肃的叫了绿蜥的名字,“回去,马上回去。” 何宁俯身抱住绿蜥的脖子,身上的金光化作一条条光带,柔和的缠绕在绿蜥的身上,“你是不是不舒服?我们下去,应该有办法。” 绿蜥嘶吼一声,声音中带着些许委屈和撒娇的意味。 何宁的声音中带着安抚,金光愈发柔和,“我知道,没事,我会护着你的。下去吧,咱们不能飞一晚上吧?今晚不下去明天也得下去。” 绿蜥不叫了,也不再喷吐如火焰般的气息,扇动着双翼,在荒城上空盘旋一周后缓缓的下落,恰好落在神殿之前。 脚踏实地的感觉不是一般的美好,何宁飙升到两百的心跳终于回落。抚过绿蜥的鳞片,还是有些热,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要不要到池子里去泡泡?” 不等何宁说完,绿蜥已经跑进了神殿,跳进大厅中的生命之泉,冰冷的泉水顿时沸腾。 穆狄一行已经进入了荒城,营地中的工匠跪伏在地,发生的夜空中的一幕实在太过震撼,照亮天际的金光和橘红色的火焰让何宁显得异常神秘,也更富有神棍气质。 骑士们见到从黑蜥背上跃下的穆狄,单手扣在前胸,弯腰,“城主大人!” 穆狄点点头,黑色的头巾被风吹起,绚烂的金色拂过脸颊,蓝眸望向神殿,“不要跟来。” “是。” 穆狄带来的人被安顿在神殿之外,黑蜥跟在穆狄身后,一步一步走上神殿前的台阶。 亚麻色的长袍包裹着修长的身影,俊美的面容,表情庄重,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踏在往昔的岁月之上。 遥远的记忆变得愈发清晰,金发的城主与四百年前的亚兰帝王,于此时重合在了一起。 时光流转,穿过四百年的岁月,他又回到了这里。 黑暗仿佛在瞬间褪去,白昼照亮大地,黑发黑袍的大巫正站在神殿前迎接他,双手握着银色的权杖,笑容温和,黑色的双眼像是最美丽的宝石,空气中飘散着花香,他的大巫,是天地间最珍贵的宝物。 穆狄停在台阶上,闭上双眼,脸上浮现出一抹怀念。 “穆狄?”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同样的黑发黑眼,同样的灵魂,却是不同的性格,不同的人。他知道,他的大巫不是四百年前留下的影子。如今的他,也不再是高踞王座,疯狂而孤独的帝王。 生命之泉仍在沸腾,绿蜥庞大的身躯埋入水中,沸腾的水漫过白色的石台,如瀑布般流淌。 神殿前,穆狄柔和的望着何宁,蓝色的双眸像是一片深海,缓缓的,慢慢的将何宁整个人包裹其中。 没有碰触,何宁的耳根却在发热。下意识的捏了捏耳垂,脸颊都开始发烫。 穆狄笑了,笑容很美,何宁找不出任何词能够形容。 妖魔抑或神祗? 总之不是凡人。 “我的大巫。” 低沉的嗓音在夜空下流淌,金发的城主已然来到何宁身边,托起他的下颌,殷红如血的唇落在了眉间,缓缓向下,滑过鼻尖,在唇缘辗转厮摩。 何宁突然扯下穆狄和头巾,抓住他垂在脸颊边的一缕金发,危险的眯起了眼睛,“你是谁,你在叫谁?” 穆狄顺着何宁的力道抬起头,却仍是舔了一下他的唇角,“我是穆狄,我是属于你的,我的大巫,何宁……” 余下的话全部被热吻吞噬。何宁从不知道,只是声音就能让他几乎失控。 银月与星空下,荒凉的大漠古城描绘出时光的画卷,空气中飘散着花香,黑发与金发交织在一起。跨越了四百年,巫之城的主人,亚兰大陆的帝王,来自异界的黑发大巫,统治荒漠的金发城主,一切的纠葛,仿佛都在气息交融间弥散,只余属于两人的静谧与安然。 夜风吹起穆狄的长袍,宽大的衣袖,有力的手臂,将何宁全部包裹。 喘--息间,唇瓣稍离,额头相抵,何宁的声音中染上了惑-人的沙哑,唇间流淌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魔力。 “我很想你。” 为何会说出这四个字,何宁不清楚,也没仔细想。带来的结果却如同在火上浇了滚烫的油。 蓝色的眸子全然变作金色的竖瞳,金色的鳞片覆在眉间,接下来的话,何宁再没机会出口,猛然被一把抱起,“房间。” “啊?” “睡在哪?” 何宁下意识的指向神殿中的某个方向,穆狄迈开长腿,靴子踏在流淌过大厅的泉水中,溅起晶莹的水花,脚步越来越快。 黑蜥跟了进来,停在生命之泉旁,看着躺在水里的绿蜥,血红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思考两秒,果断跳了进去。 “吼!” 绿蜥不满了,黑蜥却不理睬它,一口咬住绿蜥的尾巴,一甩两甩,绿蜥顿时四脚朝天。 黑蜥没有继续动作,而是用粗短的前肢抓起绿蜥的一条后腿,低头研究半晌,勉强还算满意,转身跳出了水池。 绿蜥悲催的嘶吼一声,翻译过来,可以简单的概括成四个字:耍流氓啊! 再不忿,它此刻也不是黑蜥的对手,黑蜥在池边看着,绿蜥只能继续泡在水里抹泪,气氛难得的“和-谐”。 房间中,何宁俯卧在柔软的毯子上,上衣被扯下肩头,灼热的唇舌扫过肩颈和背脊,沿着脊柱下滑,掌心滑过的地方,燎起了可怕的火焰,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焚烧殆尽。 想要翻身,却发现根本做不到,想回头,则被用力咬住了后颈。金丝一般的发缠绕在身上,被何宁一把抓住,他有种错觉,覆在他身上的,是一头凶残却美到极致的兽。 “恩……” 何宁咬紧嘴唇,一声闷哼。他跟不上男人的速度,身体被另一个人全部掌控,无力的感觉让他害怕。穆狄的急切完全像是要把他撕碎,嚼吧嚼吧吞下肚。不害怕,可能吗? 疼痛,伴随着无法言喻的兴奋。 视线变得模糊,流淌过脸颊,沿着下巴滴落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嗓子变得沙哑,后颈还留着牙齿噬咬过的痕迹。只是泛红的咬痕,没受伤也没有流血。 力气渐渐消散,热情却仿佛没有止境。 双臂撑不起身体,有力的大手扣在他的身前,整个人被抱起,突来的冲击让何宁抑制不住的叫出了声音。 夜还很长…… 荒城外的营地中,工匠们彻夜未眠。很多人走出帐篷,在月光下虔诚的祈祷,感谢天神的眷顾,让真正的神谕者降临亚兰大陆。 骑士们尽职尽责的守卫着荒城的安全,落在米雅手中的三个朵沙人,注定将度过一个终身难忘的夜晚。延续了四百年的信仰早已动摇,今夜过后,更将支离破碎一丝不存。 夜行动物聚集在半月湖边,没有如往昔一般走进荒城。敏锐的的直觉告诉它们,在那座最高大的建筑里,除了熟悉亲近的气息,还有一个可怕的存在,可怕得足以毁灭一切。 半月湖中的银鱼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不时跃出水面,美丽的尾鳍划出道道波光,像是红色的轻纱。 大漠的夜晚苍凉孤寂,沙丘间回响着沙漠狼的嚎叫声。 在与荒原交界的东部边境,一支三十多人的队伍在夜--色的掩护下行色匆匆。 在他们身后,族人的鲜血已经流干,连日的饥饿干渴几乎要去了他们的命,仇恨与延续部族血脉的使命却支撑着他们走出了西部荒原。 他们是黑鬣仅存的血脉,是黑鬣族长和其他族人用生命和鲜血留存下的火种。 “伊东,前面就是比提亚城。” 黑鬣人来过这里,曾作为苍岩人的同盟者进攻西库鲁斯统辖的城池。 “小心点,别引起注意。” 伊东和黑鬣战士们将孩子和女人护在中间,悄无声息的绕过了比提亚城。他们很幸运,今天城墙上的守卫偷了懒,没有发现这支从西部来的队伍,在天亮之前,他们已经向大漠的更深处走去 此时此刻,没人知道,这支弱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力量,会在日后为亚兰大陆带来什么,包括在未来给予他们力量的何宁。 黑夜被阳光驱散,荒城外的营地中,工匠们吃过了早饭,带上工具继续未完的工程。 姑娘和牧人们打开围栏,成群的牛羊被赶出栅栏,一夜过去,饥饿趋势着畜群奔向还带着露水的青草。 绿洲中,姑娘们将灌满的水罐顶在头上,宽大的长袍也遮掩不住曼妙的身姿。清脆如小鸟般的笑声传到男人们的耳朵里,年轻的工匠和骑士们都不由有些心猿意马。 初见此景的人,都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在夜晚尚不觉得,白昼下的荒城,城外的绿洲和花海简直如人间仙境。曾到过这里的人也无法想象,在大漠中留下恐怖传说的古城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阿拉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新来的两个骑士叫住之前被留在荒城的同伴,道出了疑问。他们出自同一个部族,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也是普兰城最忠诚的骑士。他们相信,阿拉尔绝不会隐瞒自己。 “这是神谕者创造的奇迹。”阿拉尔咬着黑麦做成的饼子,喝了一口香喷喷的浓汤,汤里有大块的牛肉和植物的根茎,味道好得能让人吞掉舌头。 “神谕者创造的神迹?” “是的。”说话间,阿拉尔又拿起一块饼子,饼子里掺了少量的白麦,一点也不涩口,这也是神谕者带来的,否则,那个出身强盗的姑娘绝对不会这么好心,白麦可是相当珍贵的。 两名骑士见阿拉尔一连吃了五个饼子,怀疑他的味觉出了问题,黑麦饼子都能吃得这么香? “尝尝看,”阿拉尔将装饼的筐子和装浓汤的罐子朝两人推了过去,“这是五个人的,麦苏和利姆他们等下才会回来,不够的话,可以再去领。” 两个骑士已经吃过了干粮,是他们带来的干肉,并不饿,却在阿拉尔的坚持下拿起一块饼子,舀了一碗浓汤,吃了两口就再也停不下了,直到将麦饼一扫而空才打了个饱嗝。 阿拉尔笑得很得意,“好吃把?饼子里有白麦。” “白麦?” “对,城外的麦田里就种着大量白麦,还有豆子,明天就能吃到。” 两个骑士打着饱嗝,看着去取食物的阿拉尔,想问的问题更多了。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不同的帐篷前,姑娘们做出的饼子原本可以吃上一天,结果在早饭时就消耗掉一大半,不得不停下织毯子的活,继续为工匠和骑士们的午饭忙碌。 神殿中,何宁趴在毯子上,身上盖着穆狄的长袍,半睡半醒之间,口中尝到了一股腥甜的味道。 咂咂嘴,感觉太过真实,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 睁大眼睛,不期然对上蓝色的双眼,覆在唇上的气息让他终于明白是回事。 “唔……” 穆狄抬起头,嘴角流下一丝鲜红,手指抵住何宁的嘴唇,“嘘,别说话。” 下一刻,何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穆狄舔过被咬破的手腕,含住一口鲜血,再次喂进了自己的嘴里。 舌尖抵开牙关,喉结滚动着,被迫吞咽。 虚软的四肢逐渐恢复了力量,何宁撇开头,“不要了,快点止血。” 没想到白皙的腕子却被直接送到唇边,“不要了吗?你应该喜欢才对。” 看着面不改色,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的城主大人,何宁嘴角直抽,只能认命的张开嘴,一下又一下舔过腕子上的伤口,直到血液凝固,不出意外的看到蓝色的双眼染上赤金。 唇被堵住,膝盖被弯起扣住,何宁咬住嘴唇,手指抠进了毯子,很不能理解,自己怎么会看上这个男人? 果然是美色误人吗?气息变得越来越急促,很快,何宁就什么都无法去想了。【通知:请互相转告言’情唯一新地址为] 第四十九章 何宁已经三天没露面了。 神殿前的贡品越来越多,摆在台阶前的木雕也越来越精美,还有依照何宁样子雕刻的木像和石像,一些雕刻得惟妙惟肖,五官极其类似。另有一些则十分富有抽象艺术色彩。 供奉在神殿前的水果成为了荒城中鸟类的美食。每天清晨和傍晚,总是能看到成群的,不同种类不同体型和颜色的鸟盘旋在神殿上空,扑簌簌的飞起落下,清脆的叫声交织在一起,像是自然之神奏出的乐声。 大群的鸟引来不少猛禽,甭管吃果子还是吃肉,大家基本在同一时间点开饭。至于杂食的,基本是一边吃果子一边跟在食肉猛禽身后捡漏。不过,饶是最凶猛的猛禽,也不敢轻易招惹灰雀,这种凶猛的小鸟,真正诠释出浓缩才是精华,堪称猛禽中的猛禽。 灰雀的聚集是因为何宁的关系。在神殿的走廊上,有几块石板雕刻的正是这种小鸟,只不过石板上的灰雀个头更大。 米雅穿着象征巫女的白色长裙,三个换上短袍,一身侍从打扮的朵沙人跟在她的身后。 没人知道米雅到底和他们说了些什么,包括娜佳和被米雅特地叫去的两名骑士。荒城内外的人只知道,当这三个人再出现时,已经成为了何宁最忠实的信徒。 米雅忠诚于何宁,只忠诚于他 保卫荒城的骑士尽职尽责,但在米雅看来,摆在他们心中第一位的永远是穆狄·普兰。 何宁是巫之城的主人,这片土地属于他,生活在这里的人首先应当忠诚于他。普兰城的骑士,即便留下也不会打上巫之城的烙印,大巫必须有完全忠实于他的力量。 蛮族不可信,四百年前的背叛与血的教训,米尔斯祖先代代相传。米雅不同于寻常意义上的巫女,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保护大巫,保护何宁。 虔诚还不够,只有狂热才是最高的信仰。狂热的信徒,壮年的部族战士,这三个朵沙人能够发挥的作用更大。 米雅不认为自己做错,长期的强盗生涯让她有了一套特殊的行为标准。 “你们等在这里。” 神殿前,米雅命令三个朵沙人留下整理堆积如山的贡品,雕像会摆在神殿大厅和城中的水池旁,水果和食物将留给荒城中的动物。 “是。” 朵沙人一丝不苟的执行着米雅的命令,他们是被部族驱逐的罪人,大漠的残酷和同行者的死亡消磨了他们对欧提拉姆斯神殿的信仰。在这座生机勃勃的古城中,他们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开启了生命中的另一段旅程,对此,他们无比庆幸。 “对天神发誓,我将奉神谕者为主。” 战士,侍从,还是仆人,都不再重要。 被欧提拉姆斯神殿欺骗的愤懑埋入心中,感激与憎恶将化作最坚实的狂热,他们会成为巫之城最锋锐的武器,斩尽何宁面前所有的敌人! 神殿大厅中,绿蜥仍泡在生命之泉里,泉水不再沸腾,流淌在石阶上的水却仍是温热的。米雅看了绿蜥一眼,它身上的鳞片已经由墨绿接近了深黑,在水中泛着如宝石般的光泽。 黑蜥守在生命之泉旁,小山似的果子堆在它的身边,连着藤蔓和泥土。这几天,绿蜥的食物都是黑蜥带回来的。 看着渗入石板缝隙中的泥沙,米雅皱眉。没有何宁的允许,只有她能进入神殿,清理这些泥土是相当麻烦的一件事。或许该请示主人,让那三个朵沙人进入神殿。 对米雅的到来,绿蜥和黑蜥都已经习惯,绿蜥仍对之前发生的事耿耿于怀。黑蜥守在旁边,时刻牢记穆狄的话,看着绿蜥背后的翅膀,血红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绿蜥对黑蜥很不友好,任谁被流氓了都不会再笑脸迎人。黑蜥完全不在乎,生崽嘛,不就是那么回事?管你愿意不愿意,谁的实力强就必须听谁的!不听话?揍到你听! 弱者服从于强者,是黑蜥血脉传承中的天性。 被这样一个强悍的家伙盯上,绿蜥只能自求多福了。 米雅走到卧室门前,开口说道:“主人,早餐送来了。” 这一次米雅没有再吃闭门羹,室内传来声音,米雅被允许推开房门。 何宁盘腿坐着,手中拿着一块铜板,简单穿着宽松的裤子和上衣,见到米雅,抬起头笑了笑。 穆狄斜靠在软枕上,金发披散,神情慵懒,蓝色的眸子低垂,不经意的扫过来,米雅顿时从何宁的笑容中回神,弯腰行礼,将食物恭敬的送入室内,正打算退出去,却被何宁叫住了。 “等等,我有事要问你……” 何宁的问题很多,看似琐碎,却又十分重要。米雅恭敬的一一回答,直到何宁不再询问,示意可以了,她才退出房间。 房门关上,穆狄拿起一枚青色的果子,咬下一块,舔去唇边沾染的果汁,“这么相信她?” “恩。”何宁点头,“我相信她。” 在巫之城的人,身份并不复杂,何宁最信任的却只有米雅。 “是吗?” 穆狄的声音一如往昔的低沉,听不出异样,又拿起一枚果子送进嘴里,牙齿咬合的力度比刚刚大了许多。 听着身边咔嚓咔嚓的声音,何宁后颈的寒毛顿时竖了起来,搓搓胳膊,敏锐的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不知道如何继续,干脆指着手中铜板上一副古怪的图案,扯开了话题。 “这幅画是什么意思?我一直弄不明白。”铜板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得无法辨认,只有刻在上面的图案还能看出轮廓。 穆狄接过铜板,没揭穿何宁的心思,看了两眼后直接丢到一边,“这是法典,上面记载着对罪人的惩罚。” 答案有些出乎预料,何宁愣了一下,又拿起铜板,这是法典? 白皙的指尖滑过脸颊,带起一阵说不出的感觉,何宁侧头躲了一下,穆狄收回手指,指着铜板上的图案继续说道:“罪恶者受到惩戒,被打上终生不去的烙印,套上奴隶的枷锁。” “在脸上?” “是的,左脸颊。” 摸着刚刚被穆狄碰触的地方,低头看着铜板上的图案,何宁心中升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他想起了蛮族。 不过,这也太离谱了吧? 一个两个还说得过去,全族? 似乎知道何宁在想什么,穆狄弯了弯嘴角,“在帝国时代,蛮族既是战士也是奴隶。” “奴隶?” “蛮族的图腾是帝国第二位大巫赐予他们力量的象征,也是捆缚,是诅咒。” “每一个都是?” “是。”穆狄侧身躺在了何宁盘起的腿上,手臂上举,掌心扣住何宁的后颈,蓝色的双眼望进了那双眼眸的深处,“他们是犯下大错的罪人,血脉中的罪孽永远无法洗刷。” 血脉中的罪孽? 背叛了大巫的巫女建立起欧提拉姆斯神殿,至今也不过四百年。亚兰帝国统治大陆的时间却有近万年。如果蛮族一直处于这样尴尬的地位,联合巫女造大巫和帝王的反,似乎也说得过去? “为什么我没有印象?” “你接受传承的记忆并不完全。”穆狄叹息一声,“四百年,很多东西都变了。” 死在阴谋和背叛中的大巫,几乎所有巫力都随着心脏和鲜血一同被吞噬,如非有一股顽强的意念支撑,灵魂早已陨灭。 “是这样吗?” 何宁单手支在毯子上,另一只手握住穆狄的手腕,“那样的话,蛮族不是应该恨着大巫吗?” 为什么从苍岩人身上他感受不到威胁?毕竟是大巫造成了他们这样的命运,经历千年,再大的罪孽也该成灰了吧?可他们脸上和身上的图腾依旧存在,每一个蛮族,自降生起就带着这样的烙印。 “不。”穆狄看着何宁,“他们并不憎恨大巫,他们的力量来自于大巫,也被大巫捆缚。他们憎恨的是亚兰的帝王。” “我不明白。” 穆狄笑了,“不明白没关系,亚兰帝国已经不存在了。” 不甘的奴隶,滋生出不可原谅的贪婪,选择了背叛,就必须付出代价。 何宁没有说话,眼前又浮现出曾在昏迷中看到的画面,金发的帝王,穿透身体的长矛,从伤口中涌出的鲜血,染血的笑…… 何宁俯身,咬一般的吻住穆狄的嘴唇,直至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我不是四百年前死去的大巫,我只是何宁。我会为他报仇,但我不会成为他。”何宁看着穆狄,手指抚过他的眉毛。 “我知道。”穆狄捏了一下何宁的耳朵,拇指擦过他的唇角,“我知道你不是他,你是何宁。他属于死去的亚兰帝王,而你是属于我的。” 这个答案还算让何宁满意,弯起嘴角,奖励似的在穆狄脸上亲一下,随即一把推开他,拽过放着早餐的盘子,撕开一块麦饼,蘸着浓汤吃了起来。 没有加料,汤很香,牛肉也炖得酥软。 穆狄侧躺在毯子上,单手支着下巴,看着何宁吃,点了点自己的嘴唇,何宁眉毛一挑,直接把另外半个饼子塞进了他的嘴里。 伟大的亚兰王室血脉传承者,统治东部荒漠的普兰城主,咬着半个麦饼,半晌无语。 无论四百年前还是四百年后,不管性格如何,都一样的没有“情--趣”。 何宁哈哈笑了起来,这段日子以来,就属今天他的心情最好。 铜板上记载的蛮族秘辛,百年还是千年的恩怨情仇,暂时都被抛到脑后,先吃饱再说。 荒城中,工匠们不只依照羊皮卷重建了房屋与街道,还在建筑表面描刻出精美的图案。 没有去放牧的姑娘们,准备好一天的食物后便聚集在织房中,将骆驼毛和羊毛纺成线,染上不同的色彩,织成各种颜色鲜亮,图案精美的毯子。她们都希望自己做出的毯子能被送进神殿,能够被主人使用,只可惜,能够被选中的只是少数,余下的,少部分被用来装饰房间,其余的全部储存起来,即便商队不来,也可以通过骑士和工匠们运送到普兰城或其他部族换取盐和香料。 荒城中的粮食和水源可以自给自足,畜群也形成了相当规模,只有盐和香料才是迫切需要的。 东部荒漠不产盐,何宁曾经想过自组商队,商队成员却是个难题,不能全是姑娘吧?工匠也不合适,毕竟人家只是外派劳工。 想来想去找不出解决办法,只能暂时搁置。 他不是没想过亲自上阵,奈何身份敏--感,想想虎视眈眈的欧提拉姆斯神殿,再想想之前的几次阴谋和追杀,事情解决之前,他还是尽量少露面的好。 荒城外,成片的草场成为大漠深处食草动物的乐园。牛羊成群的聚集在一起。中间还夹杂着为数不少的羚羊。 成群的食草动物引来了沙漠狼,姑娘和牧人手中的鞭子和长刀,使它们不敢过于靠近。 狡猾的沙漠狐狸蹲伏在草丛间,伺机想偷走一只羊羔。奥妮挥了一下鞭子,骆驼跑向最茂密的一处高草丛,两只狐狸从草丛中被赶了出来,飞也似的逃跑。 “应该是一家子。”娜佳走到奥妮身边,看着跑到远处停下来的两只狐狸,“回去之后,栅栏要加固,还要多派人看守,它们比沙漠狼还要麻烦。” “恩。”奥妮将鞭子缠回手臂上,“夜里让纱蜜和拉娅看着,要么请示主人找几只沙漠在畜栏旁做窝?” “沙猫?”娜佳摇头,“沙漠狐只偷羊羔,大一点的牛犊都杀不死,沙猫可是能杀死成年的牛羊。” “但它们听主人的话。” “行了,咱们自己能做的事就不要去麻烦主人。忘记米雅说的话了吗?” “我没忘,听你的。” 两个姑娘赶走了狐狸,看护着畜群。另外一个牧人带着羊群走远了些,在羊群啃着青草时,驱赶骆驼走上沙丘,望向几处凸起的岩山,那里是沙漠狼和沙漠狐最喜欢的藏身处,几天前,他们还在附近发现了豹子。 确定四周没有危险,牧人正要走下沙丘,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陌生的驼铃声。拉住缰绳,牧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支驼队正从远处走来,大约有二十多头骆驼,每头骆驼背上都驮着成袋的货物。 牧人仔细看了一会,在对方发现他之前,手指抵在唇边,接连发出三声悠长呼哨,哨声传到其他放牧的人耳中,立刻有人骑着骆驼回城报信。 商队? 何宁吃过早餐,终于走出房间,刚去看过绿蜥,就被告知了这个消息。皱了皱眉,“正常”的商队会没事往大漠深处跑吗? 穆狄伸臂接住从空中飞落的苍鹰,手指蹭了一下苍鹰的翎羽,解下了绑在它腿上的羊皮卷。 简单看过之后,嘴角勾起,目光却有些发冷。 “怎么了?” “没有。”穆狄手中的羊皮卷碎裂成几片,“既然是商队就放进来。你不是一直在为盐和香料伤脑筋吗?” 穆狄虽然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生气了,绝对生气了!即便怒气不是对着自己,何宁仍头皮发麻,很想为惹他生气的家伙掬一把同情的泪水。【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至于那个商队,甭管是真商队还是假商队,真的还好说,另有目的的话,撞到火山口上,只能怪他们自己倒霉。 第五十章 十七岁的瓦姆,第一次带领商队进入东部荒漠就遇上了麻烦。 瓦姆是亚兰大陆北部的商民,家族世代以经商为生。半年之前,瓦姆的父亲带领驼队到东部交易盐和香料,非但没能在预定的时间内返回,还彻底失去了消息。 不单是瓦姆的父亲,自那之后,商队中的其他人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家中。这样的情况只代表一件事,他们遇上了麻烦。 可怕的沙-暴,潜伏在阴暗处的强盗,甚至是商队内部成员的阴谋,多种猜测萦绕在瓦姆的心头,在没找到商队成员之前,却都无法证实。 瓦姆是家中的长子,却只有十七岁,下面的弟弟妹妹年纪更小。父亲失踪,家中断了生计,要想维持生活,他就必须继承家业,沿着祖辈的脚步,带着驼队走出北部。 借助父辈积累的资源和人脉,购买骆驼,重组驼队,收购货物,瓦姆终日奔波,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就由一个孩子成长为一个能保护母亲,养育弟妹的男人。 一切准备妥当,瓦姆终于召集起一支中等规模的商队。四十只骆驼,二十一头属于瓦姆,其余都是零散的小商人。 东部的沙漠强盗,西部失去部落的流浪蛮族,都是商队的最大威胁。少于二十只骆驼的商队根本不敢轻易进入大漠和荒原,有九成的可能会遇到袭击。数量多了也只是相对安全,只有少数商人能获得东部城主和西部蛮族族长的庇护,要付出的代价也同样巨大。 瓦姆很聪明,口才和手段都不缺,他能将商队的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能想方设法获得商队成员的信任,但作为商队的领队,他终究缺少经验,没能及时发现向导的不对劲,被向导欺骗,走进了强盗设下的圈套。 在一处绿洲休息时,瓦姆的商队遇到了袭击。 幸亏强盗预先下在汤里的毒药没能发挥作用,商队中有部分人的身手也相当不错,不到二十人的强盗被击退了,和强盗勾结的向导也在混战中被杀死,商队中的大部分人活了下来,却被困在了绿洲。 没有向导,没有经验丰富的领队,初次进入东部荒漠的北部商民根本无法准确辨识方向。 “现在该怎么办?” 瓦姆面临着艰难的抉择,继续留在这里绝不是好主意,能遇到一股强盗就能遇上其他的强盗,离开的话,该向那个方向走?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北部山地,迷失了方向只能等死。 最终,剩下的商队成员共同商议,决定离开。 留在这里只能等死,离开或许能遇到牧人,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新的向导。 将皮囊灌满水,商队继续上路。 唯一能指引他们的,只有天空中的太阳。 瓦姆表面很镇定,牵着骆驼走在最前方,可他心里却在打鼓。前路漫漫,一切都是未知,就算再聪明,表现得再成熟,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烈日,黄沙,灼人的高温,商人们在大漠中艰难的跋涉。 在离开绿洲的第三天,他们遇上了可怕的沙-暴,沙-暴过去,十一只骆驼被掩埋在黄沙之下,包括驼背上的货物。瓦姆再一次侥幸存活,只损失了一头骆驼和部分货物,比起和骆驼一同消失在黄沙中的商人,称得上是幸运。 短暂的休息之后,商队继续上路。这一次幸运之神总算眷顾了他们,有商队成员发现了畜群的痕迹。 “不会错,是三角羊,而且数量不少。” 散乱的蹄印遍布在一处环绕岩石形成的水塘周围,湿润的泥沙上留着来喝水动物的足迹。 商队的成员全部精神一振,沿着还没消失的蹄印推测出畜群离开的方向,立刻跳上骆驼,追了过去,这几乎成为他们最后的希望。 大漠中的热风掀起一片片黄沙,畜群的足迹消失得很快,瓦姆用鞭子抽--打着骆驼,换成以往任何时候,他都不会这么做,骆驼是商民珍贵的财产也是重要的伙伴,没有人会轻易伤害骆驼。现在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其他的商人也是一样。 逃出这片大漠,成为他们唯一的愿望。 他们要活下去,货物损失了没关系,骆驼受伤了可以救治,如果走不出这片荒漠,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只是,瓦姆等人做梦也没料到,他们跟随的畜群并不是想象中的某个部族财产,而是迷失在大漠中近乎野生的三角羊群。 这群三角羊随着羚羊群不停向大漠深处迁徙,循着青草和水的指引,奔向传说中的巫之城。 跟在羊群后的瓦姆一行人被发现了,牧人将消息传回城中,何宁对商队携带的货物很感兴趣,却不打算将他们放进城内。 “米雅,这件事你来办。” “是,主人。” 惹怒穆狄的原因未知,这支商队是真是假,来此是误打误撞还是另有目的也是未知,何宁可不想让重建中的荒城再遭遇一次强拆。 “先把他们安全的请来,若真是商人,咱们有不少东西可以交换,如果身份和意图不明……” 何宁话没说完,米雅已经领会其意,无非是杀人越货,这事她熟,做起来也相当顺手。 米雅带上了三个朵沙人和十五个姑娘,还劳动了五名骑士,何宁对米雅的安排没多做置喙,也没去凑这个热闹。 “主人要去看看吗?” “不。”何宁摇头,放在身侧的手掌握紧又松开,重复几次。他不确定,一旦米雅等人遇到反抗,就地来一场黑吃黑,自己会不会受到影响变得狂-躁,再起杀意。 这种可怕的狂-躁已经很久没有影响到他了,何宁不想之前的努力全部功亏一篑。 米雅离开后,穆狄看着何宁,突然俯身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两天后和我一起离开吧。” “去哪?”何宁捂着被穆狄亲过的地方,总觉得掌心下的肌肤有些发烫,“我现在不能离开这里。” “去阿里尔城。”穆狄牵起何宁的一缕黑发,“阿里尔城城主是欧提拉姆斯神殿的忠实信徒,正阴谋策划着一件事,需要尽快解决。” 穆狄话只说了一半,不再继续往下说,何宁皱眉。 “你发怒是因为这个城主?” “是也不是。” “不能说得明白点吗?” “欧提拉姆斯神殿发下神谕,阿里尔城将与霍希姆城结盟,联合部分蛮族攻打普兰城。” “……这些人脑子发抽了吧?” “或许吧。”穆狄被何宁的话逗笑了,“欧提拉姆斯的神谕加上压抑不住的野心,不难理解。“ 披着信仰的外衣,被利益迷住了双眼,忘记了穆狄·普兰是个多可怕的男人,自不量力的结果将是满盘皆输,甚至输掉性命。 “阿里尔城靠近北部边境,与普兰诚相距很远,沿途只有三处绿洲。” 穆狄盘膝坐在地上,示意何宁也坐下,然后用手指蘸水,在石板上勾画着两城间的的路线和地图,很简单,却一目了然。 “霍希姆城在阿里尔城和普兰城之间,”白皙的手指在尚未干涸的水迹中又分出一条短线,“城中开凿有极深的水井,两城结盟,阿里尔城的战士可以从这里得到水源和食物补给。他们会联系蛮族倒是有些出乎预料。” 何宁低头看着石板上的地图,正随着水迹一点点消失。 单手撑着下巴,好像明白了穆狄邀他同行的原因。 在阿里尔城出兵之前先发制人,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普兰城的军队不可能从霍希姆城得到补给,除非先把这座城市打下来,但那同样需要速度和时间。 “是我想的这样吗?” 何宁挑起一边的眉毛,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穆狄毫无压力的点头。 何宁朝屋顶翻了个白眼,果然,人工造水机。 “我可以和你走。”何宁捏了捏眉心,没有继续推辞,“荒城这里,你派个可靠的人来暂时接手。” 他和穆狄离开,米雅必然要跟着,不用问就知道。这里没有一个主事者,他不放心。 “好。” “还有,你刚刚提到那个神殿又出了神谕?” “不过又是一个谎言。” 普兰城出现神谕者的传说愈演愈烈,情况“严重”到欧提拉姆斯神殿无法不重视。 新神谕者的出现,完全是在挑战欧提拉姆斯神殿的权威。 卧床的大巫在短暂的清醒时间,下达了必须将其杀死的命令。她的生命之火所剩无几,巫力也油尽灯枯,智慧却依旧存在。有着强大巫力的黑发青年,继承王族血脉的普兰城主,两者联合起来,欧提拉姆斯的命运将变得岌岌可危。 如果不能夺取他的巫力,那就杀死他,彻底让他消失! 躺在床上的大巫就像一截失去了水分的枯木,或是包着皮的骷髅。摆在枕下的羊皮卷成为支撑这具骷髅的全部力量。 她坚信,只要杀死大巫的传承者,欧提拉姆斯神殿将屹立不摇。四百年前没有断绝的王室血脉,也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没有了欧提拉姆斯神殿,巫女的权力和地位都将化为泡影。为此,她不惜让亚兰大陆再次血流成河。 东部野心勃勃的城主,西部渴望血腥的蛮族,北部寻求利益的商民,南部狡猾的海民也别想独善其身。 她无法夺取的强大力量,化为自己的血肉,那就彻底将其毁灭。在鲜血和尸体构筑的基石上,只有欧提拉姆斯神殿屹立不摇! 四百年前的大巫,今日的传承者,都改去死! 男巫不该存在! 神谕下达之后,大巫又陷入了昏迷。 欧提拉姆斯神殿就如一条盘踞在尸骨堆上的毒蛇,阴险的吐着芯子。处于荒城中的何宁,能够察觉到环绕周身的危险,却无法想象对方的疯狂,为了杀死他,竟然不惜将整片大陆再次拉入战火。 这一切只因他还没有意识到,信仰在亚兰大陆到底代表着什么。他传承了大巫的记忆,思考与行为方式却没有改变。 穆狄知道欧提拉姆斯的巫女想要做什么,并非无法将何宁与这些危险与阴谋全部隔离,只是不能这么做。 四百年前的一切不能重演,只有让何宁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才能更好的保护他。将何宁带上战场,是重要的一步。 穆狄缓缓的笑了,神谕者降临,传播信仰,战场也是不错的途径。 信仰是一把双刃剑,能割伤敌人,也能割伤自己。 若欧提拉姆斯的巫女知道穆狄打算做什么,绝不会下达之前那劳什子的神谕。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很快就将在她们身上得到验证。 看着穆狄的笑容,何宁不免为惹怒他的家伙再掬一把同情泪,这些人到底是有多想不开啊…… 荒城外,瓦姆等人翻过一座沙丘,精疲力竭之余,眼中映入了一片葱绿。 蔓延到沙丘边缘的草场,成群的牛羊,远处的的被花海包围的湖泊,矗立在花海深处的古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揉了眼睛,以为自己看到了海市蜃楼。当他们牵着骆驼走下沙丘,步入草间,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 “天神!” 震撼,感叹,都无法形容他们此刻的心情。 劫后余生之后,惊慌的情绪陡然升起。 在大漠深处,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即便是瓦姆也能确认,这里不是十二座东部之城的任何一个。 不期然的,有人想起了流传百年的荒城传说,骤然之间,没人敢再迈出一步。 继续向前,还是离开? 站在草地上,畜群旁若无人的吃草,没有牧人,耳边只有风刮过的声音,恐惧开始蔓延,胆子最小的,已经控制不住的发抖。 “离开,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这句话就像是开启洪水的闸门,队伍中一般的人都骑上骆驼,另一半,包括瓦姆在内,都在迟疑。离开?再回到大漠中,没有向导,下场同样是死。 就在双方陷入争执时,破空声传来,几支利箭狠狠扎入了瓦姆面前的沙地中。争执声立刻消失了,商队中的人立刻聚集到一起,连胆子最小的也抽--了弯刀。 米雅骑在骆驼上,出现在沙丘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瓦姆等人,在他们为离开还是留下争执时,丝毫没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 一声尖锐的呼哨之后,更多的箭矢射向了他们,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害,却刻意将他们逼得更近,等他们意识到想要四散逃开时,挥动的皮鞭和长刀,就像驱赶畜群一样,随即,一张用藤蔓编织的大网从天而降,藤蔓上带着尖刺,一旦被刺中,身体会缓缓陷入麻痹状态,意识也会变得模糊。 五名骑士和三个朵沙人抓紧大网的一角,同时用力,网收的更紧,被网在其中的人,再也无路可逃。 瓦姆紧靠在骆驼身下,想要避开尖刺,却根本没办法做到,这时,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身影,越来越近,瓦姆张大了嘴巴,他看到了什么?晰?!它背上似乎还坐着一个人……远处的天空中一头会飞的黑这是瓦姆陷入昏迷前,脑海中留存的最后一个画面。【通知:请互相转告言’情唯一新地址为] 第五十一章 “主人。”米雅走进神殿,恭敬的站在何宁面前,“他们的身份查清楚了。” 神殿大厅中,何宁靠坐在生命之泉旁,嘴里咬着一块麦饼,手里还抓着一块烤得酥嫩的小羊排。穆狄坐在他身边,单膝曲起,左臂上托着一只金眸棕羽的苍鹰,右手中捏着一份不久前送到羊皮卷。 “唔。”何宁咽下麦饼,放下羊排,拿起一边的布巾擦擦手,没筷子,吃饼吃肉只能劳动双手,“查清楚了?他们真是北部来的商人?” “是的。”米雅答道,“领队叫瓦姆·索提拉,是北部商民,带来的货物是盐和香料。” 瓦姆等人被大网捆着拖回了荒城外的营地,一桶凉水泼下去缓解了麻药的效力,身体依旧不能动,意识却变得清醒,思考说话都没问题,不会妨碍他们表明自己的身份,证明自己的来路,不被当做别有用心的人咔嚓掉,扔给食腐鸟处理。 躺在地上,手脚麻痹的商人知道,将自己抓来这里的人很不好惹。起初,他们以为米雅等人是强盗,可看到营地中进-出的工匠,刀鞘上带有明显标志的普兰城骑士后,又不确定了。 应该不是强盗,那他们是谁?从营地的规模来看,他们生活在这里的时间不短。 米雅看出瓦姆等人的疑惑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果目的是巫之城和主人,肯定会在审讯中露出马脚。但同样的问题翻来覆去问了几次,始终没找出破绽,分开询问也没发现矛盾的地方。 骆驼驮着的货物是盐和香料,随身携带的武器是北部商民习惯用的弯刀,都证明他们没说谎。要么这些家伙就是老手中的老手,连米雅也能骗过去,要么他们真的是在荒漠中迷路,误入了这里。米雅和骑士队长都认为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米雅将问出的情况一丝不漏的报告给何宁,何宁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中途忍不住打断了米雅,“这支商队的领队只有十七岁?” “是的,主人。” “他的父亲在东部失踪?” “是的。”米雅点头,“据他说,他父亲的商队同样贩售盐和香料,还带着几块稀有的宝石。” 稀有的宝石? 何宁摸了摸左耳上银色的耳扣,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那个血腥的夜晚,逃进荒城的商人和追在他身后的强盗。耳扣上的两颗红宝石是从商人手中得到的。地行兽杀死了强盗,商人却跑出了荒城,生死不明。 在那之后,比提亚城就传出了有商人误入荒城的消息,还被乐团编成了故事。 不会这么巧吧? 何宁抿了抿嘴唇。 穆狄转过头,见何宁的表情有些不对,“怎么?” 想了想,何宁在穆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就是这样。” “哦。”穆狄将写好的羊皮卷绑在苍鹰腿上,手臂举起,苍鹰展开双翼飞出了神殿,“那就见见吧。索提拉,在帝国时代,北部最大的商队首领就是索提拉,不过在四百年间没落了,很长时间没有消息。如果是索提拉的后人,有这两块宝石不稀奇。” 何宁点头,“米雅,把瓦姆带来吧,我想见见他。” “是。” 米雅行礼,恭敬的退了出去。片刻之后,一个穿着灰色长袍,有着淡绿色眼睛的少年被带到了神殿前,看到堆积在神殿台阶上的水果,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 何宁走出神殿,站在台阶上看着瓦姆,友善的笑了笑,坐下,抓起一个红色的果子闻了闻,果香诱人,咔嚓咬了一口,果汁沿着嘴角滴落,甜蜜的味道涌入口腔,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咕咚,吞咽口水的声音格外清晰。 何宁三口两口吃完了果子,盘旋在神殿周围的鸟群三三两两的落下,啄食着堆成小山的水果。两只颜色格外鲜艳的沙漠鹦鹉大胆的落在何宁肩上,长着红色翎羽的小脑袋讨好的蹭着何宁的脸颊,似乎在撒娇,格外的喜人。 没有头巾,黑色的长发垂过腰际,铺在白色的石阶上,像闪着宝石光泽的绸缎。 瓦姆看得愣住了,他想起来了,在昏迷之前,他看到了在天空中飞翔的黑蜥,黑蜥上坐着的人也有一头黑色的长发。 黑色的双眼,温和的笑容,比亚兰大陆东部和北部民族更加柔和的轮廓,瓦姆猜测着何宁的身份,半天没有头绪。 难道,他是居住在荒漠之城中的魔鬼?别开玩笑了!有这样的魔鬼吗? 比起在北部的巫女,眼前这个人才更像是神的使者。 在瓦姆观察何宁的时候,何宁也在观察这个少年。 十七岁,面孔还带着稚嫩,背脊却格外的挺直,气质也很沉稳。自己十七岁时,还坐在教室里读书,这个叫瓦姆的少年却已经带领商队在荒漠中行走了。 虽然初次的带队经历算不上成功,甚至可以说失败。 先是被向导欺骗,落入沙漠强盗的圈套,紧接着又遇到沙-暴,然后误入荒城领域,被米雅带着人暴-揍一顿后抓了起来。仔细想想,这人的霉运貌似和自己有一拼? 何宁吃完了果子,笑眯眯的看向肚子轰鸣中的瓦姆,“饿了吧?” 瓦姆:“……” 何宁朝瓦姆招手,“别站着,过来吃点东西吧。” 瓦姆:“……” 何宁表现得越是和蔼可亲,瓦姆就越是提高了警惕,到最后整个人都绷紧了神经,何宁无奈了,“别这么紧张,我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 瓦姆:“……” “好吧,不吃就算了。”何宁耸了耸肩膀,“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座古城的主人。” “你是这座城的主人?这里不是荒城吗?”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何宁站起身,“况且,你觉得这里荒芜吗?” 瓦姆不说话,只是摇头。 “看吧。”何宁又笑了,“之前只是一场误会,作为补偿,我会买下你所有的货物,再派人将你带出大漠,如何?” 何宁提出的条件正是瓦姆现在最需要的,可他还是无法全然相信。毕竟米雅等人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简直是比强盗还要强盗。 “不用怀疑,我说话算话,而且付出的价钱绝对不比任何人低。”何宁又拿起一颗果子,喂给停在肩膀上的沙漠鹦鹉,“向导也绝对可靠,还可以派一队骑士保护你们,直到你们离开东部。” 何宁抛出的条件越来越-诱-人,瓦姆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 “我需要付出什么?货物吗?多少?” “别着急。”何宁笑着说道,“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你带来的货物我购买九成,余下的当做向导和骑士们的酬劳,这个交易应该很划算吧?”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 “可我还有一个条件。” 瓦姆的表情一冷,他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 “我的条件是,你回去之后要组织更大的商队,最少三个月来这里一次。” “你是说?” “我需要大量的盐和香料,也有很多货物需要售卖。换句话说,我打算和你订立长期的贸易。” “为什么是我?” “凑巧。” “……” “总之,你可以考虑。”何宁将意图说得很清楚,也抛出了诱饵,是否能达成合作还要看这个少年。 往来于北部和东部间的商队很多,穆狄也可以帮他安排,大不了从普兰城运盐也是一样,但何宁还是希望能寻找到长期的合作伙伴。胆子不够大,顾虑太多,心思太复杂的商人,何宁不打算接触太多,谁能保证他们不会转头将自己的消息卖给欧提拉姆斯神殿? 瓦姆不同,他胆子够大,也足够聪明,经验却有些不足,而且,何宁总觉得自己和这个少年会很投缘。 不知道从荒城中逃走的商人是不是还在比提亚城,或许可以把线索提供给瓦姆。何宁对那个商人的观感一般,拉着仆人为自己挡剑,至少,何宁不会想同这种人合作。 如果这个商人还活着,真的是瓦姆的父亲,与瓦姆的合作就需要更多的考量,也要更加谨慎。 何宁转身回了神殿,瓦姆被带回了帐篷。一夜过去,再见时,瓦姆答应了何宁的条件。 答案在何宁的预料之中,向导和骑士早已准备好,二十多头骆驼上的货物都被卸下,成袋的盐和香料够荒城中的人吃上许久。 “只换少量的金子和宝石。”谈定合作,瓦姆立刻摆出了生意人的面孔,“其余的香料,我希望换成这种驼毛毯。” 