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夜无心提到孩子,夜阑珊握住茶碗的指尖明显颤了颤,然后只见她敛下眼神看着茶碗沉声道:“在我掉入洞中之时,我的心中便只剩下恨了,孩子也是那个人的种,我便也一同恨上了。”
“我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学成了师父的自创剑法,可师父却在执着升仙的折腾中不幸走火入魔......有几次我差点死于他的剑下。后来,在他难得清醒的时候,他选择将自身功力全都渡给了我,并将他的随身佩剑一并交到了我的手上,而后......他便自断了筋脉......”
夜阑珊声音轻缓,情绪克制得当,可夜无心还是听出了音中的微颤,但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默默地又为她续了杯茶。她想说,要不就到这儿吧,可她又觉得,或许师父也需要有人听一听她的那些过往。
夜阑珊的这杯茶喝的很慢,但也不会有人催促,几人只是静静地陪着。
半晌后,夜阑珊又平静地继续道:“师父走后,我便毁了那无名洞,然后凭借着师父教的剑法以夜阑珊之名重入江湖。其实那剑法当初并无名字,师父走后我将他传我的宝剑取名‘无情’,与之相配的剑法,自然也就叫‘无情剑法’了。无情剑法,江湖未闻,我也从不曾报上名去,只管用那剑法,杀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
“我先去寻了那三人,他们却不知所踪,在寻他们的过程中我建立了青隐门,后辗转一年定居到了这绝情谷。再后来,江湖上出了一对医毒双煞,能医怪病、能制奇毒。正当我欲寻她们一探究竟之时,她们却自己找上了门。没想到,她们竟然就是我要找的那一对女人,那时我才知,她们一个叫沈玉梅、一个叫沈玉兰。”
“她们不是自己来的,还带了一个小鬼。枯瘦黝黑的模样,像是树枝成了精。她们说那是我儿子,只不过是被她们用药培育大的,想要他活,就必须听命于她们!我突然就笑了。”
说到这里,夜阑珊也是真的笑了,只是这笑中却多了几分凄苦,“我的手掌分明已掐住了那小鬼的脖子,都不需要用力,我就能将它扭断......可那脖子,却咯得我手掌生疼......”
“我犹豫了......也就是这一犹豫,我中了沈玉梅的毒针。”
“但她们却不杀我,而是要我继续做我的谷主,有事我挡着,她们只管在背后逍遥快活。”
“后来我才知,原来她们在江湖上结了不少仇家,而她们虽医毒双绝,武功却算不得天下无双。而当初的那个男人在得了剑谱之后确实小有所成,带着她们一路去到了上青城,也逍遥快活过一段时间,但最终还是将她们弃之如敝履。于是她们偷了孩子,重入内陆,偶得我的消息便寻到了此处。”
“我还是应了她们,条件是要那个孩子活成一个正常人。她们也答应了,只不过那孩子仍要在她们的控制之中。”
“安顿好他们之后,我便出了谷,再一次踏进了我以为毕生都不会再踏进半步的上青城。”
“寻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正在家中饮酒作乐。他已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快剑峰’了,再也不是当初初遇时的那个憨厚剑客,连他住的府邸都是一片气派。当他见到我的那一刻,他竟然没有一丝悔意!竟然还厚颜无耻地说,是他找到了花封年,告知了我的死讯!”
“我没再让他说下去,用了他拿走的那本剑谱上的招式,取了他的性命,剑谱我也便收了回来。”
“花封年不知从哪儿得到的风声,在我离开上青城的前一夜找到了我。哼,又有何意呢?不论是许俊峰还是他花封年,都与我再无干系!我没有将他的性命一同取了,已算是抵了曾经的情分。”
“后来,江湖上也曾有过一些似是而非的传闻,但我都不再关心。回谷之后的几年间,我为梅、兰二人肃清了劲敌,青隐门也日益强大了起来,无人再敢来犯。眼看着那孩子一天天长大,我给他取了名,叫无痕,‘万般对错皆过往,事如春梦了无痕’。”
听到这里,夜无心不由得问道:“那师父为我取名‘无心’又是何意?”