瓦姆口中的驼毛毯是姑娘们的手艺。颜色鲜艳,图案也很漂亮,在东部就能卖出不错的价钱,更不用说北部了。如果瓦姆胆子再大些,将毯子运送到西部,获取的利润会更高。 “毯子?” 何宁不确定姑娘们到底做了多少,只能叫来米雅。 听到瓦姆提出的要求,米雅摇头,“主人,这个价格太低了。” 接下来,交易被米雅接手,本来胜券在握偷笑中的瓦姆,几个回合就被杀得溃不成军。原本一小袋盐换五条毯子,被米雅杀到了三条,还要附赠一小包香料。若不是考虑到何宁还要和瓦姆合作,米雅绝不会如此手下留情,三条?两条都嫌多。 沙漠强盗不只会抢劫杀人,抢来的货物同样需要出手,他们的交易比商人更加谨慎,接头人也更加狡猾。和米雅比起来,瓦姆完全不够看。 最终,瓦姆满脸苦涩的签下了契约,这个价格他还是有得赚,只不过比预期中的利润少了许多。 何宁再一次见识到了米雅的强悍,他很想问一句,美女,这世上还有你不会做的事吗? 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挥鞭放牧,举刀杀戮,强盗窝里扬威,生意场上称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只有一句话能够形容,米雅,威武! 对于何宁的夸赞,米雅破天荒的红了脸颊,粉红色泽染上蜜色的肌肤,眼波如水,美得不可方物。 何宁单纯的欣赏,穆狄却深沉的看了她一眼,眼神发冷。 巫女本就该忠诚于大巫,至于其他,只要她安守本分,穆狄不会轻易动手。 何宁相信这个女人,除非必要,他不会杀了她。 陡然升起的冷意让米雅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收敛心神,弯下腰感谢何宁的夸赞,将不由自主的情感埋入内心的最深处。 不是她该想的,也不是她能想的。 忠诚,永不背叛,为他做能做的一切,才是她的职责,才是米尔斯巫女延续千百年的使命。 又是一夜过去,瓦姆的商队在日出时分出发,向导是一名牧人,十名普兰城骑士护卫在商队外围。骑士们取下了刀鞘上显着的标志,换上代表商人身份的长袍,他们此行的目的不单单是护送瓦姆的商队,沿途将在霍希姆城停留,再经过阿里尔城进入北部,打探到的消息会第一时间传回穆狄手中。 人数太多会使人生疑,尤其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有了商队的掩护,可以为骑士们免去不少的麻烦。 瓦姆隐约能猜到这些人的目的并不简单,却没揭穿,全当不知道。 北部商民做事秉持着独有的规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刀不是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轻易不会去惹麻烦。 无论何宁是想阴霍希姆城还是想给阿里尔城下绊子,都与瓦姆没多大关系,他只要安全的回到北部,被利用也没关系。 更何况,阿里尔城的名声在北部并不好。 阿里尔城处于北部和东部的交界,北部商队要想进入东部,很少能绕开它,苛收的重税,压得极低的价格,时常会发生的强买强卖,都让商民们深恶痛绝。 小气的阿里尔,但凡是与阿里尔城有过接触的商人,都知道这句话。 瓦姆只知道何宁是荒城的主人,对他身边金发男人的身份也隐约有了猜测。他听父亲说过,东部十二城中,只有普兰城的城主继承了亚兰王室最纯正的血脉,有着一头灿烂的金发。 如果是这样的话……瓦姆骑上骆驼,回首望向耸立在大漠深处的神殿,这笔生意能彻底改变家族的命运也说不定。 索提拉,因触怒巫女而落败的家族,祖先们留下的羊皮卷记载着荣耀,也留下了屈辱。每一个索提拉的子孙都牢记在心。 瓦姆深吸一口气,略有一丝凉意的晨风中隐约飘来花香。大漠花海,在这些商人心中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回去之后,会成为他们向所有人炫耀的谈资。瓦姆不明白何宁为什么不介意商人们将这里的一切说出去,连要求保密的条件都没提,或许他另有目的?不过,那不是他需要关心的。 驼队离开了铺到沙丘下的操场,瓦姆拉起头巾,遮住了面上的表情,在驼铃声中踏上了回家的路。 送走瓦姆,何宁也准备启程。 既然穆狄提出来,这人工造水机的活他就得接手。没什么不情愿,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他自己。 穆狄最后一次在神殿前放飞了苍鹰,何宁要求的官员已经在来荒城的路上。 “先回普兰城吗?” 何宁走到穆狄身边,靠在高大的石柱上,一想到要离开这里,心中自然涌起许多不舍。尤其是这座神殿,完全是靠他自己重建起来的。他还从匠人们手中借来工具,在神殿穹顶上描绘出了绿蜥的身影,画工算不上好,但飞在天空中喷火的样子却是绝无仅有,足以碾压所有前辈。 绿蜥很满意,从它时常绕着神殿飞,还摆出和壁画中类似的姿势就能看出。 黑蜥很郁闷,郁闷之下,只要绿蜥被它逮住,十次中有九次会被痛扁后拖走。 穆狄说,这是黑蜥喜欢绿蜥的表示。 何宁很无语,不过看绿蜥的样子似乎并没吃亏。自己的审美观都变了,自己哥们喜欢……吔……被喜欢的方式出奇些,也说得过去吧? 天知道。【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在商队离开的隔日,何宁也随同穆狄的队伍从荒城出发,队伍中加上了米雅和五个姑娘,他们1容返回普兰城,在城中集合军队,再出发时,霍希姆城和阿里尔城的存在将进入倒计时。 第五十二章 驼队行走在大漠间,登上沙丘,极目远眺,远处的地平线仿佛与天空相接,黄沙与晴空连成一片。 何宁坐在绿蜥背上,热风吹起他的头巾,无垠的大漠落进眼底,带着一种孤寂与苍凉的美。 或许是心态不同,当他在大漠中艰难求生,食物与水同样匮乏时,蔓延无尽的沙丘只会是一片死亡地狱。而现在,他的心情与以往截然不同,看到眼中的景色自然也产生了变化。 吼! 天空中,绿蜥挥动着双翼,在热风中翱翔。 巨大的影子笼罩在地面上,让人不由自主的抬起头,试图捕捉在空中飞过的那只巨兽。巨兽背上,太阳洒露的光,在何宁周身笼出一片光晕,美好而神圣,地面上的人看得出神。 谎言可以构筑信仰,却永远不会得到最狂热的虔诚。 穆狄坐在黑蜥背上,看着空中的何宁,蓝色的双眸闪过金光,握住缰绳的手缓缓攥紧,这是他的大巫。 米雅坐在骆驼上,双臂交握在身前,无声的祈祷。姑娘们聚集在她的周围,头上罩着面纱,看不清她们的表情,环绕在周围的气氛却庄严肃穆。 在荒城中,何宁也时常坐在绿蜥背上从空中巡视领土。本该习惯的画面,却仍会给观者带去一次又一次震撼。 吼! 继绿蜥之后,黑蜥也发出一声巨吼,气势十足,带着威慑与血腥气,却也有着一丝不甘。 终究,它飞不起来。 穆狄抚过黑蜥的鳞片,“阿蒂。” 黑蜥侧过头,血红色的大眼睛透出了委屈。 穆狄笑了,自从遇到何宁,他笑的次数比以往加起来还要多,“别伤心,总会下来的。” 黑蜥似乎听懂了穆狄的话,转过头不叫了,而是迈开大步气势汹汹的向前跑,每一步都在黄沙中留下深深的脚印。霸气侧漏的结果是惊吓到了队伍中的骆驼,胆子最大的也不敢靠近它五米以内,胆子小的腿都在颤抖。 驼队拉成了一条长线,从空中俯瞰却只有短短的一截,比起空旷的大漠,无论是人还是骆驼,都太渺小了。 何宁深吸一口气,拉紧了头巾,飞在空中,他能看到更远。他发现了一座绿洲,依现在的脚程和速度,大概需要两三个小时才能抵达。 从上一个绿洲出发,已经是一天之前的事了,食物很充足,水的消耗量也不大,灼热的气温却十足的折磨人。在被绿洲和草场环绕,几条内河贯通的荒城生活过,再走进大漠的确很难熬。 “再飞高一些。”何宁拍了一下绿蜥的背,口中呢喃出古老的巫文,随着他的吟诵,一团团乌云开始在天空中聚集,云层摩擦出耀眼的火花,在雷声响起时,绿蜥已经回到地面,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瞬间驱散了炎热,为荒漠送来一片清凉。 队伍停下脚步,骑士们跳下骆驼,米雅和姑娘们迎到何宁面前,为他张开一块厚实的布。 “不用。”何宁摇摇头,拉开了围住面颊的头巾,“你们披着吧,我是想让大家凉快一下。” 绿蜥收起翅膀,仰头大口接着雨水,跟在何宁身边时间长了,它也变得挑剔,连绿洲中的水都嫌弃,不肯喝。 黑蜥走过来,穆狄弯腰,向何宁伸出手,“上来。” 何宁笑笑,轻盈的跃起,在半空中扣住穆狄的手,被拉到黑蜥背上,选了舒服的姿势坐好。 穆狄拉起黑色的斗篷罩住两人,独成一片天地。 雨水不断落下,雷声与闪电轰鸣,奇异的只集中在这一片区域。黄沙被雨水浸湿,浮在湿土表面的水汇成细流,又流淌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小水洼。 沙丘之间,一片浅浅的水塘已近成形。 雨水吸引来附近的动物,远处的苍鹰和食腐鸟也飞了过来。 驱赶着牲畜在大漠中迁徙的部族,正在绿洲中休息。有族人看到了远处的异象,惊讶得将水囊掉在了地上,畜群躁-动起来,三角羊的叫声响成一片。 “快!” 眼见畜群不受控制,成群的冲出绿洲,向远处奔去,牧人们忙解开骆驼,一跃而上,挥起鞭子追赶发疯一般的畜群。 部族中的女人忘记了手中的活,架在火堆上的肉烤焦了,孩子们也不再嬉戏,看着远处天空中的闪电,听着从风中传进耳中的闷雷,眼睛瞪得溜圆, 下雨了?是下雨了吗? 部族的老人走出帐篷,忘向远处的天空,跪伏在地,用孩子们听不懂的语言大声祈祷。 风雨之声不绝于耳,老人们祈祷时,牧人已经追逐在畜群之后,接近了雨落之地。 他们骑着骆驼走上沙丘,落入眼中的一切,都如幻景一般。 聚拢在空中的云,从天而降的雨,汇聚而成的溪水…… 天神! 不到三百人的队伍,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两只黑蜥,一只还没成年,背后却长着翅膀,另一只高大强健,在它背上坐着两个人,距离有些远,牧人看不清两人的样子,仅能从全副武装的骑士判断出,他们的身份绝不简单。 牧人不确定该继续向前还是马上回去,将这件事告知族长和长老,畜群却没那么多复杂的想法,只知道前方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吸引着它们,过去,一定要过去! 坐在黑蜥背上同穆狄说话的何宁突然一皱眉,转头朝畜群奔来的方向望去。 “我去看看。”何宁单手撑着,从黑蜥背上跃下,口中叫道:“阿亚!” 穆狄想要拉住他却慢了一步,一片黑色的布料从掌心脱离,似流水一般从指尖滑落。 收回手,蓝色的双眼追随着何宁,看着他从半空中被绿蜥接住,飞上了天空。雨打湿了他的头巾,穆狄没出声,他的大巫真的很不一样,和历代的大巫都不一样。 飞在空中,何宁不出意外的看到了远处沙丘上的牧人,考虑要不要过去。牧人已经忘记了思考,只能呆呆的望着天空,口中不断的念着:“天神!” 骆驼却在这时同畜群一样失去控制,牧人很快从震撼中清醒过来,握紧缰绳,避免从驼背上被甩下去。 沙丘下,水塘的面积越来越大,最先到达的羚羊群聚集在边缘小心翼翼的喝着水,沙漠狼和沙漠狐狸紧随其后,畜群是最后抵达的,跟着它们的还有不知所措的牧人。 绿蜥盘旋在天空中,雨水渐歇,乌云散去,天空恢复一片湛蓝。 阳光洒落,铺在沙丘间的雨水清澈透明,像是一面反光的镜子。一道彩虹横跨水面,远处绿洲中的人,惊讶得忘记了语言。孩子拉住长辈的手,双眼中充满了期待,他们想过去,想走近亲眼看一看。 亚兰大陆的旱灾持续了几百年,牧民们自出生就习惯了黄沙漫天的日子,习惯了在沙漠中迁徙放牧,艰难的生活。 半年前的那场雨为大陆东部带来了生机,也让他们第一次明白,族长代代相传的“天神降下的甘霖”到底是什么。 欧提拉姆斯神殿宣称,雨水是神殿大巫向天神祈祷降下的神迹。族长和长老们相信了,他们将族最好的牛羊送到附庸的城主面前,作为送给神殿的贡品。 纳德林人和其他在大漠中挣扎求生的部族一样,期望神殿能够再度降下神迹,可随着时间的过去,雨水再没有到来,反而是神殿下达了要求更多贡品的“神谕”。他们附庸的霍希姆城,是欧提拉姆斯神殿的忠实追随者,神殿降下神谕,必须彻底的执行! 贡品,加上在霍希姆城领地内放牧的税金,层层盘剥之下,部族近乎山穷水尽。 无奈之下,部族打算离开霍希姆城,向大漠深处迁徙。既然无论如何都活不下去了,离开或许还能为部族找到一条生路。 为防止计划泄露,族长和长老决定将巫女留在霍希姆城,现在纳德林部族已经不需要巫女了。 迁徙,躲藏,寻找方向和活着的出路,纳德林部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脱离了霍希姆城,他们只能依靠自己,沙漠中的绿洲成为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在迁徙途中,他们进入了普兰城的领地。 命运之神是残酷的,也是仁慈的。 纳德林人被现实逼得走投无路,进入大漠深处,又何尝不是为部族的未来开启了另一道大门。 彩虹一直高悬在天际,追赶畜群的牧人被带到了穆狄面前。绿蜥仍停留在空中,何宁趴在绿蜥背上,感受着雨后的清爽,眯起双眼,不想下去。 牧人们忐忑的跳下了骆驼,表现出最服从的姿态。 距离近了,牧人们终于想起,普兰城城主的坐兽就是黑蜥,也是东部大陆唯一被驯服的黑蜥。那么,飞在天空中的那只又是怎么回事?它背上的人又是谁? 牧人们大气不敢出,也不敢去想这些人会如何对待自己。 未经城主许可进入其领地只有两个下场,缴纳税金成为附庸部族,或是被驱逐,后果严重的还可能被杀死。 例外的只有商队。 纳德林是游牧部族,不是商队,不会有北部商民和南部海民的特别待遇。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穆狄的态度很温和,问明牧人们来自哪个部族,为何会在这里,就下令骑士放开他们,允许他们收拢散开的畜群。 “你们曾是霍希姆城的附庸?” “是的,尊贵的大人。” 牧人们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回去,说话却更加的小心翼翼。 纳德林人,霍希姆城,摆脱巫女的部族……穆狄弯起了嘴角,很有趣,也会很有用。 绿蜥终于回到了地面,天空中的彩虹也渐渐消散。不久后,这里或许会成为荒漠中的又一片绿洲。 牧人们驱赶着畜群回到前方的绿洲,普兰城的队伍紧随其后,经过牧人们的解释,纳德林的族长和长老迎上前,恭敬的向穆狄行礼。 无法反抗,就只能服从。族长清楚的知道,集合部族中的所有人也不是普兰城骑士的对手,何况他们还有两只黑蜥。 是的,两只! 普兰城主的坐兽和比提亚城主的龙鹰一样出名。但亲眼见到和在传说中听到完全是两个概念。比起黑蜥,霍希姆城城主的沙漠象简直就是渣。 纳德林人对穆狄充满了畏惧,他们不希望被赶走。如果可能,他们希望留在这里,得到普兰城的庇护。霍希姆城对欧提拉姆斯神殿忠诚到极点,普兰城则对神殿态度一般,尽管没有正式翻脸,神殿却无权在穆狄的领土上指手画脚,这是大陆上公开的秘密。 族长和长老几乎是声泪俱下,控诉着霍希姆城城主的残暴和神殿的贪婪,反正他们把巫女都扔了,干脆做得更彻底些。 “尊贵的大人,纳德林人在霍希姆城的统辖下实在是活不下去了。神殿要求的贡品几乎是族中所有的财产。霍希姆城城主不久前下令召集族中的战士,很可能将发起战争……男人们都离开了,只靠女人,老人和孩子,纳德林人迟早会灭族!” 纳德林族长的话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欧提拉姆斯神殿降下的神谕越来越多,族中的巫女肆无忌惮,颐指气使……天神是仁慈的,能够聆听天神声音的巫不该如此的贪婪!” 穆狄静静听着族长的控诉,并没有插言。 何宁坐在他的身边,低垂双眼,十指交握,脸上没太多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尊敬的大人,纳德林人愿缴纳税金,奉上最肥美的牛羊,只希望您能仁慈的允许我们在这里生活放牧。” 族长说完这句话,便单手扣在胸前深深的弯腰,部族长老和族人们也匍匐在地,这是在祈求穆狄的庇护,用他们能拿出的所有。 穆狄没有马上答应下来,也没有拒绝,而是转头看向何宁,“你觉得呢?” “我?” “要留下他们吗?” “和我……”何宁想说,这件事和他有关系吗?这些人又不是要寻求他的庇护。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脱离了霍希姆城,痛恨神殿,没有巫女,活下去是唯一的希望。 何宁再看向穆狄,顿时明白了他为何要问自己。普兰城的附庸部族已经够多了,这些纳德林人简直是为荒城量身打造的! 不过,他们当真可信的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何宁压低了声音,凑到穆狄耳边,“将他们送去荒城,不会出问题吗?” 穆狄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不会,身份没有问题,况且……” 余下的话,穆狄没有明白说出来,何宁却能了解,如果这些人不老实,随时都能收拾掉。“扔掉”了部族中的巫女,相当于和欧提拉姆斯神殿彻底对立,除了穆狄也只有西库鲁斯能庇护他们。 只不过,他们未必有命活着到达比提亚城的领地。 想明白这些,何宁向穆狄点头,“留下他们吧。” 两人的举动落进纳德林人的眼中,使他们对何宁的身份更加好奇,却没敢多问,能够留下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骑士们在绿洲附近扎起帐篷,米雅和姑娘们开始准备晚餐,纳德林人主动上前帮忙,捡拾干草,送上水囊被米雅婉拒。 米雅捧着汤罐走到何宁面前,“主人。” “哦。” 何宁正靠在绿蜥背上休息,听到米雅的声音,睁开眼,打了个响指,一道水流凭空出现,直接流进了罐子里。 看到这一幕的纳德林人惊呆了,米雅走回火堆旁,看着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一般的纳德林人,开口说道:“我的主人是巫之城的主人,真正的神谕者。” 巫之城的主人?真正的神谕者? 猛然间想起几个月来一直流传在东部大陆的传言,纳德林倒吸一口凉气。 普兰城祭典上的大雨……之前亲眼所见的一切……真正的神谕者! 何宁突然感到身边的温度骤升,转过头,发现对面的纳德林正无比火热的望着他,眼神和表情与荒城中的三个朵沙人是如此的相似。 搓搓胳膊,目光转向米雅,这是怎么回事? 米雅神秘的笑笑,从随身的口袋里取出两株干草放进了汤里。 何宁嘴角一抽,好不容易熬过几天,又要喝汤了吗? 太阳沉入地平线以下,营地中燃起了篝火,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最让人流口水的就是何宁面前的浓汤。 舀起一碗,何宁嘴里发苦,喝还是不喝? 穆狄貌似对这罐汤也很感兴趣,何宁却不敢轻易让他尝试,上次的银草汤是个深刻的教训。 虽说以两人的关系也没什么,可到底有“外人”在,帐篷不隔音,何宁不想明天没办法见人。 夜色渐深,知:请互相转告吃过晚饭后,几名骑士留在簧火旁警戒,其他人进帐篷休息。【通唯一新地址为]在大漠中艰难的迁徙,让纳德林人身心俱疲,普兰城主允许他们留下,还见到了真正的神谕者,终于能让他们睡个好觉了。万籁俱寂,夜泉和沙漠狼的叫声撕破宁静,在距离绿洲五百米左右的一处岩石后,伊东和几名黑氨族人正静静的潜伏者。他们不会角羊,从西部荒原进入东部荒漠,孩子们已经很久没险攻击营地,只想牵走几过羊肉的味道了。冒尝 第五十三章 几个黑影无声无息的靠近了营地,朝畜群所在的位置摸了过去。 绿洲附近没有足够的树枝和藤蔓高草制作栅栏,牧民们便将骆驼的缰绳系在一起,围在了羊群之外。 伊东等人看到了羊群外的骆驼,除非把骆驼引开,要么就干脆杀了,否则,他们别想牵走三角羊。 “杀!” 牵走骆驼肯定会发出声音,他们不能冒险,也不想错过这次机会,谁知道下次还会不会遇上这样的好运。 黑鬣战士弯下腰,几乎和夜晚融为了一体,只有在黑夜中发亮的双眼昭示着如沙漠狼一般的凶狠。 走到近处,一名黑鬣战士猛的举起长矛,狠狠扎进了一头骆驼的脖子,另外一名黑鬣战士扑上前抓紧骆驼头上的角,用上了最大的力气。 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这头骆驼死在了两个黑鬣人的手里。 第一个黑鬣战士抽--出长矛,确定没有惊醒其他骆驼,也没引起营地中的注意,才越过骆驼的尸体,冲向了羊群,就近扭断一只羊的脖子,扛起来就走。 既然是偷袭,就要速战速决,营地中有守卫,任何声音都会引起警觉。 “快走!” 包括伊东在内,五个黑鬣战士,每人都有收获,杀死了骆驼的黑鬣人惋惜的拿起长矛,这头骆驼足够所有人吃上两天,却是肯定带不走的。 偷袭不过是一瞬间,黑鬣战士的凶狠与速度,连沙漠狼都望尘莫及。 就在伊东等人向岩石后奔去,按照预定路线返回时,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从天而降,轰然声响,在黑夜中传出很远。 畜群惊慌的叫了起来,骆驼也发现了同伴的死,狂躁的跺着蹄子。 营地中响起了嘈杂的声音,牧民们纷纷掀开帐篷,一边披上长袍,一边到畜群来查看。 “糟糕!快走,分头跑!”伊东暗叫一声不好,这样下去,别说把羊带回去,他们五个人都跑不掉。 吼! 巨大的黑影挡在了五名黑鬣战士面前,在他们身后,站着另一个巨兽。 黑暗中,血红色的双眼凶狠的盯着黑鬣人,就像在看即将丧命的猎物。 想要逃走,就必须冲过去,可是,仅靠他们五个根本对付不了一头黑蜥,何况这里有两头! 吼! 又是一声大吼,黑鬣战士们没有时间考虑,将肩膀上的三角羊猛地扔向挡住他们去路的绿蜥,五个人分别朝不同的方向跑去。遇上黑蜥,他们是不可能全部逃掉,只祈祷有人能存活,回到藏身处去报信,带着孩子们马上离开。 找上这个部族是错误,彻头彻尾的错误! 他们也没交上好远,命运之神根本没有眷顾他们! 如果他们全都死在这里,只有三个战士和两个女人能保护孩子们吗? 难道黑鬣人注定要灭绝吗? 伊东咬紧牙关,嘴里尝到了血腥味,他不甘心! 纷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不是那两头巨兽。伊东握紧了长矛,既然逃不掉,那就死战,不能被这些东部人发现孩子们藏身的地方! 营地中,纳德林人全部离开帐篷,举着火把清点畜群的损失。 “一头骆驼,五只三角羊。” 损失不小,整个部族也只有不到两百只羊和十三头骆驼。 牧民们查看过骆驼脖子上的伤口,确定不是野兽造成的,更是火冒三丈。在东部荒漠,走失的畜群被认为是无主财产,没人会因此受到指责。但有部族看守的畜群绝对不能打主意,否则将被整个部族视为敌人。 “该死的偷盗者!可耻的贼!” 纳德林男人们骑上骆驼,抽--出弯刀,朝黑鬣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今夜的大漠没有起风,沙地上留着清晰的足迹。 绝对不能放走这群可耻的家伙! 吵闹的声音惊醒了何宁,坐起身,帐篷里只剩下自己。身边的毯子上还有余温,证明穆狄刚离开不久。 何宁走出帐篷,米雅和几个姑娘守在帐篷外,穆狄正和骑士队长说着什么,长袍只是披在身上,金色发辫垂在肩头,在月光下格外的显眼。 “怎么回事?” 何宁打了个哈欠,精神不太好,腰腿都有些酸软。困倦的原因和米雅精心熬煮的汤分不开,虽说穆狄没喝……幸亏他没喝。 米雅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说明,何宁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有人偷羊,还杀死了骆驼?” 谁这么大胆子? “不清楚。”米雅摇头,不过很快就能知道了,纳德林人和骑士一起追捕,加上绿蜥和黑蜥,杀死了骆驼和三角羊的人绝对跑不了。 何宁没再继续追问,骑士队长转身离开,穆狄走过来,旁若无人的将何宁抱了起来,“回去休息。” 米雅和姑娘们低头,没出声。骑士们也视若无睹,倒是没离开营地的纳德林人瞪大了眼睛,下巴掉在了地上。 天神! 英明的普兰城城主和伟大的神谕者? 他们都看到了什么?! 靠在穆狄肩膀上,何宁又打了个哈欠。既然不是针对他的,应该和欧提拉姆斯神殿没关系,紧张的情绪瞬间放松,困意涌上,回到帐篷里,被穆狄放到毯子上,片刻之后就睡了过去。 穆狄侧躺在何宁身边,单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抚过何宁的脸颊,手背擦过温热的肌肤,久久没有出声。 帐篷外,纳德林人和骑士们陆续返回,五个黑鬣人一个也没能逃脱。 几十只火把将营地照得亮如白昼,脸上的图腾暴露了他们的身份,西部的蛮族为什么会出现在东部荒漠? 纳德林人要杀死他们,骑士们坚持必须等城主大人裁决。黑蜥和绿蜥站在一边,纳德林人争辩两句就不再坚持。 五个蛮族中的三个是绿蜥和黑蜥抓到的,其他两个也是被普兰城的骑士杀伤包围才无路可逃。 损失的是纳德林人,俘虏却是骑士们的。 黑鬣人被绑了起来,吊在立起的木桩上,为此,纳德林人还特地拆了两个帐篷。 骑士们在一旁看守,主要目的并不是防止他们逃跑,而是预防虎视眈眈的黑蜥一口吞了他们。之前若不是绿蜥,恐怕这几个蛮族不缺胳膊也会少条腿。 黑蜥很不满,大吼了一声,绿蜥回吼,你吼我也吼,几个回合下来,黑蜥火了,一口咬住绿蜥的尾巴,用力甩飞,绿蜥早被收拾出了经验,顺势挥动双翼,飞上半空,从空中朝黑蜥扑了过去…… 这两位打架,骑士们不敢靠近,更不敢拉架,活够了吗? 等它们打过瘾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纳德林人没有休息,将死去的骆驼和三角羊拖到绿洲中的水塘边,剥皮割肉,不尽早处理,肉很快就会腐烂发臭,只能留给食腐鸟。 血腥味引来了夜行猛兽,沙漠狼的嚎叫声越来越近。 纳德林人只收起皮毛和鲜肉,内脏和骨头都被远远的抛开,足够这些猛兽饱餐一顿。这是东部牧民与野兽共处的规则,非到万不得已,双方都不愿意发生冲突。 时间过得很快,营地中的大部分人一夜未眠。 何宁倒是精神不错,走出帐篷抻了个懒腰,没包头巾,黑发黑眼,柔和的轮廓,在阳光下让人移不开眼睛。 洗漱过后,米雅送上早餐,麦饼,一块拷羊肉,一碗汤,几个水果。 食物是千篇一律,早上就吃烤肉,何宁不习惯也习惯了。比起初到这个世界的日子,这样的一餐简直就是奢侈。 何宁在帐篷前盘腿坐下,很快解决了自己的早餐,擦擦嘴,起身走向被吊了一夜的黑鬣人。 血和沙尘模糊了他们的面孔,骑士拎来一桶水泼在他们的身上,水冲掉了泥沙和血,青色的图腾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覆盖了整个左脸,沿着脖颈蜿蜒到胸前,颜色同何宁在苍岩人脸上看到的一样,图案却完全不同。 “他们是哪个部族?” “黑鬣人。”穆狄走到何宁身边,手里握着一条黑色的长鞭,“曾是帝国最骁勇的战士。“ 看到穆狄手里的鞭子,何宁转过头没说什么。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规矩,很多事明显不是“怀柔政策”能够解决的。 “黑鬣人,你们到东部来做什么?” 鞭子挥下,伊东闷哼一声,却没有开口。 穆狄将手中的鞭子扔给骑士,“让他开口。” “是!” 咻——啪! 每一鞭-抽-下,都带着凌厉的破空声。 黑鬣人打定主意,死也不能说出孩子们的藏身地。纳德林人咬牙切齿的瞪着他们,按照东部大漠的规矩,这些蛮族都该送下地狱! 穆狄没杀他们,是怀疑他们用阿里尔城有关。 阿里尔城与霍希姆城结盟,计划联合蛮族进攻普兰城,和他们勾结的蛮族是谁却一直没有查明。不过从眼下的情形看,这些黑鬣人不像为结盟而来,倒更像是在逃亡。 骑士停下了鞭子,穆狄开始考虑该如何处置他们,放了绝不可能,杀掉? 不需要骑士动手,只要让开几步,纳德林人就会冲过来撕碎他们。 就在这时,营地外起了一阵骚-动,骑士们又抓到了两个蛮族,其中一个还是女人。 伊东等人一夜未归,其余的黑鬣人都很担心。如果他们出了意外,仅靠余下的人根本无法照料所有的孩子。为了确定伊东等人的情况,他们只能冒险。一个擅长追踪的女人和一名战士找到了伊东等人昨夜藏身的地方,也看到了绿洲中的营地,没等两人决定该怎么办,就被警戒的骑士们发现了。 跑是来不及了,一名黑鬣战士拼尽全力,也无法对抗几倍于他的骑士,只能被擒。 看到他们,被吊起来的伊东等人双眼冒火,愤怒得扭曲了面孔。 他们在这里,部族里的孩子呢?! 到了营地中,黑鬣女人发出一声尖叫,突然一口咬在了骑士的手上,挣扎着站起来朝伊东的方向冲了过去,可她的目标却不是伊东,而是站在附近的何宁! 突来的变故出乎众人预料,何宁也十分费解,好好的,干嘛凶神恶煞的朝他扑过来? 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黑鬣女人像母兽一样扑过来的同时,何宁黑色的双眼染上厉色,锋利的指甲暴长,下一刻就能将威胁他的人撕碎。 米雅的动作更快,她横起匕首,从身后扎穿了黑鬣女人的肩膀。此时,何宁也抬起了手,如刀锋般的指甲,距离黑鬣女人的脖子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米雅面沉似水,抽--出匕首,单手握拳狠狠的砸在了黑鬣女人的伤口上,骨头碎裂声清晰可闻。 何宁放下手,他能感到,就在刚刚,狂躁的情绪差一点让他再次大开杀戒。 黑鬣女人被米雅按跪在地上,肩上的伤口在流血,表情中仍带着凶狠。 何宁蹲下--身,不解的看着她,“你为什么要攻击我?” 黑鬣女人没说话。 “看我好欺负?” 黑鬣女人还是没说话。 “还是说想要抓住我,威胁放人?” 何宁也只是猜测,黑鬣女人神情顿时一变。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猜对了。 “为什么?” 黑鬣女人咬牙一声不出,何宁抬头看米雅,米雅点头,了解,手下用力,又是一声钝响,何宁终于得到了答案。 “……衣服……东部贵族……” 衣服? 何宁讶然,他的大部分衣服都是米雅准备的,样式简单,也没金丝银线的绣上去,如果真按照衣服来找肉票,也该去找穆狄才对吧? 何宁歪着脑袋,心中的疑问毫不掩饰的表现在脸上。 米雅转过头,就算不愿意也必须承认,在任何人来看,比起普兰城城主都是主人更容易对付。 想不通,何宁干脆将这个问题抛开,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走到和女人一起被抓住的黑鬣战士跟前,这个黑鬣人的一条胳膊断了。 何宁没做别的,只是认真的看着他脸上的图腾,脑子里有一团模糊的记忆慢慢变得清晰,银色耳扣再一次被鲜血染红,耳扣上镶嵌的三枚宝石中心,似乎都有火焰在跃动。 金色的光带乍然出现,如彩绸般飞舞包裹在何宁周身。见到此景,纳德林人的第一反应便是跪伏在地,隐隐的颤抖。 神谕者,真正的神谕者! 骑士们的脸上也带着敬畏,米雅和姑娘们双臂交握在胸前,深深的弯腰。 穆狄没出声,也没动,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金光中的何宁,蓝色的眸子变为竖瞳,眉间的金鳞若隐若现。白皙的手指擦过,眼眸微合,血脉在涌动,体内深处叫嚣着杀戮,却仿佛被一条看不到的链条捆缚,这是大巫的力量。 黑鬣人惊呆了,忘记了语言,忘记了一切。 年幼的部族祭祀指引他们一路向东部大漠深处行进,宣称那里有黑鬣部族的希望。日复一日,祭祀的话没有得到验证,在被抓住时,他们感到的只有绝望。 看着眼前这个人,伊东的心头剧颤,这会是他们的希望吗?还是彻底将他们送进死神怀抱的魔鬼? “黑鬣。”何宁举起右手,锋利的指甲划破了一名黑鬣战士的脸颊,在图腾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所有的黑鬣人,连同被藏起来的孩子,都感到一阵如火焰焚烧般的疼痛。沉寂在血脉中四百年的烙印开始复苏,伴随着这个直透灵魂的声音,强迫他们臣服。 跪下双膝,弯下腰,献出忠诚,祈求大巫的仁慈与眷顾。 “以祖先之名,臣服我,信仰我,我便宽恕汝等刻印于血脉中的罪孽。” 这是大巫的声音,大巫的祝福,也是大巫的沮咒。【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本是满面狰狞的黑髯战士突然失去了力气,用最虔诚的姿势跪伏在地,这是血脉传承干年的束缚,没有人能够挣脱。 第五十四章 八名黑鬣战士,十六个孩子,三个黑鬣族女人,每个人脸上的图腾都产生了变化,何宁在一名黑鬣战士脸上留下的伤口,成为了黑鬣族图腾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信仰,臣服,束缚与力量。 这是大巫的仪式,也是蛮族获取力量的根本。 金光散去后,何宁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浑身脱力,若非咬牙支撑,很可能要软倒在地上。 暗中苦笑,别看神棍做得威风八面,每次付出的代价都不小。 一条有力的手臂从身后揽住了他,熟悉的气息,温热的胸膛,耀眼的金发,何宁紧绷的神经放松了,松开牙关,放任自己向后靠去。 黑鬣战士仍跪在地上,之前攻击何宁的黑鬣女人也不再嘶喊,被吊起来的伊东等人变得平静,流血的伤口正缓慢结痂。每个黑鬣人都能清楚感觉到,一股澎湃的力量正不断涌入体内。 黑鬣人看向何宁的目光变得炙热,同时带着畏惧。这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传承,一代又一代,沉寂了四百年,却从未断绝。 何宁闭了闭眼,试着开口,声音有些无力,离得远些,根本听不清楚,只得向穆狄求助。 变得苍白的脸颊和失去血色的唇映入眼底,蓝色的眸子闪了闪,再看向黑鬣人,不自觉的带上了杀意。 何宁又扯了扯穆狄的头巾,“帮个忙,把他们先放下来,纳德林人的损失我会补偿。” 说出这句话,何宁有相当的底气。 到了荒城,有足够的牛羊分给纳德林人放牧。牛羊不够还有驯养的单足鸟,圆鼓鼓的,像是小号的鸵鸟,味道相当不错。最初是沙猫带回来的雏鸟,奄奄一息,肉不多,何宁没吃,也没可以照顾,结果两个月后发展成了一群,这种繁殖能力只有沙鼠能够媲美。 牧民们习惯了豢养牛羊,驯养野生鸟类没有任何经验,但有何宁这个外挂在,再难的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米雅总是喜欢用单足鸟熬汤,加上某几种特殊的草药,效果比银草还要霸道。何宁悲催的日子由此开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坚决不喝银草汤,还有单足鸟在候着。 瓦姆对驯养的单足鸟很感兴趣,离开荒城之前特地同何宁换了二十多枚鸟蛋,个个都有鹅蛋大小,说是回到北部后交给母亲和妹妹养着,数量多了还可以卖出去。何宁强忍住没给他泼冷水,有生意做总是好的,这次失败了下次再交易,至于鸟蛋能不能成功越过边境,顺利在北部孵化出来,就只有天知道了。 对于纳德林人来说,驯养单足鸟绝对比放牧三角羊划算。荒城有大片的绿洲和草场,单足鸟吃虫子也吃草,生长速度又快,只要注意防备狐狸,绝对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纳德林部族缺少牲畜,但不缺人,就算是孩子也能帮忙。 黑鬣人不能像以往一样打猎为生,也不会放牧,却可以成为荒城的守卫力量。比起东部牧民,西部蛮族才是天生的战士。虽说人数少了点,但万事开头难,有了好的开始,类似于黑鬣的部族肯定会源源不断成为自己的囊中物。 到了那时,谁再敢来找他麻烦,他就给谁好看,让他们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何宁心里打着算盘,果断神游天外。骤然失去的力量不是一时间能恢复的,穆狄抱起他,下令骑士们将伊东等人放下来。纳德林人虽有不满,却没敢抱怨,部族未来的生活还要仰仗普兰城城主和神谕者,为了几个蛮族窃贼纠缠,惹恼了两位大人,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不过,让他们给这些蛮族好脸色却做不到。不抱怨,不代表他们愿意和这些蛮族友好相处,称兄道弟。 伊东等人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更不会生出逃跑的心思,除非他们当真不要命了。想清楚之后,提出要将其他的族人都接来。 米雅在帐篷外报告了何宁,里面只传出了穆狄的声音。 米雅静静站着,没有离开。她只遵从何宁的命令,固执的忠诚。除了何宁没人能命令她,穆狄也不行。 最终,帐篷的帘子被掀起,何宁靠躺在卷起的毯子上,脸色不再如之前那么苍白,唇也恢复了血色。他看着米雅笑了笑,“答应他们吧,把人都接回来,你负责安排,别和纳德林人起冲突就行。其他的等到了普兰城再说。” “是,主人。” 米雅没有进帐篷,只站在帐篷外弯腰行礼。帐篷的帘子放下,隔绝了里外两个世界,米雅拉起头巾,眼中闪过一抹疑色,刚刚,帐篷里似乎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怀疑的念头闪过,也只是瞬间,随即被米雅抛开。若是主人愿意让她知道,早晚会告诉她,否则,她没有深究的必要。 黑鬣人得到肯定的答复,立刻让后来的战士和女人返回孩子们的藏身处,他们离开的时间太久,希望孩子们不会遇上麻烦。 东部大漠貌似荒芜,却处处存在危险。一路行来,伊东等人吃的苦头并不比在西部时少。 因为黑鬣人的关系,再加上何宁要休息,队伍又在绿洲盘桓了一天。被黑鬣人杀死的骆驼和三角羊成为了所有人的晚餐,喷香的烤肉,撒上从瓦姆手中换来的香料,大人们尚且还好,孩子们全部吃得满嘴流油。 牧民极少宰杀骆驼,味道这么好的烤肉也只是偶尔能吃到,香料实在是太昂贵了。 东部牧民和西部蛮族积怨已久,黑鬣人与纳德林人也互看不顺眼,孩子们却对彼此很好奇,围在篝火旁,一边吃肉一边看着对方,从最初的警惕不善,到后来的尝试接触,感觉对方并不像大人们说的那样,放松下来,很快就玩在了一起。 牧民孩子和蛮族孩子一起抛石子,蛮族孩子则教他们模仿捕猎的游戏。就算时不时会产生口角,学着大人的口吻互相叫嚷,友谊却已悄然滋生。 伊东和纳德林族长的表情都很复杂,不愿意孩子们接触,把他们强拉回来?肯定不行。一旦这么做了,说不定会被马上赶走。 黑发的神谕者或许好说话,普兰城城主却绝不是善人。 孩子们玩得兴高采烈,胆子最大的几个提议去看黑蜥,没等他们行动,就吓得纳德林族长和伊东一起蹦起来,天神,靠近主人不在身边的黑蜥,不要命了吗?! 两个黑鬣战士的肩膀上还留着黑蜥的牙印,换成这些个头不大的孩子,一口一个绝对不成问题! 再不拦住,这些小家伙就要翻天了!无论是哪个世界,家长教育孩子的手段,都是大同小异。 彼此仇视的黑鬣人和纳德林人,此刻却有志一同的上前,抓住带头调皮的,挥起巴掌就揍! 啪啪的巴掌声在篝火旁响起,本该是家长教育孩子的画面,何宁却崩不住想笑。 长袍的牧民和强悍的蛮族面对面坐着,眼对眼瞪着,你一巴掌我一巴掌做着相同的事情,揍完一个换下一个,简直像在比赛。被按在膝盖上的孩子哭两嗓子就停下,互相挤挤眼睛,很明显,巴掌打得响却未必用上了真力气。其他的孩子不敢跑,一个挨着一个站着,就像在排队等着挨揍。 这场面实在是…… 何宁憋笑憋得肚子疼,肩膀都在发颤。坐不住了,干脆靠在穆狄身上,把脸埋在长袍里,无声的咧开了嘴。 不能笑出声,实在是太痛苦了。 穆狄有些无奈,何宁的性格让他很难把握,上一刻明白,下一刻就变得糊涂。按住何宁的后颈,手指梳理过黑色的长发,罢了,这样的性格也没什么不好,既然猜不透,那就宠着,宠到他离不开自己。 低下头,鲜红的唇在何宁发顶落下一个轻吻,篝火映红了穆狄的侧面,浓密睫毛落下的影子恍如蝶翼。 夜深了,黑鬣人和纳德林人打孩子的交流活动终于告一段落。帐篷里响起了鼾声,守夜的骑士将两把干草丢进火堆中,橘黄色的火焰立刻发出噼啪声响,一股独特的味道缓缓飘散。守在火堆旁的黑鬣战士抽了抽鼻子,他熟悉这股味道,在西部荒野也燃烧这种干草驱逐毒虫。 骑士盘膝坐在火堆旁,长刀立起搭在肩上,黑鬣战士惯用的长矛放在一边,同样盘膝坐着,火焰跳动,远处传来沙漠狼的嚎叫,夜枭从头顶飞过,夜风吹起,带着一丝凉意,黑鬣战士的心中格外的宁静。 逃亡,隐藏,不知所措,不可预测的未来,都在不久前烟消云散。 他们臣服于黑发的神谕者,年幼的祭祀告诉族人,神谕者是巫,真正的大巫。 “黑鬣人侍奉大巫,忠诚于大巫,以此洗刷祖先的罪孽,这也是所有西部部族的命运。” 每一代大巫都会赋予被选出的蛮族更强的力量,四百年前是苍岩和另外三个部族,四百年后则是黑鬣。 黑鬣战士抚上化为图腾一部分的伤口,脸上闪过一抹坚毅。没有挣扎,也无法挣扎,捆缚他们的力量从部族诞生时起便已经存在。 挣脱不开,那就彻底臣服。 效忠他,信仰他,为他而战。为他生,为他死,这是黑鬣人的宿命,也是黑鬣部族能够延续下去的根本。 黑鬣战士拿起长矛,矛身上隐隐浮现出了巫文,与科尼手中的长矛类似,却又不同。 翌日,何宁醒得很早,穆狄仍在沉睡。 何宁动了动胳膊,力气恢复了许多,兴致一来,弯起了嘴角,无声的靠近躺在身边的“睡美人”,一口咬在了他的耳朵上。 没用力,却足以将穆狄惊醒。 蓝色的双眼睁开,清明中带着不解,不解中竟然还有几许无辜,就像在问,为什么要咬他? 难得看到穆狄这个样子,何宁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能想象一头美到极致的兽无辜卖萌的样子吗?肝颤啊! 所谓乐极生悲,何某人笑的时候,丝毫没发现金发城主的眼睛眯了起来,下一刻,腰被扣住,视线颠倒,完全“清醒”过来的城主大人,将他牢牢的按在了身下。 美丽的面孔缓缓逼近,“笑的很开心?” “……” “继续笑啊。” “……” 何宁没出声,突然伸臂揽住了穆狄的脖子,仰头一口咬住他的下巴,舌尖轻舔,在对方讶然的同时吻住了他的唇。 呼吸交融,黑色的双眼中带着笑意和让人无奈的挑衅。 穆狄终于发现,何宁不再怕他,一点也不。强悍的城主形象早已荡然无存。干脆揽住何宁的肩膀,用力加深了这个吻。 帐篷里的气温逐渐升高,喘--息声变得急促浓厚,长袍的领口被扯开,何宁仰起头,手指--插--入金色的发间,长腿勾住了穆狄的腰,从偶然兴起的玩笑到擦枪走火,不过一步之遥。 何宁袍子上的腰带被扯开,掌心熨帖的热度让他忍不住发抖,咬住嘴唇,挣脱开被扣住的腕子,锋利的指甲撕开了穆狄的领口。 掺杂着暴戾的气息,让两人更加兴奋,何宁的眼角泛起了红晕,穆狄的眉间浮现了金鳞,帐篷外却突然响起了骑士队长的声音。 “城主大人,你醒来了吗?” 正扯着对方衣服的城主和大巫同时停住了动作,两秒之后,不约而同在心中给骑士队长画了个大大的,血红色的x。 帐篷外,骑士队长后背猛然间发凉,汗毛倒竖,就像是被某种可怕的野兽盯上。 站在他一边的米雅自始至终没有出声,聪慧的巫女总是能依靠敏锐的直觉躲避开危险。对于骑士队长会有何种下场,米雅表示,只能听天由命。从帐篷里出来的城主大人,脸色可不是一般的难看…… 吃过早餐之后,队伍再次启程。 纳德林人和黑鬣人的加入,非但没有拖慢行进的速度,反而帮上了不小的忙。 酷热的正午,一场甘霖再度降下,纳德林人和黑鬣人的震撼无以言表,黑鬣族年幼的祭祀跪伏在地,双手高举藤杖,用稚嫩的嗓音高呼:“大巫!大巫!” 这样的反应让何宁想起了苍岩族的老祭祀,想起老祭祀,便不由得想起了科尼,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变化。短暂的情绪波动,很快被他压在了心底。 黑蜥大步的向前迈进,何宁坐在绿蜥背上极目远眺,沙丘连绵起伏,星罗的绿洲点缀其间,越向西绿洲越密集。最大的一片绿洲已经繁茂出一片草场,翠绿的色泽,沿着一条人工挖开的河道流向矗立在大漠中的普兰城。 上次来时,草场和这条河都不存在,这段时间里,普兰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何宁拍了拍绿蜥,“哥们,下去。” 穆狄站在黑蜥背上,骑士们已经吹响了号角,悠远苍凉的声音随着热风在大漠中传出很远,宣告着城主的归来。 与此同时,瓦姆的商队也抵达了阿里尔城可见全副武装的骑士和被召集的牧民战士。址为],城门处的警戒比以往都要严格,随处【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有商队中的人斡旋,加上几枚金币,商队顺利进入了阿里尔城,瓦姆转头看了一眼跟在商队中的普兰城骑士,在进城之前他就说过,骑士们想做什么他不管,但最好不要把商队牵扯进去。他与何宁做生意,却从没想过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他帮助普兰人进入阿里尔城,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第五十五章 阿里尔城内,处处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瓦姆的商队入城后,发现各种商品的价格都比以往涨了许多,他带来的毯子,黑麦,甚至是单足鸟的蛋,都在入城后三天内销售一空。 阿里尔城一改往日的小气形象,自城主以下,包括大臣,将军,甚至是普通的城民,都大把的挥洒着金币和宝石,凡是经过城内的商队,除非是完全用不上的货物,其他都会被买走。 瓦姆卖光了货物,倒出口袋里的金子和宝石,拿起一枚金币,眯起眼睛看着,年轻的面孔闪过一抹狐疑。 阿里尔城想做什么? 就算要发动战争,购买下的货物也足够了,可阿里尔人貌似根本没有停手的打算。停留在阿里尔城的这几天,瓦姆留意过,十支北方商队至少有六支会在阿里尔城售空货物,尤其是运送盐和香料的商队。如果不接受阿里尔人提出的价格,很快就会有骑士找上门,刀架在脖子上,不点头是想死吗? 严格来说,这样的作为对大部分商民的损害不大,在阿里尔城交易,只要价格合适,不只免去深入东部荒漠的危险,很多人还赚了一大笔。卖光了这批货,马上返回北方,收购下一批,又是一大笔金子入账。 但对东部的其他部族就未必了。 北部运来的货物被阿里尔城垄断,尤其是东部不产的盐和香料,时间长了,日子可就相当难过了。虽然还有南部的海民,但比起北部商民,海民很少深入东部大陆,获益的也只有在东南部边境的城池和部族。 阿里尔城不怕引起众怒吗?而且,阿里尔城主哪来这么多的金子和宝石? 瓦姆想不明白,纵然发现了疑点,不断的抽丝剥茧,到最后也是一头雾水。但有一点,一旦阿里尔城决心垄断东北部贸易,拦截大部分北部商队,给瓦姆造成的损失会很大,毕竟他想要的货物不在阿里尔城,而在荒城。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瓦姆不再刻意与队伍中的骑士保持距离,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而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请骑士们将消息送给何宁。维护生意不被破坏,传递给对方一些消息,并没有破坏商民们世代尊奉的规则。 让瓦姆下定决心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阿里尔城的举动肯定会惹怒不少人,如果背后没有强大的势力支撑,这些阿里尔人纯粹就是在作死。还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那种。 至于能给阿里尔人支持的,恐怕只有欧提拉姆斯神殿。 但有神殿就行了吗?东部如何尚且不论,在北部,随着岁月流转,神殿下达的神谕已经渐渐失去效力。利益才是商民们永恒不变的信仰。 瓦姆放下金子,又拿起一枚宝石,指甲盖大小的黑宝石,让瓦姆想起了那双黑色的眼睛。 何宁的存在,肯定会撼动欧提拉姆斯神殿的地位,或许是在将来的某一天,也或许就在明天。 阿里尔城,普兰城,神殿,新的神谕者,从荒城中见到听到的种种,一切汇聚在一起,年轻的商人心头巨震,终于抓住了最关键的一点,心中豁然开朗。 重振索提拉家的机会,已经摆在了眼前! 要抓住吗? 不,必须抓住! 信奉天神,效忠真正的神谕者。 瓦姆笑了,攥紧了宝石,叫来忠心的仆人,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仆人慎重的点头,行礼之后退出瓦姆的帐篷,朝骑士们的营地走去。 一个小时后,两只苍鹰从营地中振翅飞上天空,长鸣一声,消失在云端。 阿里尔城的骑士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商队中发生的一切,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刻意盘查。这段时间停留在阿里尔城的商队越来越多,很多商队都是通过飞禽传递消息,苍鹰虽少,却并不是没有。 负责在城外巡逻的骑士们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就不再关心了。 如果他们知道这次的疏忽会给阿里尔城,给自己带来可怕的灭顶之灾,绝对不会粗心大意,肯定会马上拉开长弓,将从瓦姆商队中飞起的苍鹰全部射杀。 只可惜,世上货物万千种,就是没有后悔药。 阿里尔城一边大肆截留商队,一边召集起更多的部族战士,还用手中的货物收买了许多其他城的附庸部族,不愿意改弦更张,只能购买价格高到离谱的盐。种种手段之下,附近的部族几乎全都遭殃,大多数部族都被迫低头。 实力不及阿里尔城的城主们敢怒不敢言,他们不断被削弱,阿里尔城却在不断壮大,联合起来也未必是阿里尔人的对手,何况阿里尔城背后还站着欧提拉姆斯神殿。 有人想起不久前东部几城结盟,如果当时不是摇摆不定,有了普兰城的外援,阿里尔城就不会这么肆无忌惮了吧? 损失最严重的两位城主,不愿意和其他城主一样向阿里尔城屈服,有神殿支持又如何?实力强大又怎样?老子打死也不买账! 十数只苍鹰和猛禽同时从城内飞出,两位城主下定了决心,就算去吻穆狄的袍角,也不向阿里尔低头! 此时,普兰城正在准备又一场庆典。 何宁抵达普兰城当天,一场大雨便倾盆而下。在天神节上被何宁批评不够“专业”的祭祀登上祭台,向天神供奉了一百头牛和三百只羊,同时高声向和普兰人宣布,神谕者真正降临了! 传言无法取信所有人,欧提拉姆斯大巫同样宣称向天神祈雨,结果呢? 当传言变为现实,一切就不同了。 接连几场大雨,让城外的小溪变为了河流,低洼处漫延成一片泽国。干旱的沙地被雨水浸润,一夜之间长出无数的青草和花苞,就像在普兰城外铺开了一大张草毯。 成群的三角羊和短角牛散布在草场中,贪婪的啃食着鲜嫩的青草,牧人们骑在骆驼上,挥舞长鞭驱赶着畜群,仍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生怕一夜过去,草场又会变为一片黄沙,所有的美好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轰隆! 乌云聚集,闪电划破长空,雷声轰鸣,一场大雨再次降临。抹掉滴落在脸颊上的雨,牧人跳下骆驼,用最虔诚的姿态向天神祈祷。 “感谢天神,感谢神谕者降临!感谢赐福亚兰,赐福普兰城!” 城内的祭台上,雨水冲刷掉屠宰牛羊留下的血迹,祭祀举起匕首匕首,血丝混杂着雨水流淌在他的手臂上。在鼓声中,他用力的踏着双脚,高声吟诵着巫文,声音越来越高,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凝聚在祭台上空,如巨兽般咆哮。 渐渐的,雷声散去,闪电不再,雨水变小,祭祀的吟诵也到了末尾,在一个悠长的音调后戛然而止。 鼓声仍未停歇,祭祀恭敬的弯腰,双手托起匕首,就像在等着某个人的到来。 雨后的凉风吹起,黑发黑袍的青年沿着石阶走上祭台,长袍曳地,袖口和衣摆处绣着银色的巫文。 祭祀将头垂得更低,恭敬且畏惧。 鼓声终于停了,何宁站定的刹那,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祭台之上,黑绸一般的发随风飞舞,金色的发丝勒在额间,缠绕着银链和宝石,衬托出黑宝石一般的双眼,益发深邃,如不见底的深潭。 他是何宁,也是继承了千百年传承的大巫。 阳光之下,祭台之上,黑发的大巫周身腾起一片金光,银色的耳扣化为权杖,单臂高举,巨大的身影从天空中飞来,如墨玉一般的鳞甲,尖锐的牙齿与锋利的爪,绿蜥挥动着双翼,掀起一阵狂风,最终停在祭台上方。 在权杖发出的金光中,何宁慢慢从祭台上升起,落在绿蜥的背上。这要耗费何宁不少力气,可为了现场效果,何某人拼了! 绿蜥带着何宁飞向高处,又在祭台周围卷起一阵狂风,很多人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修长的身影正立在绿蜥背上,黑发飞扬,双眸低垂,长袍被风鼓起,恍如神祗。 “神谕者!” 祭祀颤抖着叫出了声音,惊醒了被眼前一幕震撼得忘记了所有的普兰人。 “神谕者!” “天神!” 惊呼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在穆狄和黑蜥出现时,达到了最高--潮。 黑蜥发出吼声,与天空中绿蜥的叫声交相呼应,至于在“交流”些什么,只有它们自己知道。 穆狄站在黑蜥背上,手握金色的权杖,一身洁白的长袍,袖口和腰带上绣着金色的巫文,垂过腰际的金色发辫中交织着黑色的发丝,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愿天神赐福普兰!”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继天神节之后,神迹又一次降临普兰城,神谕者公开露面,欧提拉姆斯神殿传播的所有都将彻底从普兰人心中抹去。 人群中不只有欢呼的声音,数十个用头巾遮住面孔的身影,此刻都阴郁的攥紧了拳头,咬紧了嘴唇。 她们是巫女。 欧提拉姆斯的触角伸不进普兰城,却能想方设法控制附庸普兰城的部族。 随着附庸的部族越来越多,聚集在城外的巫女数量也达到了百人以上。比提亚城抓捕巫女的行动早就引起了她们的警惕,但有神殿的命令,再不情愿也必须到这里来。 如果之前巫女们还抱有幻想和侥幸,认为穆狄不会这么快和神殿撕破脸,刚刚那一幕,已将她们的幻想和侥幸全部撕碎。 “神谕者!” 即便没有公开宣称大巫之名,从今天开始,普兰人的信仰也不再是欧提拉姆斯神殿。 巫女们胆战心惊的离开了成内,回到部族,呆在帐篷里,担忧和惊慌让她们忘记了马上传出消息,就算传出去又怎么样?大巫仍在昏迷,神殿内部忙着争权夺利,连比提亚的西库鲁斯都对付不了,何况实力更强的穆狄! 想归想,很多巫女们还是“尽职尽责”的派出了心腹,将消息送回神殿。这些人没有受到阻拦,有了他们,神谕者降临的消息才能更快的传播开。如果神殿因此做出任何举动……更好,不只能帮到何宁,也算是帮了穆狄的忙,为了保护神谕者,攻打效忠欧提拉姆斯神殿的城池和部族,绝对师出有名。 霍希姆城的城主继续执迷不悟,他的领土和臣民,很快将被划入普兰城的领地。 入夜之后,见证了神谕者再次降临的牧民们回到城外的营地,没人能够睡着,帐篷里,篝火旁,都在谈论连日来的大雨,青翠的草场和带来这一切的何宁。 巫女们没有露面,即便隔着帐篷,也能听到牧民们的声音,好似能看到牧民不断飘向帐篷的目光,带着嘲讽和蔑视,不再有任何虔诚和敬畏。 牧民们彻夜未眠,巫女也一样。 前者是喜悦和兴奋,后者却是焦躁和担忧。 翌日,穆狄·普兰以亚兰王室直系血脉,东部荒漠之主为名,向所有附庸于普兰城的部族下达了命令,“尊奉神谕者,驱逐所有巫女!” 没有公开提及欧提拉姆斯神殿编造了四百年的谎言,强硬的态度就足以说明一切。 泰亚部族是最先动手的,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很快,城外的部族族长和长老们一致决定,遵照城主大人的命令,驱逐部族中的巫女及与神殿关系紧密的所有人! “不,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们!” 上百个部族的巫女加上效忠于她们的人,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但在骑士和部族战士的长刀下,这股力量就显得微乎其微了。 巫女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斥责,诅咒,甚至是叫骂。 叫嚣得最厉害的几名巫女,也是年龄最大,在部族中积威最深,能与族长分庭抗礼的神殿代言人,马上被骑士抓了起来,带入城内,再也没传出消息。 她们最好的下场,就是和地牢中的丹妲作伴。 穆狄没有露面,大臣木沙带着城主的命令来到城外,用意很简单,普兰城城主的命令必须执行,违抗者,例子就摆在眼前! 部族族长和长老们不再迟疑,好言相劝没有用,就运动武力直接驱逐! 同惹怒穆狄,失去普兰城的庇护相比,族长和长老们宁可与神殿对抗。何况,普兰城已经有了神谕者,真正能带来雨水和富饶的神谕者!他们绝不会吃亏。 “你们必将受到天神的惩罚!” 一百二十三名巫女骑上骆驼,留下最恶毒的诅咒,带着忠诚于她们的仆人,离开了部族。 自此,穆狄·普兰的领地内,将不再有欧提拉姆斯巫女的存在。 消息传到比提亚城,西库鲁斯立刻召集大臣和将军们,他确信,战争很快就要爆发了。或许只在东部,也可能波及整片大陆。 “亚兰将从这一刻变得不同!” 同普兰城结盟的几位城主经过慎重考虑,接连下达了同穆狄一样的命令,驱逐所有欧提拉姆斯巫女,神殿派来的使者也全部被拒之门外。 既然要撕破脸,那就彻底一些! 何宁站在城主府三楼的楼台上,眺望远处,阿里尔城的消息传回,普兰城已经开始集结军队,结盟的各城也不断派来使者,东部大陆的战火即将点燃。【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失去了虔诚的信徒,以大巫的鲜血和心脏为基石的欧提拉姆斯神殿,蒙蔽了大陆四百年的谎言,即将失去最后的土壤,彻底崩塌! 第五十六章 亚兰大陆历404年,大陆东部八位城主先后颁布法令,驱逐领地内所有欧提拉姆斯神殿巫女。 随后不久,一场大雨骤降,惠及整个东部大陆。普兰城城主穆狄公开宣称神谕者降临。 以比提亚城城主西库鲁斯为代表,同盟各城先后派出使者拜谒神谕者,即便是被阿里尔城压制的两位东北部边境城主,也想方设法派遣使者来到了普兰城。 此时的东部荒漠,由于雨水滋润,绿洲面积不断扩大,无尽的黄沙正逐渐被成片的草场取代,最大的一片绿洲,围绕已成湖泊的水塘,形成了一片面积可观的草原。草原中矗立的岩山也不再荒芜,绿色的植物覆盖了黑色的岩石,几棵枣椰树结出了果子,随风摇曳,吸引荒漠中的旅人驻足。 商队在树下搭起了帐篷,牧人驱赶着牛羊,岩山不再只是食腐鸟和蛇虫的领地,各种各样的动物频频出现在草原中,随处可见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初见此景的各城使者无不惊叹,习惯了满目黄沙和被风吹拂的沙丘,骤然一片青葱闯入眼帘,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天神!” 如果之前还对普兰城的神谕者抱有怀疑的话,如今已是彻底的信服。 长期的旱灾,荒凉的荒漠,不毛之地都成为了过去,展现在他们面前的,与其说是一副美丽的画面,不如说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使者们尚未进入普兰城,便已纷纷放出了传递消息的猛禽,在这里见到的一切,必须尽快报告给城主,但凡是对欧提拉姆斯神殿抱有“怀念”,或是为争夺权力反对驱逐神殿势力和巫女的人,都会马上闭嘴。 权力固然重要,摆脱旱灾,使荒漠成为历史,则是所有亚兰人的希望。 违背了这一切,就是整个东部大漠的敌人。 欧提拉姆斯神殿也曾经辉煌,但只有最初的神殿大巫才真正具有让人信服的巫力,随着岁月流逝,一代接一代传承,大巫变得平庸,巫力创下的神迹便只存在于羊皮卷中。 神殿索要的贡品越来越多,亚兰人祈祷的雨水却迟迟未到。 四百年的信仰基石不再牢固,只需要轻轻一下,就能被敲得支离破碎。 新的神谕者,真正的巫降临亚兰,既然能赐福普兰城,将普兰城的荒漠变为草原,必能改变整片东部大陆,更甚者,西部荒原,北部山地,甚至是南部,都将拜服在神谕者面前! “各位,是必须下定决心的时候了。” 接到使者传回的消息,各城城主立刻召集大臣和将军们,用最强硬的态度压制了所有反对的声音。 “欧提拉姆斯神殿该成为过去了!真正的神谕者,真正能力卓绝的巫,才能带给我们未来!” 和神殿藕断丝连的人脸色难看,质疑传回的消息未必全然可信,这种苍白无力的借口注定无法得到任何支持。 如果使者在撒谎,原因是什么? 轻易就能揭穿的谎言,会为自身带来严重后果的谎言,有必要吗? “只要再派人去普兰城,就知道消息是真是假。” “如果托沙大人怀疑,不如亲自去一探究竟,如何?” 在城主冰冷的目光和其他大臣嘲讽的语气中,反对的大臣闭嘴了。他是聪明人,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些不聪明甚至固执到愚蠢的,很快就被找了不同的借口,连家族一起被驱逐。 既然“誓死效忠”欧提拉姆斯神殿,那么,就去请求神殿的庇护吧。 神殿是会收留这些信徒,还是会拒之门外,就不是其他人会考虑的事了。 东部大陆很快就要陷入战火,各城的附庸部族已陆续派出战士,聚集起的队伍占据了大部分绿洲。这些欧提拉姆斯信徒被驱逐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他们的命运到底如何,只能交给天神裁决。 之前被驱逐的巫女,有部分回到了欧提拉姆斯神殿,更多的却消失在大漠深处,再也没有出现。 相比之下,被比提亚城抓捕和被关进普兰城地牢里的巫女算得上“幸运”,虽然失去了自由,至少她们还活着,也不会被牧民们丢掷石块,用鞭子驱赶,大声的嘲讽和辱骂。 信仰是一把双刃剑,一旦被证实为谎言,之前有多么的虔诚,如今就有多么的憎恨。 就像留在巫之城中的三个朵沙人和在荒漠中迁徙的牧民。他们信仰着欧提拉姆斯神殿大巫,每年都将最好的牛羊奉上,结果呢? 全部都是谎言! “真正的神谕者在普兰城!他带来了雨水,荒漠变成了草场,清澈的河水流淌,牛羊膘肥体壮,伟大的天神没有遗弃亚兰,没有遗弃他的子民!” “是谎言惹怒了天神,是无耻的说谎者给亚兰带来了灾难!” “欧提拉姆斯神殿就是最可耻的说谎者!神谕不过他们攫取权力,索要贡品的借口!“ “驱逐神殿巫女!真正的神谕者会向天神祈祷,我们脚下的土地会像普兰城一样富饶!” “赶走他们!” 一时间,除了结盟的八位城主,一直摇摆不定,或是实力稍逊一筹的东部城主和族长们,也对神殿的信仰产生了动摇。甚至发展到没有城主和族长的命令,部族中的战士和有威望的长老,就联合族人将往日作威作福的巫女和她的仆人们赶走。 这些巫女的待遇远远不如她们的同僚,没有骆驼,没有食物,水也没有。想活下去,只能靠自己。这样的困难,根本是无法想象的。 “就让我们见识一下欧提拉姆斯的神力吧。” 嘲讽的声音追赶在身后,巫女们不甘心,却大势已去,连跟在身边的仆人,神情都产生了变化。 面临绝境,往日跪伏在脚下的奴隶也不再可靠。 绝大多数牧民都对欧提拉姆斯神殿彻底失望,在他们的想象中,普兰城被描绘成了人间天堂,那里有真正的神谕者创造的奇迹,也是他们一直渴望而不可得的。 东部的巨变渐渐蔓延至整片大陆,神殿的地位变得岌岌可危,唯一能扭转局势的大巫却仍在沉睡。侍奉大巫的巫女每天都小心翼翼的查看大巫是否还在呼吸,如果不是胸膛微弱的起伏,躺在床上大巫和一具死尸没有多少区别。 被驱逐的巫女回到神殿后,本想借助神殿的势力扳回一城,却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中的糟糕,神殿内部的争权夺利达到了白热化,代行大巫职责的神殿人员正为谁将继任下一任大巫你争我夺,发生在神殿外的一切,好似根本和她们无关。 “只是小事。”一名神殿人员说道,“只要新的大巫产生,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普兰城推出的神谕者不过是哗众取宠,一个无稽的谎言。” 是吗? 返回神殿的巫女们沉默了,这样的话也只有从未走出过神殿的人才会相信。 巫女们失望了,尤其是从普兰城回来的巫女,历经艰辛,跨过荒漠,九死一生,本以为能从神殿得到支持和力量,不想却是这样的结果。 更让巫女们担忧的是,在神殿停留的时间越长,自身的状况就变得越糟糕,巫力消失殆尽,生命之火都在减弱。当终于有人倒下时,巫女们陷入了惊慌。 不是正常死亡,也不是生病,更不是疲劳造成,死去巫女的样子,就像是一具血肉枯萎的干尸。 只有头发和身上的袍子才能辨别出她的身份。 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日子,恐惧就像被放开闸门的洪水,每天都有巫女死去。巫女们变得惊恐不安,却无法得知原因。神殿的守卫出现在她们周围的频率越来越高,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看守,任何巫女都不被允许离开神殿。 “为了大巫,祈祷吧。” 一名神殿人员留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看守变得更加严密,巫女们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足以吞噬她们生命的危险。 “天神!” 巫女们不再祈祷,也不再奢望神殿的帮助,她们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应该回来! 如果之前还有巫女怀抱着奢望的,这一刻,她们只想着逃离。 大巫卧室的房门被推开,之前“好心”告诫巫女们的神殿人员走进房间,关上房门,一步一步走到大巫的床边,俯身看着床上那具会呼吸的骷髅,眼神莫名。 “你怎么……还不死?” 丰润的手指搭在了大巫的颈项上,缓缓收紧,却突然停住了。收回手,掀开了枕头的一角,一册泛黄的羊皮卷映入眼帘。 她拿起羊皮卷,展开,看清上面的内容后蓦地瞪大了双眼。 双手开始颤抖,呼吸因为兴奋而变得急促,不再去看床上的大巫,她握紧羊皮卷转身就要离开。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异变突生,昏迷的大巫骤然睁开双眼,以不可能的速度和力量抓住了她的手腕,腾起身一口咬在了她的脖子上。 “啊……救命……” 惊叫声被紧闭的房门隔绝,挣扎毫无作用,制住她的力量大得可怕。 丰润的身躯飞快变得干枯,闪烁着野心光芒的双眼失去神采, 她忘记了,大巫能够夺取巫女们的生命,自然也能夺取她的。她只是没想到,这具“骷髅”竟然还能动! 早知道,早知道…… 最后的意识沉入黑暗,生命之火终于熄灭。 枯萎的尸体被丢开,大巫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声音沙哑,像是刀锋在石头上擦过。 身体依旧干瘦如柴,表情和目光却变得不同,羊皮卷重新回到她的手中,上面的文字倏忽间变为一片血色,她贪婪的舔着,目光中带着疯狂与跨越了四百年的贪婪。 没有人知道,这张羊皮卷上的文字是最后一任帝国的大巫的血,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初代的欧提拉姆斯大巫。 掌心涌起一团白光,泛黄的羊皮卷很快碎裂成片,在白光化为了齑粉,干枯的手臂却渐渐变得丰盈,她闭上双眼,能够感受到巫力的流淌,但是,还不够! 猛然睁开双眼,她需要更多的力量,四百年前大巫的心脏和血支撑她的灵魂不灭,借助传承仪式沉睡在神殿大巫的体内。 现在,她终于醒来了。 她知道,帝王和她曾侍奉的大巫回来了,巫力正在召唤着她! 单手抚上仍带有一抹青灰色的面孔,她要继续活下去,四百年前,她能杀死帝国大巫,四百年后,同样也能! 普兰城 各城的使者陆续抵达,穆狄变得格外忙碌。 何宁每日站在城主府的露台上,或是坐在黑蜥的背上,从空中了望东部荒漠。 每当绿蜥在空中飞过,下方的牧民都会欢呼或是恭敬的行礼,他们由衷的感谢为普兰城降下雨水,带来丰饶的神谕者。 骑士们和部族战士宣誓为普兰城和神谕者而战。随着各城使者抵达,以比提亚城为代表的东部各城也开始集结军队。 传递消息的苍鹰从普兰城中飞出,振翅翱翔在湛蓝的天空下。 悠长苍凉的号角声响彻整片荒漠,骑士们擦亮了长刀,牧民们骑上了骆驼,八位城主同时下达了命令,军队即将向霍希姆城进军! 不需要慷慨激昂或代表正义的理由,只需要一句话,“为神谕者而战,为东部大陆而战!” 欧提拉姆斯神殿的信仰濒临崩塌,阿里尔城的行为亦引起了众怒,何宁将瓦姆传回的消息告知了穆狄,即便没有欧提拉姆斯插-在中间,阿里尔城的命运也已注定。 只不过,穆狄没有采取之前制定的计划,而是联合结盟各城共同出兵,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霍希姆城仍首当其冲,成为了大军祭旗的牺牲品。 同阿里尔城联合的蛮族也浮出了水面,竟然是苍岩! 何宁不知道科尼在想些什么,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他沉默了,眼前再度浮现老祭祀的面孔,耳边却响起穆狄曾经说过的话,“蛮族并不憎恨大巫,他们憎恨的是亚兰帝王。” 憎恨吗?理由又是什么? 忽然间,何宁想起了蛮族血脉中背负的罪孽,他的记忆还不完全,只有当他想起更久远的一切时,所有的问题才会得到答案。 纳德林人即将前往荒城,随行的除了奥妮和娜佳,另有二十名骑士,保证不会在途中或抵达后出乱子。 米雅留在何宁身边,八名黑鬣战士也留下了,三名黑鬣女人会带着族里的孩子一起前往荒城,他们将在荒城安家,今后是否会回到西部荒原还是未知。 黑鬣战士们擅长追踪,战斗能力也是极强,和东部骑士对战,能做到一对三不败。 当然,这是在遇到何宁之后。但黑鬣战士也有弱点,他们还不适应骑在骆驼上作战。 对何宁而言,这根本不是什么难题。军队出发前一天,何宁坐在绿蜥背上飞出了普兰城,面向西方,口中发出一声长鸣。 很快,东西部边界就传来了阵阵兽吼,十几头地行兽摆动着粗--壮的四肢和尾巴,跨过了边界,向召唤它们的声音追寻而去。 沿途放牧的牧民无不惊愕,以为是蛮族提前进攻,但向地行兽身后看去,却没发现一丝蛮族的影子。 与此同时,刚与苍岩结盟不久的两支蛮族,依照科尼的要求来到了边界,扎营不久,为地行兽取水归来的奴隶就发出了一声惊叫,浑身颤抖,水桶翻倒,桶里的水全部流淌在了黄沙中。【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其他人闻听叫声,赶来之后也都惊呆了栏的战士和奴隶倒了一地,或是昏迷不醒,见了!,围住地行兽的栅栏全部被撞断,看守栅或是低声呻~吟,十三头地行兽却全都不 第五十七章 地行兽的吼声在普兰城外响起,城门大开,骑士如潮水般涌出,却未见进攻的蛮族。 只有十三头地行兽围住城外草场中的羊群,口水嘀嗒。 巨口利齿,血腥的气味弥漫在羊群四周,三角羊紧靠在一起,咩咩叫着,即便是最强壮的公羊,也颤抖着四条腿,恐惧且惊慌的望着眼前的巨兽。 牧民们骑着骆驼,挥舞着鞭子,手中握着长刀,却拿这些地行兽毫无办法。远处,更多的地行兽正陆续出现,个头最大的就像是一座移动的小山,有几头的脖颈上还留着挣断的铁链,却不见一个蛮族的影子。 骑士们闻讯赶来,呈伞状包围了这些巨兽,地行兽也察觉到了危险,转过头,不再紧盯着三角羊流口水,而是张开大嘴,露出一口锋利的尖牙,对包围它们的骑士和牧民摆出了威胁的姿态。 刀光映着阳光,巨兽威胁的吼声此起彼伏,情势一触即发。 城内的大臣和各城使者还以为是蛮族提前发动了进攻,城主大人却挑起眉毛,叫来侍从,得知何宁出城的消息,托着下巴,低低的笑出了声音。 “城主大人?” “没事。”穆狄示意大臣和使者们不必紧张,“不是多大的麻烦,把骑士们召回来吧。” 话落,众人皆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他,穆狄却不以为意,站起身,长袍的下摆滑过图案精致的驼毛毯,腰带垂下的金色流苏碰撞在一起,发出几声清脆的亮音。 城主大人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施施然走出议事厅,在门外的回廊边站定,单手撑着石栏,一跃而下。 众人吃了一惊,这里可是三楼! 木沙连忙奔出房间,跑到石栏边向下望,穆狄正安然无恙的站在黑蜥背上,单手握住缰绳,“阿蒂,出城!” 风鼓起白色的长袍,袖口衣摆处的金色滚边和巫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最耀眼的却是那一头灿烂的金发和眉间浮现的金鳞。 众人面面相觑,只能眼睁睁看着穆狄离开。回神之后,第一时间跑下三楼,叫侍从牵来骆驼,以最快的速度跟了上去。 城外的天空中,绿蜥的吼声由远及近,何宁坐在绿蜥背上,耳上的银扣漫射出金光,口中发出一声又一声长啸,被包围的地行兽立刻闭上大嘴,四肢蜷起,蹲伏在地,摆出了最驯服的姿态。 地面上,数十头地行兽狂奔而来,中间还有一头巨大的猛犸。天空中,两只龙鹰振翅翱翔,无数的灰点形成一片黑云,扑簌簌的声响,是成百上千对翅膀扇动时碰撞卷起的风之音。 如果地行兽和猛犸让骑士和牧民们惊讶,那龙鹰和灰雀群则让众人彻底失声。 曾在几个月前领教过何宁这种能力的骑士,看到空中的绿蜥和何宁,很快明白了前因后果,见有骑士拿起了长弓,立刻大声喊道:“不要惊慌,也不要发起进攻,神谕者!这是神谕者的能力!” 被喊声惊醒的众人心头一颤,仰起头,绿蜥正在空中盘旋,双翼展开,笼罩下一片巨大的黑影,口中喷出灼热的气息,好似赤红色的火焰。 “吼!” 黑蜥从城内奔出,对着天空中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绿蜥不甘的怒吼。 穆狄拍了拍黑蜥的背,权作安慰。将目光转向天空中的何宁,摇头,该笑还是该皱眉头?或者该自豪于他的大巫是如此与众不同? 猛犸,地行兽,灰雀,还有龙鹰。 勾起嘴角,不知道比提亚的那个灰鳞看到这两只龙鹰会作何感想。 在帝国时代,龙鹰是仅次于帝王和大巫坐兽的存在,无论数量还是战斗力都远在猛犸和地行兽之上。那时,它们是帝王骑士的座驾,翱翔于天空,睥睨着只能仰望白云的地行兽和猛犸,就像是帝王将目光投向憎恨他,却又不得不服从他的蛮族。 龙鹰的鸣叫声和巨兽的吼声交织在一起,像是在互别苗头。 天空中,大地上,巨兽的强大不只震撼了普兰城,还让率领军队远道而来的三位城主惊愕得停下了脚步。 与普兰城结盟,敬奉神谕者,就必须做出表率,换言之,想要得到好处,总要付出代价。 使者们留在普兰城,送回各城的消息不断,普兰城和阿里尔城大规模集结军队,召集部族战士是明显的讯号,作为同盟者,不需要穆狄开口,几位城主便已经发来信函,同时集结军队前来助战。 表面的理由是为尽盟友的“职责”,实际都是想通过战争获取利益。从普兰城到阿里尔城,霍希姆城是必经之地,这座有着丰富地下河资源,黑麦和白麦产量都相当可观的绿洲之城,早就让许多城主垂涎三尺。 就算不能占据,但水源,粮食,畜群,甚至是人口,穆狄总不会独吞吧?意思也要意思一下吧? 再者,抵达普兰城的使者将何宁说得神乎其神,又将普兰城形容成了人间仙境,城主们为了压制反对声音,对此没有表现出任何怀疑,心中却另有想法,打定主意要来亲自看一看,无论是神谕者还是有了极大变化的普兰城。 最先抵达的距离较近的迪斯比城主,阿罕莫城主,以及靠近东南部的拉乌德城主。其他的城主也将在不久后动身,结合几城之力攻打霍希姆,如果霍希姆城主没疯的话,要么投降,要么趁早弃城逃命。哪怕阿里尔城派遣援军,霍希姆城也保不住,东部十二位最有实力的城主,七位都与穆狄结盟,加上附庸的部族和小城邦,战争的号角一旦吹响,就相当于敲响了霍希姆城的丧钟。 此时此刻,率军抵达普兰城外的三位城主尚未进城,也没有同何宁正式照面,就先被震撼了一把。 听到普兰人此起彼伏的高呼,看到地面上的巨兽和天空中的龙鹰,城主们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神谕者的能力? “城主大人……” 随行的将军们也是惊讶万分,不只是巨兽和龙鹰,普兰城外的草场和奔腾的河流,也让远道而来的众人不敢置信。 这里还是荒漠吗? 黄沙哪里去了?光秃秃的岩山哪里去了? 青绿的草场,植物葱茏的山峰,从城外流淌而过的河水,泛着波光的大湖,徜徉在草场中的畜群,这里还是普兰吗?还是东部大漠吗? 神谕者,真正的神谕者!只有真正的神谕者才有这样的能力! 这一刻,三位城主和他们的将军骑士同样心头火热。 绿色的希望,摆脱干旱和黄沙的未来,和普兰城结盟,尊奉真正的神谕者,真正的巫,将是他们一生中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呜—— 城内的号角声响起,这是召回骑士们的讯号。比起惊讶的普兰人,留在何宁身边的黑鬣战士见到地行兽和猛犸,全都是双眼发红,摩拳擦掌。每个蛮族战士都渴望有一头属于自己的地行兽,如果是猛犸,那就更好了…… 何宁看清楚了地面上的情形,也看到了停在沙丘上的军队,将目光投向穆狄,金发的城主正遥望着他,眉间的金鳞和变为赤金色的双眼交相辉映,何宁一拍脑袋,他忘记了,他的叫声好像对穆狄也会产生影响,尤其是在那片金鳞附在他的身上之后。 不得已,何宁停下叫声,拍了拍绿蜥,“哥们,下去。“ 骑士撤开了包围圈,地行兽和猛犸到了近前,从绘在它们身上的图案能够分辨出,至少来自三个不同的部族。 何宁侧过头,挖人墙角的事不是第一次做了,淡定,淡定就好,全当没看到。 绿蜥落到地面上,黑鬣人立刻跑了过来,表情中的急切和期望不言而喻。 “伊东。” 何宁伸手要来黑鬣人手中的长矛,口中吟诵出古老的巫文,长矛上的图案开始缓慢的流动,像是被禁锢的水纹,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本该是温暖的色泽,却让人背脊发寒。 伊东等八名黑鬣战士立刻单膝跪地,脸颊上的图腾再一次如火焰焚烧般炙热。 力量! 大巫赐予的力量! 流淌着巫文的长矛,被赋予了更加强大的的力量。伊东握紧长矛,胸中涌起澎湃的战意,从这一刻开始,他便是大巫最忠诚的战士,是西部荒原上的杀戮之矛! “吼!” 蛮族们站起身,高举长矛,在何宁的示意下奔向趴伏在地的地行兽。伊东的脚步一顿,转而面向向如巨峰般的猛犸。 何宁靠在绿蜥身上,两只龙鹰站在他的身边,金色的眼睛,棕色的羽毛,钩状的喙,如钢般的爪,在何宁面前却乖巧驯服得如两只小雀鸟。 灰雀纷纷下落,叽叽喳喳的啄食着草籽,杂食就是有这种好处,没肉吃,也可以吃素。 跟随穆狄而来的大臣们仍处于震惊中,迟迟没能做出反应,城中的人们不断涌出,惊奇的看着发生在城外的一切。 穆狄跃下黑蜥,几步走到何宁身边,两只敢和绿蜥叫板的龙鹰瞬间让位,不想又撞上了黑蜥,不说打惯了交道的那只,现在的黑蜥阿蒂,凡是看到长翅膀的,还是大个头长翅膀的,都会眼红。 眼红的结果就是牙齿爪子齐上,羽毛鳞片横飞,甭管今后是否会“共事”,先打一架再说。 绿蜥学聪明了,在黑蜥冲过来时就果断退出战圈,两只新来的反应慢半拍,一只被黑蜥咬住了爪子,另一只被一尾巴扇飞…… 绿蜥闪了,何宁没可依靠,差点坐到地上。别看刚刚威风八面,力气早就耗得差不多了。 若没有穆狄扶了一把,肯定会让人看笑话。 “又逞强了。”穆狄揽住何宁的肩膀,能感受到他的虚弱,单臂托腰把人抱起来,扣住何宁的后脑,按在自己的颈项间,“咬吧。” 何宁张嘴却没用力,只是磨了两下牙,“我还撑得住,等下送我回城,那边还有事等着你。” 穆狄也没坚持,放下何宁,向空中的绿蜥招手,“下来。”接着看向和龙鹰混战中的黑蜥,“阿蒂,停下。” 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尽的威严,不管是打架的还是看热闹的,全都老实的过来了。 穆狄将何宁送到黑蜥背上,绿蜥想抗议,被冰冷的目光扫一眼,委屈的前爪相对,低头不出声了。两只龙鹰也聪明的沉默是金,乖乖的跟着何宁回城了。 黑鬣战士驯服了七头地行兽,伊东独自面对猛犸仍显劣势,无论如何,只要猛犸不愿意,就没人能坐上它的背。 伊东坚持着不愿放弃,好在猛犸虽然不愿意低头,却没有下死力的攻击他。否则,他早就成了一滩肉饼。其他的黑鬣战士来帮忙,将猛犸团团为主,猛犸发出了高昂的象鸣,明显还有得耗。 从最初的惊慌,愕然,渐渐变为好奇。一些好奇心和战斗力一样强的骑士尝试着靠近地行兽,不过,就如蛮族不适应骑着骆驼作战,东部骑士也未必适应地行兽,虽说足够威武霸气,但底盘太低,站在上面总觉得不对劲。 三位城主受到的震撼实在太过强烈,他们必须重新考虑此次来普兰城的最终目的。是否能从霍希姆城攫取利益已经不再重要,能够得到神谕者的眷顾才是最迫切的需要。 派遣一队骑兵上前说明来意,三位城主和亲卫被迎进了城中,带来的军队留在城外扎营。 入夜,城主府内灯火通明,为迎接三位城主举办了丰盛的晚宴。何宁没有露面,力气耗尽,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回房呼呼大睡,有绿蜥黑蜥加上两只龙鹰守在门口,除了穆狄,没人敢靠近,更不用说打扰。 没见到何宁,三位城主都很失望。在穆狄面前却没有失态的表现,打起精神,觥筹交错间定下了进攻霍希姆城的计划。 隔日清晨,天空中又降下了绵绵细雨,雨水中,在城外扎营的骑士们纷纷走出帐篷,嘴巴合不拢的样子引来了普兰人善意的笑。 雨水渐歇,天空中出现了一道彩虹,彩虹尽头传来龙鹰的高鸣,褐发褐眼的城主坐在龙鹰背上,龙鹰之下,是骑在骆驼上的东部勇士,比提亚的军队到了。 同日,木罗迦城主的军队也传来开拔的消息,由于路途较远,他的军队将在霍希姆城外同穆狄会和。 西库鲁斯与何宁算是老相识,龙鹰西姆入城后,见到了跟在何宁身边的两只龙鹰,突然变得格外友好,甚至是谄媚。无他,只因见到了心仪的“姑娘”。何宁身边的两只龙鹰是一个窝里孵出来的姐妹。按照龙鹰的审美,绝对是美人中的美人。 西库鲁斯嘴角抽了又抽,却也无可奈何。 军队出征之日,普兰城外,骑士们汇聚成黑色的洪流,在号角声中奔腾向北。 何宁坐在绿蜥背上,两只龙鹰伴在左右,稍远一些,是盘坐在龙鹰背上的西库鲁斯,同何宁简答的说了两句话,便握紧缰绳向下方的军队飞去。 如果何宁没看错,西姆还趁机向自己身边的两只美人抛出了媚眼……话说,猛禽会抛媚眼,这是要逆天了吗? 吼! 兽吼声,是伊东的猛犸和黑鬣战士们的地行兽。 沙尘腾起处,是如利刃般破开沙丘,锋锐指向霍希姆城的大军。 何宁拉起头巾,遮住了刺目的阳光,心中微动,望向身后,普兰城已经渐渐远去,前方才是他接下来要走的路。 霍希姆城中一片混乱,阿里尔城答应的援军还没到,攻城的军队却越来越近了。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死战,还是逃跑?霍希姆城主左右摇摆,发鬓被汗水湿透,却始终拿不定主意。【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于此同时,正要派出援军的阿里尔城迎来了一个身份特殊的客人,巫。在大巫抵达后,阿里尔城的城门突然紧闭,不只是援军没能出城,的北方商人都无法离开了。其中,就有一直为何宁传递消息的瓦姆。欧提拉姆斯大连滞留在城内 第五十八章 呜—— 悠长苍凉的号角声在一望无际的大漠中吹响,就在霍希姆城主为是战是降,亦或是干脆弃城逃跑犹豫不绝时,六位城主的军队已抵达霍希姆城外,将这座绿洲之城团团包围。 城门紧闭,城外不见挥鞭的牧人,只有卷过沙丘的风。 城头上,手持长刀弓箭的骑士和部族战士手脚冰凉,一望无际的沙丘上,铠甲鲜明的大军如黑褐色的长龙,张开了巨口,仿佛下一刻便要将霍希姆城吞噬入腹。 “什么?!” 接到全城被围的消息,霍希姆城主一下瘫坐在地,满脸的不可置信。 太快了! 比预期的时间缩短了一半! 没有绕过绿洲,上万人的军队是如何得到补给?难道真如传言中说的,神谕者降临了普兰,能够请求天神降下雨水,在荒漠中创造绿洲? “城主大人,怎么办?” 聚集在城主府内的大臣和族长们也慌了神,对霍希姆城的忠诚,对神殿的信仰,都在生命面临威胁时打了折扣。霍希姆城主和阿里尔城主结盟,是神殿忠实的拥趸,但他们不是,尤其是附庸于霍希姆城的部族族长,十个里有九个心里打起了别的算盘。 没有开战,结果也能够预料,阿里尔城的援军迟迟未到,是否能来还是未知,城外的大军是守城军队的几倍,即使有城墙的保护,也不过是拖延破城的时间。 待到城破时,众人的命运可想而知。 牧民和战士或许能侥幸得存,但顽抗到底的城主,大臣和族长们却难逃一死,这就是战争的规则。 霍希姆城主缓缓的站起身,望向四周,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到了现在,死守根本不可能。如果他敢说出这句话,恐怕不用城外的军队动手,这些人就会先结果了他。 “诸位,敌人来得太快,事到如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杀出一条血路!“ 众人心头一动,却没有任何一个率先开口附和,谁知道城主大人是不是在试探? 显然,霍希姆城主也没想马上得到回应,他尽量让自己表现的无畏,就好似刚刚瘫坐在地上的人不是他一样,“现在,我们只能拼尽全力杀出去!前往阿里尔城,途中或许能遇到阿里尔派来的援军!” 话音落下,短暂的沉默之后,凝重的气氛明显一松。暂且不论这个计划是否可行,只要霍希姆城主不会硬拖着大家一起去死,就万事大吉。 城内的大人物们正计划逃跑,城头上的骑士和部族战士对此却一无所知。 城外,号角声再一次响起,攻城的军队如潮水般分开,骑士们用长刀敲击着圆盾,铿锵的声响就像是战鼓,一下一下砸在霍希姆人的心头。 轰隆隆的脚步声震动大地。 巨兽猛犸,甩动着长鼻和可怕的象牙,沿着军队分开的道路,一步一步走向城门。 “吼!” 伊东站在猛犸背上,高举长矛,猛犸扇动着巨大的耳朵,卷起长鼻,发出一声又一声嘹亮的象鸣,冲破天际,几乎要刺破人的耳鼓。 “猛犸!” “天神啊!” “是蛮族!” 城头上陷入了混乱。奉命守城的将军不得不拔刀嘶吼,“弓箭!不许退后!” 在吼声中,猛犸加快了速度,如一架战车般冲向了霍希姆城。 剧烈的撞击之下,城门和城墙不停的颤抖,尘土和碎石不停下落,城墙上的骑士和部族战士轮番搭弓射箭,掷出刀剑和长矛,却毫无用处。 猛犸最大的弱点在四肢关节,即便用弓箭对准它的后脑,也无法刺穿坚硬的头骨,划破的伤口更会激怒这头巨兽,发疯般的撞向城墙,锋利的象牙竟然在城门和城墙上戳出了十数个窟窿。 眼看城门就要被猛犸撞开,城内的骑士和部族战士不得不用圆木和自己的身体去堵住缺口,圆木破碎,骑士们被象牙刺-穿,在惨叫声中结束了生命。 城墙上的将军高举长刀,守城的骑士们拖出了霍希姆城仅有的两支巨弓,三十名壮汉才能拉开的弓弦,十几人合抱的弓箭,哪怕是猛犸,也会丧命。 第一支巨箭-射-出,狠狠的砸在了攻城的军队之中,骑士们用力握紧缰绳,驱赶骆驼,死亡仍不可避免。 血浸透了黄沙,从这一刻开始,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阶段。 霍希姆城主和大臣族长们秘密召集心腹,计划在战斗陷入最白热化时趁乱逃跑。城墙上的守军注定成为弃卒,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死守到最后一刻。 无法战斗的牧民,女人和孩子们都在城内躲藏,他们也被抛弃了,一些族长想带上他们,却遭到了其他人的坚决反对,若是坚持,恐怕连族长本人都会被抛下。 城墙上飞出的巨箭让攻城的军队产生瞬间的混乱,穆狄站在黑蜥背上,举起右臂,天空中传来苍鹰的鸣叫,霍希姆城的骑士和部族战士们瞪大了双眼,三只苍鹰,如黑云一般降临城头,比提亚城主西库鲁斯站在坐兽西姆背上,长弓已经拉满了弓弦,两名比提亚骑士紧随在西库鲁斯身边。 风吹起西库鲁斯的头巾,灰色的鳞片覆上他的脸颊,褐色的双眼变为竖瞳,嘴边是一抹残酷的笑。 “去死吧。” 弓箭落下,城头上的将军来不及闪避,胸口一阵剧痛,利箭贯--穿了他的胸膛,他缓缓的低下头,健壮的身躯如山岳崩塌,血从口中涌出,长刀脱手,双膝跪在了地上。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奋力的抬头,瞪大双眼,想要看清杀死他的人……破空声再次传来,一支利箭贯--穿了他的额头,一切,都结束了。 将军倒下了,城头陷入一片混乱,巨大的苍鹰挥舞着翅膀,掀起阵阵狂风,尖锐的鸣叫声中,钩状的喙和利爪结束了一个又一个生命,操-控巨弓的骑士们无一幸免,弓弦崩断,尚未-射--出的箭身上染满了鲜血。 鲜血刺激了苍鹰,也刺激了西库鲁斯,血脉传承中残-暴的一面彻底展露。 杀戮和血的味道都让他迷醉,英俊的面容,在放出弓箭的那一刻,竟带着说不出的妖异。 城头上的混乱仍在继续,城下,十几头地行兽加入了攻城的序列,在猛犸和地行兽接力般的撞击下,城门终于断裂,城墙也被撞塌了一片,城头上的骑士们来不及躲避,骤然从半空中跌落,侥幸没被摔死,也要面对地行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惨叫声和肢体断裂声夹杂在一起,被城墙的崩塌声湮没。 