“前尘旧事多恩怨,无痴无盼故无心。”夜阑珊轻呷了一口茶水看着夜无心道:“有些事情,不必太过执着,人生难免风雨,但也不会一直都是风雨,何况,遮风挡雨自有处,何必一直淋雨中。”
夜无心细细体会着夜阑珊的话,不清楚到底是师父经历过后豁然开朗看淡了世事,还是只是希望他们小辈不要被恩怨所缚迷了前途,思索间又听夜阑珊继续道:
“对于无痕,我也是希望他能够走出绝情谷的,甚至有时也会期盼某天他能挣脱出去,可以拥有一方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
“虽明知他武功精进不了,我还是将重新编纂整理过的完整剑谱交给了他,终究是母子一场,这或许也是我唯一能给他的东西了,只要他认真修炼,即便是修为不够品阶不足,能把剑谱上的一招一式学全,也足以自保,性命无忧了。”
说到剑谱,夜无心便想到比武那日夜无痕将剑谱撕掉的情形,不由问道:“夜无痕在比武那日撕掉的剑谱......”
“撕掉的是原先简要的那本。”
夜无心了然的点了点头,又问道:“剑谱的事儿,梅、兰二人不曾为难过师父吗?”
“她们所知的也不过是最初的那本,后来就算知道我的剑术不凡,也没有向我讨教的道理,她们总不能认我为师。”说到这里,夜阑珊轻蔑地笑了下,继续道:“她们还是有些自负了的,认为她们的毒便可以一直将我控制于她们的股掌之中。哼,我忌惮的,岂是她们那不齿于人的毒......”
“梅、兰二人舒坦日子过久了,更是日渐狂妄自大起来,她们做的那些勾当我只当看不见更是让她们觉得这整个绝情谷都要唯她们独尊了!哼,人一旦得意忘了形,就容易现出原形!”
“在无痕十八岁那年,她们同意了他出谷,我也期望他能够在江湖的腥风血雨中得到历练,只是没想到,出去没多久,他救回了一个你,而后便在一次追杀中被伤落水,音讯全无......”
“无痕失踪后,首先慌了的便是她们,那时她们才明白过来,她们的性命同样是被捏在我的手中!”
“我没有杀她们,我坚信无痕终会回来!”
“我本预算了再给她们十年的阳寿,但没想到,她们发现了你的体质异于常人,体内的血液乃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极阴至寒之态,且再生再造都极其困难,却对各种药剂有着特殊的吸收和释放功能。”
“你的出现,于她们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收获,但,同时也是一张会要她们性命的催命符!她们决定拿你炼药的那一刻起,也就预示着,她们的死期,提前进入了倒计时......”
夜无心听完,明白了似的附和着点着头,然后突然问道:“师父,当时我若失手,你会让她们杀了我吗?”
“只要你胆大心细就不会失手!”夜阑珊看着她认真道,“我曾经教给你的那些招式其实都是从无情剑法中拆解出来的,不同招式配以不同兵器方可发挥出致命的攻击力,而后来专门教你的那几招配上你的银丝软剑和花中骨雨,就是为了夺命而设。”
“啊?”夜无心吃了一惊,显然她也没想到自己竟在不知情中就学到了江湖人拼了命都难得一见的剑谱上的招式,不由得惊叹道:“我竟受了师父这么大的恩惠!”
“算不得恩惠,毕竟你叫我一声师父,何况我也是带着私心。”
“那......”夜无心还是有些不死心地问道,“万一我失手了呢?我是说万一!我失手后,她们要杀我的话,师父又当如何?”
“她们不会杀你”,夜阑珊看着叶无心满怀期待的眼神,认真而笃定地回道,“但我,不会再给她们机会!”
夜无心听着咧着嘴笑了,即便她知道夜阑珊要杀梅、兰二人并不是因为她。
师徒一场,夜无心倒是第一次在自己师父面前毫无顾忌地笑了,就像是交付真心之后的一种信任,轻松自在、无需掩饰。
“师父,现在梅、兰二人不在了,夜无痕是不是也可以经常到你这面来走动走动了?”夜无心心情好了,就有些爱多嘴了。
夜阑珊看着手中的茶盏,缓缓说道:“我毕竟没有抚养过他,没有做到一个母亲该尽的责任......”
“怎么会呢?若没有师父,他如何能长得如今这么的好?”
夜阑珊只是沉默,不想再说,看了眼已经不早了的天色,下起了逐客令:“晚膳时间将至,我就不留你了。”
闻得此言,夜无心摸了摸肚子,竟真的觉得饿了,但她却并没有起身,反而是看着夜阑珊说道:
“师父,要不,你留我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