碎石砸落掀起的灰尘和黄沙中,再不见霍希姆骑士的身影。 穆狄举起了金色的长刀,黑蜥发出一声大吼,城头上的三只苍鹰振翅高飞,其他几名城主也骑上坐兽,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上万人的军队,在号角声中如惊涛拍岸,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城墙。 喊杀声中,霍希姆人爆发出了最后的勇气。 进攻的军队冲进了城内,城主和将军们首当其冲。黑蜥所过之处,金色的刀光席卷了所有生命。 霍希姆人在厮杀中变得茫然,他们的城主,他们的族长,给他们下达死守命令的大人们在哪里? 为什么看不到他们的影子? 他们在为霍希姆城而战,为城主大人和部族族长而战,但是,最应该站在他们面前,身先士卒,带领他们战斗的人在哪里?! 落日残阳,霍希姆城必将被鲜血染红。 城内陷入一片混战,城外,一支队伍却在悄然远去,他们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心虚还是愧疚?无论是什么,都不再重要。 他们抛弃了自己的臣民,抛弃了自己的族人,抛弃了本该用生命保护的一切。 “穆狄·普兰!”霍希姆城主骑在骆驼上,狠狠的诅咒着攻占霍希姆城的联军,他发誓,总有一天,他会洗刷今日的耻辱! 就在他们以为逃出生天,加快速度向阿里尔城的方向前进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扑簌簌的声响,就像有成千上百只鸟密集的震动翅膀。 响声越来越近,走在队伍最后的一名族长和他的亲信忍不住回头,顿时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大叫。 半空中,密集的灰雀如黑云一般尾随而来,在灰雀之上,是一头墨绿色的巨兽,展开双翼,口中喷出如火焰般的气息,巨兽背上还坐着一个人,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看到随风飞舞的黑发,在阳光下闪烁着如绸缎一般的光泽。 “天神!” “怪物!” “救命!” 何宁打了一声呼哨,领头的灰雀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往昔悦耳的鸟鸣声,听在众人耳中,犹如死神降临般恐怖。 长刀和盾牌根本无法抵挡尖利的鸟喙和角爪,连地行兽都要惧上三分的灰雀群,让临阵脱逃的霍希姆城主和族长们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何宁坐在绿蜥背上,冷漠的看着这一切,黑色的双眼中闪过暴戾,指甲暴长,他要极力克制着自己,才不会从绿蜥背上跳下去,亲自将这些人撕碎。 霍希姆人长袍和靴子上的花纹格外熟悉,在荒漠中几次三番面临追杀,其中不乏霍希姆人的影子。 杀,杀了他们! 脑海里有声音在鼓噪,又好似有一道阴冷如毒蛇般的视线,正从远处遥望着他,带着贪婪与杀意。 何宁顿时一凛,左耳的银色耳扣染上一抹血色,目光如锋,是谁?! 米雅骑在骆驼上紧随何宁而来,眼见霍希姆城主一行人死的死,伤的伤,何宁却的表情却不太对劲,试探着出声,“主人?” 清脆的声音流进耳中,却如擂鼓一般,瞬间拉回了何宁的神智。他眯起眼睛,遥望某个方向,刚刚绝不是错觉!这种让他浑身发冷的感觉,之前也曾经出现过,但却从没像今天这么强烈! “主人,您怎么了?” 米雅之后,负责保卫何宁安全的骑士也先后赶到,看到被灰雀群围困袭击的霍希姆城主等人,表情中带着惊讶,或许他们都没想过,身为一城之主,竟然会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弃城逃跑。 这是耻辱! 单指勾起抵在唇边,何宁又打了一声呼哨,灰雀群叽叽喳喳的叫了两声,就如云朵一般升空,留下奄奄一息的霍希姆城主和同他一起逃跑的大臣族长们。 “抓起来,带回去。” 何宁没有太多表情,一路行来,为了加快速度,联军并没有取道绿洲,只能依靠何宁这个“人工造水机”。此举也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上万的骑士和部族战士,在雨水中成为了何某人的忠实信徒。 但何宁也付出了代价,抵达霍希姆城外时,全身的巫力几乎耗尽,拒绝穆狄喂给他血,自然也错过了攻城的战斗,却阴差阳错的发现了这支从城内潜逃的队伍,还逮住了一条大鱼。 坐在绿蜥背上,何宁深吸一口气,体内仍在躁动,潜伏在暗处的窥伺让他提心。 诸多猜测都被否决,最终只留下一个。 如果这个猜测属实的话,或许,大麻烦就要来了。 他要快点见到穆狄,必须尽快! 绿蜥在空中飞过,霍希姆城中的战斗进入了尾声,当米雅和骑士们带着逃跑的霍希姆城主返回时,霍希姆人全部惊呆了。 背叛!城主大人和族长背叛了他们!抛弃了他们! 战斗的勇气,牺牲生命的决心,一瞬间消失殆尽。 对敌人的怒火全部转向了背叛他们的城主和族长,死在灰雀爪下的族长和大臣们堪称幸运,至少不必被愤怒的臣民活活撕碎。 杀死了城主,霍希姆人停止了反抗,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战斗已经没有意义,霍希姆人的忠诚和信仰,在同一天,同一时刻遭到了背叛。 他们不再相信城主,也对自己为之所战的一切产生了怀疑,他们现在只想活下去。 鲜血染红城中的每一寸土地,还活着的霍希姆人变得无措且茫然。女人和孩子们走出了藏身的地方,霍希姆城主会背叛他的城民,穆狄和结盟的城主们却不会说谎,放下武器便不会遭受杀戮,以天神名义发下誓言,霍希姆人除了相信没有其他选择。 留下一部分骑士清点残兵,穆狄退出了城外,对于城主府的财富,他不感兴趣。 普兰城主财大气粗不是秘密,其他几位城主感谢穆狄的慷慨,霍希姆城主逃跑时只带走了极少一部分财物,大量的黄金和宝石都留在城主府内,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获。 回到营地,何宁跳下绿蜥,几乎是冲到穆狄面前。 何宁极少会显得如此焦急,穆狄的表情中闪过一抹讶异,示意随军的文官暂时退下,单臂揽住何宁的肩膀,抬起他的下巴,“怎么了?” “她回来了。” “什么?” “我没猜错的话……”何宁握住穆狄的手腕,掌心冰凉,“四百年夺走大巫心脏的巫女,她回来了。” 话音刚落,倒映在黑眸中的湛蓝,瞬间变成了一片赤金。 阿里尔城 大巫抵达后的第三天,传来了霍希姆城破的消息。 阿里尔城主惶惶不安,在大巫休息的房门外踱着步子,几次想要敲门,又踌躇得放下了手。 不想房门却在这时打开,身披长袍,只露出苍白下颌的大巫走了出来,对焦急的阿里尔城主说了几句话,城主的脸色顿时一变,恭敬的弯腰,跟着大巫走向了昨日临时搭建的祭台。 房门关上,没人看到房间中几句枯萎的干尸,她们是被大巫召见的部族巫女,今日清晨觐见大巫,走进这道房门,就再也没能走出来。 阿里尔城门依旧紧闭,被迫留在城中的人聚集到祭台前,欧提拉姆斯大巫站在台上,双臂高举,吟诵着带有古怪韵律的巫文。 瓦姆站在人群中,看着祭台上的大巫,神色莫名。巫文冗长,过了许久,瓦姆脸上突然感到一抹清凉,抬起头,和众人一样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下雨了?! 欧提拉姆斯大巫显露了神迹,在阿里尔城降下了雨水。距离阿里尔城最近的一处绿洲,清澈的水塘却在缓慢消失,植物也在瞬间枯萎。 与普兰城结盟的两座东北部边境城市开始蔓延一种可怕的疾病,染病的人会在痛苦挣扎后死去,城内的医者束手无策。 如果何宁在此,肯定会发现,这些人的死状和四百前巫之城的死者极其相似。 他们不是患病,而是中毒。 只要喝了城外绿洲中的水,便无一幸免。 就在两城陷入恐慌时,阿里尔城却派来使者。 “这是天神降下的惩罚,信奉魔鬼的惩罚新地址为]巴,“只有信奉欧提拉姆斯大巫,效忠于神殿,作者有话要说:元宵节快乐!。【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大巫的使者趾高气扬,傲慢的抬起下才能够解救他们! 第五十九章 神殿使者的话让两位城主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天神降下的惩罚?因为信奉魔鬼? 若真是这样,为何和欧提拉姆斯神殿撕破脸,驱逐了神殿巫女的人没事,反而是自己遭了殃? 能在东部荒漠称雄一方,就不会是被几句话蒙骗的傻子。 和阿里尔城结盟的霍希姆城已经被灭,城主和一干大臣,以及附庸其下的部族族长无一幸存,几城联合的大军正向东北部边境挺近。 忠于神殿才能解救臣民?简直是笑话! 见两位城主迟迟不予回应,使者的表情变得不耐烦,大巫之前展示出的神迹,彻底“征服”了阿里尔城,城内不再人心惶惶,即便是北方来的商人也纷纷向大巫所在的城主府奉上贡品。 什么新的神谕者,只有欧提拉姆斯大巫才是正统! 普兰城所谓的联军不过是一群野心勃勃,不自量力的家伙,妄图用伪神谕者和谎言动摇神殿的地位,驱逐了巫女,和神殿对立,早晚有他们后悔的一天! 天神在上,使者嘲讽的看向拿不定主意的两位城主,毫不掩饰表情中的轻蔑,还在迟疑什么?难道要等到城内的人都死绝了才会明白? 两位城主并没有当场给出答案,而是请使者暂留城内,美酒美食奉上,希望留给他们一段时间考虑。 “可以。”使者冷笑一声,站起身,“不过请大人最好尽快,慈悲的大巫不想继续看到天神的子民备受折磨。” 言下之意,城中的疫情一日比一日严重,不尽快做出决断,后果会相当严重。 “多谢阁下的提醒。” 面上不显,城主的心里早已对使者厌恶已极,恨不能将其剁成肉泥,丢到荒漠里喂食腐鸟。 使者被城主府的舞女灌得酩酊大醉,几只送信的苍鹰被两位城主亲手放出。事到如今,如果还猜不透阿里尔城和欧提拉姆斯神殿打的是什么主意,那就是脑子有问题了。 阿曼拉城主和马里加城主曾经动摇过,但神殿使者的到来,却让他们彻底熄灭了向神殿寻求帮助的念头。 这场来势汹汹的疫病,很可能就是阿里尔城和神殿联手做出的把戏! 被愚弄的愤怒和面对臣民死亡却无能为力的悲伤,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不能向阿里尔城低头,更不能向神殿求救!否则,等待阿曼拉和马里加的将是万劫不复的命运。神殿的贪婪永无止境,阿里尔城就是受贪婪指引的刽子手。 能够拯救阿曼拉和马里加城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以穆狄·普兰为首的联军尽快到来,攻占阿里尔城,抓到神殿大巫,将一切阴谋诡计揭穿! 拿定主意,两位城主先后下令关闭城门,处死了神殿使者,断绝同阿里尔城的所有联系,城里的病患被集中起来照顾。 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却统统被强压了下去。 城门关闭,城里的人只能依靠流经的地下河水度日,不再饮用绿洲中被下了毒的水,自然不会有人再“生病”,阴差阳错之下保住了大部分人的性命。 神殿使者被处死前的叫嚣仍回荡在城头,却没人再因此感到惊慌。 天神之音的聆听者? 如果天神当真如此眷顾欧提拉姆斯,为何神殿使者的头就挂在长杆之上,却没有惩罚降下?反而是城内的疫情有了好转的迹象? 阿里尔城主得到消息后,感到十分棘手,立刻去见神殿大巫,却被硬生生关在了门外。 “尊敬的大巫,请给予示下!” 隔着房门,阿里尔城主也不敢放肆,单手扣在胸前深深的弯腰,十足十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大巫的声音迟迟没有响起,却传出几声虚弱模糊的求救。 阿里尔城主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样的声音不足为奇,连日来从房间中抬出的尸体都是由他亲自处理。 从部族的巫女,再到年轻的姑娘,在那场“神迹”之后,死者的数量更是变本加厉。接到传召的巫女被以各种名义“留在”城主府,再没露面,侍女们也会莫名其妙的失踪。有人发现了不对,却没胆子公开提及。 夜幕--降临,阿里尔城主也会在黑暗中惶惶不安,死亡的阴霾笼罩在城主府上空,他的体内就像有两个灵魂在挣扎,忠诚与恐惧。 欧提拉姆斯大巫是天神的使者,他必须不停的说服自己,才不会在见到大巫时失态。否则,各种可怕的念头就会在脑海中疯狂的滋生,如果普兰城的神谕者是魔鬼,城主府内发生的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到底谁才是魔鬼? 阿里尔城主心头狂跳,脸色发白,在房门开启时,将头埋得更低。 大巫的声音幽幽从室内传来,像是来自地狱,“城主大人,请进。” 冷汗沿着阿里尔城主的鬓角滑落,身体仿佛被冰冷的蛇缠绕住,可怕的预感让他手脚发颤,他后悔了,不该来这里!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迎接这位大巫进城! 后悔得太晚,死神的镰刀已经举起,双脚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阿里尔城如僵硬的尸体一般,一步一步走进了房间,房门在他身后合拢,砰的一声,隔绝了室内即将发生的一切。 啾—— 鸟鸣声中,何宁举起右臂,一只个头堪比鹰隼的绿色鹦鹉落下,锋利的脚爪抓在何宁的手臂上,却连衣袖都没有划破。 鹦鹉的腿上绑着一块削薄的羊皮,展开之后有两个巴掌大,是荒城送来的消息。 纳德林人和黑鬣人不久前抵达荒城,穆狄派去的官员将他们暂时安置在城外,和牧人们一起干活。 荒城的重建工程完成了一大半,恢弘华美的建筑群初具规模,羊皮卷上不乏对这些建筑的赞美,何宁扫了两眼,在脑海中描绘着荒城现在的样子,笑得眯起了眼睛。荒城可是他的地盘,完全属于他的!他骄傲,他自豪! 羡慕嫉妒看不惯?咬他啊。 值得一提的是,在何宁离开的这段时间,荒城下了两场小雨,神殿前的贡品已经堆积成山。 城外又开辟出几块麦田,回到荒城的奥妮和娜佳带着姑娘们播撒了许多种子,相信何宁回去后会大吃一惊。 他不在也下雨了吗? 何宁看着手里的羊皮卷,沉思半晌,勾起了嘴角。是他想差了,这样才是正常。 荒城周围已经被草场包围,从城中流淌出的河水不断注入半月湖,大漠变成了草原,自然会有雨水降临。 只要不出意外,或者老天再开一次恶劣的“玩笑”,现在的荒城,四百年前的巫之城,就不会再变成一片荒漠。 将羊皮卷收好,何宁盘腿坐在猛犸的背上,单手支着下巴,荒城已经变得不同,普兰城是否也一样? 如果事情如他所想,就能长出一口气了。何宁身上的巫力总是有限,几座城市还好,东部也勉强,要是整个大陆的降雨都要靠他,百分百会“过劳死”。 历代大巫都很短命,欧提拉姆斯的冒牌货不算,四百年前死在阴谋中的那位也除外,掰着指头算算,何宁绝不愿意像诸位前辈一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他自私也好,怎样也罢,大好人生,才活了二十几年,他还没活够! 绿蜥飞在猛犸上空,苍鹰姐妹跟在它身后,西姆正追着这对姐妹花展示雄健的身姿和光滑的羽毛,不时还炫耀几声嘹亮的“歌喉”。坐在西姆背上的比提亚城主西库鲁斯差点扯断弓弦,很有种冲动,一拳揍晕自己的坐兽,实在是太丢人了! 何宁坐在猛犸背上,伊东只能将就地行兽,如果敢继续留在上面,普兰城主八成会一刀劈了他。 对这位城主大人的脾气,黑鬣战士们有了深刻的体会,唯一能对“杀必死”目光视若无睹的,大概只有那个总是跟在何宁身边的米雅。 烈日高照,绿蜥飞累了,也坐上了猛犸的背,猛犸立刻发出一声不满的象鸣,绿蜥的个头虽然还比不上黑蜥,却也足够可观。猛犸表示,这么大个头往它身上坐,还有没有公德心? 何宁拍了拍绿蜥,又爬到猛犸脖子上,将手里半个沙漠西瓜递过去,象鼻子一卷,勉强不再提出抗议。何宁舒了口气,看看伸直后腿正往嘴里丢西瓜的绿蜥,又瞄一眼走在前面,不时回头,跃跃欲试也想尝试一下坐到猛犸背上滋味的黑蜥,再瞅瞅头顶上飞的三只龙鹰,最终和送信来的绿鹦鹉四目相对,“还是你好。” 绿鹦鹉歪歪脑袋,头上红色翎毛颤抖了几下,圆溜溜的眼珠子透着不解,何宁摸摸它,“都是聪明惹的祸,傻点好啊。” 绿鹦鹉:“……” 傍晚时分,联军开始扎营。 成片的帐篷出现在沙漠中,何宁找到一处天然凹陷的沙地,拂开表面的黄沙,竟然是一片黑色的岩石。 打了个响指,一道水柱从天而降,相似的情形重复了无数遍,还是会引来众多惊奇的目光。 穆狄正和西库鲁斯等人的表情都不太好。距离阿里尔城越来越近,却没有发现任何人迹,只有两位城主通过苍鹰传来消息。欧提拉姆斯的巫女到了阿里尔城,阿曼拉和马里加发生了可怕的疫病,很可能是阿里尔城和神殿共同的阴谋。 两位城主以天神的名义发誓,绝不向阴谋者屈服,只希望联军能够尽早到来。 自从被何宁告知四百年前策划一切阴谋的巫女回来了,穆狄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这样也好,亲手杀死她,才能了结一切。 暴戾的气息陡然加重,狂-暴的杀--欲无形扩散,西库鲁斯脸颊上浮现出灰色的鳞片,其他四位城主脸色发白,下意识摸向腰际的弯刀。就算知道穆狄的怒气和杀意不是针对自己,仍抑制不住内心深处涌起的恐惧,某一刻,他们险些膝盖发软跪在地上。 穆狄·普兰是亚兰帝王的直系血脉,是曾统治整片大陆的王室后裔,是天生的王者。 记忆中空泛的一句话,已牢牢的刻印在几人心中。 水池注满,何宁拍拍手,满意的点头。假以时日这里又会是一片绿洲。 一路行来,这样的池塘和绿洲留下了十几处,连霍希姆城外也有何宁的手笔。 对城主和神殿彻底失望的霍希姆人将所有的虔诚都献给了何宁。就像在绝望中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只是因为何宁“神谕者”的身份,更重要的是,这样才能摆脱成为奴隶的命运。 信仰新的神谕者,成为最虔诚的信徒,即便霍希姆不再是往日的霍希姆,只能成为普兰城的附庸,至少他们能作为自由民活下去,而不是沦为任人交易打杀的战俘和奴隶。 何宁摸摸下巴,明白知道霍希姆人的虔诚要打个折扣,但他不在乎,这样的结果也算是不错了。穆狄对何宁的决定不会提出异议,只要穆狄点头,其他几位城主也不是问题。 在大军开拔前,穆狄在霍希姆城留下了五百名骑士,只要霍希姆人识趣,这些骑士就不会发挥他们真正的作用。 晚餐过后,何宁回到帐篷,躺在毯子上翻了个身,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帐篷的帘子被掀开,月光透进来,驱散了些许黑暗。 金发城主坐到何宁身边,黑暗对两人都没有影响,何宁单手撑头侧躺着,另一只手勾住穆狄的衣袖,“很快就能到阿里尔城了吧?” “恩。”穆狄握住何宁的手腕,摩挲着他的腕子内侧,能够感受到脉搏有力的跳动,“你想怎么做?” “我想怎么做?”何宁放平了胳膊,任由穆狄的手沿着腕子向上,有点痒,却没抽--回来,“是不是我说怎样就怎样?” “恩。” “那……”何宁反手扣住穆狄的胳膊,用力将他拉向自己,,“如果我想杀人呢?杀很多人,将所有同背叛者有关联的人全都杀光!” 说话间,黑色的眸子变得黯沉,耳扣上的宝石跃动着噬人的火光。 穆狄双手撑在何宁的颊边,发丝垂落,静静的看着他,蓝色的双眼在黑暗中变为了赤金色的竖瞳,俯身吻住了何宁的嘴唇,“如果这是你的希望,会如你所愿。” “……开玩笑的。”何宁讪笑一声,捏了一下穆狄的耳垂,想想,又捏了他的鼻子,手感很好,敢对普兰城主这么做的,大概只有他了,“不然可就真正落实魔鬼的罪名了。” “担心这个?”穆狄咬了一下何宁的指尖,“我会处理。” “不是担心。”何宁揽住穆狄的脖子,翻了个身,直接压在了他的身上,“多一事不如杀一事,我这人大概天生怕麻烦。” 话落,似乎不想让穆狄再说出反对的话,低头含住了他的嘴唇。 感受着唇间炙热的气息,闭上双眼,也遮去了黑眸深处的暴躁与不甘。 他是何宁,哪怕灵魂相同,他也不是四百年前死在阴谋中的大巫。他会让真正的罪人受到惩罚,也要想方设法抑制灵魂深处骤起的疯狂。 刚刚的话的确出自心中所想,“开玩笑”三个字才有些违心。 皱紧了眉头,真正同背叛者面对面时,是否还能克制住内心的狂躁和杀意,何宁不敢肯定,叹息一声,只能尽力而为。 在东部联军向阿里尔城挺进时,西部边境上聚集起了大量的蛮族。以苍岩部族为首,蛮族们摩拳擦掌,将进攻目标对准了边境上的比提亚城和普兰城。 科尼站在猛犸背上,黑色的发辫盘绕在肩上,单手握紧长矛,望向东方,琥珀色的双眼中燃起战意与狂热。 东部内乱是最好的机会!至于同阿里尔城的盟约,根本就不被科尼放在眼中。他要的,他想做的,就是让蛮族站在亚兰大陆的最顶端。 黑发黑眼,能够召唤雨水带来丰饶的大巫才是正统,建立在谎言之上的欧提拉姆斯神殿和追随者都该去死! “傲口乌!似兽般的吼声在荒原上回响,西部蛮族对东部牧民发起的最后之战,终于拉开了序幕。【通知:请互相转告唯一新地址为] 第六十章 普兰城外,蛮族进攻的号角和兽吼声连成一片,响彻天际。 城头上,全副武装的骑士们严阵以待,托金将军抽-出了长刀,右臂高举,用力挥下,弓弦拉满,如雨般的箭簇飞向了冲下沙丘的蛮族。 箭羽划过长空,留下一道道刺目的光,鲜血飞溅,城外的草地被蛮族的血染红。 蛮族的进攻没有停歇,就像是一头头嗅到了血腥味的沙漠狼,无论是猎物的尸体还是同类的死亡,都只会让他们更加疯狂。 蛮族的祭祀们划破了手腕,手中的藤杖被血染红,十几个奴隶被按跪在地上,鲜血顺着他们的脖颈流淌,祭祀们高唱着远古流传下的祭文,巨大的,象征着部族的诡异图腾在沙丘的斜面上成形,仿若有生命一般扭曲,无声的狂啸。 “天神!” 祭祀们围在图腾四周,高举藤杖,用力踏着双脚,黄沙飞溅中仿佛有另一张面孔,狰狞,扭曲,似地狱来的魔鬼。 “苍岩!” 苍岩的祭祀停下了动作,胸腔剧烈的起伏,用最虔诚的姿势匍匐在地,其他的祭祀也接连跪倒,他们在祈求胜利,用自己的血,也用奴隶的血,向天神祈求胜利。 奴隶们接二连三的倒下,没有死,却与死无异。 沙丘之下,蛮族战士们举起长矛,手臂上的肌肉鼓起,如岩石般坚硬。 黑色长矛飞上城头,扎穿了骑士们的胸膛和脖子,死亡之神张开了血腥的巨口,狂笑声中,期待着更多勇敢者的灵魂。 攻守双方的伤亡都在增多,但守城一方却占据了优势。 托金将军否决了部下出城决一死战的建议,城主不在,城内的守卫力量不足以对抗几倍于己的蛮族。 “不许出城,这是命令!” 普兰城的骑士们以勇猛善战闻名东部大陆,每每让敌人闻风丧胆。如今却只能困兽城头,任由蛮族在城下叫嚣,不能出城还击,愤恨与憋闷化成了更强的力量,城头上飞下如雨的箭簇,不断收割着蛮族的性命。 “嗷呜!” 蛮族族长的吼声在进攻中响起,三头猛犸从蛮族战士的身后冲了出来。 轰隆隆的脚步声,大地都在震颤。蛮族战士用长矛敲击着地面,口中不断吼叫着:“猛犸!” 嘹亮的象鸣中,所有普兰人绷紧了神经。 “注意!”托金将军的嗓子变得沙哑,“蛮族要撞城!” 曾在霍希姆城外上演的一幕在普兰城重现。 城头的箭雨无法阻挡猛犸的脚步,科尼手持长矛,立在猛犸背上,发出如野兽般的吼声,猛犸加快了速度,就像是一座巨山,猛的撞在了城墙之上。 轰! 轰! 轰! 三声巨响,预料中的碎石与沙尘并未出现,高大的城墙屹立不摇。 科尼仰起头,凶狠的望着城头上的守军,“再来!” 猛犸退后,这一次,蛮族战士驱使的地行兽也围了上来,远处祭祀们发出了奇怪的叫声,城头上的骑士们全都捏了一把冷汗,即便是托金将军也脸色凝重。 不想,就在猛犸和地行兽再次撞上城墙,试图破开城门时,星星点点的光芒忽然从城墙上亮起,组成了一片金色的图案,仔细看,那是一个个连接在一起的巨大巫文,用帝王和大巫的血刻在古老城墙上的巫文! 金光中,悠长飘渺的声音在众人脑海中响起,烙印在蛮族灵魂最深处的禁锢与束缚,似要在沉寂了几百年后冲破囚笼。 臣服,跪倒在大巫之前,以洗刷血脉传承中的罪孽。 科尼用力扣住额头,图腾如火焚般刺痛,脸颊的肌肉都在颤抖。其他蛮族族长也痛苦的发出了嘶吼,一些蛮族战士甚至单膝跪在了地上。 受到影响最深的却是离得最远的祭祀们,他们已经颤抖着趴伏在地,嘴里不停的念着,“大巫,大巫!” 城头上的守军惊讶的看着这一切,看着仿佛突然被某种力量捆缚的蛮族,看着狂躁不已,几乎不受控制的巨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城墙上的金光? 普兰城历史悠久,从帝国时代便已存在,帝王的直系血脉有着太多的秘密,让人拜服与心惊的秘密。 “帝王的血脉,神谕者……” 托金将军的表情依旧凝重,抬手阻止了将长弓对准科尼的骑士。 “将军?” 骑士不解,托金将军只是摇头,现在的情况没有任何人能够解释,金光困住了城下的蛮族,不知会持续多久,他不希望中途产生任何变数。 木沙也走上了城头,手握长刀,蛮族是天生的战士,大漠的男人也从不缺少和敌人对战的勇气。 “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托金望向城下,城墙上的金光非但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强,城外绿洲中湖水似乎都在发光,“给城主送出消息了吗?” “恩。”木沙上前两步,单手搭在城墙之上,“不过,城主现在应该抵达阿里尔城了。” 言下之意,穆狄的军队不可能马上回转,对抗这些蛮族只能依靠城内现有的力量。木沙握紧了拳头,就算蛮族趁普兰城空虚时大举进犯,胜利之神也未必会站在他们一边! 金光中,地行兽开始发狂,发疯一般攻击驾驭它们的蛮族战士。猛犸不停的甩动着鼻子,扇着耳朵,根本不顾科尼的命令自顾自的向后退去,直到退出了金光的边缘地带,情绪才稍微缓和。 城头没有再飞下箭支,城下的惨叫声却没有停止。 一头地行兽咬住了蛮族战士的双腿,另一头争抢上来,咬住了蛮族见识的肩膀,生生将这名蛮族撕碎。 血肉飞溅,空中有食腐鸟在盘旋,杀戮却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见惯了生死,习惯了西部荒原中的厮杀,眼前的景象仍无比骇人。 “族长!”苍岩的祭祀在沙丘上大声的喊着,“后撤!离开那里!” 话声未落,一口鲜血已从口中喷出。其他的祭祀将身体伏得更低,任由苍岩的祭祀倒下,没人去扶。 不甘,愤怒……种种情绪聚集在一起,科尼胸中仿佛有一头猛兽在嘶吼。 “族长!” 苍岩的祭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其他蛮族也失去了战意,科尼用力握紧长矛,不得不下达了暂时撤出战场的命令。 城头上的木沙和托金神经依旧紧绷,因为他们知道,蛮族不会善罢甘休,战争只是刚刚开始。 受到蛮族进攻不只有普兰城,还有比提亚城。 有过被蛮族进攻的经验,比提亚人表现得可圈可点,即便西库鲁斯不在城内,城墙上也没有如普兰城一样的巫文,比提亚城外蛮族也没能讨到便宜。 在城外留下了上百具尸体,日落时分,蛮族战士们不得不退了回去。 科尼不在这里,奉命进攻比提亚城的蛮族首领为损失的战士心肝肺一起疼,明天如果不能攻破比提亚城,是走是留就要重新考虑了。 有白狼和红佘被灭族的先例存在,一旦背弃同科尼结下的盟约,就算保存力量回到西部荒原,等待他们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族长们都在犹豫,陷入了两难。 阿里尔城外,黑压压的的军队就像是劈开大漠的利刃,剑锋直指阿里尔城。 穆狄跃下黑蜥,手臂上托着棕黑色羽毛的苍鹰,苍鹰带来蛮族大举进犯边境的消息。 “终于忍不住了?” 穆狄将苍鹰交给骑士队长,派人将西库鲁斯和其他几位城主请来,几人围坐在篝火旁,传阅着从苍鹰腿上解下的羊皮卷。 何宁坐在不远处,靠在绿蜥背上,用指甲撕开生肉,一条一条喂给扑棱棱飞到自己跟前的苍鹰,身边站着表情很无奈的骑士队长。 没办法,就算他手里捧着更加可口的生肉,苍鹰照样会飞到何宁身边,伸脖子张嘴,像只雏鸟一样讨要食物。 对此,绿蜥大度的装作没看见,龙鹰姐妹就没那么友好了,抽冷子就要啄这家伙一下,苍鹰却是越啄越勇,勇到何宁在心中思量,苍鹰和绿鹦鹉,哪个才是真正的傻大胆? “蛮族动手了?” 何宁喂饱了苍鹰,擦擦手,实际上他很想舔,血肉的味道时常会让他迷失,尤其是距离阿里尔城越来越近,狂躁的情绪像要失控一般,不想发疯,就只能靠意志力强撑。 看样子,不亲手杀了那个巫女,这事根本没法了结。 “是的。” 骑士恭敬的回答了何宁问题,见何宁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便托起苍鹰转身离开了。苍鹰是傻大胆,他可不是,没见两只龙鹰脖子上的羽毛都竖起来了吗?被龙鹰啄一下,他的骑士生命就该结束了。 “终于……” 何宁叹息一声,早料到蛮族会趁火打劫,不想真选在了这个时候。想起科尼和苍岩的老祭祀,目光中不免有些复杂。 这就好像是一个轮回,四百年前掩埋在黄沙下的一切,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撕开,推动,重演。 苦笑一声,该说残酷还是因果使然? 何宁不清楚,用头撞了绿蜥一下,绿蜥不解的回头,嘴里还叼着一整条羊腿。 “哥们,你这饭量怎么总见长啊?” “……” “算了,吃就吃吧,反正我养得起。” 何宁摆摆手,表现得相当大方,绿蜥觉得自己很冤,那个总是揍它的家伙明明吃得更多! 傍晚时分,阿曼拉城主和马里加城主先后赶到,看他们的样子,这段时间过得很不好。虽然关闭了城门,城内没有出现新的“病人”,但医者试了许多种草药都没有效果,之前中毒的人只能等死。 “不要饮用附近绿洲中的水。” 阿曼拉城主脸色阴沉,望向阿里尔城的方向,目光中满是愤恨。马里加城主也是一样,巫女的手段并不高明,结合城门关闭前后的种种情况,抽丝剥茧,不难猜到突然爆发的“疫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宁坐在穆狄身边,听到阿曼拉城和马里加城的情况,不由得皱眉,拉了拉穆狄的衣袖,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穆狄摇头,何宁坚持。 “试试看,总不能放着不管。” “我不同意。”穆狄的蓝眸锁住何宁,单手扣住何宁的肩膀,声音低沉而压抑,“四百年前……也是一样!” “不一样。”何宁摇头,“我不会勉强自己,只是试一试,而且能够解毒的方法不只我才有。“ 说话间,何宁勾起了嘴角,笑容中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意味。 慈悲?好像不是。 狠毒?也说不上。 总之,血债总要血偿,四百年前大巫死在阴谋中,整座巫之城的人成为了陪葬,罪魁祸首也该品尝一下被活生生的放血剜心到底是什么滋味。 何宁和穆狄的举动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面对那双黑色的眸子,穆狄还是败下阵来。 “我想,我有办法帮忙。” 何宁没提救人,只说帮忙,在几位城主疑惑的目光注视下起身离开,片刻之后,拿回了两个拇指长的小瓶子。 “试试看,倒进水里喂给生病的人喝,应该会有效果。” 瓶子里大部分是水,只有两滴何宁的血,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米雅还扔进去两撮香草的粉末,普通人闻不出一点血腥味。 阿曼拉城主和马里加城主连声道谢,立刻回城,除了救治中毒者,还将以最快的速度集合军队,长久以来的忍气吞声,他们受够了! 阿里尔城,欧提拉姆斯神殿,该付出代价了! 入夜,何宁坐在帐篷里,笑呵呵的看着穆狄,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就只有两滴,真的!” 穆狄没说话。 “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该做的事总要做,不能见死不救吧?” 穆狄还是没说话。 何宁没辙了,想挠头,手伸到一半又放下,“说实话,我给他们的那点血根本没办法救命,只能延缓毒发的速度。” 换言之,想救回所有人的命,就得打下阿里尔城,抓到下毒的人。 当然,若是想不开的话也可以将刀剑对准何宁,但有穆狄在,是有多想死才会这么干。 识时务者为俊杰,柿子总要捡软的捏。 而且,何某人撇撇嘴,每次被穆狄咬一口,“损失”的血,都比这要多上成百上千倍。 不过,这话他没敢说。 何宁好话说得嘴都干了,穆狄总算不再绷着一张脸,叹息一声,伸臂将何宁揽入怀里,“下不为例,否则……” 救多少,他杀多少!贪婪之心是永无止境的,任何会对何宁造成危险的人或事,他都不会放过。 冷血吗? 早在四百年前,他就是亚兰最暴虐的帝王。 阿里尔城内,城主大人已经几天没有露面,大臣和将军们都找不到他的影子。 “敌人包围了我们,城主大人到底在做什么?!” 不满的声音在城内响起,脾气急躁的将军冲进城主府内,再也没有出来。 被强迫留在城内的商人们变得惶惶不安,瓦姆藏在人群中,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焦急的情绪却在不断增长,他总觉得今夜会发生大事。 身穿亚麻色长袍的神殿人员出现在城中,每人怀里都抱着一只水囊,“这是大巫赐予信徒的神水。” 很多人不想喝,却被强硬的架住了肩膀,强迫的灌了下去。几个商人捂住脖子,用力的咳嗽,过了许久,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反而面色红润,人也精神了许多。 神殿人员始终在笑,笑得格外温柔,“瞧,为何不接受大巫的赐福呢?” 商人们开始犹豫,瓦姆的感觉却更加糟糕,他看着说话的那个女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很不对劲。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女人被长袖半掩的手上,瞳孔骤然紧缩。(百度搜或更新更快)女人很年轻,也很漂亮,那双手,却如同老岖。 第六十一章 清澈的水倒入掌心,一片沁凉。 瓦姆低头,水中倒映出年轻的面孔。 神殿的巫女捧着水囊,笑得温和,“喝下去吧,这是大巫的恩赐。” 瓦姆缓缓的低头,双手微抬,嘴唇抵到掌心,喉结上下滚动,貌似在吞咽。 巫女走向下一个人,丝毫没有发现,瓦姆捧着的“神水”一部分送给了大地,另一部分浸透了他的袖口。 水滴落的地方腾起一阵青烟,迅速消散,除了颤抖的瓦姆和护在他周围的骑士,没人发现。瓦姆咬住嘴唇,握紧拳头,眼睁睁看着商人们喝下所谓的“神水”,无能为力。 巫女走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商人面前,托起水囊,异变突生,商人突然抽--出藏在身上的匕首,一把抵住巫女的脖子,水囊掉在了地上,清澈的水流淌而出,腾起的烟雾再也掩饰不住。 惊呼声中,阿里尔城的骑士们纷纷举起长刀,却在看清老人的面容时迟疑了。他是阿里尔城的大臣,也是阿里尔城主的心腹。 巫女表情平静,黑色的双眼却蒙上一层阴霾,如毒蛇般盯着举刀相对的老人。 “城主大人在哪里?!”老大臣站起身,背有些伛偻,仍中气十足,“德罗将军在哪里?!说!” 一声恫吓,让早就心存疑惑的骑士们脸色骤变。 城主在哪里? 进入城主府的将军在哪里? 被召集的巫女,莫名失踪的侍女,所有一切形成了诡异的怪象,不揭穿尚好,一旦将蒙在上面的一层薄幕揭开,呈现在眼前的一切足以让所有人胆战心惊。 巫女笑了,“城主大人不是在城主府吗?” “你在说谎!” 老大臣也曾信仰欧提拉姆斯神殿,他的虔诚不比阿里尔城主少半分。但在阿里尔城主截留北方商队,公然与整个东部大陆为敌,又将神殿大巫迎入城内,行为越来越不可理喻之时,老大臣和其他世代侍奉阿里尔城主的家族开始担忧,焦急不已。城主大人刚愎自用,不听劝阻,神殿大巫的种种行为不像是天神的使者,更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城主受神殿大巫指使在绿洲中下毒,用卑鄙的手段胁迫阿曼拉城和马里加城,更是让事情糟糕到一定程度。 做得再隐秘,也终究会露出破绽。阿曼拉城主和马里加城主不是傻子,以普兰城主为首的军队就在城外,这个时候,城主久不露面,冒险闯进城主府的将军和随同的侍卫全都不见踪影,老大臣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也必须为阿里尔城的未来慎重考虑。 无论如何,必须保住阿里尔城,这是阿里尔人世代安身立命的根本! 四百年的时间很长也很短,长得足以掩埋许多事,也短到让人能从历史的尘埃中追寻到更多的蛛丝马迹。 灭亡的亚兰帝国,消失在大漠深处的巫之城,建立在王城之上的欧提拉姆斯神殿。 一切的一切,只要抓住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线索,就能循着轨迹发掘出让人心惊的事实。 老大臣的家族历史悠久,府邸的密室中存放着为数不少的羊皮卷,就算没有详实的记载,也足够让他对行事不和常理的神殿大巫产生怀疑。 若是几个月前有人告诉他,他会拿着匕首威胁神殿人员,老大臣绝对会嗤之以鼻,简直是无稽之谈! 但是现在,他却将刀锋对准了巫女的脖子,没有一星半点的犹豫。不能这样下去了,否则阿里尔城会灭亡,阿里尔人会成为大漠中的亡魂! 必须找到城主大人,无论是被囚禁,还是……一具尸体。 老大臣的喝问是一个讯号,人群中陆续又站起了十几个人,有文官也有武官,全部是商人打扮。他们熟悉城防,熟悉阿里尔城的每一处,商人只能束手待毙,他们却不一样。此时混在商人中间,本想找机会制造混乱趁机逃出城外,可惜计划被神殿人员的到来打乱,老大臣更是神来一笔,挟持了巫女。 变数已生,制造混乱离城是不可能了,就只能孤注一掷。 抓住所有神殿人员,找到城主,再想办法同城外的军队谈判。 阿里尔城的实力不弱,在最强的东部十二城中,对上普兰城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可现在他们面对的不是一座城的军队,而是六城联军,加上对阿里尔城积怨已深的阿曼拉城和马里加城,不低头,就只能像霍希姆城一样被攻占。 同蛮族的盟约只是一纸空文,不只科尼视同儿戏,阿里尔人也没重视到哪里去。阿里尔城主最初的目的,只想利用蛮族在边境上制造一些麻烦,拖延穆狄的速度,没想到,等到蛮族行动时,霍希姆已经破城了。 联军包围了阿里尔城,接下来,无论蛮族做什么,都对阿里尔城帮助不大。如果科尼真的击败了普兰城和比提亚城的守军,进入东部大漠,给阿里尔城造成的麻烦不会比穆狄更小。 老大臣深知这一点,奈何城主大人不听劝,后来干脆不见了踪影,只能同其他大臣商议,做出了离城的决定。 破坏了整个计划,老大臣并不后悔,瓦姆发现了这名巫女的不对劲,他也一样,甚至想到的比瓦姆更多。 一身商人打扮的大臣们长刀出鞘,不需要命令,径直冲向了被变故惊呆的神殿人员。阿里尔城的骑士们只是象征性的抵抗了一下就被大臣们击退,任由神殿人员落入他们手中。 他们信奉神殿,信奉大巫,但他们首先是阿里尔人。他们也想知道城主的下落,对于城内的变化同样感觉到不安。 “去城主府!” 老大臣在片刻间下了决定,商人们考虑半晌,决定跟在这些“叛乱者”的身后。 神殿大巫展示出了神迹不假,可城外的军队也不是摆设。商人们不想死,更不想为阿里尔城陪葬。 瓦姆和普兰城骑士们落在队伍的最后,心中危险的预感仍很强烈,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可怕的变故就在眼前。 阿里尔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深不见底,陷入其中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发狂。必须离开,就算无法离开,也要给城外的军队送出消息,城内即将陷入混乱,这是最佳的进攻时机。 挟持了巫女的老大臣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聚集到队伍中的人越来越多,不只是商人们受够了,连阿里尔人也快被即将到来的战争逼疯了。 紧绷的神经到了临界点,要么不顾生命的战斗,所有人一起去死,要么就扔掉武器,用挑起一切争端的“罪魁祸首”换取自己活命的机会。 大臣们之所以坚持要找到阿里尔城主,并非只因为“忠诚”。谈判总是需要筹码,要求对方退兵更需要付出代价。 黑夜中,阿里尔城内火光点点,瓦姆和骑士们找到机会,放飞了藏在藤笼里的苍鹰,棕黑色的羽毛和夜色融为一体,鸣叫声也被人群的脚步和嘈杂的说话声掩盖。瓦姆拉起了头巾,在骑士的示意握紧藏在袍子里的短刀,脚步放得更慢。 城主府近在眼前,瓦姆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脊背发凉,掌心冒出了冷汗,借着火光,他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人,阿里尔城主! 挟持巫女的大臣也愣住了,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城主抬起右手,举着火把和长刀的骑士们就向他们扑了过来。 惨叫声中,城主府前血流成河。 喝下了“神水”的商人们全部跪倒在地,祈求宽恕,被大臣挟持的巫女突然回头,年轻的面孔迅速布满皱纹,在老大臣惊叫声中一口咬住他的脖子,如枯树枝般的手,力量大得惊人,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在惨叫声中几不可闻。 老大臣倒下了,巫女拉起头巾遮住染血的面孔,走到阿里尔城主身边,“你做得很好。” 阿里尔城主没有回答,就像一具提线木偶一般,僵硬的点头,低头的刹那露出领口的皮肤,干枯如柴,一片青灰色。 杀戮引起了可怕的混乱,城主府前的巫女,或者该称她欧提拉姆斯大巫,展开双臂,高声吟诵着巫文,跪在地上的商人们捂住脖子,就像承受着极大的痛苦,眼球凸出,嘴巴张大到极限,黑色的血从口中喷涌而出,皮肤如苍老的树皮一般迅速枯萎,生命之火倏忽间熄灭。城主府前的神殿大巫却在瞬间变得年轻,头巾遮盖下的嘴唇露出一抹贪婪冰冷的笑。 瓦姆的预感应验了,眼前的一幕恍如地狱。 “快跑!” “救命啊!” 人群中响起了惊叫声,变得更加混乱,追在他们身后的阿里尔城骑士眼神空洞,脸上一片青灰,和阿里尔城主一般无二。 阿里尔即将成为一座死亡之城。 巫女转身走进城主府,将惨叫声和哀求声全部丢在身后,一步一步迈上台阶,走向城主府的最高处。 她已经疯了,从四百年前就已经疯了。 如果得不到大巫的力量,那就毁灭! 只要灵魂不灭,她可以在沉睡中等待下一个轮回。整座城的灵魂就是献祭,如四百年前的巫之城一样。 城外响起了号角声,全副武装的骑士们抓起长刀,骑上骆驼,用刀鞘敲击着圆盾,发出了震天的呼喝。 猛犸和地行兽踏出轰隆的脚步,黑蜥在嘶吼,绿蜥和龙鹰飞上高空,燃起的火把宛若长龙。 “进攻!” 阿里尔城内的火光就是指引,苍鹰送出的消息让穆狄和西库鲁斯等人下定决心,不用等到明天,今夜就要攻进阿里尔城! 慢一步得到消息的两位城主赶到时,猛犸已经在撞击城墙,绿蜥飞上半空,张开大口,喷出火焰般的气息,城头之上,一切都在燃烧 轰! 碎石和沙尘飞溅,混乱的阿里尔城在摇晃中陷入一片火海。 躲避骑士追杀的商人和阿里尔人却在火中得到了逃生的机会,纷纷冲向了最近的城门,不顾一切的想要离开这座地狱般的城市。 轰! 猛犸和地行兽的撞击更加剧烈,坐在绿蜥背上的何宁,周身包裹着一团金光,格外的显眼,活生生一个靶子,却没有任何阿里尔骑士攻击他,有绿蜥和龙鹰姐妹在,敢对他拉弓的人,箭未射出就已血染黄沙,并且死无全尸。 瓦姆被人群裹挟着冲向城门,在城破的瞬间,依稀看到那片金光正朝城主府所在的方向飞去。 龙鹰追不上绿蜥的速度,西库鲁斯被甩在了后边,冲进城内的穆狄,手持金色的长刀,在黑蜥的吼声中,用鲜血和生命开路。 蓝色的眸子变为一片赤金,眉间金鳞浮现,缠绕在刀身上的戾气,仿若要劈开整座城市。 疯了,一切都疯了。 阿里尔人不知所措,甚至分不清到底谁才是敌人。只能如五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逃出城,只有逃出去才有生路。 城主府上空突然腾起一片耀眼的白光,何宁眼眸微眯,冷笑一声,“阿亚,过去!” 绿蜥一声大吼,口中喷出热焰,墨绿色的鳞片竟在瞬间变为一片火红。 天空中,巨大的红蜥和绿蜥化为同一道身影,四百年前的阿尼恍若再生。 黑发黑袍的大巫举起银色的权杖,黑色的头巾上浮起金色巫文,黑发飞扬,暴长的指甲锋利如钢,四百年,四百年了! 城主府的露台上,一身白袍的巫女和空中的何宁遥遥对望,年轻漂亮的面孔带着笑容,仿若夏花绚烂,春--花绽放。 她在说,好久不见了,大巫。 “背叛者。” 银色的权杖指向下方的巫女,黑色的双眼弥漫着血腥与暴戾。 四百年前的巫之城,毁灭在大火中的王城,死去的大巫,流血的帝王。 一切的因果,一切的轮回,都将在今时今日切断! “大巫,”巫女的笑容始终未变,脸颊竟然染上了一抹红晕,“高贵的大巫,我一直在等您,等着您,等了四百年。” 声音飘渺,却在尾音处变得暗哑,正如骤然苍老的面容,灰白色的发。 尖啸声中,无数具干尸爬上露台,有阿里尔城主,还有死在巫女手中的大臣,侍女,商人。 巫女在笑,笑声中,干尸一具一具爆裂,黑色的污血汇聚在她的脚下,随着吟诵出的巫文沸腾,化作长矛,猛的刺向空中的何宁。 去死吧! 巫女疯狂的笑着,再一次杀死大巫,得到大巫的力量,哪怕陷入沉睡,也要拖着他一起! 帝国大巫早该陨灭,亚兰大陆只能有欧提拉姆斯神殿! 黑血带着污浊的腥气,长矛如从地底爬出的恶虫,绿蜥喷出如火焰般炽热的气息,也只能阻挡片刻,何宁咬紧嘴唇,高举银色的权杖,吟出巫文,胸口震荡,他知道,这是他的力量,那颗被窃取的心脏,被攫取的血液中的力量。 黑色的长矛再次袭来,却被一道金色的刀光骤然阻断,何宁低头望去,看到了黑蜥背上的穆狄·普兰。 金发的城主,四百年前帝国的统治者,仁慈与暴虐的帝王。(百度搜或更新更快)巫女收起了狂笑,苍老的面容扭曲,更多的干尸爬上露台,何宁看得皱眉,污蔑他是魔鬼,眼前这位才更加名副其实吧? 第六十二章 天空中,金光与黑芒不断碰撞,金戈交鸣之声不绝。笼罩在城主府上空的白光被锋锐的刀光劈开,旋即缠绕上层层黑雾,似有怨灵在其中扭曲的嘶吼咆哮。 苍老如干尸般的巫女站在一池腥臭的黑水中,面容狰狞,干柴一般枯瘦的手指交握,口中不断吟诵着巫文,声音沙哑如砂石摩擦,让人背脊发寒,头皮发麻。 穆狄跃上半空,金色的长刀是权杖所化,帝王的传承在血脉中沸腾,杀戮,毁灭,如被束缚了千万年的凶兽,狂啸着挣脱捆缚在身上的锁链。 金光中,美到极致的面容覆盖上金鳞,殷红如血的唇勾出了残酷的弧度。他是统治亚兰大陆的王者,仁慈而又暴-虐的帝王。 刀锋过处,黑雾在刺耳的尖啸声中消散,巫女脚下的黑池再次沸腾,翻出如血般的暗红。她吟诵出巫文,黑色的血却不再听命于她,转瞬间立起一个又一个人形,咆哮着张开大口,朝巫女扑了过去,他们是死在巫女手中的冤魂。 何宁坐在绿蜥背上,闭上了双眼,右手扣在胸前,感受着心脏的跳动 砰,砰,砰。 头巾滑下肩头,黑发在星幕下飞舞,如长链般的巫文在空中交织缠绕,化作一条巨龙,猛然冲向了下方的巫女。 巫女在挣扎,一个又一个黑血凝聚的影子被她打散,白色的长袍溅上污浊,苍老的面容,凌乱的发,穷途末路,如斯狼狈。 四百年前,她挖出了大巫的心,巫之城的所有生命成为了贪婪与野心的献祭。 四百年后,谎言被揭穿,背叛终将付出代价。 最后一个黑影在她面前消散,扭曲的面容,不甘的伸出双手,与阿里尔城主何等相似。 巫文缠绕的巨龙飞抵至前,巨大的龙身盘绕在城主府外,龙口张开,似一道无底的漩涡,要将罪恶的灵魂卷入其中。 穿越了四百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祭典上的乐声,是薄纱轻舞中铃音。 视线变得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不同的画面,像破碎的镜子,带着四百年前的印记,自心底的最深处涌出。 伸手想要抓住,却破碎成星星点点,消失在黑暗之中。 巫女的表情变得迷茫,怀念,嫉妒,愤恨,各种情感交织在一起,撕扯着她的情感和理智。 巍峨的神殿,空气中飘散着花香,鼓声缭绕,她捧着银盘,沿着流淌过巫之城的生命之泉迤逦而行…… 走在她身边的是谁?白色的长裙,银色的细镯,缠绕在发间的银链和宝石在阳光下闪烁……是了,她记起来了,是木苏,是米尔斯,是泰亚,她们都是侍奉大巫的巫女,她们将祭品奉至神殿,在鼓声和乐声中为天神献舞…… 黑发黑袍的大巫站在神殿前,黑宝石一般的眸子让人沉醉。他举起权杖,却突然停住了,转头朝某处望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像看到了让他惊讶的东西,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金发的帝王走到大巫身边,亚麻色的长袍绣着金色的巫文,俊美的面容温和如昔,他是亚兰最仁慈的统治者,被万民称颂的神之子。 “大巫,你在看什么?” 那一刻,她看到大巫笑了,笑容溢入眼底,不再是对世人的悲悯,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情感,安然抑或是爱恋? 嫉妒之火在胸中燃烧,将忠诚燃烧殆尽,黑色的灰烬上滋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大巫是属于亚兰的,是属于神殿的,是属于……无法宣之于口的一切,让灵魂堕入了罪恶的深渊,陷入万劫不复的疯狂。 得不到就毁灭,将一切毁灭! 自以为是的王族窥伺着王位,被烙印束缚的蛮族,压抑不住的觊觎和野心。 阴谋的火种跳动着黑色的火焰,背叛编织出的死亡之网,缚住了巫之城,网住了亚兰王城,最终是整片大陆。 她成功了。 站在一息尚存的大巫身边,抚过那双黑色的眼,她剜出大巫的心脏,饮下他的血,在死去的灵魂之上狂笑…… 帝王疯狂了…… 记忆如生锈的齿轮发出了吱嘎的声响,摩擦掉片片锈迹,往日的一切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她以为忘掉的一切,却深深刻印在心中。 从吞噬大巫之心的那一刻,天神就降下了诅咒。 忘不掉,挣脱不开。 胸口突然一阵剧痛,巫女茫然的低头,金色的长刀贯--穿了她的身体,伤口流出的不是鲜红的血,而是如脚下黑池中一般的污浊。 “咳咳……” 枯瘦的手指扣上刀锋,看向穆狄的双眼狠毒且疯狂。 “大巫,大巫不是……” 话未说完,生命已到极限,这具身体早就死了,支撑她的不过是攫取来的巫力和生命之火,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胸中的心脏破裂,身体也如腐木板碎成一片。 何宁想要亲手为四百年前的大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绝对是能做不到了。 穆狄冷冷的看着倒下的巫女,长刀化为权杖回到了他的手中。 在巫女倒下的那一刻,建筑在亚兰帝国王城之上的欧提拉姆斯骤然开始崩塌,支撑神殿的石柱不停的摇晃,穹顶如蛛网般碎裂,发出了可怕的声响。 编织着谎言的壁画同碎石一起跌落,湮没在腾起的滚滚沙尘中。 人们惊叫着四处奔逃,拼命想要逃出即将崩塌的神殿。他们在长长的走廊中奔跑,终于见到了从外部投入神殿的光…… 轰! 巨石砸落,一切都归于了宁静。 就像是被碾压的沙丘,被沙--暴席卷的大漠,以谎言和背叛为基石,构筑了四百年虚假信仰的欧提拉姆斯神殿,终于倒下了。 在神殿深处的沉眠之地,历代大巫的尸骨凌乱的散落着,维持着被传承者夺去生命和巫力时的姿势,每一代的传承仪式都伴随着血腥与吞噬,无可掩饰。如今,这一切都被埋在碎石与黄沙之下,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将被某个路过的牧人发现,但在那时,欧提拉姆斯神殿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无迹可寻。 阿里尔城的大火燃烧了整整一夜,黎明时分,第一道阳光照亮了天际,跑出城外的阿里尔人和商人们瘫倒在沙地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命运的恐惧。 侥幸活下来的大臣跪在地上,泪水沿着脸颊滑下。 费尽心力,仍无法保住阿里尔人的家吗?眼前的大火,就像昭示着阿里尔城彻底的毁灭。 就在这时,一个火红色的巨大身影从城中飞起,仿佛与火焰化为了一体,发出令人恐惧的咆哮之声。 巨兽背上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黑发黑袍,手持银色的权杖,随着他的出现,天空中聚集起层层乌云,雷声轰鸣,闪电狂舞,一场大雨降临在被战火焚毁的阿里尔城。 在雨中,黑蜥和猛犸跨过了被撞倒的城墙,猛犸背上的伊东握紧长矛,单膝跪下,仰头发出了兽吼。 穆狄拍了拍黑蜥,看向空中的何宁,唇边透出了笑意。 大巫,这是他的大巫。 “神谕者!” 城主们单手扣在胸前,骑士们纷纷跃下骆驼,在雨水中敲击着圆盾,目光炙热。 阿里尔人震惊的看着这一幕,不知所措。 神谕者?带来雨水和丰饶的神谕者? 雨水不停的落下,麻木和忐忑在雨中消散,阿里尔人高举双臂,大声的嘶吼,痛哭。 真正的神谕者,这才是真正的神谕者! 死在阿里尔城的根本就不是能聆听天神声音的大巫,欧提拉姆斯神殿也不是正统,一切都是谎言! 雨越来越大,浇灭了熊熊大火,冲去了城墙上的血迹,在雷声中汇成一条条小溪,流过残垣瓦砾,淌过漫漫黄沙,注入干涸的池塘,枯萎的植物再次焕发出勃勃生机。 阿里尔人一个接一个匍匐在地,带着虔诚与忏悔。 绿蜥在空中盘旋着,发出一声又一声巨吼,龙鹰无法在雷雨中长时间飞行,早已落到地上。在龙鹰姐妹花梳理羽毛的时候,比提亚城的龙鹰西姆又凑了上去。对此,西库鲁斯城主也只能无奈望天,任由它去。 雷声渐歇,雨水渐停。 阳光穿透云朵,雨后天空一碧如洗,七色彩虹绚烂天际,美如梦幻。 绿蜥从空中飞落,没等它落地,黑蜥就直冲过去。 本能的后退两步,绿蜥才发现,自己现在的体格同黑蜥不相上下,还多出一对翅膀,顿时咧开了大嘴,弯腰甩脖,就像在说,就算是霸王龙,咱也不惧了!老子是纯爷们! 何宁坐在绿蜥背上,脸色苍白,勉强没有趴下,也没有从绿蜥背上下来的意思。这种情况他太熟悉了,好不容易建立起了光辉形象,若是脚软的摔在地上,可就乐子大了。 穆狄从黑蜥背上跃下,走到绿蜥身边,向何宁伸出手,“下来,我接着你。” 何宁想动,支撑身体的手臂却颤抖不停,稍一用力,几乎是从绿蜥的背上滑了下去。 风从耳边吹过,何宁却没有丝毫的担心,很快被熟悉的气息包围,缓缓的笑了。他相信这个男人,一年前,甚至几个月前他还怕他,防备他,但是现在,他相信他。 浑身脱力,何宁根本没法自己站稳。 穆狄俯身,单臂穿过何宁的膝弯,将他拦腰抱起,“睡吧。” 根本不在于周围的视线,金发的城主抱起黑发的大巫扬长而去。 黑蜥和绿蜥紧随其后,龙鹰姐妹自然不会落下,西姆想跟,却被西库鲁斯强硬的拉住了缰绳,灰色的鳞片覆上脸颊,威压之下,西姆只能抗议竖起翎羽叫两声,很快老实了。 何宁睡得很沉,在他昏睡期间,传来了欧提拉姆斯神殿坍塌的消息。 阿里尔城主积攒的财富保存在地下室内,没有在大火中焚毁。几位城主都得到了相当的财富回报,阿里尔城则同霍希姆城一样,成为了普兰城的附庸。 财富瓜分完毕,城主们在阿曼拉城内重新签订了盟约,自此,穆狄成为了东部大漠真正的王者。 阿曼拉城和马里加城中的中毒者陆续好转,下毒的是欧提拉姆斯巫女,虽然她死了,却在城内找到了侍奉她的两名神殿巫女,为了活命,她们供出了解毒的方法。 何宁一直在沉睡,回到帐篷,穆狄咬开手腕,含着着血喂进了他的嘴里。 腥甜的味道刺激着味蕾,昏睡中的大巫本能的吞咽,不由引出了某种火热,看着毫无自觉的某人,城主大人只能苦笑。 扑上去?恐怕帐篷会再塌一次。 隔日,何宁醒来时,队伍已经上路。他躺在猛犸的背上,穆狄就盘膝坐在他的身边,可怜的伊东又被赶去和地行兽作伴。 绿蜥飞在上空,抽空想要蹭坐,猛犸严防死守,这样的个头绝对不行! 黑蜥紧盯着天空中的绿蜥,血红色的大眼睛一刻也不肯放松。 何宁的脑子还有些昏沉,体内却似乎多出了一股力量,很熟悉又很陌生。 “醒了?”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何宁动了动嘴唇,有很多事情想问,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她死了,”穆狄将何宁抱在怀里,嘴唇擦过他的额头,“真正的死了。” “哦。”何宁应了一声,转而问道,“我们这是回普兰?” “是。”穆狄摊开掌心,竟然是两枚红色的果子,“有些事总要尽快处理。” 城主大人的语气很轻松,轻松得就像被蛮族围住的地方不是普兰城一样。 何宁有些无语,从包在身上的斗篷里挣扎出一只手,拿起果子咔嚓咬了一口,甜脆,味道很不错。 “哪里来的?” “阿蒂找来的。” 穆狄托起何宁的下巴,示意他转头,这是他们曾走过的路,如今已有多处水塘,星星点点的绿洲和如绒毯般的绿草点缀在黄沙中,不久之后,就会如普兰城和巫之城一样连成一片草场。 被可怕的旱灾困扰百年的亚兰大陆,终将掀开新的一页。 这都是自己做的? 何宁又拿起一颗果子,咔嚓一口,笑弯了眼睛。 普兰城上空,一只矫健的苍鹰俯冲而下,落在了大臣木沙的右臂上。解下苍鹰腿上的羊皮卷,木沙凝重的表情顿时一松,城主大人回来了! 好消息在一夕之间传遍了普兰城,骑士们发出阵阵欢呼,木沙再次放飞苍鹰,相信比提亚城也将很快得到消息。 城头上的托金将军将目光转向城外的蛮族,城墙上的金光在慢慢减弱,蛮族正酝酿着新一轮的进攻。(百度搜或更新更快)但是,城主大人归来了,胜利终将属于普兰! 第六十三章 亚兰大陆历404年,被西部蛮族包围的普兰城突然打开城门,全副武装的东部骑士从城中鱼贯而出,没有列队,而是如尖锐的锋矢冲向城外的蛮族。 城头上响起的号角声,在草原和荒漠中回响。 托金将军身先士卒,挥舞着长刀,高喝为普兰城而战,为城主而战,为神谕者而战! 英勇的普兰城骑士,无畏的大漠勇士,像是一支支锋利的箭,扎入了蛮族的心脏。 蛮族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几名族长正计划下一次攻城,不想却提前遭到了普兰城的反攻。 慌乱只是片刻,很快,部族中最勇猛的战士便站在地行兽背上,同冲锋的骑士们迎面相撞,兽吼声与骨头断裂声响在一处,长刀与利矛的撞击震动耳鼓,战斗从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普兰城外的战斗开始不久,比提亚城头也吹响了号角。骑士和牧民挥舞着长刀,呼喝着冲向了城外的蛮族。 两座城外的蛮族都被弄昏了头,他们的确希望骑士们出城作战,这对自己更加有利。但也知道,只要这些东部人没疯,就不会这么做。 事出反常必有妖,即便蛮族不知道这句话,也明白这个道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蛮族战士们抵挡着骑士们的进攻,以科尼为首的蛮族族长们则陷入了沉思。 四肢发达不代表头脑一定简单,科尼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不对!肯定是圈套!他握紧长矛,站在猛犸背上发出了一声大吼,吼声在战场中传出了很远,苍岩人熟悉这个声音代表的含义,脸上无不闪过一丝愕然。 撤退?! 族长竟然会下达这个命令? 苍岩的老祭祀跪伏在沙丘之上,用奴隶之血绘成的图腾已经干涸,龟裂成块状,部分被黄沙掩埋,这是不祥的征兆。 同苍岩结盟的部族族长们也先后下达了后撤的命令,可眼下的情况,是想走就能走得了的吗? 察觉到蛮族的意图,骑士们的进攻变得愈发猛烈,他们不在乎能不能活着走下战场,他们出城作战的唯一目的,就是将这些蛮族死死缠住,等待城主大人的归来。 蛮族和骑士们纠缠在一起,想要脱离战场,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陷入“圈套”的族人扔下!没有一个族长会这么做,不想抛弃族人,就只能将城外的东部骑士全都杀光! 蛮族们发狠的进攻,为的是全身而退。骑士们在人数上处于劣势,很快陷入了困境。 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的吼声,由远及近,带着可怕的威慑。厮杀中的双方不由得抬起头,看到了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的绿蜥。 墨绿色的鳞片已成一片火红,双翼舒展,在战场上空投下巨大的阴影。 绿蜥背上的何宁高举杖,城墙上的巫文瞬间爆发耀眼的光芒,仿若有古老的声音在吟诵,无形的锁链摩擦出白色的火花,绞缠住了在场的所有蛮族。 如火--焚般的灼热,蛮族们捂着脸颊,痛苦的嘶吼出声,科尼不甘的仰起头,看向空中的身影,双目赤红,大巫,为什么?! 蛮族的祭祀们匍匐在地,老祭祀双手托起权杖,不停的祈祷着,祈求大巫的仁慈和宽恕。 何宁的脸色开始变白,蛮族承受的痛苦终于开始减弱。 绿蜥飞抵普兰城上空,追在它身后的两只龙鹰发出高鸣,大地骤然颤抖,远处沙丘上出现了金发城主和黑蜥的身影。 在穆狄身后,是如黑云一般的骑兵。 旗帜林立,铠甲鲜明,长刀如林,锋利的刃口摩擦撞击,发出刺耳的声响,杀气凛然。 蛮族终于明白了守城骑士们的目的,但已经晚了。 黑蜥发出一声大吼,利齿染着血光,穆狄高举金色的长刀,号角声响起,如洪流般的骑士劈开道路,冲向了与托金将军率领的守城骑士绞杀在一起的蛮族。 大地发出了悲鸣,死神则在狂笑,地狱之门开启,踏入一步,便是血红的池沼。 黑鬣人从最初就锁定了对手,伊东站在猛犸背上,将长矛对准了科尼,“科尼·苍岩!” 随着他的命令,坐兽径自冲向科尼,两头猛犸剧烈的撞击在一起,发出轰然声响。 科尼表情阴鹫,单手支着身体,猛然跃起,挥开扎向心脏的长矛,有力的大手狠狠扣向伊东的脖子。 黑色的长矛上流淌着血红色的巫文,两个蛮族就像是嗜血的猛兽一般厮打在一起。 伊东面上的图腾变得扭曲,科尼脸颊上的肌肉都在抖动,有力的拳头击打在身体上发出钝响,锋利的长矛刺穿肩膀,血顺着伤口流淌。 猛犸用象牙和长鼻战斗,赤红了双眼,掀起滚滚沙尘,根本不在乎站在附近的是谁。猛犸打架,没人敢靠近百米以内,否则不管是蛮族还是骑士,通通要被踩成肉饼,死状凄惨,那头“平瘫”在它们脚下的地行兽就是证据。 何宁俯视着战场,随着巫女死去,脑海中缺失的记忆逐渐恢复,体内狂躁的杀意也无法再轻易使他动摇。他想起了许多,想起了蛮族的罪孽,想起了蛮族第一次跪在大巫面前,接过刻有巫文的长矛,宣誓效忠的情形。 第二代大巫赐予了蛮族不一样的图腾,也在他们身上烙印下诅咒。只因,第一代亚兰大巫是因蛮族而死!即便蛮族的本意并非如此,悲剧却已无法挽回。 杀死大巫,是无法饶恕的罪。 叹息一声,闭上双眼,延续了千年的束缚和诅咒,该继续下去吗?何宁不知道答案。 绿蜥在天空中盘旋,黑蜥冲进了战场,金色刀光过处,东部的王者所向披靡。 当记忆全部恢复之后,何宁看向穆狄的目光也带上了一丝复杂。 蛮族是天生的战士,亚兰的帝王却能让整片大陆血流成河。 大巫是亚兰帝王的祭品,是唯一能压制帝王杀戮之心的存在。每一代大巫都很短命,何宁不想自己也变成这样。但这是他能决定的吗? 绿蜥似乎感受到了何宁的情绪波动,焦躁的发出了吼声,喷吐出的火焰差点烧着了城墙。 站在城头上的木沙连忙下令留守的骑士抬水运沙子,不忘用力向空中挥手,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全然失去了往日的形象。 木沙的声音混杂在喊杀声中,听得并不清晰,肢体语言却相当明白。 何宁摸摸鼻子,将骤起的烦躁情绪压下去,拍拍绿蜥,示意它飞远点。 “哥们,忍着点,别喷火。” 万一真把城墙烧着了,可就闹大笑话了。城墙没被蛮族攻破,却被绿蜥给烧了,冤不冤? 绿蜥从战场上空飞过,蛮族渐渐落于下风。 在何宁靠近时,许多蛮族的表情再次变得扭曲,黑鬣人知道那种感觉,庆幸先一步宣誓效忠,不用再承受那种可怕的痛苦。 穆狄挥刀砍断了一名蛮族族长的脖子,血沿着刀尖滴落,周围的蛮族不由得后退,那双金色的竖瞳,让他们感到恐惧,彻骨的寒意。 黑蜥迈开粗壮的后肢,径直冲进了两头猛犸的战圈。黑蜥很凶猛不加,对上一头猛犸也能应付,但是两头,情况就相当不乐观。毕竟,猛犸打起架来,眼中只看得到对手,其他一概不论。管你是敌是友,踩死算你倒霉。 眼见黑蜥就要吃亏,天空中的绿蜥俯冲而下,双翼掀起的风,让交战中的科尼与伊东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半跪在猛犸背上,单手支撑,才勉强稳住身体。 两个蛮族保持着一样的姿势,凶狠的盯着对方,就像两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何宁抱紧了绿蜥的脖子,想说话,风却不停灌进嘴里,无奈只能闭嘴,等到绿蜥的速度慢下来才敢开口。 可没等他出声,绿蜥陡然间喷出如岩浆般的气息,差点烤熟了两头猛犸。 猛犸不满了,科尼和伊东的猛犸彼此不熟,和绿蜥却都是熟人,它们六亲不认可以,别人一锅端不行! 甩甩差点被烧着的长毛,举起鼻子,高鸣一声,给老子等着!尤其是科尼的猛犸,还朝绿蜥喷了一口气,换了个颜色老子也照样认识你! 严肃的战场,凝重的气氛,在绿蜥横插一脚之后变得很不对劲,甚至是有些滑稽。 要知道,猛犸都差点被烤熟,何况站在猛犸背上的人? 伊东还好一点,科尼的长发却被点着了,削断了发辫,黑发披散在肩头更显狂野。但在熟知内情的何宁眼中,这种帅气和狂野无论如何都要打个折扣。 咳嗽一声,何宁想说点什么,天空中却传来苍鹰的叫声,这是西库鲁斯发来的讯号,何宁举起手臂,拆下苍鹰腿上的羊皮卷,比提亚城外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包围比提亚城的蛮族本就在摇摆,没多少战意,面对西库鲁斯带回的大军,不说一击即溃也好不到哪里去。 普兰城外的战斗已近尾声,何宁不认为还有继续流血的必要,至于苍岩人和黑鬣人的仇恨,就交给他们自己去解决。 想清楚之后,何宁拍了拍绿蜥的鳞片,飞到穆狄跟前,从半空跃下,在穆狄接住他的同时,一把扯开穆狄的衣领,张嘴一咬,咕咚两口,抬起头舔舔舌头,一抹嘴,话也没多说,就被权杖发出的金光带上半空。 何宁站在绿蜥背上,闭上双眼,一条条链状的巫文结成了一张透明的网,缓缓的向整个战场铺开。 被网住的人,无论是蛮族还是骑士,不管是骆驼还是地行兽,杀气和战意都在瞬间消散,距离最近的科尼和伊东受到的影响最深,即便想要用长矛刺--穿对方,也根本抬不起手臂。 科尼还能站立,伊东已经单膝跪在了猛犸背上。 穆狄捂着刚刚被何宁咬过的地方苦笑,这算是咬完就丢?亚兰历代帝王在上,他的大巫为什么会这么不同? 此时的何宁,站在绿蜥背上,周身隐入金光,恍若天神降世。 地面上的众人被光芒压制,也被光中人吸引。 很快,神谕者的呼声响起,东部的骑士,普兰城的平民,虔诚的跪拜,狂热的呼喊,仿佛忘记了他们正身处战场。 蛮族祭祀平举权杖,双手颤抖,他们口中呢喃出的不是神谕者,而是大巫。 光芒中的何宁缓缓睁开双眼,如一道星光,从绿蜥背上滑落,落在猛犸背上,手中的权杖点在科尼的额前,声音中带着奇怪的尾韵,仿佛直接凿入心底。 “苍岩,背叛的部族。” 深黑色的双眸让科尼感到陌生,却生不出一丝反抗的情绪,身体乍然无力,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长矛。 何宁收回权杖,锋利的指甲落在科尼的脸颊上,一滴鲜血滑过了青色的图腾,在另一头猛犸背上的伊东似乎想说些什么,金发城主却在这时转过头,面对那双竖瞳,伊东浑身僵硬,动也没办法动一下。 “臣服于我。” 科尼脸颊上的伤口不断加深,从眼角一直划下,在青色的图腾中增添了重重的一笔。 “效忠于我。” 所有的苍岩人,左脸颊的图腾都开始发热,伤口的刺痛与灼热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身上。 “我将宽恕汝等血脉传承中的罪孽。” 何宁收回手,科尼脸颊上的伤口已经同图腾化为了一体,他手中的长矛曾被穆狄斩断,断裂的巫文却在此刻发出耀眼的光芒,重新遍布整个矛身。 科尼单膝跪下,牵起何宁的手,就像曾在荒城外做过的一样。 在月光下,他曾对何宁发誓,“苍岩人将永远效忠于您!” 回响在大漠中的声音,不曾消散。此刻,他再一次对何宁发下誓言,同样的一句话,蕴含的意义却完全不同 强壮的蛮族族长低下头,背部肌肉紧绷,琥珀色的双眼深处仍埋藏着野心。但在此刻,他只能臣服。 苍岩族长的誓言同样约束了他的族人,其他的蛮族变得迷茫,祭祀们的表情中则带着狂喜,以苍岩祭祀为首,所有的蛮族祭祀一改刚刚的惊惶,高举起藤杖,大呼,“大巫!大巫!蛮族族长们也顿时明白过来,不顾骑士们敌视的目光,跳下坐兽,面向何宁所在的方向,单膝跪地。(百度搜或更新更快) 第六十四章 亚兰大陆西部荒原上的蛮族信奉最古老的规则,强者为尊。敬畏力量,同时渴望着力量。黑鬣人的改变和苍岩人的臣服,让蛮族们看到了真正来自于大巫的力量。 效忠于强者,臣服于强者,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野心只能深埋,直到能挣脱血脉中的诅咒与束缚。可惜,千百年来没有一支蛮族能够做到。 四百年前的阴谋让亚兰失去了大巫,随之而来的是持续了几个世纪的灾难。 东部牧民和西部蛮族都在干旱中苦苦挣扎,只有大巫的回归才能带来雨水和希望,难道还要因不甘和野心重蹈覆辙?每个人心中都在衡量,包括宣誓效忠何宁却仍野心难消的科尼。 傍晚时分,普兰城外架起了柴堆,燃起了篝火,食物的香气不断飘散。牧民和蛮族依旧互相敌视,却都在克制,没有再发生激烈的冲突。 以苍岩人为首的部族联盟,自何宁出现的那一刻便土崩瓦解。大巫只赐福于黑鬣与苍岩,只有这两支部族获得了更加强大的力量,让其他蛮族都心生不满。当然,他们不敢将怒火针对大巫,只能恶狠狠的瞪着得到大巫军眷顾的黑鬣人和苍岩人。 尤其是黑鬣人,在西部荒原差点被苍岩灭族,逃进东部,竟然会好运的碰上大巫! 如果白狼人和红佘人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同样背弃了与苍岩人的盟约,从背后捅了苍岩人一刀,结果却是大相径庭。两族彻底被灭,血脉断绝,尸骨无存,一族却接到了天上掉下的金饼,这也未免差太多了。 还有,黑鬣人的猛犸和地行兽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特别是那几头地行兽,背上的图腾明显是重新画上去的! 几支部族想起不久前丢失的坐兽,看向黑鬣人的眼光更加不善。奈何黑鬣人抱上了大巫的粗腿,就算伊东等人势单力孤,也不是随便能惹的。捞不到好处,还会麻烦上身。 侥幸没死在战场上的蛮族族长聚集到一起,围在篝火旁商讨部族的“未来”。 科尼不在场,伊东也不在。 苍岩人的强大毋庸置疑,黑鬣人背后有大巫的支持,在场的蛮族心里都十分清楚,西部荒原的势力范围和领地,有八成以上的可能要重新划分。 “黑鬣人会回去吧?”一名族长抓起半生的羊腿大口的撕咬,血水沿着嘴角滴落,烤肉的香味引得其他人食指大动,一息的功夫,架在火堆上的三角羊就被撕成了碎块。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该怎么做?” “退出黑鬣人的领地,另外送给他们一些奴隶。” “做得太明显会惹上麻烦。” “科尼也不敢触怒大巫。” “有道理,但还是小心些好。” 科尼不敢触怒大巫,却未必不会找别人撒气。 族长们一边撕扯着烤肉,一边七嘴八舌的商量着,回到西部荒原之前势必要做好准备,交好黑鬣人还是彻底站在苍岩人一边,不是轻易能够下定决心的,每个人的想法也不同。 唯一能达成共识的是,自此之后,西部荒原肯定不会太平。不过,蛮族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就算帝国时代,蛮族内部的争斗和小规模的冲突也从未停止过。 苍岩人和黑鬣人的仇恨是解不开的,黑鬣人返回西部,厮杀不可避免。原本苍岩人的实力在黑鬣人之上,但有大巫的插手,事情的发展将会充满变数。荒原陷入混战,能得利的只有东部的牧民。 蛮族族长们沉默下来,篝火旁只余下火星跳动和树枝断裂的噼啪声。 普兰城内,何宁放下吃到一半的麦饼,看向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伊东,“你要回西部荒原?” “是的,主人。” 同初见时相比,伊东的变化很大,脸上和身上多了几道伤疤,肌肉变得更加结实,神态和气质也更加刚毅沉稳。战斗时则像一头嗜血的猛兽,只要逮住机会,就会咬碎敌人的喉咙。 伊东的实力已经丝毫不逊于科尼,两人称得上是旗鼓相当,不久前的那场战斗给何宁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说说理由。”何宁突然没心思吃东西了,他大概能猜到伊东的想法。如果黑鬣人坚持回西部荒原,原本计划安排在荒城的打手和武装力量如今都要泡汤了。他也能强硬的留下他们,但那样有意思吗? “主人,”伊东抬起头,语气坚定,“灭族的仇恨和耻辱必须用敌人的血才能洗刷。” “不只如此吧?”何宁眯起眼睛,向后靠在色彩绚丽的软枕上,黑发铺开,嘴角微弯,“伊东,我想听实话。” 室内沉默下来,何宁的手指敲击着膝盖,这是他不耐烦的习惯性动作。坐在一边的米雅突然抽--出腰间的匕首,如一只凶猛迅捷的母豹,瞬间扑到伊东背后,用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咙。 “主人在问你话,回答!” “主人,”伊东没动,神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重复着之前的理由,“我没有说谎。” “没说谎?”何宁从盘子里捡起一枚果子,神色莫名。 黑鬣人同苍岩人的仇恨的确是不死不休,但伊东坚持回西部荒原的理由绝不是这么简单。 苍岩人有野心,黑鬣人就没有吗? 获得了大巫赐予的力量,就有了成为荒原之主的实力,到了那一天,黑鬣会不会成为另一个苍岩? 双眸低垂,何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在这个世界的经历和寻回的记忆告诉他,永远别把蛮族想得太善良。 蛮族的历史比亚兰帝国还要古老,第一代帝国大巫因蛮族而死,实力最强的第二代大巫也只能对他们加以束缚,而不是消灭。 为了亚兰,西部荒原需要他们的存在。 何宁咬了一口果子,爽脆的果肉,酸甜的口感,表情中带着玩味,心情却变得更加糟糕。 “伊东,和我说实话。”何宁起身走到伊东身前,弯下腰,双眸锁住对方,手指划过伊东的左颊,略一用力,指甲就会在黑鬣的图腾上留下新的伤痕。 可以赐予,便可以剥夺。 这是大巫的能力。 米雅收回了抵在伊东脖子上的匕首,退后两步,看向伊东的目光带着轻蔑与嘲讽。这个蛮族难道忘记了能够让他与苍岩抗衡的力量是如何得来? 试图在大巫面前说谎,愚蠢至极! 伊东的表情终于变了,何宁却缓缓的笑了。 入夜,何宁一个人站在城主府三楼的露台上,背靠石柱,亚麻色的长袍有些单薄,黑色的长发随夜风拂动,围在额前的金发染上了月的冷辉,黑色的眸子益发深邃。 夜空中,绿蜥挥动着巨大的双翼,比起白天,它似乎更喜欢在夜间飞翔。 黑蜥站在下方,仰头看着空中的绿蜥,发出低低的叫声,红色的大眼睛,竟让何宁觉得有些可爱。 龙鹰姐妹不见踪影,估计是西姆抛出的媚眼和锲而不舍的追求终于开花结果。若是西姆和龙鹰姐妹有了后代,是不是该向西库鲁斯要一份聘礼?不,姐妹俩,至少两份。堂堂的比提亚城主,应该不会那么小气。 许久不见的沙猫轻盈的跃上露台,依旧是两个拳头大的身子,毛绒绒的讨人喜欢。何宁惊讶的是,一只沙猫嘴里还叼着小猫,估计是刚出窝不久,真正的迷你版,一只手就能托住,小身子整个蜷在掌心里,温热柔软。 托着喵喵叫的小猫,何宁很想捏一捏,可看看蹲坐在围栏上舔着爪子的沙猫妈妈,到底没敢伸出那只罪恶的爪子。人家好心带孩子给他看,上手就捏算怎么回事? 再者,摊开手指,动动比刀子都锋利的指甲,何某人满脸的纠结。 可是,真的很想捏啊…… 穆狄走上露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黑发的大巫蹲坐在栏杆旁,袍子的下摆和长发拖在地上,一瞬不瞬的盯着掌心里一只小猫仔,表情万分的纠结。 “怎么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何宁抬起头,穆奇正站在身后低头看他。金发垂落,月光和星光都被挡住,蓝色的双眼染上了笑意,看向何宁掌心的小猫,意有所指。 没等何宁接话,围栏上的沙猫嗖的跳下来,叼起小猫转身就跑,动作飞快,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无语半晌,何宁突然乐了,城主大人还真的是很不受待见啊。 “很好笑?” “很好笑。”何宁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敢这样和穆狄说话的,除了他,再找不出别人。 穆狄很想叹气,也真的这么做了。自从何宁不再怕他,威严什么的,都是浮云。 “拉我起来。”何宁笑够了,抬起一条胳膊,蹲得时间长了,腿麻了。 穆狄握住他的手,像是要拉他起身,何宁没有防备,视线陡然翻转,突然被推倒在了地上。 眨眨眼,何宁脑子里有瞬间的迷糊。 这一次,笑的人换成了穆狄。 爽朗的笑声,在月光下美得让人屏息的面容,此情此景本该让人脸红心跳,何宁却是咬牙切齿,挑起一边的眉毛,拽住穆狄的衣领,布帛撕裂声骤然响起,笑声戛然而止。 何宁咬着穆狄的颈侧,磨牙中。 笑啊,你再笑啊! 不咬一口,当他没牙? 穆狄不笑了,颈侧的的痛楚让呼吸变得急促,喉-结上下滚动,大手扣住何宁的后脑,五指收拢,抓住黑色的长发,将磨牙中的大巫从脖子上扯开,低头,堵住了他的嘴唇。 月光挥洒,星光闪烁。 金丝与黑发交织在一起,修长白皙的手指扣住了何宁的腕子,指尖轻轻摩挲,缓缓向上,沿着青色的脉络探入手心。 掌心相合,十指相扣,夜风拂过,修长的颈项拉起优美的弧,长袍滑落,光滑的石台似乎也染上了肌肤的火热。 米雅站在露台之外,拦住了跟随城主大人的侍从,拉起头巾,姐姐她难得好心,不要不领情啊。 翌日,何宁在穆狄的房间中醒来。 阳光洒入室内,穆狄站在窗边,从这里能够俯瞰整座普兰城。 “醒了?” 听到身后的响动,穆狄回身走到床边,俯身吻了一下何宁的额头,“睡得好吗?” “还好。” 何宁坐起身抻了个懒腰,腰酸背也酸,肩头和脖子上的牙印肯定泛青了,他只咬了穆狄一口,这位倒好,成倍的回报。 还有,幕天席地什么的只是听起来美好,要不是他身体够好,恐怕床都起不来。 没说几句话,何宁的肚子就开始叫,侍从早就在门外等着,简单洗漱过后,大盘的麦饼和水果就摆在了何宁的面前,还有一大罐散发着香气的浓汤。 低头闻闻,毋庸置疑,米雅出品。 舔舔嘴唇,喝吧。 一罐汤下肚只是半饱,拿起一块麦饼咬两口,见穆狄只是支着下巴看着他吃,何宁皱眉,“你不饿?” “饿。” 话落,笑眯眯的探过身,低头张嘴,何宁手里的麦饼缺了一块。 何宁再皱眉,直接将麦饼塞进穆狄的嘴里,自己又拿起一块,狠狠咬一口,“好好吃饭。” 穆狄:“……” 一边咬着麦饼,何宁把伊东想回西部荒原的事情告诉了穆狄。 “想回去?”穆狄慢条斯理的的用匕首切开一块烤肉,送进何宁嘴里,“那就让他回去。” “可是……” “没什么好担心的。”又切下一块烤肉,用刀尖扎着送进自己嘴里,“蛮族不适合留在身边,让他们回西部荒原也好。” “哦。” 何宁点点头,伊东的目的不简单,穆狄放人的意图也未必单纯。不过穆狄不会害他,苍岩人和其他蛮族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黑鬣人未必能如愿,说不准…… 看向穆狄,何宁张开嘴,刚要说话,一块烤肉又塞一进了嘴里。(百度搜或更新更快)面对笑眯眯的城主,何宁气结。他发现,城主大人的性格不是一般的有待发掘。 第六十五章 亚兰大陆历404年 欧提拉姆斯神殿坍塌的消息传遍整座大陆,不了解内情的北部商民和自始至终游离在“神殿权威”之外的南部海民,或多或少的表现出了些许差异。 被困在阿里尔城的商民已陆续返回北部,东部荒漠中的战争,欧提拉姆斯神殿覆灭的真相,霍希姆城和阿里尔城易主,以及荒漠中增加的绿洲,许多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的消息,随着他们的回归在亚兰大陆北部传播开来。 比起其他人,瓦姆的损失并不大,在攻占阿里尔城之后,何宁特地找到了他,告诉他两人签订的协议仍然有效。瓦姆回到北部之后,立即组织起新的商队,购买了大量的盐,香料和粮食,还有其他在牧民中很受欢迎的货物,其他人仍在犹豫观望时,瓦姆的商队已经启程前往边境。 在瓦姆看来,这是个绝佳的生意机会,在更有实力的商民下决心之前,趁机抢占更多的生意渠道才是重中之重。 重建中的巫之城,被战火洗礼的霍希姆城和阿里尔城,还有许多因阿里尔城垄断贸易,受到影响的东部牧民,都将为他带来大把的金币。 做生意,有很多时候是需要冒险的,不然的话,如何站在比别人更高的位置? “东部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商队越过边境,在绿洲中休息时,瓦姆这样对商队中的成员说道:“这里有大笔的生意等着我们,别像那些胆小鬼一样畏缩不前,眼睁睁看着金币从指缝间溜走。” 商队中的大部分人都很年轻,一些人还在阿里尔城的战争中失去了亲人,同瓦姆之前的情况十分类似。如果他们不冒险,家族的生计就很难继续维持,与其坐吃山空陷入困境,不如跟着瓦姆的商队到东部荒漠来搏一次。 “瓦姆,我听说你见过普兰城主,还受到神谕者的赏识?” “是的,那当然。”瓦姆故意摆出一副得意的样子,“普兰城中的富人很多,部族里牛羊成群,连普通牧民都不缺金子和宝石。我上次来这里,就曾经用一小袋盐换了两块上等宝石……” 瓦姆说得活灵活现,年轻的商人们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神谕者才是真正的大巫!”被米雅灌输的观念深深刻印在瓦姆的脑海里,加上在阿里尔城中发生的一切,更是让他成为何宁忠实的信徒,“他能召唤雨水,让大漠变成绿洲,在东部大漠的深处有一片花海,美得就像是仙境……还有普兰城外,城外有一片草原……” 商民们听得入神,露出了神往的表情。纵然瓦姆的话中有夸大的成分,大部分内容却是实情。 荒芜的大漠变为了草原,清澈的湖水波光粼粼,牧人挥舞着鞭子驱赶成群的牛羊,骆驼脖颈上的驼铃叮当作响。 “瓦姆,这都是真的?” “当然。”瓦姆捡起一根树枝丢到火堆中,拍拍手,取出随身的干粮架在火堆上加热,“等到了那里,大家可以亲眼证实,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不过在那之前要先去比提亚城。” 商队的路线一直由领队决定,众人也没有提出异议。据说瓦姆失踪的父亲就在比提亚,此行或许能找到他。 翌日,商队在太阳刚升起时上路。 途经阿里尔城,商人们看到了倒塌的城墙和大量被火焚毁的建筑,城内的街道显得破败,不复往昔的繁荣。城主府彻底不见了踪影,除了被火--焚-毁,余下的残垣都被阿里尔人铲平。可见阿里尔人对关键时刻弃城而逃的城主有多么的憎恨。 城外多出了一个清澈见底的大湖,湖边绿草茵茵,阿里尔人将帐篷扎在湖边,每日放牧牛羊,在大臣和普兰城派来的官员指挥下重建房屋和城墙。 阿里尔人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就连老人和孩子都会帮忙搬运土石。女人们天不亮就走出帐篷,做出足量的麦饼留给在城中干活的男人,在男人干活时骑着骆驼带着畜群去寻找青草。 大漠民族在灾难和干旱中生存了几百年,只要有机会,就能将毅力和顽强发挥到极致 城外的大湖和绿洲是何宁留下的。 降临在阿里尔城的那场的大雨彻底征服了阿里尔人。他们不再信仰倒塌的神殿,在战争中存活下来的巫女也失去了权力,不得人心的巫女全被赶走,余下的则被牧民接纳,作为一个普通的女人在部族中生活下去。 阿里尔人用木头和石块雕刻出何宁的样子,摆在族长的帐篷里,象征着他们对神谕者的虔诚。 比起荒城中的工匠,阿里尔人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无论木雕还是石雕,样子都十分的抽象,例如一尊石雕的眼睛占据了半张脸,而另一尊木雕的四肢根本不成比例。 这种夸张的“形象设计”非但没有随着岁月的不断流逝而消失,反而一代一代的传了下去。在重建的阿里尔城中,有一座专门为何宁建造的神殿,神殿前立着一尊神谕者的雕像,无论怎么看样子都很奇怪,以至于何宁再次来到阿里尔城时,压根就没认出那尊雕像是按照他的样子做出来的。 或许这也是好事,否则堂堂大巫恐怕要被自己在阿里尔人心目中的“形象”气吐血。 霍希姆城同样有这样一座神殿,神殿前却没有雕像,而是请手艺最好的画师在神殿的墙壁和穹顶上绘出“神谕者降临”的故事。 故事忠实的记载了霍希姆城被攻破以及之后发生的一切。 城主的无能,大臣和族长们的背叛,都被赤--裸--裸--的昭告天下。 神谕者的慈悲和带给霍希姆城的丰饶和雨水,成为了霍希姆人绝望中唯一的光明。 霍希姆人拜服在神谕者的脚下,避免了成为奴隶和战俘的悲惨命运,女人和孩子得以幸存,男人能够继续放牧。普兰城派遣的官员没有更改这座城市的名字,他们和他们的后代,仍是霍希姆。 “感谢神谕者!” 画师的技巧高超,虽然他没有真正见过何宁,却能凭借霍希姆人的叙述描绘出何宁的样子,竟然有五分相似。 黑发长袍,手握银色权杖,立在绿蜥之上俯瞰大地。 值得一提的是,霍希姆人传说中的神谕者身边伴着墨绿色鳞片的巨兽,而阿里尔人建造的神殿里,却记载着大巫的坐兽有着火焰一片的鳞甲。 两者都坚持自己才是正确的,是亲眼所见,矛盾的传说也一直流传下去,至于后世是否会有人心血来潮,考证一下究竟谁才是对的,就不得而知了。 经过阿里尔城和霍希姆城,瓦姆的商队终于进入了比提亚城的疆域。 比起普兰城,西库鲁斯的领地仍十分荒芜。幸运的是,昨天刚下了一场雨,远处依稀能看到绿洲的影子。比提亚牧民从沙丘上走来,灼热的阳光扭曲了牧民和羊群的影子,脖颈上的彩环和点缀着五彩图案的长袍格外的醒目。 瓦姆等人跟着牧民回到了比提亚城,商人们忙着出售货物,瓦姆在城中见到了他的父亲。 意外的,迷失在荒城又差点疯掉前任索提拉家主竟然过得还不错。自从东部战争爆发,欧提拉姆斯神殿塌陷的消息传来,他口中的故事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每天都有人来听他讲述在大漠深处发生的一切,而他又是如何死里逃生的。还有乐团将故事改编,为此付给了他三枚金币。 瓦姆找到他时,他正抱着一把双弦琴盘腿坐在毯子上,在他周围,听故事的人围成了一圈。瓦姆没有打搅他,而是在毯子的边缘坐下,直到故事讲完,众人离开后才上前相认。 父子重逢,没有想象中的抱头痛哭,也不见有多么激动。 瓦姆坐在父亲面前,相当认真的问出了一个问题,“父亲,您要留在东部还是和我一起回去?” “我要留在这里。” 从最初想方设法的传出消息,每日盼望家人能来接他,到后来的听天由命,再到现在活得有滋有味,里德·索提拉发现,比起带领商队穿-越大漠,自己作一名“诗人”的天赋更高。 “那好吧。” 瓦姆双手交握放在腿上,笑着说道:“我回去后就把母亲和妹妹送过来,父亲留在比提亚的话,不如开一家商铺让妹妹来照顾,以后我带着商队再到比提亚会方便许多。” “我的儿子总是让我感到骄傲!”里德·索提拉大笑几声,将随身带着的果酒递给瓦姆,“我将索提拉的荣耀和未来交给你,不要让我失望。” “我一定会重塑索提拉在帝国时代的荣耀,父亲!” 和父亲见面之后,瓦姆带着商队再次启程。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是普兰城。抵达之后,瓦姆才发现来得不巧,如果提早两天,就能遇上还没启程的蛮族,那样的话,商队的货物又能卖出一批,说不定还能再达成几笔长期生意。 “西部不会太平了。” 瓦姆的话说得斩钉截铁,虽然不清楚苍岩人和黑鬣人之间的恩怨,但从何宁之前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可以推断,以后去西部绝对要小心再小心。 商队成员暂时无暇关心瓦姆在想什么,普兰城外如绒毯般铺开的草场时吸引了他们的全部视线。 天神,瓦姆没有说谎,这哪里还是荒漠?! 城外的牧民见到瓦姆一行,确认过他们的身份,接连打起了呼哨。消息很快传到了城内,东部战争结束后,他们是第一批到来的商队。 盐和香料都是普兰人急需的。 得知瓦姆到来的消息,何宁临时改变主意,将返回荒城的日期推后两天,并在第一时间将瓦姆请来了城主府。 距离上次见面并没过去多久,瓦姆在何宁面前却显得过分拘束,尤其看到斜靠在一旁的穆狄时,年轻的商人绷紧了表情,说话都变了强调,这和他在商队中的夸口完全不同,也和在荒城中的表现大相径庭。 仔细想想,也不意外,身份地位,乃至于很多方面,都让瓦姆没办法如之前一般随意。只有何宁或许还好,但穆狄……发生在东部的战争让这位金发城主的凶名传遍了整片大陆。 “瓦姆,放松点。”何宁双手托腮,笑着眨眨眼,“别那么紧张,你这样我也会紧张。” 瓦姆干笑两声,他之所以会“紧张”成这样,除了以上缘由,还因为那个曾把他用绳子捆起来,像头羊一样拖来扛去的女人就坐在何宁身后。 “我也要回巫之城。”何宁将装着果子和麦饼的盘子向瓦姆面前推了推,“咱们一起走吧。” 一起……走? 瓦姆下意识去看米雅,米雅随意的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表情,年轻的商人却瞬间红了脸,看得何宁颇为新奇,摸摸下巴,嘴角一弯,有意思。 穆狄摆弄着一把精致的小刀,看着何宁的样子就能猜到他的心思,他又想叹气了。 当夜,瓦姆婉拒了何宁的好意没有留在城主府,理由也说得过去,有神谕者和普兰城主同行,这样的好消息必须第一时间通知商队成员,由他亲自开口。 瓦姆态度坚决,何宁也没坚持,送走了瓦姆,吃过晚餐,在院子里溜达几圈,见到了被黑蜥追得到处跑的绿蜥,不顾好哥们“求救”的眼神和吼声,转身回了城主府。 睡前还有很多事要做,他很忙,哥们就自求多福吧。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最难消受美人恩。在绿蜥的种族里,黑蜥应该是美人吧?至少何宁这样觉得。 初见觉得黑蜥吓人,现在倒是觉得它挺顺眼的。 自从认为穆狄长鳞片比不长漂亮,何宁的审美观就已经扭曲到北纬四十五度,再也正不回来了。 叫来侍从,得知穆狄被大臣们请去议事厅,知道穆狄一时片刻绝对脱不开身,何宁耸了耸肩膀,不想那么早睡觉,决定去泡个澡。 针对城主大人三天两头往外跑的习性,普兰城的大臣们总结出一套最行之有效的应对方法,其宗旨就是,善于利用城主在城内的所有时间,一分一秒也不能放松。 城主府的浴室依旧大得像泳池。 侍从守在门外,何宁闭上双眼,整个人都埋进水里,略有些烫的水温包裹着全身,疲惫和烦躁全都一扫而空。 氧气耗尽之前,猛的从水中站起,抹去脸上的水珠,梳过粘在额前的发,睁开眼,竟对上一双带笑的蓝眸。 不知何时,穆狄坐在了池边,白色的长袍被水溅湿,隐隐透出光滑的肌理,说不出的诱惑。 “什么时候来的?”何宁靠近了些,双臂搭在穆狄的腿上,“之前没发现,你走路没声音?” 穆狄托起何宁的下巴,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大手撩起何宁被水打湿的发,“有声音的,只是你没听到。” “是吗?”何宁表示怀疑,看着穆狄的笑,眯起了眼睛,手开始变得不老实,勾住穆狄的脖子,凑到他的耳边,“要一起吗?” 面对这种邀请,傻子才会拒绝。 穆狄的反应却是挑起一边的眉毛,相处的时间久了,他对何宁的性格了解得更为透彻,事情会这么简单?他的大巫可是连帐篷都“拆”过的。 见穆狄坐着不动,何宁干脆手臂用力,城主大人直接被拽进了水里。 水花飞溅,金发飞扬,何宁的笑声传出了室外,侍从不免好奇,却忽然记起米雅告诉他的话,想要好好“活着“,好奇心就要不得!紧接着,笑声变得断断续续,很快就听不到了。(百度搜或更新更快) 第六十六章 两天后,何宁一行与瓦姆的商队如期启程。 商队本可以在普兰城售出全部货物返回北部,这样可以节省大量的时间,但商队成员对瓦姆口中深藏在大漠深处的巫之城满怀向往,坚持要亲自去看一眼才不枉此行。 随着欧提拉姆斯神殿的覆灭,巫女的谎言被揭穿,大漠荒城的可怕传说已经被重现于世的巫之城取代。据说只有被天神眷顾的幸运者才能踏足古老神秘的巫之城,见到那片传说中的花海。 恐怖的传说都是欧提拉姆斯神殿编造,巫之城的主人才是真正的亚兰大巫。 这样的故事在东部广为流传,很多人都深信不疑。尤其是普兰城,比提亚城和受普兰城统辖的阿里尔城及霍希姆城,为何宁建造的神殿正在奠基,任何关于神谕者的只言片语都会在瞬间传播开来。 对此何宁想了很久,既然决定做神棍,就要做到最好。这样的传言对他没有坏处,只要不是太离谱,就不用太过注意。 欧提拉姆斯神殿倒塌了,人们对巫女的信仰不再,但在整片大陆树立起新的信仰也不是件容易事。除了东部牧民和西部的蛮族祭祀,北部商民最高的信仰是利益,而南部的海民,迄今为止何宁还没见过。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也是东部牧民能如此快接受何宁的原因。至于北部和南部,只凭几则流言就能霸气侧漏收获信徒无数? 想美事去吧。 想清楚这些,何宁心头的些许飘飘然立时散去,前方的路还很长,现在就高枕无忧未免太早了些。 不说商民和海民,单是蛮族也够他头疼的。 坐在绿蜥背上,何宁的心思飘了很远,听到苍鹰的叫声,才回过神来。下方的队伍正行到一处连绵起伏的沙丘前,想在日落前抵达前方的绿洲,就要走得更快些。 何宁扯开围在脸上的头巾,念出了一串古老的巫文,沙丘陡然开始变形,黄沙表面形成了一个漩涡,渐渐扩大加深,就像是敞开的地底之门。 商人们被吓了一跳,骑士们也拉住了缰绳,只有穆狄神色未变,仰头看向空中的何宁,却只能见到绿蜥投下的巨大阴影。 众人这才发现,呈现在眼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而是一条通道,直通向沙丘的另一方。从这里走可以节省不少的力气,更能避开灼热的阳光。 “神谕者,是神谕者!” 商人们率先叫出了声音,可以确信,今天之后,何宁的信徒又将多出不少。 绿蜥挥动着双翼降低高度,何宁象征性的向商人们挥了挥手,拍了拍绿蜥的脖子,率先从沙丘下的通道穿行而过。 穆狄和骑士们紧随其后,商队的动作慢了些,却也没落后多久。 走到沙丘的另一面,再回头,隧道已经不见了踪影,只余黄沙漫漫,像是一幅流淌的画卷。 临近傍晚,队伍抵达一处较大的绿洲,沿途经过的几座水塘都不适合扎营,这片绿洲附近有一片不小的草场,除了安置所有人,骆驼的食物也能就地解决。 篝火燃起,骑士和商人们忙着搭建帐篷,何宁无事可做,想帮忙也插不上手,只能走到搭好的帐篷前,抱臂坐下,看着篝火发呆。 米雅在火堆上架起了汤锅,一路行来,何宁的食物都是米雅料理,从不经他人之手。米雅煮汤的手艺堪称一绝,何宁起初还不觉得,习惯米雅的手艺之后,别人送上的食物就很难下咽。何宁的身体也习惯了加在汤中的草药,什么银草金草全都不在话下。 唯一让何宁伤脑筋的是,这种补汤对穆狄的作用更大,不想让自己受罪,就不能让穆狄碰米雅加了料的汤,但这很难。 肉汤在锅里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声响,掀开锅盖,香气随着热气一同飘散。 诱人的香味让人不由自主的抽鼻子,还能听到咽口水的声音。 何宁抱膝坐着,全当不知道。米雅也不为所动,用长勺舀出一点试了试味道,又加了两株草药,还不到火候,要再煮一会。 夜色---降-临,帐篷全部搭建完毕,营地周围布置了岗哨,两队骑士负责巡逻。其他人围在篝火旁,一边吃着烤热的麦饼一边轻松的交谈。 这条绿洲之路骑士们很熟悉,商人们却是第一次走,瓦姆商队中的许多人都拿出随身携带的羊皮卷,展开后是一张张绘制粗陋的地图。 瓦姆也有一张,每当走过一处陌生的绿洲,他们就会在地图上添加几笔。一条-粗-线代表两座绿洲间的一段路,三角形或是圆形代表大小不同的水塘,绿洲也很简单,一棵树就能解决问题。这座绿洲附近的草场费了商人们不少脑筋,最终决定画成两片叶子的植物。 何宁喝完了汤,凑过去看瓦姆绘制地图,北部的商民就是凭借这样一张张简陋的地图往返于山地与大漠之间,在恶劣的环境之下行走了四百年。 “这是我曾祖父传下来的,传给了祖父,祖父又传给了父亲。”瓦姆指着地图的左上角一个三角形的家徽,“这是索提拉家的标志。” 在比提亚城,瓦姆见到了父亲,也从父亲手里得到了这张地图。被强盗追杀,误闯荒城,又逃往比提亚,前任索提拉家主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丢失或是卖掉了,只有这张地图一直被小心的藏着,交给瓦姆时还带着里德·索提拉的体温。 像是负担了货物的骆驼,家族中世代相传的地图,同样是商民不可丢弃的宝物。 商人们收起地图,三三两两的商讨抵达巫之城后到底该换些什么。 听瓦姆说那里有十分精美的毯子,还有大量的麦子和草药,另有一种生长迅速,肉也很鲜美的单足鸟,能像牛羊一样被豢养,一小部分商人对此十分感兴趣。 金子和宝石足够了,他们更想交换和购买一些能在北部出售的货物。当然,想要做成这笔生意还需要瓦姆帮忙,相信他不会拒绝。 商人们各自打着小算盘,何宁和瓦姆简单谈过之后就困得打起了哈欠。米雅今天的汤里肯定加了有助睡眠的草药,按了按眼角,难不成这两天没睡好有黑眼圈出来了? 就在这时,营地外突然传来了骑士们的警戒声,短促尖锐的声音,代表有身份不明的队伍靠近。 何宁的睡意顿时一扫而空,想要站起身却被穆狄按住了肩膀,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热度,骤然加快的心跳慢慢平复。 拍了拍胸口,镇定,欧提拉姆斯神殿已经倒塌了,一直找他麻烦的巫女也不在了,骑士们只是发出警报,有不明身份的人靠近,有很大可能不是敌袭,用不着这么紧张。 “好点了?” “恩。”何宁勾了勾嘴角,“我没事。” 穆狄没再说话,点点头,收回了按在何宁肩膀上的手,抓起长刀,朝骑士们发来警报的方向走去。 东部大漠的城主和部族族长,在战争和危险面前都会身先士卒,否则就不配身居高位。 霍希姆城主为何会让人如此不耻和憎恨?就是因为在战争时弃城逃跑。 时至今日,霍希姆人甚至不愿意再提起这位胆小懦弱的城主大人。 走出营地,循着火光,何宁看到了被骑士们包围的一支队伍。三十多个全身包裹在长袍和头巾里的高大男子,近五十头骆驼,还有两头样子古怪,背负硬壳的兽。从壳里探出的脑袋长着鹰钩状的嘴,四肢包裹着厚厚的鳞片,锋利的指甲像是大号的锉刀,样子十分凶恶。 “海兽!”米雅发出了一声惊呼,很少有东西能让米雅如此惊讶。 “海兽?”何宁侧头看向米雅,“你见过?” “没见过活着的。”米雅说道,“我只是在交易的时候,换到过两枚海兽的牙齿和一小块甲壳。” 至于和谁交易,米雅没说,何宁也没问。 说话间,米雅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递给何宁,“这把匕首就是用海兽牙做的,刀鞘上镶嵌的是甲壳碎片。” 何宁接过匕首,果然发现了不同,刀身比一般的匕首要厚上许多,刃口十分锋利,刀鞘上镶嵌的甲壳像是打磨过的宝石。 “据说海兽有神奇的力量。”米雅继续说道,“它们能帮助海民找到最大的鱼群,也能驮载重物深入山地和荒漠,还能对抗任何猛兽,一头海兽的价值甚至高过一头幼年猛犸。只是海民防守严密,极少有人能猎获成年的海兽,海兽蛋也相当难得。” 何宁眨眨眼,当真这么厉害? 水陆两栖,上岸就是陆虎,下海就是巡洋舰?要是装上一对翅膀,不是无敌了? 不过海兽也有缺点,“耗水量”是地行兽的五倍,猛犸的两倍。 两人说话的时候,被包围的队伍里走出一个貌似领队的男人,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实,连双眼都罩上了透明的纱,更显得奇怪。 男人上前两步,向穆狄行了一个有些古怪的礼,道明了身份。 “尊贵的大人,我们是从南部来的商队,带来了只产于南部的海盐。” “海民?”穆狄示意骑士们退后两步,“海民怎么会在这里?” 海民的商队也鲜少会到深入大漠,大多是在东部和南部的边境城市交易。海民的体质根本不适应干旱的大漠环境,到这里来纯粹是找罪受,要么就是活够了单纯来找死。 不能怪他们包得像木乃伊一样,不做这样的打扮,根本没办法在大漠中行走。 穆狄的话让对方有些尴尬,为了取得信任,还是将他们会出现在这里的真实原因说了出来。 “我们是听到了东部的消息……” 原来,传言的威力远比何宁想象中大得多。关于神谕者的传说和欧提拉姆斯神殿覆灭的消息传到南部,引起了海民们的高度关注。四百年来,海民一向奉行“孤立主义”,或者该说,自从亚兰帝国消失之后,海民们就游离在了大陆之外,像是将南部同整片大陆割裂开一样。 东部的牧民和西部的蛮族三天两头掐架,北部的商民只想赚钱,海民要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唯一能让海民臣服的帝国都没了,欧提拉姆斯神殿?还是算了吧。 欧提拉姆斯神殿不是没想过给海民一点颜色看看,可惜海民的战斗力不比蛮族和牧民弱,逼急了大不了全都跳进海里,挥舞着长戟坐在海兽背上挑衅,有能耐你骑着骆驼下来啊? 一个在陆地,一个在海里,这仗怎么打?总不能真骑着骆驼下海吧? 第一代欧提拉姆斯大巫都拿海民没办法,更不用说巫力减退的继任者。 不过一直泡在海里也不是办法,耳后有鳃也不可能长期生活在里。 最后,南部海民勉强与神殿达成了共识,神殿不来找海民的麻烦,海民表面承认神殿的权威,每年的贡品也象征性的送上一些,海民最不缺的就是海盐,神殿要求的数量对他们来说不痛不痒,也免得那些巫女总来找麻烦。 这样的协议持续了四百年,没想到突然从东部传来神殿覆灭,真正的神谕者降临在普兰城的消息。海民们惊讶之余不免想起,普兰城主是亚兰大帝的直系血脉,神谕者降临普兰,背后是否有更深的含义? 海民们起了一探究竟的念头,才有了深入东部大漠的这支商队。 表明身份之后,海民商队被带回了营地,暂且不论全身裹在长袍里的海民,只是那两头海兽就在营地中引起了一阵-骚-动。 黑蜥和绿蜥都跑了过来,四头体型相当的巨兽,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吼上两嗓子,发现彼此的嗓门不相上下,干脆闭嘴,就像高手对阵,长久的对视之后,不约而同的流下了口水。 很明显,馋肉了。 不需要米雅说明,何宁就能确认,这两只变异海龟一样的巨兽不是吃素的。 海民们远离火堆坐下,在骑士们指定的位置搭起了帐篷,吃东西的时候终于取下了头巾,何宁这才看清了他们的长相。 同样的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肤色很白,发色和眸色都很淡,轮廓相对柔和,不如东部牧民和西部蛮族那么深刻,唯一特别的只有耳后的鳃和蓝色的指甲。 何宁坐在火堆旁,一眨不眨的看着海民们吃东西,或许是被看得不自在了,海民们终于转过头。 何宁摸摸鼻子,这样的确很不礼貌,是他不对。(百度搜或更新更快)干脆扯下头巾,打算洗漱过后回帐篷睡觉。却没发现,就在他转身时,海民们全都在看清他的长相和黑发后愣住了。 第六十七章 黑色的长发,如黑宝石一般的双眼,柔和的五官,熟悉的相貌。 这样的何宁,让围坐在帐篷前的海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深藏在海底宫殿中的水晶像。 帝国时代,亚兰宫廷画师和雕刻师几乎全部出自南部海民。亚兰王城焚--毁在火焰中,帝国宫殿中的一切也被烈火吞噬。但在帝国南部,死里逃生的画师却保存着仅存的几幅帝王画像和大巫的雕刻。其中就有最后一位亚兰帝王和最后一任大巫的雕像。 比起阿里尔人的抽象派艺术,这些画像和雕刻堪称精致,尤其是帝国最后一任大巫的水晶像,更是栩栩如生,同四百年前的大巫一般无二,与何宁也极其相似。 巫之城的神殿下藏着记载帝国历史的羊皮卷和铜板,南部海民则将帝王的画像和大巫的雕像藏在了海底。欧提拉姆斯神殿的巫女或许有过怀疑,但在与海民达成协议之后便无法继续追究。况且,海中的宫殿只是传说,除了海民没人能够深入到如此深的海底,神殿再不甘心也只能放弃。 欧提拉姆斯神殿一直试图将帝国大巫从亚兰的历史上彻底抹去,历经四百年的漫长岁月,她们以为自己成功了,但在谎言被揭穿的那一刻才发现,历史是根本无法掩盖的,阴谋终有败露的一天,当谎言被揭穿,后果比想象中要可怕千百倍。 高贵的地位不再,族人的服从和信仰转瞬间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鄙夷,无情的唾骂和驱逐,,最忠心的仆人也不再相信她们说的任何一句话。 神殿毁灭前,被驱逐的巫女尚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无论那里是否潜藏着死亡的威胁,神殿倒塌后,失去了荣耀和地位的巫女只能像罪人一样在荒漠中流浪。往昔为之骄傲的一切都成为了镜花水月,没有城邦和部族愿意接纳她们,即便是同样的流浪者也不愿意同被驱逐的巫女为伍。 欧提拉姆斯的巫女杀死了大巫,联合阴谋者毁灭了帝国。可怕的阴谋与谎言触怒了天神,亚兰大陆才会遭受几百年的干旱。一切的真相都在神殿毁灭的那一刻被揭穿,欧提拉姆斯巫女们就像是地沟里的老鼠,人人厌恶,人人唾骂,在荒芜的大漠中艰难挣扎,无处藏身。 食腐鸟终日盘旋在她们的头顶,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关押在比提亚城和普兰城地牢中的巫女,比起即将在荒漠中孤独死去的同伴称得上是幸运,至少她们不用面对世人的厌恶,也不会孤独的死去。 闭上双眼,曾拥有的一切再次闪现。族人的顶礼膜拜,族长和长老的言听计从,部族战士肯为了她们的一句话拿起长刀……耀眼的饰品,绣着金线的纱裙,美味的食物……若是欧提拉姆斯神殿不曾灭亡,若是那个黑发的男人死在大漠中,她们仍能享受这一切,甚至接替衰老的大巫站在亚兰大陆的最顶端。 如今一切都没有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有人会为犯下的罪孽忏悔,也有人坚信自己没有犯错。 欧提拉姆斯的巫女们都在想些什么?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卷着黄沙的风呼啸狂舞,沙丘缓慢的移动,黄沙遮住了倒下的尸体,食腐鸟在空中粗噶的叫着,越聚越多。 生命之火已经彻底熄灭,不需要多久,欧提拉姆斯巫女们曾存在于世间的痕迹都会消失,就像她们曾经对亚兰大巫做过的一样。 夜色中,又一个巫女倒下了,绿洲营地中的篝火正在熊熊燃烧。 帐篷前的海民看着何宁走远,没有继续吃东西,而是用东部牧民听不懂的语言互相低语。说话间似乎发生了争执,却很快达成了共识。领队站了出来,走向坐在火堆旁的穆狄,在火光勉强能照到的地方停下,弯腰行礼,“尊敬的大人。” 穆狄抬起头,火光映红了他的半侧脸颊,忽明忽暗。蓝色的眼眸闪过一抹金色,鲜红的唇似要滴血。海民耳后的腮顿时紧闭,这是他们感到威胁时紧张的表现。 海民尽量让表情显得镇定,声音中的颤抖却无论如何掩饰不了,“城主大人,刚刚离开的,是否就是降临在普兰城,为亚兰带来雨水和丰饶的神谕者,真正的大巫?” 穆狄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直到海民的眼睛开始变化,从淡色变得近乎透明,才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两人说话时,何宁已经悉数完毕,擦干脸上的水珠,清爽的舒了口气。没急着回帐篷,而是走向绿蜥和黑蜥休息的地方,站定之后一捂脸,果然又滚成了一团,打架中。 “阿亚!” 何宁的声音不高,绿蜥却在第一时间跑了过来,架也不打了,兴奋的朝何宁张大了嘴巴。别误会,它不是打架打得六亲不认想咬人,而是被何宁养出了习惯,睡前漱口。 何宁打了个响指,一道水柱冲进了绿蜥的嘴里,绿蜥仰脖,眯起了眼睛。黑蜥紧跟着走了过来,同样张开嘴,何宁笑了,又打了个响指,一道水柱哗啦啦淌入黑蜥的口中。 何宁托着下巴站了一会,对着它们沾满沙土的鳞甲皱眉,两道更大的水柱从天而降,兜头砸下,绿蜥和黑蜥不敢抗议,老实的站在原地被冲澡中。 不是没躲过,奈何大巫太凶残,跑到哪里冲到哪里,而且水流越来越大。 何宁打了个哈欠,正打算回帐篷,突然发现绿蜥和黑蜥的眼神不对,还摆出了威胁的姿势,发出了低沉的吼声。 何宁脚步一顿,慢慢回头,两头海兽无声无息的站在身后,正伸长了脖子,看着水柱下的绿蜥和黑蜥满脸羡慕。 别问何宁为什么能从这样两张脸上看出不同的表情,总之,他就是知道。 “要冲一下吗?” 何宁笑眯眯的伸出手,戳了一下海兽的大头,丝毫不惧怕海兽鹰钩状的嘴和上下四排锋利无比的牙齿。 海兽歪着脑袋,凶恶的外表,难得表现出了可爱的一面。 何宁笑了,打量估算了一下这两位的身形,念出一段巫文,一场小规模的暴雨降临在海兽的头顶。两个大家伙在雨中伸展四肢,还翻了个身,对何宁更加友好。 某大巫摸摸下巴,生活在海里的……要不要加点盐? 水柱引来了海兽,大雨又引来了海民。 看到站在雨水中的海兽和何宁,为首的海民扯下了头巾,露出一头如月光般的银发,上前接住了几滴雨水,雨水在掌心滚动,仿若一颗颗透明的珍珠。 “大巫!” 海民的领队单膝跪在了何宁面前,这是海民最高的礼仪,在穆狄面前,他也只是弯腰而已。 “感谢天神,感谢您的归来。” 海民们的语言,除了同族就只有大巫才能听懂。四百年前,欧提拉姆斯巫女吞下了大巫的心脏,喝下了他的血,得到了强大的巫力,却并不完全。她听不懂海民的语言,自然也不会了解历代帝国大巫和海民之间的牵绊。 在帝国时代,海民信仰天神,效忠的是大巫。与其说海民是以画师的身份服侍帝王,不如说他们只是想获得更多的机会留在大巫身边。 在同穆狄交谈时,海民使用大陆通用的语言,语调有些奇怪却能听懂。在何宁面前,海民们说的话则完全不一样了。 奇怪的语言,仿佛带着海潮般的气息。 何宁脑海里倏忽间闪过几个画面,不由得抬手捂住额头,黑色的双眼定定看向月光下的海民,道出了一个久远的名字,“拉迪丝?” 听到何宁的话,为首的海民神色间带着激动,近似透明的双眼中清晰映出了也何宁的面容,“伟大的大巫,拉迪丝是我的祖先,四百年前曾在宫廷总担任画师,也是最后一任帝国画师。” “是吗?” 何宁捏了捏额角,这种头疼和眩晕感很长时间没有过了,在阿里尔城,他还以为传承的记忆已经补全了,可现在……真是没想到。 关于这些海民的事,穆狄知道吗? 何宁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穆狄的身影,发现他就站在不远处,没等他出声,已迈步向他走来。 “你们先起来。” 海民们站起身,何宁放下按在额前的手,没有继续探究拉迪丝和海民的事,而是话锋一转,出口的话完全出乎预料,“你们也要冲一下吗?” 愣了几秒,海民们才明白何宁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点了头。 进入东部大漠,海民们携带的水喝完,每次找到水源都要先让海兽喝饱。在这种情况下,能维持每天的需水量不被晒成干就是万幸,像在南部一样泡在水里?想都不要想。 穆狄走过来托住何宁的背,“没事吧?” “没有。”何宁摇头,在海民们期待的目光中,念出一串巫文,左耳的银扣开始发光,降下的雨水越来越多,连成了一片雨幕。 冰冷的夜雨连骑士们也吃不消,三十多个海民却欢呼一声,争先恐后的冲到雨水最密集的地方,被水浸湿的发,淡色的双眼,好似都在发光。 “错觉吧?” 何宁知道深海里有会发光的鱼,会发光的人……好吧,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自己经历过的稀奇事还少吗?再多一件也不差什么。 海民们兴奋的“泡”在雨水中,和他们作伴的只有海兽,连皮粗肉厚的绿蜥和黑蜥都甘拜下风。 难怪能潜入深海,让欧提拉姆斯神殿也束手无策。 大雨足足下了一夜,海民们在雨中站了多久,何宁并不清楚。 回到帐篷后,何宁身上的长袍直接被扯开丢到一边,被温暖的体温包裹,疲惫和困倦一拥而上,在穆狄给他擦头发时就睡了过去。 微微的鼾声,轻勾的嘴角,穆狄握着一缕半干的发,怒也不是,笑也不是。 和睡着的人发怒吗?何宁的武力值摆在面前,再拆一次帐篷不是问题。 城主大人也只能苦笑一声,继续为好梦正酣的大巫擦头发。 翌日,何宁醒来时,帐篷里只剩下他自己。帐篷外,米雅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汤里加了海民带来的香料,味道更加鲜甜。 海民们个个神清气爽,也不再像刚见时包得粽子一样,顶多是袍子和头巾更厚一些,可见有大巫在的确是不一样。 瓦姆商队中的商人和海民们更有共同话题,虽然携带的大部分货物都是盐和香料,从几座东部城邦换来的金子宝石却能和海民们交易。南部的海盐,北部的商民并不喜欢,但香料不一样,海民们调制的香料在整片亚兰大陆都很受欢迎。 “三块金饼,再加上六颗宝石。” “四块金饼,这宝石太小了。” “那香料也要加上一些。” 这样的讨价还价从清晨就开始了,一直持续到拔营上路。 瓦姆的商队计划去巫之城,海民们知道后也改变了路线,来东部本就是为了大巫,商队只是掩饰,售卖货物也只是顺路。 何宁没有拒绝海民们的请求,想去就去吧,黑鬣人打定主意要离开,强留没必要。蛮族都不怎么可靠,或许他该尝试着多和海民们接触,记忆中的一些东西让何宁很感兴趣。 正午时分,队伍再次遇上一处连绵的沙丘,何宁干脆利索的在沙丘下开出一条通路,骑士和商民们见过一次,受到的震撼仍不小,遑论跟在队伍后的海民。 何宁站在绿蜥背上,回头看向被海兽驮着的海民,为了躲避烈日,他们竟在海兽的硬甲上搭起了帐篷! 虽然只是用绳子捆绑,勉强能够遮阳,也比这样在太阳下晒着好上许多。 收回目光,何宁拍了拍绿蜥的背,“放心吧,哥们,就算不能在你背上搭帐篷,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绿晰正从沙丘中飞出,刚要升空,听到何宁的话突然打了个颤,险些栽到地上。(百度搜或更新更快)在它背上搭帐篷?大眼睛凶狠的瞪向慢悠悠走进沙丘的海兽,嘴里喷出一股炽热的气息,它发誓和这些背着壳子的势不两立! 第六十八章 队伍行进了两天,沿途经过的绿洲越来也多,举目远眺,绵延的绿洲连成了一片广阔的草场。 绿洲中的水塘边,时常能看到喝水的野生动物,听到驼铃声,很快跑进更深的草丛里不见了踪影。 队伍行经一处生长着野麦的绿洲时,惊动了正在觅食的灰雀,鸟群扑簌簌的扇动着翅膀飞上半空,像平地升起一团灰云。 这群灰雀的数量并不多,比起何宁之前几次见到的只能算小巫见大巫,就像是街头混混和有组织有纪律的黑道帮派相比,完全不够看,却仍让远道而来的海民们惊叹不已。 绿蜥落在地上,何宁举高手臂,两只圆乎乎的灰雀落在他的手指上,另有几只落在他的肩上,一边梳理着羽毛,一边轻盈的蹦跳着,叽叽喳喳叫着。 海兽慢悠悠的走到绿蜥身边,伸长了脖子,海拔略逊一筹,底盘却让绿蜥望尘莫及。人家能搭帐篷,它不行。 何宁转过头,看向海兽背上的海民,“它们很可爱吧?” “是很可爱。”一个海民拉了拉脸上的围巾,拧开水囊的盖子喝了一口,“南部有许多海鸟,却没有这么小巧的,叫声也很动听,可惜它们只生活在东部。” 何宁任由灰雀蹭着自己的脸颊,笑了笑。若是这些人知道小家伙们正在讨论海兽肉是什么味道,还想啄几口尝尝,会是什么表情?估计表情会很精彩。 “走吧。” 恶作剧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没有付诸实行。何宁亲了一下灰雀的小脑袋,放飞了它们。 被亲到的灰雀啾一声飞得欢快,其他的灰雀围着它叫个不停,像是羡慕又似嫉妒,真是好运的家伙。 灰雀群跟着何宁不愿离去,直到黑蜥走过来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灰雀们害怕的不是黑蜥,个头再大也照样能啄下几块肉来。站在黑蜥背上的穆狄才是灰雀们避之不及的根源。 何宁很费解,穆狄到底是什么血统,怎么会让动物这么不待见?除了绿蜥和黑蜥,连猛犸和地行兽都躲着他。别看海兽慢悠悠的,假使穆狄靠近,同样会跑出飞一般的速度。 可见,城主大人到底是有多“讨厌”。 在绿洲中短暂休息之后,队伍重新启程。 穿过一处沙丘,众人不由自主的发出了惊叹。 无边无际的草场,成群的牛羊和野生动物散落其间,骑在骆驼上的牧人们发出呼哨,挥舞着长鞭,这样的景象只在古老的铜板上才有记载。 四百年的酷热干旱,已经让亚兰大陆成为了荒漠一片,人们不再记得水草丰美的往昔,也描绘不出植物葱茏的样子。 此情此景乍然闯进眼中,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海民们从没见过如此广阔的草原,商民们到过普兰城,听过瓦姆的描述,心中有了准备,却仍是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不可置信,但绝不是海市蜃楼。 绿蜥发出一声大吼,叫声传出了很远。城中的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兴奋的欢呼出声。 “神谕者,神谕者回来了!” 成群结队的牧人和工匠从城中涌出,甚至没有骑上骆驼。 “神谕者!” “大巫!” “感谢天神!” 绿蜥喷出一道炙热的气息,空中的云仿佛都在燃烧。 巫之城中的人们望见空中的绿蜥,大声欢呼,迎接何宁的归来。之前被何宁接纳的纳德林人同样在欢呼,同工匠和牧人们站在一起,几名老人跪伏在地,虔诚的祈祷。黑鬣人站在稍远的地方,显然,就算生活在一起,蛮族同牧民相处得也不是太融洽。勉强能够相安无事,不发生冲突已经不错了,亲如兄弟什么的,纯粹是天方夜谭。 骑士们吹响了号角,巫之城新建的城门打开,从天空中俯瞰,整座城池就像是一头巨兽,伸展四肢卧在大漠之中。 之前看羊皮卷还不觉得,见到工匠们修复的建筑,何宁愈发觉得城中布局精妙,几道贯-穿内城的河流,连接着高大的神殿,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巫文。 巫之城。 神殿矗立,流水潺潺,巫文像活了一般,迎接着城主的归来。 何宁愣了一下,奇妙的感觉包围着他,脑子里好似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循环,这里是他的家,是他的归宿。 仔细听,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境和记忆中。 是大巫,四百年前为了救人,流干了血,失去了心的大巫。 轻笑一声,何宁俯身靠在绿蜥背上,这里是大巫的家,大巫的归处,也是他的。 “阿亚,下去吧。” 绿蜥又是一声大吼,带着欢快和愉悦,到家的感觉,并不是何宁独有。 “大人。” 穆狄停在城门前,等着绿蜥落下,见到何宁脸上的笑容,神情放缓,向他伸出了手。 名义上,这座荒城属于普兰城主,实际上,何宁才是这里的主人。 走进城门,展现在眼前的一切,让商民和海民们再一次惊叹出声。宽敞干净的街道,外形优美的建筑,墙壁上鲜艳的色彩,流淌在石路上的河水,水中游过的小鱼,都让这里迥异于任何一座城邦。 巍峨矗立的神殿,是城中最高也是最精美的建筑。 何宁停下脚步,遥望神殿的屋脊,踏进了河水中。银色的耳扣漫射出金色的光带,如飘在半空中的丝绸,飞舞盘旋,包裹在何宁周身。 米雅落后几步,走在何宁的身后。 吹过荒城的风,化作了急促的鼓声和优美弦乐,悠远飘渺的声音在吟唱,传递着由衷的喜悦。 欢迎您的归来,感谢您的归来,巫之城的主人…… 水中漾出一圈又一圈波纹,黑发被风吹起,深邃的双眼映出了怀念的色彩。耳上的银扣化为权杖,呼吸间似有花香,在这一刻,何宁与四百年前的身影重合,一步一步走向生命开始和归去的地方。 金光流淌,仿若天神降下的祝福。 “大巫!” 留在巫之城的黑鬣祭祀跪伏在地,平举着比他还高的藤杖,稚嫩的声音因激动透出一丝沙哑。 “亚兰大巫!” 普兰城的骑士,北部的商民,南部的海民,都在这一刻弯下了腰,虔诚的祈祷。 穆狄扯下头巾,蓝色的眸子变为金色的竖瞳,眉间金鳞浮现,望向何宁的背影,这是他的大巫! 米雅双臂交握,手腕上的银镯叮铃作响。 神殿前,三个朵沙人恭敬的跪伏在地,迎接大巫的归来。 成群的鸟儿在空中飞舞,大厅中的生命之泉,涌动的水声中似乎也带着喜悦之音。 何宁在神殿台阶前站定,闭上双眼,一行行透明的巫文在金光中浮起,阳光下,肤色近似透明。何宁举起一只手,缓缓的探向高处,那一刻,长袍随风而起,似要捕捉光芒,又似要消失在光中。 众人心头剧颤,却口中发干,无法发出声音,只是最细微的声音都是亵渎。 突然,光中的手被用力握住,何宁睁开眼,金发金眼的城主扣紧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将骨头捏碎。 “不许!” 低沉的声音带着狠戾的味道,神圣与飘渺瞬间被打破,穆狄手上用力,将何宁拉进怀里,弯腰抱起,转身离开,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众人傻眼。 这是,什么情况? 米雅想跟上去,却又很快停住了,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绿蜥,“你去?” 绿蜥一撇头,当它傻? 米雅眯起了眼睛,绿蜥侧身退开两步,坚决不就范。 何宁被城主大人劫走了,众人总算从震撼中回过神来,望向何宁刚刚站立的地方,目光带着敬畏,口中发出了感叹。 黑鬣族的祭祀跪在地上,推开族人的手,许久之后才自己站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年幼的祭祀握紧藤杖,望着神殿,声音稚嫩,神情中却带着凝重。 “我知道伊东在策划什么。” “祭祀?” “黑鬣人的力量来自大巫,黑鬣人能存活至今也是因为大巫,不要让野心和贪婪蒙蔽住双眼。” “祭祀大人,难道你忘记了被苍岩杀死的族人?!” “没有。”祭祀看向说话的族人,双眼中带着审视,“但是,我同样知道你们不只是为了报仇。” “可……” “黑鬣人有了力量,那又如何?”黑鬣祭祀转过身,不再看族人一眼,“我不会离开这里,孩子们也必须留下。自此之后,黑鬣人分为两支,荣耀还是没落互不相干。” “祭祀大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顾族人带着怒气的质问,年幼的祭祀迈步离开,再没有回头。 族人的仇要报,但伊东等人的野心已无法掩饰,本该忠心的侍奉大巫,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被力量和野心蒙蔽住双眼,终有一天会走上灭亡之途,像是所有背负了诅咒,曾经强盛。转眼又化为尘埃的部族一样。 年幼的祭祀能想到结局,战争与毁灭,可他无力阻止。 如果教导他的祭祀还在,是否能改变黑鬣人的命运?或许仍是不行。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遵照老族长的遗愿,为黑鬣人留下最后的血脉,在这座受大巫庇护的城中生活下去,无论是否能再回到西部荒原,回到黑鬣人的出生之地。 回到黑鬣人在城外的营地,祭祀走进帐篷,叫来了最小的几个孩子,对劝说他改变心意的族人避而不见。 纳德林人的营地距离黑鬣人不远,看到了黑鬣人的异常,立刻报告了族长。 纳德林族长和长老围坐在帐篷里,工匠们新制的水烟壶发出了汩汩的声响。 族长和长老低声讨论了一番,告诉族人,无论这些蛮族想做什么,都和纳德林人无关。 “若他们想对神谕者……” “不会。”纳德林族长摇头,“如果触怒了神谕者,他们会被赶出这里,甚至灭族。能够从西部荒原逃进东部,这些蛮族不是没脑子,至少那个尚未成年的祭祀就很有智慧。” “还是派几名战士盯着吧。”一名长老皱了一下眉头,“总要有所防备。” “也好。” 纳德林人商定之后,先后派出几名战士盯着黑鬣人的营地,保险起见,给神殿也送去了消息。送信的人没见到何宁,只见到了宣誓效忠何宁的朵沙人,朵沙人立刻找到了米雅。 “确定吗?” “是的。” 纳德林人知道米雅是何宁最信任的侍女,没有任何隐瞒。 “这件事我会转告大巫的,多谢。” “这是纳德林人应该做的,”送信的部族战士耳朵发红,表情有些慌乱,话音刚落就逃也似的跑远,一边跑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好不同意才得到这次机会…… 于此同时,瓦姆的商队和海民们也在城内安顿下来。工匠们一直住在城外,纳德林人和黑鬣人也没有住进城内,在内城生活的只有米雅从强盗村带来的姑娘们,这个规矩一直没有打破。 何宁回到荒城,提前吩咐了将两支商队都安排进城,工匠们若是愿意,可以在内城的西部选择一处安顿下来,纳德林人和牧人们也是一样。至于黑鬣人,何宁起初是真心想接纳他们,但在察觉伊东等人的野心之后,他又变得不确定了。 “该让他们搬进内城吗?” 何宁在犹豫,或许应该等一等,伊东等人是注定要离开了,黑鬣人还会留下多少?说不定明天就全都走了,也不用他继续伤脑筋了。 一夜无话,清晨时分,神殿前聚集了大量鸟类,何宁归来,工匠和牧人们送来了大量的贡品,香甜的果子吸引来了生活在附近的鸟群,还有为数不少的小动物。 何宁睡得很沉,黑发披散在枕上,露出毯子的肩膀和手臂上,零星散落着或深或浅的红痕,靡-艳的色泽。 穆狄单手撑着下巴,侧躺在何宁身边,修长的手指沿着何宁的肩头缓缓向下,滑过手臂,在毯子凹下的弧度轻轻摩挲,带起一阵细微的颤动,终于打断了黑发大巫的好眠。 愤怒的目光直射向穆狄,没有引起丝毫的愧疚,反而带来一阵低沉的笑声,像是羽毛扫过心间,丝绒般的触感。 “很好笑吗?”何宁眯起了眼睛,锋利的指甲抵上了穆狄的喉咙,“恩?” 鼻音中带着不自觉的墉懒和魅惑,金色的双眼变得黯沉,炙热的吻再次落下,含住了何宁的唇,沿着下巴佛过颈项,啃咬着他的锁骨和喉一结。(百度搜或更新更快)当大手1口在他的膝后,按住他的肩头,何宁咬住嘴唇,胸中腾起了一股怒气,从回房间到现在,这是第几次了?还有完没完?想杀了他吗?! 第六十九章 何宁回到巫之城的前三天都是在卧室中度过的,连穆狄也没有露面。神殿前的贡品堆积成山,三个朵沙人和来帮忙的姑娘们忙得不可开交,每天送来的贡品仍只增不减。除了吃水果的鸟类和小动物,附近还发现了豹子的踪迹。有绿蜥和黑蜥在,倒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豹子不会蠢到把自己当夜宵送进它们嘴里。 工匠和牧人们在城西选好了房屋,搬进了城内。留下的帐篷和营地被陆续拆除,一场大雨过后,光秃秃的地面很快长出了青草,覆盖了所有人们留下的痕迹。 工匠们多选择比邻而居,每个工匠的院墙上都涂画着特殊的图案,代表着他们的手艺。这是亚兰大陆工匠们的传统,从帝国时代便已经存在。 牧人们的院墙上多绘有动物的图案,房间内铺着色彩鲜艳的毯子和图案精美的靠枕。木质的矮桌上,细颈铜壶冒着无色的烟,香料的味道在房间中弥散,或香甜,或清爽,这是大漠民族的传统,有上千年的历史。 纳德林部族也被允许搬进城内生活,族长和长老特地穿上最好的袍子,围着带有族徽的头巾,面朝神殿的方向跪伏在地,“纳德林人忠心感谢大巫的仁慈!” 纳德林的女人们一边拆着帐篷,收拾着行李,一边高兴的谈论着该如何布置房间。孩子们对城内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何宁不在时,只有负责修复城市的工匠被允许在城中四处走动,姑娘们才能在城内生活。纳德林人不会为满足好奇心打破这里的规矩。孩子们更是被严厉告诫,一旦犯错就会被赶走,没人会帮他们求情。 衣食无着,没有放牧的草场,每天都要在荒漠中艰难跋涉,还会遇到可怕的沙漠狼。 “想要再过这样的日子吗?“ 孩子们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对天神发誓,一定会听话,遵守巫之城的规矩。 这里有丰美的草场,有成群的牛羊,还有和善的外族人,纳德林人经受了许多的苦难,需要安定的生活。他们不想被赶走,想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 现如今,何宁允许纳德林人进入城内,最高兴的就是这些曾被长辈教训过的孩子。 他们主动帮家人搬运帐篷和生活用品,从栅栏中牵出牛羊,在走进城门时,牢牢抓着父亲和母亲的长袍,好奇的睁大双眼,看着流淌在城中的河水,看着高大漂亮的建筑,看着自己的新家。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父亲推开房门,母亲将最好的驼毛毯布置在房间中,孩子兴奋得在毯子上打滚,在父母慈爱的目光中欢快的笑着。这里就是他们的家,再也不用在大漠中四处流浪,不用担心沙漠狼会趁夜闯进帐篷,更不用害怕荒漠中凶狠的强盗。 母亲起身去准备晚饭,父亲摸着孩子的头,“你要记住,这一切都是大巫赐给纳德林人的,牢牢的记住。” “是的,父亲。”孩子一骨碌爬起来,端正的坐好,清澈的双眼中带着最纯粹的情感,“我会报答大巫,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成为最勇猛的战士,保护大巫,为大巫而战!” “你吗?” 坐在一旁的兄长故作不屑的撇嘴,曲起胳膊,鼓起了健壮的肌肉,“我才会成为战士,你还是乖乖在家中放牧吧,连牛犊都抱不起来的小个子。” “扎德,我一定会长得比你高!不许再叫我小个子!” “叫我哥哥,小个子!” “我绝不叫!“ “你这小子!” 看着精神头十足的兄弟俩,父亲大笑起来,笑声传到门外,母亲放下盛有麦饼和水果的木盘,转身面向神殿,双臂合拢在胸前,弯下腰,诚心诚意的感谢大巫赐予的一切。 “感谢您,忠心的感谢您,愿天神永远赐福于您。” 当天,纳德林人便选出最肥壮的牛羊送到神殿前,只为表达对何宁的谢意。 神谕者从不像欧提拉姆斯神殿一样索要贡品,他们献出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纳德林人离开了,城外只剩下没有得到入城允许的黑鬣人。 年幼的祭祀始终没有露面,任由焦急的族人守在帐篷外。 伊东等人已经回了西部荒原,事情再没有挽回的余地,祭祀下定了决心,没有人能够撼动。 利用大巫的恩惠,贪婪的奢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祭祀无法改变伊东等人的想法,他只能改变自己,改变还愿意跟随自己的族人。 “回去吧。” 守在帐篷外的族人等了许久,没有等到祭祀回心转意,只等来了拒绝。 一个年幼的孩子走出帐篷,站在众人面前,“祭祀大人让我告诉你们,该说的话他都已经说过了,不要再来了,他不会改变心意的。” 黑鬣人面面相觑,因为祭祀年幼,伊东为首的黑鬣战士对他的尊敬远远不如老祭祀。大多数时间只当他是个象征,不客气点说,甚至是摆设。现在,年幼的祭祀展现出了强硬的一面,战士们这才发现不该小看他。 一些族人开始迟疑,难道他们真的想错了,也做错了吗? “必须马上通知伊东。”为首的黑鬣人目光阴沉,“看来祭祀不会改变心意,必须另想办法。” 没有祭祀的部族是无法真正强盛的,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年幼的祭祀会如此棘手。 “没想到大巫竟然会不许我们进城。”一个黑鬣人抱怨道,“难道他忘记我们曾为他作战了吗?” “住嘴!”为首的黑鬣人瞪了说话的人一眼,厉声喝道,“如果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我就用长矛-刺-穿你的脖子!” 被呵斥的黑鬣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声了。 比起黑鬣人的难堪与焦急,城内却是一片欢庆。 瓦姆的商队得到允许,在一条宽敞的街道旁摆起了摊位,海民们也来凑起了热闹,一个个摊位从街头铺到街尾,摊位上摆着盐,香料,各种布匹,宝石和海民们带来的干货。 荒城内第一次出现这样的集市,热闹程度非同一般,不下于城邦中的节日和祭典。 工匠们大多用麦子和金银交换盐和香料,姑娘们带着小片驼毯在各个摊位间做起了生意。她们带来的样品引起了许多商人的注意,连海民都表示出了相当的兴趣,在生意一途,眼光独到的可不只是瓦姆。 一些牧人牵来了牛羊和骆驼,还有人提着用藤蔓编成的笼子,里面是嘎嘎叫着的单足鸟和一颗颗比成年男人拳头还大的鸟蛋。 集市连摆了几天,除了商民和海民的摊位,还有人在集市中出售麦饼,烤肉和水果。在集市的第三天,一支常年游走在东部大陆的乐团误打误撞的出现在城外,确认身份之后,乐团的团主决定暂时留下,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竟然还有极少深入大漠的海民,怎能不叫人惊叹? 更重要的是,热闹的集市和出手阔绰的工匠和牧人,让团主无比“心动”。 乐团里的诗人有了灵感,正着手创作一首长诗,他要把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都写进诗里。 飞舞着蝴蝶和蜜蜂的花海,清澈的湖泊,碧绿的青草,成群的动物,还有巍峨的神殿,古老的城邦,仿佛是几个世纪前叙事诗中描绘的景象,如此的美丽鲜活。 乐团借用了临街的一座建筑,二层结构,露台宽敞,位置相当不错。 随着乐手奏出的鼓声和弦月,身着彩纱的舞娘们在露台上旋转起舞,说故事的老者和带着弦琴的诗人坐在铺开的毯子上,鼓声结束后便要开始自己的表演。 有了乐团的加入,集市变得更加热闹,巫之城的消息也将以更快的速度传播开去。 到了第六天,商队带来的货物全部售空,骆驼背上的口袋里装满了金子,宝石,麦子,还有大量精美的驼毛毯。此外还有巫之城独有的水果种子,单足鸟和鸟蛋,以及健壮的牛羊。 这次集市,商民们都换到了合心的货物,回到北方肯定能再大赚一笔。海民们也收获不小,可以想见,等到启程那一天,海兽背上绝没有足够的空间给他们搭帐篷了。 在集市结束前,何宁打算去凑一次热闹,毕竟机会难得。 米雅要求他必须穿上长袍,包好头巾才能出去。如果不是何宁据理力争,恐怕会被米雅裹成一只粽子,向海民看齐。 “主人,这件事您必须听我的。” 米雅的神情无比严肃,一旦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就证明事情没得商量。 何宁无奈,这姑娘也是为了他好,自从在回城那天又做了一次神棍表演,大摇大摆走在成内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想走到哪里都被顶礼膜拜,就只能把脸和头发都遮住。 穆狄看到何宁的打扮,忍了几忍,到底没忍住,捂着嘴,笑得肩膀直抖。 在东部,只有极少数部族的姑娘才会包得这么严实,而且是在出嫁之前…… 见城主大人都要笑出眼泪,某大巫周身泛起了黑气,头巾遮住了他的脸,却不妨碍他活动一下手脚。 刷的挥出爪子,破空声伴随着布帛的撕裂声,城主的笑声戛然而止。 何宁神清气爽的离开房间,穆狄坐在地上,十指交握,手肘搭在盘起的膝上,长袍被撕下了一条袖子,金色的鳞片覆在肩头,三道划痕清晰可见。 沉默半晌,城主大人又笑了,可以肯定,他的大巫仍在记恨之前的事。 三天没出房间,好像是过分了点。 城主大人难道反省,给了他一爪子的大巫走出神殿吹了吹指甲,有仇必报才是何某人的性格。 报仇的感觉,简直是非同一般的爽。 走进集市,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何宁想起了初到荒城时看到的幻景。 为价格争执的商人,麦饼和水果的香气,飞旋的舞娘,咚咚的鼓声,在弦琴声中讲述古老故事的诗人。 当虚幻的一切化为真实,何宁说不出此刻到底是什么感觉。 激动还是兴奋? 说不清道不明,眼眶在隐隐发热。 这里是他的家……四百年,真的是太久了…… “主人?” “没什么。” 何宁用力闭了一下眼,等到那股酸涩的感觉过去,才语气轻松的说道:“米雅,走,咱们到那边去。” 有海民做对比,何宁的一身打扮并没引起太多的主意,兴致高昂的走过一个又一个摊位,每隔几个摊位就会停下和摊主说上几句。摆摊的商人们认出了跟在何宁身边的米雅,却没有出声,只是在何宁离开后才拍拍胸口,和临近的商人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神谕者会来逛集市,真是无法想象。 欧提拉姆斯神殿覆灭前,不说大巫,就连侍奉大巫的巫女都鲜少在人前露面,几乎从不走出神殿。 反观何宁,虽然少了些许神秘,却多了几分亲和,愈发的真实。 何宁的兴趣只在逛集市,并不热衷于买东西,走过大部分摊位也只买了两包海民调制的香料和一块蓝色的宝石。 香料自用,蓝宝石……他才不会承认是因为想起某个人,才昏了头的买下这块宝石。 鼓声又响了起来,何宁不急着回神殿,干脆凑到人群中看起了歌舞,听着诗人讲述古老的故事,微微入神。 米雅紧跟在何宁身边,向人群中的几名骑士点了点头,确保何宁的安全无虞。 事实上,能够伤到何宁的人,在整片大陆都屈指可数。在巫之城也没人会胆大包天到对神谕者动手。之所以让骑士们跟着,无非是不忍拒绝米雅的关心。 何宁学着其他人在毯子上盘腿坐下,单手支着下巴,津津有味的听着故事。 于此同时,两只苍鹰飞抵神殿上空,和被侵一犯地盘的猛禽打了一架,才安全着陆。(百度搜或更新更快)穆狄解下苍鹰腿上的羊皮卷,看着上面的内容,敲了敲手指,轻笑一声,这些蛮族比他想的还要沉不住气。 第七十章 亚兰大陆历405年,从东部大陆回到西部荒原的黑鬣人,吞并数个在进攻东部城邦战争中损失惨重的部族,并联合对苍岩心存不满的蛮族首领,成为了西部荒原仅次于苍岩的新势力。 以黑鬣人为首的部族联盟结成不久,就与苍岩人爆-发了冲突,开启了西部荒原长达数年的战争序幕。 自此,长期的部族战争使西部蛮族不断削弱,无论是战争期间还是分出胜负之后,都无力再对东部发起挑衅,对边境的骚--扰和劫-掠也显得不痛不痒。归根结底,巫之城坐落在东部大陆,赐予蛮族力量的亚兰大巫也在东部,蛮族即使没有发生内部战争,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也不会轻易对东部城邦尤其是普兰城发起战争。 穆狄接到消息时,西部荒原已经吹响战争的号角。以黑鬣人为首的部族联盟,进攻了苍岩人的领地。 天空下,大地呈现一片暗红。 猛犸和地行兽的吼声响彻荒原,沙尘黑碎石飞溅,巨兽凶猛的撞击,蛮族战士强悍的对抗,无一不震颤着大地。 以伊东为首的八名黑鬣战士,像是八支黑色的长矛,如闪电般劈向了前方的敌人。 苍岩人发出如野兽般的吼声,用力踏着脚下的土地,祭祀高举藤杖,向天神祈求胜利。 科尼站在猛犸背上,黑色的发辫缠绕在肩头,琥珀色的双眼中燃起狂热的战意,猛犸扬起长鼻,嘹亮的象鸣声中,曾在普兰城下发生的一幕在西部荒原中重演。 轰! 两头猛犸如巨石般相撞,两名荒原上最强悍的战士,如嗜血的兽,冲向了对方。 长矛撞击出铿锵声响与刺目的火花,黑色的矛身上,金光与血红交相辉映,像是带着尖刺的藤蔓在盘旋扭动。 “去死吧!” 伊东大吼一声,吼声中带着刻骨的仇恨。他发誓要为族人复仇,为死在苍岩人手中的黑鬣人复仇! 科尼侧身一步,堪堪躲开最致命的攻击,左脸颊却留下一道伤痕,鲜血从伤口溢出,染红了青色的图腾。 灼热的刺痛,让他忆起了在普兰城下发生的种种。 黑发的大巫,手握银色的权杖,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在那一刻,血脉中的束缚与牵绊迫使他必须臣服,弯下膝盖,匍匐在地,没有第二种选择。 科尼猛的咬紧牙关,被血染红的面孔变得阴鹫狰狞。 伊东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以最快的速度向后退去,仍是慢了一步,黑色的长矛扎入了他的肩膀。科尼琥珀色的双眼染上血红,单手握住矛身,另一只手臂曲肘,狠狠撞向了伊东的脖子,力气大到能轻易撞碎他的颈骨。 “伊东!” 黑鬣战士们怒吼出声,奋力杀死对战的敌人,冲向了对战中的两人。 看着冲过来的黑鬣人,科尼冰冷的笑了,看着伊东狼狈的爬起身,看着他如一头恶犬般凶狠的瞪着自己,仿佛随时都会扑上前咬自己一口,轻蔑的冷哼。 滴血的长矛指向伊东,“做我的对手,你还不够。” 屈辱,愤怒,不甘! 伊东狠狠的握紧拳头,血从指缝中流出,抓起长矛,从猛犸背上跃起,猛的扑向了科尼! 西部的蛮族是天生的战士,同样得到了大巫的恩赐,也同样背负着诅咒,被血脉中的罪孽束缚,嗜血,凶狠,死在战场之上,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吹过荒原的风掀起了被血浸透的沙尘,漫天的赤红。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本属于苍岩一方的部族突然倒戈,背后刺来的长矛彻底激发了苍岩人的血性。 厮杀与毁灭,吞并与背叛,一切,只是开始。 巫之城 热闹的集市持续到深夜,夜色--笼罩,一枝枝火把燃起,如坠落的星光,点缀着整座城市。 流淌在城内的河水波光粼粼,跃出水面的银鱼,火红色的尾鳍映着火光,像是一道道流光,美得如梦似幻。 何宁走出集市,将喧闹的人声留在身后。不想马上回神殿,转而朝寂静的方向走去。 不知不觉间走到获得权杖的水池边,灰色和绿色的藤蔓爬满了石柱,悬挂在藤蔓上的果子就像是一颗颗宝石。 池中的雕像早已不见了踪影,留下的石台也被水淹没。 手指抚过左耳上的银扣,想起和绿蜥初到荒城时的情形,何宁突然来了兴致,拉开头巾,掀起长袍的下摆,迈步走进了水中。 水很快没过足踝,随着不断向前,渐渐到了腰际。 月光下,何宁静静站在水中,仰头看向遥远的夜空,黑发在水面铺开,星光洒落,仿佛冰冷的河水也带上了温度。 米雅站在岸边,捧着被何宁扯下的头巾,被水中的何宁触动了心弦,心跳陡然失序,咬紧嘴唇,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哗啦! 水花飞溅,米雅发出一声惊呼,放下挡水的手臂,才发现本该留在神殿的绿蜥从半空中冲进了水里。 吼! 绿蜥的叫声中满是不忿,显然对何宁扔下它独自出去很不满。 “你要是能缩小几号,我就带你去。”何宁双臂环胸站在水中,根本不为所动,“哥们,凡事要讲道理。” “吼!” 绿蜥嘴巴大张,露出一口锋利的尖牙,又是一声大吼。 “好吧。”何宁掏掏耳朵。耸了耸肩膀,“下次一定带你,这总行了吧?” 绿蜥勉强点头,不再缠着何宁,蹚水朝缠绕在石柱上的藤蔓走去。 何宁摇摇头,拂开垂在额前的发,跟着走了过去,一连摘了十几颗果子,用袍子的下摆兜着,转身回到岸边。小腿浸在水中,舒了口气。 神殿每天都有新鲜的果子,可他还是喜欢自己摘。 拿起一颗果子,送到嘴里咬了一口,脆甜的口感丝毫没变,或许是心理因素,第一次吃到这种果子时,滋味直接甜到心里。现在却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惊喜。 低头看向水中模糊的倒影,轻笑一声,果然,人心总是不足,谁也不猛免俗。 “主人?” 何宁沉默的吃着果子,咔嚓咔嚓,一个接着一个,听到米雅的声音,笑着抬起头,手送到她面前,摊开,掌心里是两颗红彤彤的果子。 “尝尝看,味道很不错。” 看着笑眯眯的何宁,米雅拧起了眉头,接过果子握在手中,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何宁吃完了果子,双臂抱膝坐在岸边,下巴撑在膝盖上,似乎在对米雅说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当初,是这里的果子让我能继续支撑下去……我和阿亚一起在沙漠里流浪,还想着和它搭伙过日子……从没想过会有今天,说起来,那时这里还很破败,魔鬼城的说法也挺形象。那时我就决定住在这里了,不过只有我和阿亚。不对,还有猛犸和地行兽,沙猫,羚羊和沙漠狼只能算临时住户,就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何宁一直在说,偶尔会显得语无伦次,他只是在倾诉,并不想得到回答。 米雅静静的陪着他,没有出声。 或许是月光太美,也或许是繁华后的寂寞,今夜,何宁总觉得心口似乎堵着什么东西,想要宣泄却不得其法。 不知何时,何宁的话声停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从背后环住了他。 “不说了吗?”肩膀一重,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伴随着拂过耳边的热气,“继续,好吗?” 何宁没动,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几秒的时间,他侧过头,轻轻撞了一下将下巴搭在自己肩上的城主大人,“很重。” 穆狄的手臂收得更紧,靠得更近,张口咬了一下何宁的耳垂,“继续说下去,我想听。” “无非就是……”何宁顿了一下,声音越来越低,“有什么好听的。” “可我想听。”穆狄托起何宁的下巴,轻轻含住他的下唇,舌尖在唇缘轻扫,带起一阵麻痒。 何宁想躲,却好似突然间失去了力气,视线扫过刚刚米雅所在的位置,早已没了人影。 水中的绿蜥转过头,看到岸边的两人,大脑袋歪了歪,并没像往日一样冒失的向前冲,而是用力扯下了一串藤蔓,咬在嘴里,振翅飞上了夜空。 当初黑蜥也曾带果子给它吃,这样做只是表达感谢,绝没有其他意思! 夜更深了,集市业已散去,风有些凉,何宁的体内却似燃烧着一团烈火。 穆狄放开了他的嘴唇,带着热意的吻落在鼻尖,牙齿轻咬,蓝色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何宁怀疑自己看错了,想要认真再看,发尾被白皙的手指抓住,用不会弄痛他的力道向后拉着,他不得不昂起头,温暖柔软的唇在颈侧厮摩,身体不可抑止的颤抖。 这个男人熟悉他身上所有的弱点,就如自己熟悉他一样。 “说出来,将你遇到的一切,让你不安焦躁的一切全都告诉我。” 月光倒映在水中,两弯银钩在水波荡漾间支离破碎。 何宁靠在穆狄怀中,单手抓住一缕金发,似乎这样才能让他不倒下去。 说出来,全都告诉他? 初到异世的不安,在大漠中求生的艰难,几次三番躲避追杀的艰险……说起来,当初他在城主大人手里也没少吃苦头,初见就被黑蜥吓得仓皇逃命,再见不是遇上武力冲突,就是被鞭子捆。 想到这里,何宁开始磨牙,手上的力气突然加大,旖旎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怎么了?”穆狄不解。 “想起了一些事。”何宁笑得有些危险,手指一圈一圈缠绕着金色的长发,很有薅下一把的冲动。 直觉的,穆狄不想知道何宁到底想起了什么事,本能告诉他最好不要问。 半晌之后,何宁主动将这个不太愉快的话题抛开,站起身,向穆狄伸出手,“回去吧,我的城主大人。” 穆狄看向何宁,双眼中闪过一抹错愕,何宁捕捉到这瞬间的情绪,心情大好,什么新仇旧恨全都烟消云散,连之前的“三天”都不再计较。 看着这样的何宁,穆狄只能苦笑。 还以为能更深触摸到他的心,没想到……只能等下次了。 握住何宁的手,顺势起身,嘴角一弯,金发城主突然起了“坏心思“,将黑发大巫直接扛上了肩头。 何宁被吓了一跳,手撑着穆狄的背,扯着他的长发,“你做什么?” “做什么?”穆狄将何宁抱到身前,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撑着他的腿,深深望进他的双眼,“你说呢?”一边说,手指隔着长袍轻轻摩挲,真实意图不言而喻。 双手撑着穆狄的肩头,何宁突然有掐住他脖子的冲动。 深吸一口气,冷静! 再缓缓吐出,这tmd冷静不了!何某人终于爆粗口了。 何宁眉毛倒数,指甲暴涨,“杀意”凛然。 穆狄勾唇轻笑,眉间金鳞浮现,眼波流转间魅意惑人。不顾那两只锋利的爪子已经扣上脖子,大步走回神殿。越过他的肩头,能看到金发在身后划出的柔亮弧度。 何宁有些失神,手放开穆狄的脖子,不自觉的探向那抹耀眼的金色。 等他回神时,穆狄已经走上了神殿前的台阶,长袍下摆拂过雕刻着不同图案的石板,有力的手臂牢牢的抱着他,金色的双眼变得朦胧。 这条路他走过了无数次,却不是每次都能抱着他的大巫。 四百年前,亚兰的帝王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大巫,也在这里失去了他的大巫。 四百年后,他们再次在这里重逢。 同样的灵魂,却是完全不同的人。 他不再是用血和生命留下诅咒的帝王,他追寻的也不是一道消失在历史画卷中的残影。 每次肌肤相触,都是如此的真实温暖。 何宁是属于他的大巫。不是四百年前的帝王,而是他,活在四百年后的穆狄·普兰。 完完全全的属于他。 很奇妙,也很满足。 穆狄停在最后一阶台阶上,头轻轻靠在何宁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久久伫立。 夜风带来了花香,带来了青草的气息,也带来了水的甘冽。 何宁将下巴抵在穆狄的发顶,双臂环住他的肩颈,感受到了他的情绪。 一直困扰在心中的不安与焦躁全部消失,只余下此刻的静谧。 “回去吧。(百度搜或更新更快)“何宁1容唇埋入金发之中,低声道;“我们回去,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好。 第七十一章 那一夜,何宁与穆狄都没睡。 何宁同穆狄说了许多,说他来自不同的世界,说他初到这个世界时的不安,说他传承记忆后的迷茫和焦躁。说他在荒漠中艰难求生,面临危险时怀抱的最后一丝希望。说他和绿蜥结伴,想要在荒城中隐居…… 靠在墙边,曲起双腿,何宁不停的说着,似乎要将困扰自己的所有都倾泻出来。 穆狄静静的听着,没有出声,更没有提问。他知道何宁不需要回答,他此刻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者。 对于何宁话中的一切,穆狄并不感到惊讶。 亚兰帝国时代流传下的铜板上有清晰的记载,每一任帝国大巫都出自巫之城的神殿,他们来历成谜,没有亲人,也没有过往。在走出神殿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没人知道。当他们站在帝王面前时,命运便同帝国和帝国的王者紧紧联系在一切,延续了千万年的羁绊,没有人能够挣脱。 大巫被视为帝王的祭品,没有过去,只有现在和未来,这是帝王和巫之城神殿才知道的秘密。 每一任大巫逝去后,遗体都会被送回巫之城的神殿,他们被安葬在哪里,无人知晓。即便是欧提拉姆斯神殿的巫女也有一个沉睡之地,亚兰大巫却没有留下任何可供后人寻觅的痕迹。 四百年前的大巫或许是唯一的例外。 穆狄看向何宁,来自异世界的大巫,同样的黑发黑眼,既然天神将他送到了自己身边,他就属于他,没人能将他夺走。 其他的,都不再重要。 晨光照亮室内,何宁的话终于告一段落。 喉咙发干,声音变得沙哑,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竟然对穆狄说了这么多。说完之后,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积压在心头的郁气一扫而空,放松之余,倦意一点点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困得眼角都沁出了泪。 何宁想要站起身清醒一下,却发现腿麻了,踉跄着向前扑倒,中途被有力的手臂托住,撑着对方的肩膀站稳,抬起头,没等说话,又打了一个哈欠。 穆狄的神态中不见一丝疲惫,宽大的衣袖覆在何宁身上,大手抚过他的发顶,“累了?” “恩。”何宁点点头,靠在穆狄的肩上,最大的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两人之间似乎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睡一下吧。” 穆狄抱着何宁躺下,大手遮住他的双眼,睫毛在掌心扫过,能感受到何宁此刻的情绪。 城主大人勾起了嘴角,单臂撑起身体,吻落在何宁的额前,用低沉舒缓的声音低喃着,“睡吧,我会陪在你身边。” 何宁握住穆狄的手腕,视线被挡住,流淌在耳边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陪着我?” “恩。” “一直?” “一直。”吻沿着额头下滑,挡住双眼的手却一直没有离开。 陪着你,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向天神起誓。 何宁弯起了嘴角,松开穆狄的手腕,摸索着揽住他的肩膀,主动加深了彼此的吻。 卧室门外,米雅想要敲门的手停在半空,静静的站了一会,无声的放下,转身离开。 头巾遮住了她的面容,却遮不住那双美丽的眸子。 早知道的,不该奢望,不能奢望,她只是大巫的巫女,用毕生的忠诚侍奉大巫,这是米尔斯族人用鲜血和生命发下的誓言。 能够这样呆在他的身边,得到他的信任,已经足够了。 米雅拉开头巾,走过长长的回廊,阳光在石柱之间忽明忽暗,倏忽间照亮了她的面孔,也刺痛了她的双眼。 站定在神殿的大厅之前,米雅双手交握,抵住颤抖的下唇,缓缓的跪在了地上。 请宽恕她,她只在今天流泪,泪水流干,她仍是忠诚于大巫的巫女。 日落时分,何宁才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穆狄的腿上,金发蓝眼的城主,一只手梳过他的发,另一只手拿着一份展开的羊皮卷。见何宁睁开眼,嘴边牵起了温柔的弧度。 “醒了?” “恩。” 何宁的声音有些沙哑,神态懒洋洋的,似乎还没有睡够。侧过头,视线正对上穆狄镶嵌在腰带上的宝石,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倏地坐起身,差点撞到穆狄的下巴。 “怎么,有什么不对?” 穆狄疑惑的看着何宁,何宁却没有回答,一个劲的在口袋中来回找着,直到找到了那个绣着漂亮花纹的袋子,才松了口气。 “给你。” 何宁解开了口袋上的绳子,将里面的宝石递到穆狄面前。 “给我?” 穆狄愣了一下,拿起那块蓝宝石,神色有些古怪。 “真的给我?” 何宁拧眉,他第一次这么正式送人东西,能不能给个积极点的反应?不说笑一笑,这样的表情算怎么回事? 看着何宁稍显别扭的样子,穆狄俯身亲了一下他的嘴唇,“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蓝色的双眼微合,目光柔和得几乎要要溢出水来,声音的尾韵像是带着羽毛的刷子,一下又一下的在何宁的心间扫过,即便没有碰触,只是单纯的感受着对方温暖的气息,颤栗感便由尾椎处升起,渐渐蔓延至全身。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舒服。整个人似飘在云中,被暖融融的包裹着。 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何宁突然有了强烈的扑-倒--欲--望,身体的行动更是快了大脑一步,回过神来,穆狄已经仰躺在他身-下,金发如绸,铺在色彩艳丽的毯子上,愈发耀眼。 看看按在对方肩膀上,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爪子,何宁的耳朵红了,红晕逐渐向脖颈蔓延,进而染上了面颊。 穆狄似乎为何宁的举动感到愉悦,单臂勾住何宁的腰,大手扣在他的脑后,手指-插--入黑发的发间,抬起头厮摩着何宁的嘴唇和颈侧。锋利的犬齿,稍微用力就能刺-穿皮肤和喉咙。尝到血的滋味。 “唔……” 何宁抓紧了穆狄的长袍,布帛的撕裂声骤然间响起。抓着从长袍上扯下的布条,黑色的眼中闪过一抹尴尬,却很快被另一张俊美的面容填满。 失神间,视线颠倒,背抵上还带着体温的毯子,手腕被扣住按在头顶。身体本能的弓起,尚未出口的话全部被不容抗拒的吻堵在了嘴里。 何宁的身体很热,意识也变得模糊。 外衣被扯开,揉成一团挂在手肘,不属于自己的热气拂过每一寸肌肤,雪白的牙齿和鲜红的嘴唇经过,留下一个个惹人遐思的红痕。 呼吸愈发粗重,压抑不住的--喘--息。 想要挣开被扣在头顶的手腕,却根本不得其法。 何宁的力气不小,以往还曾把穆狄甩飞,但是今天,他发现对方的力量大得惊人,根本就挣不开。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一头美丽的兽困住,赤金色的竖瞳牢牢的锁住他,仿佛在盯着最可口的猎物,正考虑该从哪里下嘴,是应该一口一口咬碎细细品尝,还是马上囫囵吞下肚。 何宁突然有些害怕,惧怕中又夹杂着难言的兴奋。 想挣开,却使不出力气。想逃,却又感到眷恋。 矛盾的感觉冲刷着何宁的理智,身体不禁微微的颤抖。 “怕我?”穆狄终于松开了紧扣在何宁腕子上的手,牵起一缕黑色的长发送到嘴边,“你不该怕我。” 何宁摇头,他不是害怕,但真正的原因他说不出口。 他甚至怀疑,难不成自己是个隐藏很深的m?这个想法让他眼角和嘴角一起开抽。 “你知道送我宝石代表着什么?” 穆狄咬住唇边的黑发,眉间金鳞浮现,房间内缓缓笼罩上一片金光。 压在身上的重量陡然加大,何宁皱眉,侧过头看了看,瞬时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巴。 他看到了什么?一条尾巴! 错觉? 揉揉眼,不是错觉,绝对不是。 “穆狄。” “恩。” 城主大人貌似心情很好,看着何宁,笑出了两颗不该属于人类的獠牙。 “这个,能解释一下吗?“ 何宁戳了戳缠在腰上的……蛇尾?可那像鱼鳍一样的东西又是什么?没有哪种蛇会长鱼鳍吧? 透明的,泛着金色的光,看似柔软,摸上去却似钢般锋利坚硬。缠在他的身上,顺势合拢,只感到有些凉,丁点也没被伤到。 何宁的心中再次升起了疑问,穆狄到底是什么品种? “喜欢我这个样子吗?”额头低着额头,穆狄的声音愈发低沉,“喜欢吗?” 若是普通人看到这样的场景,该被吓得大叫三声,晕过去了事吧? 但何宁必须承认,他喜欢,该死的喜欢。这个样子的穆狄更加吸引他,甚至有抱住滚一滚的冲动。 事实证明,扭曲的审美观,果然是再也拉不回来了。 面对眼前的状况,何宁觉得,所谓的三观早就离自己远去了。 “你送了我宝石。”穆狄蹭着何宁的脸颊,手指滑过他的颈侧,何宁侧头瞄了一眼,好吧,连指甲都变成了金色,对比一下自己的爪子,应该很锋利。 “送宝石不行?” “不是不行,但由身为大巫的你送给我,意义就不同了。”缠在何宁身上的力道慢慢加大,穆狄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我以亚兰王室直系血裔之名,答应你的求婚。” 虾米?! 何宁的下巴瞬间掉在了地上,一时半会是绝对捡不起来了。 送块宝石就是求婚?开什么异世界玩笑! 穆狄却笑眯眯的凑近,“原本我该用最真实的形态接受你的求爱,可那样的话体型太大,会破坏神殿。” 何宁:“……” “至于我到底是什么种族,我也说不太清楚,只知道和天神有关,帝王传承下的记忆也有些模糊。” 何宁:“……” “不过那不重要,既然你向我求婚,我也答应了,那我们是商讨一下婚礼事宜,还是先做完再说?” 何宁:“……” “你怎么了?” 何宁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挥出了爪子…… 巫之城内,热闹的集市中燃起了火把,街旁又响起了乐团的鼓声,舞娘在火光映照下舞动着柔软的腰肢,诗人抱着弦琴坐在毯子上,继续讲述昨日未完的故事。 正说到精彩处,大地突然开始震动,摊位上的货物随着剧烈的晃动四处散落,人群中发出了惊叫声,有人指着神殿的方向,大声叫道:“快看那里!” 神殿的上方,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光柱外闪动着耀眼的火花,将夜空照亮得如同白昼。 金光中,一个庞大的身躯飞旋而起,全身覆盖金鳞,昂首长啸,像是古老传说中天神降临人间化作的圣兽。 “天神啊!” 金光中,黑发的大巫正骑在所谓的“圣兽”身上,左手举着自己的银色权杖,右手拿着随手抓到的金色权杖,左右开弓,一下一下敲着穆狄的头。 古有天神降世,今有大巫屠龙! 别问为什么穆狄的真实形态会是东方神话中的金龙,总之,现在的何宁只有一个念头,先揍一顿再说! 说什么大巫是王族的祭品,说什么送宝石就是求婚,通通见鬼去吧! 地面上的人们只能看到穆狄在金光中翻腾,丝毫看不到何宁正手持权杖左一下右一下的行凶。 神殿的屋顶被金色的光柱破开一个巨大的窟窿,米雅和在神殿中侍奉的朵沙人全都跑到神殿外,米雅双臂交握,向天神祈祷,朵沙人匍匐在地,被金光中的威压吓得抬不起头。 绿蜥和黑蜥也被金光吸引,绿蜥看到金光中的何宁,挥动着双翼飞上半空,拼命想要靠近,却一次又一次被弹开,可惜何宁正一心一意的“屠龙”,压根没看到在空中翻滚的巨型红色团子。 黑蜥站在地上,仰头焦急的大吼,吼声终于引起了何宁的注意,放松了警惕,转瞬被穆狄卷着落回了神殿之中。 砰的一声,残存的屋顶,全部宣告寿终正寝。 金光消失,祈祷的人们仍不敢起身,整座城市,只余黑蜥的吼声和风的呼啸。 米雅直起身,看着神殿形同于无的屋顶,无奈的按了按眉心,明天开始,城里的工匠又要开始忙了。不过,眼下的情况该怎么解释?工匠和牧人不论,纳德林人也不是问题,黑鬣人在城外,可那些商民和海民呢? 米雅叹息一声,该去找大巫? 话说,那头金色的巨兽又是什么? 脑海中得出一个最不可能却又最可能的答案,米雅发现,她要苦恼的事情相当多,多到她也想和黑晰一样仰天大吼了。(百度搜或vv更新更快)至于那些属于少女的心思,苦涩的情感,米雅表示,当真没空去想了。 第七十二章 亚兰大陆历405年,巫之城神殿再次重建。 工匠们尚未从昨夜的震撼中清醒,便被米雅派人召集到神殿之前,看到整个屋顶都被掀掉的高大建筑,工匠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该怎么修补?重新做个屋顶?还不如推倒重建。 为首的几个工匠商量之后,提出了最快的重建方案,米雅请示过何宁,接纳了工匠们的意见。 在神殿重建期间,何宁和穆狄搬进了神殿附近的民居。由于何宁还没消气,穆狄一直被拒之门外,只能独眠。但这只是暂时的,至少城主大人是这样认为。 “真没想到。” 何宁坐在二楼窗口,可以看到神殿前工匠们的敲敲打打,视线转到破损的屋顶,还算不错的心情又变得糟糕。 难怪穆狄会说,变成最真实的形态会破坏神殿。是否应该庆幸被他撞破的只有屋顶? 事实上,如果何宁愿意,用巫力将神殿恢复原貌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但在米雅的建议下,他还是选择了工匠。 “既然在巫之城定居,受到主人的庇护,这些活就应当由他们来做。” 米雅的另一个理由是,不能让住进巫之城的工匠和牧人认为得到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这只会助长人心的贪婪,滋生本不该有的不满。 何宁发现,一夜之间,变化的不只有穆狄,米雅似乎也有些变了,具体的他说不出来,只能感觉到米雅比以前更强悍,更值得信任。 对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用这样的形容词,却一点也不显得违和,何宁摸摸鼻子,看看米雅,支吾两声,很长时间没再说话。 瓦姆的商队即将启程,海民们还要停留一段时间。 夜里的奇景再次震撼了这些远道而来的商人,相信不久之后,亚兰大陆会有更多关于这座古城的传说。 “耀眼的金光,巨大的光柱,一定是天神的力量!” 乐团中的诗人再次灵感迸发,用从未有过的激-情,连夜创作出了一首长诗。乐团的团主看到诗人写好的羊皮卷,就像看到了一座金山,双眼都在发光。只要这里发生的一切传出去,乐团肯定会受到大陆各城的邀请,金子和宝石正不断向他招手。 妩媚妖娆的舞娘掀起面纱,晃动着手腕上镶嵌珍珠的金镯,这是从海民手里买到的。 黄金不稀奇,镯子的做工也相当一般,贵重的是镶嵌在上面的几棵珍珠。莹白色的珍珠,带着柔和的光泽,在东部大陆极其少见,价格也相当昂贵。但在巫之城,海民们给出了“良心价”,姑娘差不多都能买得起。 “团主,这里的集市已经结束了,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年老的鼓手从还是一个孩子时就在乐团中生活,和团主算得上是朋友,也或许是团主唯一的朋友,对他,团主极少表现出吝啬和狡诈的一面。再唯利是图的人,也需要朋友。 “先等等。”乐团团主坐在毯子上,在羊皮卷上计算这段时间的收入,“等到商民将这里的消息传开,就是我们大把赚钱时候。隆里斯,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到外边走走,你不是一直想见大巫吗?听说大巫也会逛集市,说不定有机会见到。” 虽然城中的大部分地方他们都不被允许靠近,但城外的绿洲和尚未结束的摊位上仍有不少好东西。例如珍贵的白麦,可以保存很久的果子,极其难得蜂蜜,漂亮的驼毯。每天在神殿上空都会聚集大量的鸟群,在大陆的其他城邦,根本看不到这样的景色。 这里是普兰城主的领土,神殿中供奉着天神,居住着能聆听天神之音的神谕者。 这一切,都是天神的恩赐。 鼓手拍了一下鼓面,明白了团主的意思,接受了他的建议。 离开营地,老迈的鼓手沿着流淌在城内的河流走着,不时能看到或顶或提着水罐的姑娘,她们穿着色彩花纹各异的长裙,漂亮的头巾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双双美丽的眼睛。 风吹过水面,一片巴掌大的叶子落在水中,打着漩,模糊了水中的剪影,只余下水边清脆的笑声。 远处传来牧人们悠长的号角声,鼓手停住脚步,曾经,他也和家人一起过着游牧生活,父亲,母亲,兄长,年幼的弟妹。他的部族并不强大,生活也很艰难,孩子们却很快乐,抱着羊羔,追着牛犊,在记忆中留下最宝贵的时光和父亲的教导。 “我们的部族传承自帝国时代,我们的祖先曾是宫廷里的乐手,为帝王和大巫演奏。我们族里的姑娘也曾被选为巫女,在神殿中侍奉大巫……” “是欧提拉姆斯神殿吗?” “不。” 每当这时,父亲的神情就会变得十分复杂,复杂中带着仇恨与几许落寞,“是在古老的的巫之城,阿莫西人只侍奉真正的大巫,属于亚兰的大巫。” 年幼的隆里斯听不懂父亲话中的深意,也不明白为何父亲会带着族人远远离开效忠于欧提拉姆斯神殿的城邦和部族。直到那一天,他们在大漠深处遇到了袭击,不是沙漠强盗,而是其他部族,为首的是一名强大部族的巫女,她下令将自己的族人全部杀死,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 父亲兄长战斗到最后一刻,临死前仍护卫着其他的族人。 母亲喂他和年幼的弟妹喝下了毒药,笑容中满是慈爱和哀伤。 “阿莫西人永远忠诚于亚兰大巫!欧提拉姆斯神殿是可耻的背叛者!” 身体开始抽搐,呼吸变得困难,隆里斯张大嘴,紧紧抓住自己的喉咙,耳中只能听到父亲的怒吼。 母亲的泪滴落在脸颊,很热……隆里斯嘴角流出了鲜血,在痛苦中闭上了双眼……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趴在骆驼背上,视线不停的晃动,胃里火烧火燎的疼痛。 “你醒了啊?” 陌生的声音传来,他费力的睁开双眼,看到了一张同样年幼的面孔,和包裹在他头上的鲜艳布料。 “杰拉大叔说你醒了就能活下去,他那里还有草药,你不会死了!” 这是一个乐团,常年行走在各城之间,他们看到遭遇袭击的部族营地,救了喝下毒药却一息尚存的隆里斯,他的家人和族人却长眠在了染血的黄沙之下。 驼队很长,每一头骆驼都踩着头驼的足迹前行,抱着弦琴的乐手奏出略显枯燥的单音,唱出流传千年的古老歌谣。 “……水草丰茂,牛羊成群……姑娘们唱着动听的歌曲,勇士高举雪亮的长刀……亚兰的子民,诚心的向天神祈祷,请求天神赐福……” 歌谣声中带着怀念与苍凉,驼铃声也融入了弦琴的曲调,在歌声中,他喝下了苦涩的汤药,闭上双眼,痛苦的记忆渐渐远离。 这是多久之前的记忆,五十年,六十年,还是更久? 苍老的鼓手用力挺直微驼的背,枯瘦的手掌拍在了从不离身的皮鼓上。 很久以前,他不明白父亲的话,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荒凉的大漠中不断迁徙,为什么部族会遭到灭顶之灾,为什么…… 时至今日才行然大悟。他们是阿莫西的子孙,是侍奉帝王,忠诚于大巫的部族血脉。 鼓声越来越急促,不再是为舞女伴奏的旋律,而是一种彷如战鼓的敲击声,是亚兰先民们的祭祀之音。 老迈的鼓手似乎忘记了一切,只是在河边不停的拍击着鼓面,河水随着鼓声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几近沸腾。 “是谁?” 穆狄放下手中的羊皮卷,按住了额头,金色的竖瞳深处掀起狂澜。这种鼓声让他狂躁,在普兰城中也曾有过一次。 他倏地站起身,走到门边,一把推开房门,“阿蒂。” 黑蜥听到他的召唤后大步走来。穆狄握住缰绳,跃上黑蜥的背,亚麻色的长袍随着动作飞起,旋而落下,金色的滚边在阳光下愈发闪耀。 “走!“ 到底是谁?握紧金色的权杖,难以控制的情绪愈发-狂--暴。 何宁也听到了鼓声,疑惑的抬起头,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坐在一边的米雅脸色倏地一变,声音中带着激动,“主人,是鼓手,侍奉大巫的鼓手!” “啊?” “是阿莫西,只有阿莫西人才有这样的鼓声!” 阿莫西? 何宁忽然想起米雅交给他的布帛,上面记载着忠诚于亚兰大巫,不愿意屈服于欧提拉姆斯神殿,只能逃亡的部族,其中就有阿莫西。 “在六十多年前,阿莫西人就再没有消息。”米雅说道,“我的祖父和父亲曾想寻找他们,最后却不不得不放弃。” 鼓声仍在继续,何宁站起身,不管真的是阿莫西人还是凑巧,找到这个人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主人……” “我知道,”何宁说道,“先去看看。” 绿蜥在空中飞过,红色的鳞片像是燃烧在天空中的火焰。 黑蜥先一步来到鼓手身旁,穆狄手握金色的权杖,眉间金鳞浮现,从远处就能感受到他周身弥漫的冰冷与杀意。 “阿亚,快点过去!” 何宁催促绿蜥快一些,穆狄的情绪不太对头,别真的让他把人砍了。 “穆狄!“ 眼见金色的权杖变作长刀,何宁顾不得许多,直接从绿蜥背上跳了下去。 听到何宁的声音,穆狄反射性的抬起头,只看到黑发的大巫从半空中直落而下,黑发飞舞,长袍被风鼓起,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金色的瞳孔瞬时一缩,顾不得其他,忙伸出手臂牢牢的接住了从天而降的某人。 “你做什么?!” 带着怒气的声音传进耳朵,何宁缩缩脖子,就算穆狄不接住他也没什么大碍,摸摸左耳上的银色耳扣,除了绿蜥还有这个在。不过,他还是第一次见穆狄这么生气 何宁出现的那一刻,鼓声乍然停止。绿蜥紧接着从空中落下,爪子上还带着米雅。能坐在它背上的只有何宁……好吧,穆狄坚持的话也可以妥协。其他人,爪子就是最好的待遇。 “主人,您太乱来了!” 米雅看着何宁的表情中满是担心和不赞同。 何宁的脖子又是一缩,救人如救火,不是没办法了吗?穆狄刀都要挥出去了,不想办法,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把人一砍两半吗? “我没事。”何宁艰难的扯了扯嘴角,“有阿亚在,我也没那么不济。” 穆狄的表情有所缓和,看向鼓手的目光仍十分不善。 何宁扯了扯穆狄的长袍,示意他“冷静”,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鼓手,问道:“请问,刚才的鼓声是怎么回事?” 年迈的鼓手望向黑蜥背上的何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弯下了腰,“隆里斯·阿莫西,愿天神祝福您,尊贵的大巫。” 隆里斯·阿莫西? “阿莫西人?” “是的,大巫。” 老鼓手抬起头,松弛的眼皮几乎遮住了眼球,眼神却一点也不见浑浊,“老朽只是想见您一面,当面告诉您,阿莫西人从未背叛过自己的信仰,从未背叛过真正的大巫。” 何宁跳下黑蜥,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可以想象阿莫西人的遭遇,在老人面前,所有的语言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隆里斯!” 老鼓手的身后突然传来乐团团长的声音,他跑得气喘吁吁,看到眼前的情形,脸色瞬间发白。他知道隆里斯一直想见大巫,也是他给了隆里斯建议,但……心中升起了恐惧,他却没有停下,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几步走到近前,用最谦恭的姿态弯腰,小心的说道:“尊敬的城主大人,尊贵的大巫,我是吉德乐团的团主邦奇·古德,隆里斯是乐团的鼓手,如果有任何冒犯的地方,我愿奉上金币和宝石,请求您们的宽恕。” “他没有冒犯我们。”何宁笑着说道,“不用紧张,我只是很喜欢他的鼓声。有机会的话,想请他到神殿中为我演奏。” “啊!” 乐团团主发出一声急促的单音,表情从惊疑变成了狂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简直是天上掉下了金砖!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邦奇说话都变得有些结巴,“这这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 “不过神殿正在重建,”何宁温和的对团主说道,“因此,我想请你们多留在这里一段时间。” “是,一切如您所愿。” 团主晕晕乎乎,回答的是老鼓手。 “十分感谢。” 在老鼓手表明身份时,何宁心中就起了一个念头,望向不远处的神殿,他决定在巫之城中举办祭典。 记忆中,亚兰大陆已经有四百年多年没有举办过真正的祭典了,巫女得到了大巫的巫力,却不会得到天神的眷顾。城邦中的祭典,正如穆狄所说,象征意义永远大于实际。 巫之城1各举行祭典,在神殿中敬奉天神,这是为了饱受干旱折磨的亚兰人,为了被风沙肆虐的亚兰大陆,为了一直忠诚于大巫的部族,也为了四百年前死在阴谋中的亡魂。(百度搜何宁拉起头巾,转过身或更新更快)这是他身为大巫需要完成的使命,必须肩负起的责任。 第七十三章 亚兰大陆西部荒原 以黑鬣人为首的部族联盟同苍岩部族的战斗仍在继续。 从天空俯瞰,蛮族战士的血已经将荒原上的战场染成了一片暗红。 在战场上死去和受伤的战士越来越多,起初被野心趋势,同黑鬣结盟的族长们开始心生退意。苍岩人并不孤立无援,而黑鬣人也不如想象中的强大。 为了报仇,黑鬣人可以不顾一切,但他们不一样。 “黑鬣人不是得到了大巫的赏识吗?为什么不向大巫求助?” 几名势力较强的部族族长坐在帐篷里,身上都带着为数不少的疤痕。疤痕象征着蛮族的荣耀,也代表着他们经历过的无数战阵。 战斗让他们变得勇猛,也变得狡诈。 之所以同黑鬣人结盟,对苍岩人发动袭击,是为了获得好处,战场的情况却与他们的期望背道而驰。继续打下去,伤亡会更大,甚至拖累整个部族,还让敌对部族有了可趁之机。 这样的后果是相当可怕的。 一旦部族族长做出错误的决定,并且无法挽回,使部族陷入极大的困境,他的统治也就到头了。新的首领不只会杀死被赶下台的族长,还会杀死族长的家人,这是首领更迭时期的必然,没有任何人能够幸免。除非族长英勇的战死,或是像黑鬣人一样几乎被灭族。 “不能这样下去了,不许另想办法。” “那该怎么办?” “如果退出战场恐怕会遭到黑鬣人的报复。” “可继续打下去,我们带来的战士就要死光了!”一名性格极端暴躁的蛮族族长用力的捶着地面,“没等黑鬣人报复,我们就会死在苍岩人的手里!” 帐篷里;族长们争执不休,帐篷外,蛮族战士们或坐或站,显得麻木低落。 昂扬的斗志和狂热的战意正逐渐被可怕的伤亡消磨。 蛮族的确是天生的战士,天生渴望战斗和胜利,但这不代表他们不会疲累,不会厌倦。 为自己的族人战斗到死和为其他的部族充当炮灰,完全是两个概念。 黑鬣人发现了这种情况,也察觉了结盟族长之间的异动,却没有太好的办法。 被推举为首领的伊东还太年轻,他是一名勇猛强悍的战士,也有极大的野心,却没有太多与其他部族族长打交道的经验,感到无从着手。部族里的祭祀又宣称与伊东等人决裂,更是让事情雪上加霜。 “伊东,继续进攻还是……” 一名黑鬣战士犹豫着开口,在伊东满是怒火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被咽回了喉咙里。 “伊东,拿个主意吧。”另一名年纪较大,和伊东关系更为亲密的黑鬣人开口说道,“你能看到,现在的情况对我们很不利,如果结盟的部族倒戈,哪怕只是临阵退缩,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苍岩人的强悍,他们彻底见识到了。就算和两倍于己的敌人战斗,也丝毫没有退缩。他们像是一群野兽,嗅到战场上的血腥味就会变得疯狂。 科尼·苍岩,几乎让黑鬣灭族的男人,他的可怕,只有亲自对战过的人才最了解。 伊东单手抚上左肩的伤口,在刚结束的一场战斗中,他的肩膀被科尼用长矛刺穿,若不是族人拼死相救,早就去见了死神,根本无法坐在这里。 面对族人期盼和担忧交织的目光,伊东握紧了伤口,任由伤口崩裂,疼痛能让他清醒。 血很快将缠绕在肩上的布条染红。伊东的声音在帐篷中响起,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退回领地。” 一句话出口,众人明显松了口气。 继续战斗下去,结果很难预料,不如暂时退回去等待更好的实际。 更重要的是他们发现,没有祭祀很多事都相当不方便。必须想办法挽回留在东部的祭祀,没有祭祀的部族永远无法真正的强大。 “伊东,回去之后派人去东部拜谒神谕者吧。”和伊东关系不错的黑鬣人建议道,“无论如何,神谕者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站在他们这边? 伊东松开了伤口,看着掌心的淡红,是这样吗? 当他暴--露出对西部荒原的野心,对权力的渴望时,他看到了神谕者的表情,没有生气,只是失望。 当时的伊东并不后悔,但是现在……攥紧拳头,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他只能按照选好的路继续走下去!否则,黑鬣人才真的会失去一切。 比起伊东等人,科尼的心情还算不错。 柴堆上燃起了篝火,数头剥皮放血的羚羊被架在火堆上。烤热的油脂滴落在跳跃的火苗中,发出噼啪炸裂的声响。香气渐渐在营地中飘散,羚羊肉的表皮被烤得酥脆,用匕首划开,粉红的肉里仍带着血丝。 只有盐,没有任何香料,但苍岩人不在乎。 羚羊被搬下火堆,科尼取下一条羊腿,坐在地上,大口的撕扯。从羚羊背脊上片下的肉被送到老祭祀面前。 苍岩人围着篝火享受着他们的晚餐,在激烈的战斗之后,用烤肉填饱肚子是无上的享受。 “族长,”老祭祀拿起一片羚羊肉送进嘴里,嚼了两下咽进肚子,看起来年迈,他的体力仍很充沛,胃口也相当不错,“黑鬣人就要退回去了。” “是吗?”科尼咬断了羚羊的腿骨,强健的手臂上肌肉隆起,“是天神的指示?” 老祭祀没有回答,拍了拍手,一个全身沾满泥沙,样子十分狼狈的男人被带了上来。男人脸上和胸前的图腾表明他不是苍岩人,也不属于同苍岩结盟的任何部族。 “灰狐人?” 科尼认出了他脸上的图腾,属于西部一个以狡猾闻名的部族,这个部族和黑鬣人的领地相邻,彼此间有长期的盟约。 祭祀将头转向灰狐人,灰白色的双眼看不到任何东西,却能让对方心惊肉跳。 “将你对我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是是,祭祀大人,是这样……” 这名灰狐人不是在战场上被俘虏,而是暗地里跑来的。他按照族长的命令将消息带给苍岩人,如果可能,灰狐人希望能同苍岩人结盟,甚至可以成为苍岩人的附庸。 很显然灰狐人不看好黑鬣人,打算背弃同黑鬣人之间的盟约,就算在战场上背叛了苍岩人的部族一样。 “哦?” 科尼扔掉咬断的腿骨,舔了舔嘴角的油脂,如果灰狐人说的都是真的,他绝不会让黑鬣人如此轻易的离开战场。如果黑鬣人继续战斗,他或许还会高看一眼,可是现在,啧! 科尼嗤笑一声,侵入苍岩的领地,挑战他的权威,还想全身而退?比起死在他手里的前任黑鬣族长,现在的黑鬣人得到力量却丢掉了脑袋。 换他获得同大巫接近的机会,绝不会像黑鬣人一样愚蠢。报仇和实现野心有很多种办法,若想站在亚兰大陆的顶端,得到大巫比什么都重要! 黑鬣人简直是自己把从天而降的机会抛到一边,就这样被杀死也不该抱怨任何人。 “族长?” 老祭祀的声音打断了科尼的思绪,科尼抛了两下匕首,琥珀色的双眼中闪过嗜血的光,“如果黑鬣人打算夹着尾巴逃跑,我会送他们一程,就像前代的黑鬣族长一样。” 科尼挥手示意将那名灰狐人带下去,虽然是个弱小的部族,能发挥的作用却着实不小 西部荒原上发生的一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传到巫之城 何宁接到消息,心情有些复杂。 事情正按照穆狄的设想发展,黑鬣人复仇的执念和野心,苍岩人被挑起的怒火,因各种原因被卷入其中的部族,西部大陆燃起的战火不会被轻易熄灭,除非付出更多血和生命的代价。 他可以收回赐给黑鬣人的力量,也可以通过血脉传承束缚苍岩人,却没有这么做,而是任由事态发展至今。西部蛮族注定被削弱,东部大陆和西部大陆的力量对比很快将产生变化,何宁时常在想,做出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主人。” 米雅走进房间,何宁正坐在窗口发呆,叫了两声,何宁才恍然回神。 “米雅?” 见何宁一副茫然的样子,米雅单手支着额头,长叹一口气。 “主人,您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啊?” “祭典。”米雅放下手,抬起头,声音中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您不能将所有的事情都丢给我,尤其是身为大巫应该亲自完成的部分。” 听着米雅带着火气的指责,何宁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好吧,是他的错。 重新举办中断了四百年的祭典,熟悉所有流程的只有他和穆狄,连米雅都只是一知半解。 何宁想做甩手掌柜,可以请穆狄帮忙,但请城主大人帮忙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代价不低。 何宁送出的蓝宝石被穆狄做成吊饰缠在发间,仿佛在时刻提醒何宁,他即将成为已婚人士。 不管穆狄所谓的求婚是真是假,也不论何宁是不是狠揍了城主大人一顿,两人的身份地位,来自血脉的传承,注定了他们要终生纠缠,除非何宁再穿一次。 何宁有些憋气,觉得自己是在被牵着鼻子走,怒火发泄完毕,又会诡异的觉得自己赚到了。 穆狄是个美人,还是十分符合何宁审美观的美人,男人都是视觉动物,何宁必须承认。 纵观整个大陆,能符合何大巫审美观的,除了穆狄就只有西库鲁斯。 仰头望天,这样的眼光,该说高到离谱还是根本不能用常理形容?恐怕连何宁自己也说不清楚。 穆狄走进来时,何宁正不知原因的长吁短叹。 城主大人脚步一顿,恰好对上何宁黑色的双眼。 何宁不出声,单手撑着下巴,视线扫过穆狄全身,眼睛一眨不眨,看得穆狄浑身不对劲。 “怎么?”穆狄皱眉。 “没什么。”何宁笑笑,继续看。 “……” 站在一旁的米雅选择眼观鼻鼻观心,不停的暗示自己,她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不知道,感谢天神。 接下来的日子,何宁不再东想西想,抖擞精神,全身心投入到准备祭典的相关工作中。 认真起来才发现,米雅的抱怨不是没有道理,这么繁重的工作,的确不该丢给一个柔弱的姑娘。 柔弱? 何宁愣了一下,随即摇头,甭管柔弱不柔弱,总是个姑娘。 闻听要举办祭典,工匠们干劲十足,白天没有完成的工作,入夜后点燃火把,继续。 日以继夜的工作,工匠们的手被磨出了血泡,双眼布满血丝,皮肤晒得黝黑,精神却格外的好。没有任何抱怨,也听到任何喊累的声音,他们心中只有一个意念,尽快将神殿建好! 海民们闻听巫之城要举办祭典,将返程的日子再次延后,并在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回南部。 穆狄下令普兰城的官员将巫之城将举办祭典一事告知东部各城,引起的震惊与轰动可想而知。 启程多日的瓦姆商队于途中闻听了这个消息,瓦姆和商队成员商量之后,决定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北部,再以最快的速度启程。货物是否能全部出售,能赚多少钱已经不重要,他们必须再一次赶到巫之城,绝不能错过这次祭典。 西部的蛮族也得到了消息,除了黑鬣人和苍岩人,其他部族都无心恋战,若是能参与祭典,将是他们取得大巫信任获得力量机会!成功的话,就再也不用屈居苍岩和黑鬣部族之下了。 相隔四百年,由亚兰大巫主持的祭典,牵动了所有人的心。 东部城邦的城主们组织起队伍,打起王旗亲自前往巫之城。南部的海民经过商讨,几名德高望重的长老确定了动身日期。北部的商民多是以家族为中心,实力最强的几个家族派人找到瓦姆,希望由瓦姆牵头共同前往东部。西部蛮族决定休战,为此,科尼甚至放弃了追袭黑鬣人的计划。 何宁做出决定时,绝不会想到祭典的影响力会如此之大,用盛况空前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当他接到大陆各城邦各部族纷纷动身前来巫之城的消息后,面无表情的呆坐半响,突然爆紧拳头,猛的昂起头,来就来,兵来1各档水来土掩,要做一个合格的神棍,就必须有这种强大的气势!穆狄放下手中的羊皮卷,看着一脸坚毅顽强,斗志昂扬,仿佛要上战场一般的何宁,慢慢的转过头,单手悟住嘴,肩膀可疑的抖动了两下。(百度搜或更新更快) 第七十四章 龙鹰的鸣叫声划破天际,西库鲁斯坐在鹰背上,亚麻色的头巾被风吹起,目光投向远处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那里有亚兰大陆的奇迹,消失了四百年后重新焕发生机的古城,以及创造了这个奇迹,并为亚兰大陆带来希望的神谕者,传承自帝国时代的大巫,真正的亚兰大巫。 龙鹰姐妹飞在西姆两侧,鹰背上是护卫城主的骑士,他们看向远处草原的目光中打着无比的震惊。如果普兰城的变化让比提亚人羡慕,巫之城会让所有亲眼目睹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广阔无垠的草原,隐没在绿色中的黄沙,成群的牛羊和野生羚羊,骑在骆驼上挥舞着长鞭的牧人,这一切,无一不让比提亚人想起古老的传说,隐没在四百年前的辉煌时代。 “天神!” 神话传说是如此的遥远,眼前的一切却是无比的真实。 西库鲁斯拉开围在脸上的头巾,风中带着雨水的气息,几缕褐色的发拂过脸颊,拢在长袖里的手渐渐收紧。 那座城里有能聆听天神之音的大巫。他也曾虏获过他,,黑发黑眼的青年,在荒漠中流浪,满面沙尘,狼狈落魄,却又如此特别,西库鲁斯至今仍记得那双黑色眼眸中的色彩,仿佛燃烧着的火焰。 抓到了,却又失去了,再没有机会。 不甘吗?或许。 传闻中出现在巫之城的金色巨兽让西库鲁斯心情变得更加复杂。金鳞象征着最纯正的血统,代表着最强悍的力量。化为最真实的形态,只有帝王的直系血脉可以做到。即便不甘也必须低头。血统的压制传自最古老时代的法典,,他是灰鳞,注定无法违背,只能遵守。 “城主大人!” 比提亚城的队伍距离巫之城越来越近,龙鹰下方的骑士们遇到了另外两支城主的队伍,还有几支北部的商队接踵而来。成群的骆驼,不时被青草吸引停下脚步,每当此时,无论骑士还是商人都会变得十分无奈。 出现在青草覆盖的山丘后的,是从南部来的海民。五只巨大的海兽并排而行,坚硬的甲壳上搭建起华丽的帐篷,空气中似乎都弥散着来自海风的味道。 巫之城外的牧民接连打起了呼哨,城内传来了悠长的号角声,不同于往昔的苍凉,而是带着一种仿若远古先民吟诵般的韵律。号角上刻有何宁写下的巫文,同普兰城城墙上的巫文十分相似。 号角声中,成群的鸟从城中飞起,盘旋在已经竣工的神殿上空,各色的羽毛交织成一片,像是一团团彩云。 城外刚下过一场大雨,天空中跨过一条彩虹,空气中还带着青草的气息,就像是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西库鲁斯拍了拍龙鹰的背,龙鹰高鸣一声,缓缓下落。这里不是比提亚城,也不是任何一座城邦,他必须表示出应有的尊敬。 巨大的城门开启,石料上金银交织的巫文,在阳光下发出炫目的光泽。 城主们互相点头致意,代表着不同族徽的旗帜招展,骑士们铠甲鲜明,列队进城。 普兰城派遣的官员正在城中等候,名义上,这里仍是属于穆狄·普兰的领土。 贯--穿整座城池的石板路上雕刻各种图案和花纹,清澈的河水在城中流淌,样式古朴却色彩鲜艳的建筑,高大威严的神殿,仿佛被无形的手抹去了时间的痕迹,跨过四百年的历史,将古老的一切鲜活的展示在众人面前。 “尊敬的比提亚城主,迪斯比城主,阿罕莫城主,从南部和北部远道而来的客人,”官员单手扣在胸前,微微弯腰,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不显得傲慢,也不会让人觉谦卑,“欢迎来到巫之城。” 官员直起身,年轻的面容同木沙有七八分相似,他是木沙的长子,将继承木沙在普兰城中的地位并肩负起家族的未来,能够被派遣到巫之城。他感到无上的荣耀。 寒暄声刚落,龙鹰姐妹突然发出尖锐的高鸣,展开巨大的双翼腾空而起,如两支利剑般直--射天际。 半空中传来一声巨吼,火红色的巨大身影正由远而近。 巫之城内的人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大巫的坐兽。许多来访者却不免露出惊骇的表情。 何宁坐在绿蜥背上,看着下方越来越清晰的队伍,认出了不少熟悉的面孔,龙鹰姐妹的叫声引来了绿蜥的应和,双方或许只是在“友好”的互相问候,不想从绿蜥口中喷出的火焰险些烧着姐妹花的羽毛。 下方的龙鹰西姆不淡定了,似乎忘记了西库鲁斯还坐在它的背上,高叫着冲天而起,明显想要打上一架。 没等西姆飞到高处,大地忽然传来一阵颤动,黑蜥迈开大步,气势汹汹直冲而来,大嘴张开,连声怒吼,锋利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黑蜥的身后跟着几只完全能忽略不计的沙猫和一大群灰雀。这样的阵仗,与其说是欢迎老朋友,不如说是想把走进家门的客人直接料理掉。 众人有些傻眼,半天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西库鲁斯眉间挤出一个川字,握紧手中的缰绳,尽量让自己不被甩下去。 迎接客人的年轻官员脸上仍带着笑容,镇定得使人惊讶。仔细观察却会发现,他嘴角的弧度已然僵硬。根本不是沉稳镇定,而是石化僵硬了。 面对这样的局面,就算木沙在此,恐怕也没办法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幸亏绿蜥背上还坐着何宁,一道金光之后,透明的巫文从他周身四散开来,不只安抚了差点掐起来的龙鹰和黑蜥,连同西库鲁斯等人,神态中都有了些许变化。 周身似乎被温暖的气流包裹,旅途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看着飞散在金光中的黑发,众人心头微动,这就是大巫的力量? “阿亚,别闹了。”何宁拍了一下绿蜥,“好不容易见到老朋友,这是什么态度?还有,”他弯下腰,探头向下方的黑蜥招手,“阿蒂,要是再打架,就给我去池子里泡着,我让米雅看着你!” 听起来很不着调的威胁,却让绿蜥和黑蜥同时被灭掉了气焰。跟着黑蜥的沙猫乖巧的蹲坐着,一下下舔着爪子,对着空中的何宁喵喵叫着,不遗余力的卖萌讨好。灰雀群扑簌簌的扇动着翅膀,和来时一样飞快的离去,情况不对,跑先。 警报解除,何宁示意绿蜥下降高度,客人上门,不能不问个好。 何宁最熟悉的是西库鲁斯,虽然这位比提亚城主当初对他不怎么友好,差点让他从空中自由落体,但若没有西库鲁斯的援手,没有比提亚人挡住蛮族,东部的战争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结束,相应的,欧提拉姆斯神殿也不会马上覆灭。 何宁表示,他记仇不假,却也不会忘记别人的好处。 “欢迎。” 何宁笑着同几位城主互相问候,除了西库鲁斯,迪斯比城主和阿罕莫城主同他也有几面之缘,当初也曾并肩作战。南部来的海民却都是生面孔,但从排场看,身份地位肯定不一般。 看到何宁的疑惑,海民们自己表明了身份,一位头发和眼眸都是银白色的海民长老,优雅的站在海兽背上,淡粉的唇,精致的轮廓,让人很难相信他已经活了两个多世纪。 海民的礼仪同牧民有所区别,不过,难道是长老的实力比较强?何宁发现,他们除了身上的长袍和稍厚的头巾,并没像莫斯等人一样包得像一个个大号的粽子。 “尊贵的大巫,见到您十分荣幸。” 海民长老的声音很清澈,笑容也很温和,何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他身上不带有任何侵略性,像是在暖阳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相比东部的城主和南部的海民长老,商民们的位置要靠后许多,何宁却没有区别对待,问清了每个领队的名字,顺便了解到瓦姆会在几天后到达,便和众人告辞,祭典的准备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但他的工作还没完成,为了不被米雅念,也为了扮演一个成功的神棍,何某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勤快和认真。 等到绿蜥带着何宁飞走,黑蜥也转身回了神殿,年轻的官员这才安排客人们到下榻处。这里的居民大多住在西城,商人们的集市也开在那里。南城和北城稍显荒凉,经过慎重考虑,距离神殿相对较近的东城被用来接待远道而来参加祭典的客人。 东部城主和南部的海民长老对这样的安排十分满意,商民们对住在哪里并不关系,安顿好行李和骆驼之后,立刻带着货物前往西城。 留在城内的海民商队拜见了长老,几位长老对何宁的印象都相当不错,当天便向神殿供奉了祭品,其中包括两箱稀有的珍珠,和海民“良心价”卖出的完全不同。 西库鲁斯没有休息,离开下榻处,打算在城内走一走。 由于祭典的关系,城中的防卫十分严密,这是穆狄亲自下达的命令。西库鲁斯沿着内城的河道走到神殿前,恰好遇到从神殿中走出的穆狄。西库鲁斯抬起右臂,跟着他的骑士们立刻行礼,停在原地不再上前。 一缕阳光洒在神殿的台阶之上,金发城主身着白色长袍,领口和袖口滚着金边,绣着银色的巫文,腰间勒着镶嵌宝石的绸带,银色的流苏随着他的走动无声撞击。眉间金色的鳞片若隐若现,压在一块与眼眸同色的蓝宝石之下。 见到神殿前的西库鲁斯,穆狄停住脚步,握着金色权杖的手却越收越紧。 西库鲁斯以王族的礼仪向穆狄致意。 一阵鼓声传来,西库鲁斯胸中顿时涌起一股烦躁,褐色的双眼变成了灰色的竖瞳,脸颊覆上银灰色的鳞片,嗜血与毁灭的欲--望陡然在心中翻搅,随时都会冲破匣笼。 “感觉到了吗?” “是。” 西库鲁斯拧起眉头,“陛下,是巫族的乐师?” “不是。”穆狄摇头,指尖按在眉间的金鳞之上,“是阿莫西的鼓手,如果是巫族的乐师……” 接下来的话穆狄没有出口,西库鲁斯垂下了眼眸。虽然西库鲁斯不像何宁与穆狄一样有大巫和帝王的传承,王族的血脉却将古老的记忆深深烙印在他的体内。 战鼓,巫女之舞,巫之城的祭典。 大巫是帝王的祭品,也是束缚。 鼓声会唤醒古老血脉中的嗜杀,也会激发王族的力量。受影响最深,也能获得最大力量的,就是亚兰的帝王,血脉的纯正注定了一切。 鼓声渐渐变得急促,穆狄的双眸完全化作了赤金,西库鲁斯单膝跪在地上,额角鼓起了青筋,冷汗沿着下巴滴落,很快浸湿了他的领口。 力量,杀戮,暴虐嗜血的欲--望折磨着他们,又吸引着他们。 随着鼓声,一股澎湃的力量在神殿前如水波般-激-荡,金色与银灰色的力量互相碰撞,西库鲁斯捂住胸口,抑制住吼间涌上的腥甜,再一次真实体会到他与帝王血脉的差距。 就像在比提亚城中经历过一样。 不需要开口,就已经拜服。 金发金眸的男人,他是亚兰的帝王。 风开始变得不同,神殿上空突然传来了绿蜥的叫声,何宁仿佛没有察觉到下方的诡异气氛,在普通人会摔得粉身碎骨的个高度一跃而下,全身被金光包裹,长袍如蝶翼般飞舞,银色耳扣上的宝石映亮了双眸。 穆狄上前几步,走下台阶,伸臂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大巫。 单臂托着何宁的双腿,表情带着无奈和纵容。 西库鲁斯站起身,鼓声也在这时停了,何宁拍了一下穆狄的肩膀,示意放他下来。 “我有事和你说。” 穆狄点点头,当着西库鲁斯的面,拉着何宁走回神殿。 何宁不忘向比提亚城主问候道别,西库鲁斯的表现却与刚进城时不同,他以一个下位者的姿态向何宁弯腰。褐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他的脸颊,也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帝王,大巫。 西库鲁斯直起身,目送何宁同穆狄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拉下头巾,闭上双眼,睁开时,灰色的竖瞳回到了褐色。 他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百度搜或更新更,决)服从于强者,臣服于帝王,1容所有不甘与野心抛却,这是他无法摆脱的宿命。 第七十五章 随着参加祭典的队伍陆续抵达,接连在城内落脚,巫之城变得愈发热闹。 东部的牧民,南部的海民,北部的商民,还有来自西部的蛮族,聚集在同一座城内,好似回到了帝国时代。牧民和蛮族擦肩而过,海民在商民的摊位前讨价还价,身着不同长袍,颈上佩戴着彩环的孩子们玩着古老的游戏,姑娘们清脆的笑声像是奏响在河流边的乐曲。 空气中飘来食物的香味,健壮的蛮族架起了烤肉的篝火,牧民们将带着诱人麦香的饼子摞在一起,水果的摊位前,摊主卖力的吆喝,切开一个从城外绿洲中新摘的西瓜,香甜的气味让人口舌生津。 何宁站在神殿高处的露台上,双手撑着围栏,闭上双眼,即便没有亲眼看到,仍能在脑海中清晰描绘出城内正在发生的一切。 更多的乐团在城内驻扎,来自不同地区的舞娘们,在弦月和鼓声中妖娆的舞动,腰间的细链带着轻纱飞舞,赤--裸--的足踏在鲜艳的毯子上,轻盈灵动,妖-艳-风-情-诱-人驻足。 诗人们抱着弦琴,拨动琴弦,用略显沙哑的声音讲述着古老的故事。最引人注目的是古德的乐团,老鼓手隆里斯·阿莫斯受到大巫的青睐,被召进神殿,将在祭典上表演,消息一经传出,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随着大把的金币一同到来,着实让乐团众人痛并快乐着。尤其是团主邦奇·古德,他有种预感,在祭典之后,不只是隆里斯,整个乐团都将变得与以往不同。 “团主,老隆里斯会留在这里吗?” “或许会吧。”邦奇一枚一枚数着金币,看向坐在身边的舞女,“阿莎,天神赋予了每个人不同的命运,自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要沿着不同的道路前行,隆里斯是这样,你也一样。” 舞女轻轻捏着头纱边晃动的流苏,腕上戴着镶嵌珍珠的金镯,神情中透着一丝未知的茫然。 “我知道你的担忧,”邦奇叹了口气,“阿莎,隆里斯的年纪很大了,如果他能留在大巫的身边,将是天神对他最大的恩赐。你是被隆里斯养大的,像爱戴父亲一样的爱戴他,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是,团主。” 舞女轻声的答应着,低下了头。 乐团里的表演者,除了出生在团里的,大多是孤儿和被贩卖的奴隶。阿莎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出生在哪里,属于哪个部族,只知道有隆里斯,她才能活下来,才能有今天的一切。 隆里斯是她的父亲,她唯一的亲人。 如今,就要分别了吗? “团主,还能再见到隆里斯吗?” “当然能。”邦奇抚着下颌的短须,“祭典当天,乐团也会参加表演。阿莎,你要好好准备。” “我会的,团主。”阿莎眼中的迷茫一扫而空,燃起了好胜的的火焰。她绝不会败给其他乐团的舞娘,绝不会让隆里斯失望! 阿莎不愿意服输,初次来到巫之城的乐团同样雄心勃勃。 仁慈的大巫,拥有广大领土的东部城主和各族族长,神秘的海民长老,商民中最有势力的家族,亚兰的大人物们几乎全部云集于此,这样难得的机会没人会轻易放过。 “如果能得到城主大人的赏识,将是我们彻底翻身的日子。” “可惜被大巫召唤的鼓手不是出自我们乐团……我们可是东部最知名的乐团,古德那个贪婪的家伙实在是好运!” 这样的声音不绝于耳,但也只是单纯的羡慕和口头上的嫉妒,没有任何人敢在祭典前造次。之前冲动的在城内互殴的牧民和蛮族,如今仍被关押在城外的某处,是否能再见到他们还是未知。 部族族长不会为这些家伙求情,在祭典前闹出乱子,当真是没有脑子! 苍岩族和黑鬣族参加祭典的队伍入城时引起了一阵骚--动,高大的猛犸,扬起粗--壮的长鼻,发出嘹亮的象鸣。强壮的蛮族战士手持长矛站在地行兽背上,棕色的皮肤,刚毅的轮廓,如岩石般坚硬的肌肉,处处散发着野性和彪悍之气。 每头地行兽的身上都绘有醒目的部族图腾,前来参加祭典的蛮族族长,尤其是有过丢失部族战兽经验的族长,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有大巫在,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西部不缺地行兽和猛犸,但猎获一头野生的幼兽相当不容易,时常要以战士的死伤为代价。之前丢了战兽的部族,再不甘也只能捶胸瞪着坐享其成的黑鬣人,谁让对方有大巫撑腰? 蛮族的队伍走过城内,引来众多围观。科尼抱臂坐在猛犸背上,黑色的发辫缠在肩上,发尾束着兽筋,额前勒着金环,一支西部长翎鸟的赤色尾羽-插-在金环之上,在阳光下,像是燃烧一般。 琥珀色的双眼望向神殿,距离仍十分遥远,却仿佛看到了站在露台上的黑发身影。 科尼猛的握紧拳头,站起身,高举长矛,发出了如兽般的吼声。他在告诉大巫,苍岩人,来了! 何宁被吓了一跳,五感皆比常人灵敏数倍,有时也会给他带来麻烦。 松开撑在围栏上的手,捏了捏眉心,退后一步,不想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仰起头,金发城主正低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温柔得让何宁发毛。 修长的手指托起何宁的下巴,殷红的唇落在他的唇角,腰被有力的手臂揽住,掌心的热度透过布料染上了肌肤,引起一阵莫名的颤栗。 何宁按住腰间的手,张开嘴含住了穆狄的下唇,用力咬一下,双唇松开的一刹那,牵引出的透明细丝让他不由自主的脸红。 用力在脸上拍了一下,更多的事情都做过了,不过是亲了一下,脸红个什么劲! “那个,我接下来还有事。” 何宁不太自在的扯了扯嘴角,言下之意,蛮族肯定会来神殿,身为大巫总要露面,能否打个商量先放开他? 如果穆狄说不通,何宁不介意动手。不过他还是打定主意,能不动手尽量不动,毕竟神殿刚重建不久。 穆狄没说话,蓝色的眼眸深深看着何宁,手指擦过何宁的下唇,沿着下巴滑到喉间,轻轻摩挲。粉红的舌尖舔了一下唇角,眼角眉梢都带上了说不尽的魅惑。 咕咚。 何宁咽了一口口水,冷酷哪里去了?霸气侧漏哪里去了?他当真想把眼前这个妖物拖回房间,扑上去撂倒。 “主人。”就在何宁咬牙擦擦磨爪子时,米雅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有部族请见。” 火烧得正旺,突然被泼了一碗冷水,何宁咬牙,呼吸有些不稳。 穆狄笑了,低头在何宁的脸上亲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金光“怎么办呢?”大手握住何宁的手腕,吻落在掌心,声音中都带上了笑意,“我的大巫?” 何宁牙齿磨得更响,他想咬人,立刻,马上! 科尼和伊东并排立在神殿前,同样的高大健壮,棕色的皮肤,青色的图腾,长发缠绕在肩上,单手握紧长矛,在何宁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上时,单膝点地,右手捶在胸前,声音浑厚,“大巫!” 何宁没说话,绣着巫文的头巾围在脸上,遮住了有些红肿的嘴唇。唇上还带着穆狄留下的伤口,绝对不能让人看见,否则一代神棍颜面何存? 对科尼和伊东,何宁的观感很复杂。他曾经信任和帮助过他们,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实在是傻得冒泡。 他们的行为算不上白眼狼,却也差不了多少。 “大巫!” 在科尼和伊东身后,还单膝跪着其他蛮族的族长,居高临下俯视这些蛮族战士,何宁不由得有些恍惚。 同样的场景似乎曾经发生过,在记忆深处,四百年前。 何宁摇摇头,甩开那缕莫名的情绪。几片被风吹来的花瓣落在他的肩上,之前被蛮族吓飞的小鸟也纷纷落下,围绕在他周围欢快的轻唱。 事实上,声音再欢快,它们也是在告状,委屈的告状。 何宁用手指托起一只圆乎乎的小鸟,样子很像灰雀,却只吃水果,性子也相当温和,能让这小家伙炸毛,可见蛮族有多么不招鸟待见。心思一动,何宁突然脚步一顿,不,比起穆狄,他们还算好的。 “好久不见了。” 何宁走下台阶,停在科尼面前,笑容温和。他的举动让蛮族们都有些错愕,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伊东,难道黑鬣人失去了大巫的信任?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科尼抬起头,琥珀色的双眼微闪,随即牵起何宁的长袍袍角,虔诚的亲吻,“真诚感谢您的仁慈与眷顾,苍岩人永远忠诚于您,尊贵的大巫!” 何宁弯了弯嘴角,没有应答,将目光转向伊东。表面上看起来还算镇定,只是手背上的青筋暴--露出了此刻真正的情绪。 何宁拉了拉头巾,好吧,他承认是故意的。 黑鬣人想要利用他,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决心,毕竟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做任何事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露台上,穆狄站在何宁之前所处的位置,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蛮族的历史与亚兰王室还要古老,几经岁月更迭,历经了千万年仍没有多少长进。被压制的野心,承袭自血脉中的束缚,留在脸颊上的图腾,是永远抹不去的烙印。或许正是如此,他们才能繁衍至今。 看着神殿前突然升起的金光,穆狄轻笑一声,转身离开了露台。金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柔亮的弧度,炫目的光泽,却似带着能够伤人的锋锐。 在蛮族抵达后,巫之城的祭典也将正式开始。 神殿前摆满了各族送上的贡品,米雅和三个朵沙人,连同普兰城派遣的官员都异常的忙碌。 祭典前夜,巫之城内灯火通明,人们没有丝毫的睡意,都在紧张期待着黎明的到来。 终于,天际亮起了一丝曙光,成群的灰雀从草丛中漫天而起,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为巫之城披上一层炫目的金光。 老鼓手隆里斯·阿莫斯穿上带有族徽的长袍,在神殿前郑重的跪拜后盘膝坐下,神情肃穆,苍老的手有力的敲击在鼓上,咚,咚,咚! 厚重的声音,就像直接敲击在人们的心头。 身着白色长裙的米雅带着同样打扮的姑娘们,手捧银盘从神殿中鱼贯而出。腕上的细镯和腰间的银铃在鼓声中清脆作响,叮铃铃,像是滴落的雨珠,清爽,沁凉。 神殿大厅中的生命之泉瞬间喷涌,流淌的泉水漫过了水池,冲下了台阶,形成了一条长长的瀑布。 在鼓声中,黑发黑袍的大巫,手持银色的权杖,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周身缠绕着金色的光带,长发在带着花香的风中飘起,人们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能听到他吟诵巫文的声音。 悠长,舒缓,仁慈的祝福。 何宁缓缓走下台阶,踏进流淌的水中,每一步,都印在四百年大巫留下的足迹之上。 刹那间,相隔四个世纪的两人如迎面相对,掌心相合,相似的面孔带着同样的微笑。 他们,是亚兰大巫,这片大陆的希望。 “大巫,大巫!” 蛮族的祭祀匍匐在地,平举起藤杖,嘴唇因激动而颤抖。蛮族战士们手持长矛,单膝跪地,牧民们将右臂扣在胸前,深深弯腰。 商民双手合十,喃喃祈祷,海民优雅的低头,耳尖微动。 天空中传来绿蜥的吼声和龙鹰的叫声,火红色的气息拂过神殿上空。城中的猛犸和地行兽高声应和,海兽的叫声十分陌生,却更显浑厚。 鼓声中加入了弦乐,米雅和姑娘们停住了脚步,将银盘放入水中,起白色的轻纱的巫女之舞。,柔软的手指交织出不同的图案,腰肢款摆,铃音作响,}}顷流而下,牵这是献给天神(百度搜或更新更快)乐声,鼓声,祈祷自之声,大巫高举起权杖,金光笼罩了整座巫之城,跨过了时间的长河,四百年前消失的一切都将在今日重现。 第七十六章 亚兰大陆历405年,巫之城举办了盛大的祭典。 祭典中途,一场大雨从天而降,东部大漠,西部荒原,南部海滩,北部山地,全部笼罩在雨幕之中。 轰鸣的雷声中,人们仿佛能听到一个声音,清亮,悠长,在风中念诵着古老的巫文,祈求天神将雨水与丰饶重新赐予亚兰。 普兰城,比提亚城,霍希姆城,阿里尔城……东部十二城的骑士们接连在雨中吹响了号角,苍凉的号角声撕开了雨幕,仿佛在回应雷声中的祈祷。 西部荒原中,健壮的蛮族战士们手握长矛,在雨中跳起了充满原始色彩的战舞。被雨水打湿的长发如狮鬃一般彰显着威武,他们用力踏着双脚,举臂向天高呼,“大巫,大巫!”那一刻,脸颊上的青色图腾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南部的海民,面向大海深深跪拜,他们是海的民族,信仰天神,敬奉大巫。时隔四百年,海底宫殿的大门再度开启,象征着亚兰帝国和亚兰大巫的水晶像被搬到了海兽的背上,亚兰有了真正大巫,自此往后,海民将充实信仰,不再孤悬于大陆之外。 北部的商民也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仪式之后,大量的货物被绑上驼背,大雨停后,都将作为贡品送往巫之城。荒漠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绿洲,商队可以走得更远,甚至深入到南部海民的领域。至于西部,那里一直不太平,但对一部分商人来说,只要有钱赚,战争也完全不是问题。这一切,都是大巫带来的。 “感谢天神,感谢大巫!” 巫之城的祭典持续了三天三夜,大雨也足足下了三天。 神殿中,何宁完成了祭典的所有流程,离开人群的视线,再也顾不得形象,瘫倒在了地上。 穆走守在他的身边,大手梳过他的黑发,托起他的下巴,声音温和,“累了吗?” 何宁闭上双眼,任由穆狄将自己抱起,将头埋在穆狄的颈项之间,“我要睡一会。” “好。”穆狄在何宁的眉间落下一个轻吻,轻柔的碰触像微风拂过,呵护着手中最珍贵的宝物。 神殿之外,米雅带着朵沙人和做巫女打扮的姑娘们分发麦饼,将生命之泉中喷涌的清水洒向每一个人。聚集到巫之城中的乐团开始了表演,各种乐器的击打声和喧闹声代替了祭典中肃穆的气氛,各城城主和族长们也加入了狂欢。 东部的骑士和西部的蛮族战士在划出的圈子里角力,赤--裸--的上身鼓起一块块肌肉,汗流浃背,却不退后一步,看得众人大声叫好,也让路过的姑娘们双颊发红。 商人们不失时机的做起了生意,孩子们在这一天将不受任何束缚,大量的麦饼,水果,烤肉,填饱了他们的肚子。陌生的玩伴,带了各种新奇的游戏。 绿蜥和黑蜥躲进了神殿,龙鹰,海兽,猛犸和地行兽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全都成为了城内一景。无知者无畏,对孩子们来说,这些巨兽远不如大人口中的凶恶可怕。 入夜之后,城内燃起了如长龙一般的火把,凉爽的夜风吹去白日的燥热,狂欢仍在继续。 西库鲁斯派人给穆狄送来消息,一部分蛮族首领希望能同东部订立和平盟约,正在等着穆狄过去商谈。 “我去一下。”穆狄将何宁抱回卧室,大手遮住他的双眼,低沉的声音在昏暗的室内响起,“很快就回来。” “恩,”何宁没动,只从嘴里发出一声单音,在穆狄转身之后才睁开双眼。 暗夜中,发亮的眸子落在穆狄身上,眼神清明,直到背影消失在门后。 东部与西部的盟约吗? 何宁举起右手,五指张开,透过指缝望向屋顶,上面的壁画太过鲜艳,让他的眼睛有些不适。 闭上双眼,合拢手指,手背搭在额前,可以肯定,希望签订盟约的蛮族中绝不包括苍岩和黑鬣。一切似乎都在按照穆狄设定的步调发展,蛮族的野心注定了他们将败在这个男人手中。 复杂的情绪让何宁的脑子里嗡嗡作响,翻了个身,捏了捏额际,他想再多也没用,路都是自己选的,况且,穆狄和四百年前的帝王不同,他不会对蛮族斩尽杀绝。 若真的是那样,恐怕整个大陆都会陷入动荡。这不是何宁想看到的,也与穆狄最初的初衷不符。 他能影响到那个男人,能束缚他。 何宁发出一声轻笑,谁说祭品就一定要悲催?瞧瞧,他要是不乐意,照样能狠狠咬上穆狄几口,顺便把他揍飞。 夜色渐深,喧闹的人群渐渐散去,绿蜥和黑蜥守在神殿大厅里,除了米雅,没人敢太过靠近。 神殿变得静悄悄的,只有生命之泉涌动的声音在回响。 何宁很累,却没有睡意,干脆起身走到窗前,单臂撑着跳上窗台,曲膝坐起,手臂搭在膝盖上,侧靠着窗楞,望向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水洗过的天幕,两弯如钩的银月。 何宁曾无数次看到过同样的景色,与此刻的心境却截然不同。 在大漠中流浪,初次来到巫之城,几次遇险,将欧提拉姆斯神殿埋入黄沙…… 期间经历的种种,求生,逃跑,信任,背叛,帮助,利用。心境被不断磨砺,对人对事的想法都变得不同,看着相同的景色也会生出不同的感叹。 真实,却又恍惚。 他忆起那个回到现世的梦,手指握紧了窗楞,锋利的指甲深深扎入木料之中,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个疑问,到底哪个才是真实?或者全都是一场幻梦? 当梦醒时,他是不是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想着想着,何宁开始钻起了牛角尖。 双臂环抱在胸前,宽大的衣袖覆在身上,他怎么会想这些? 就算是个梦又如何?至少在梦中的现在,他是快乐的。 快乐?何宁愣了一下,以至于没有察觉室内多了一个人,等他回神,已经落进了男人的怀中。 “在想什么?”温热的唇落在何宁的发顶,“不是累了吗?” “想很多。”何宁向后一靠,长出一口气,敲了敲额头,“睡不着。” “怎么?” “很多事……我像是想明白了,又好像完全糊涂。” “是吗?”穆狄扳着何宁的肩膀,将他转过来,面对面抵住何宁的额头,“说给我听听?” “我估计你也想不明白。“ “……” 何宁回答得干脆利落,穆狄半天没出声。何某人这才意识到,是不是拒绝得太快了点? “那个……” 话没说完,何宁整个人被穆狄抱了起来,转身扔回了毯子上,手腕被扣在了头顶,膝盖也被压住,动一下都困难。 脖颈被狠狠咬住,的确是咬,就算是美化一百倍也不称之为吻。背脊窜起了一阵不同与往日的酥-麻,何宁轻哼一声,竟然想让对方的力道再加重些。 头顶瞬间滑下三道黑线,随着扭曲的审美观,连xxx都开始向不同的轨道偏移了吗? 来不及思考,上衣就被扯开,脖颈上留下了一个深红色的牙印,疼痛伴着温热的呼吸侵袭着肩头和锁骨,何宁不自觉的弓起身,喉间发出了难耐的声音。 肌肤在毯子上磨蹭,手腕用力想要挣脱,眼角染上了一片晕红。 全身被热火包围,心中却豁然开朗。 去他的梦幻还是现实,去他的争斗和阴谋,作为一个神棍,想这些纯粹是浪费时间!质疑,担忧,憋闷,全都该甩飞了事。 四百年的大巫为了职责奉献出一切,到最后连命都丢了,可他得到了什么? 何宁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按照他的性格也完全不可能。归根结底,他是人不是神,若是哪一天再出现类似于欧提拉姆斯巫女的人物,声称为了亚兰要放干他的血,会有多少人站在他的对立面? 无私奉献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善意?见鬼去吧! 四百年前的大巫用生命见证过,此路不通。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想得到就要相应付出。他会做自己应该做的,负起应该承担的责任,但对于过度的贪婪,例如黑鬣人的白眼狼行为,何某人表示没兴趣伺候。 扣在何宁手腕上的力道稍减,立刻便被挣脱,手指--插--入金色的发中,用力一拉,黑色的眸子对上赤金色的双眼。 何宁嘴角一弯,吻上了仿似滴血的唇,长腿勾住劲瘦的腰,力道用得恰到好处,两人的位置顿时颠倒。 金发披散在鲜艳的毯子上,绣着巫文的长袍敞开,金色的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格外的诱人。 何宁坐在穆狄腰上,手按在他的胸口,歪着头轻笑出声。 穆狄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大手扣上何宁的后脑,用力下压,却被锋利的指甲划开了皮肤,柔软的唇吮吸着滴落的血珠,黑色的眸子染上了一层红。 “穆狄,”何宁俯□,手抚过穆狄眉间的金鳞,在他耳边低声呢喃着一句从未出口的话,“我的金龙。” 扣在何宁腰间的手顿时收紧,没有控制好力道,何宁嘶了一声,疼痛骤然间激发了巫力,左耳的银色耳扣漫射出道道金光,流淌出一条条光带,将两人完全包裹其中。 呢喃声就像是一句咒语,金光中,穆狄的身形开始变化,金色的鳞片覆上了他的全身,发出了一声冲破天际的龙吟。 这情形,似曾相识……那次,何宁“被”向穆狄求婚,过程不太愉快,神殿没了屋顶…… 何宁有些傻眼,能清晰感受到巫力沿着自己的指尖流淌进穆狄的身体,好似打破了什么一般,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轰! 一声巨响,神殿的屋顶再次被戳破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大厅中的黑蜥与绿蜥第一反应就是逃命,在地上跑躲不开掉落的石块,绿蜥干脆抓起黑蜥,扇动双翼,以最快的速度向神殿外冲了出去。 在飞行中,绿蜥巧妙的躲开了所有巨石,至于黑蜥……好吧,落地后,阿蒂姑娘顶着满头包又把阿亚当球踢了一回。 巨响惊动了城中的人们,接连走出房门,不可置信的看着天空中的奇景。有人甚至连鞋子都没穿,但在这时,却不会引来任何嘲笑。 “天神!” 曾目睹过一次穆狄“龙变”的人们尚且能保持镇定,远道而来参加祭典的众人却被扎扎实实的震撼了。尤其是是看到坐在龙身上的何宁之后,在震撼中猜测,这难道又是大巫的神迹?那头金色的巨兽又是什么? 西库鲁斯看着金光中的穆狄,脸颊覆上灰色的鳞片,体内似有一股力量即将喷涌而出,却被一条无形的锁链束缚,他知道,这条锁链只有大巫才能打破,而他今生都不再有机会。 科尼仰望天空,肌肉绷紧,琥珀色的双眼中闪过狂热的战意。苍岩的祭祀走到他的身边,灰白色的双眼直直的望着他,“族长,苍岩是大巫的战士,请不要做下错事。” 年迈的祭祀第一次用这种劝诫的语气同科尼说话,科尼会放下野心,还是会一意孤行,只有时间才能够证明。 黑鬣的祭祀握紧藤杖,带着稚气的面孔染上了坚毅。看着身边的孩子,他发誓必定忠诚于大巫,将黑鬣部族的血脉延续下去。 金光中,何宁看着下方被人群挤满的街道,再次有了屠龙的欲--望,但在下手前,他恐怕要先结果了自己。穆狄之所以会如此激动,他必须负绝大部分责任。 该死的,说什么不好,非要说出那句话!解除王族血脉中的束缚,彼此的羁绊却变得更深,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想砍断,想出轨就要被雷劈,太tmd坑人了! 何宁坐在穆狄背上纠结,地面上,看着再次没了屋顶的神殿,米雅的脸色已经从铁青变成了深黑。 金光中,穆狄从龙身变回了人形,有力的手臂环住何宁,喜悦包裹着全身,呼吸埋入何宁的发间,发下了属于龙族的誓言。 陪伴你,保护你,以血与灵魂为誓,亘古不变。 换成以往任何时候,就算意思一下,何宁也会表示感动,可是现在? 只要看看下方石化的人群,所谓的感动就全都成为了浮云。 这下子,该如何收场? 或许,只有天神知道。(百度搜或更新更快)一一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