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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壁紫环极为难得,权势熏天如四侯,也未能得到一株在手。百花心中明白,却也只能劝慰道:“娘娘您不要过于忧心,大皇子得诸天神佛保佑,定然福寿双全。”

    德妃眼神悠远,点点头,默然不语。

    那样炎热的夏天,那样炽热的阳光,可心中总有一处寒冷,无法温暖,总有一处阴暗,无法点亮。

    她这样近,可眉宇间的疏冷却又让人觉得那么远。

    百花抿着唇,不敢多言。

    静谧。

    显得远远而来的脚步声特别的仓促和突兀。

    百花探头一看,来的是百卉。德妃身边另一位得用的大宫女。只见她提着裙摆,步子迈得又快又急。百花忙低声训道:“百卉,何事这般急切,扰了娘娘清静?”

    百卉进得亭子,喘了几口气平复着呼吸,屈膝行礼,道:“请娘娘恕奴婢无状。才刚元乾宫来人有事要报,奴婢听了,觉得事关重大,一刻不敢拖延,急忙过来禀告与娘娘知道。”

    “说吧。”

    百卉四下瞧了瞧,凑近德妃,在她耳旁轻声地说了几句。

    “当真?”仿佛有一声炸雷当空响起,德妃猛地回头,眼中寒芒隐隐。

    百卉被她的目光刺得心头一紧,鼻尖冒着汗珠:“那人说早几日陛下与皇后在元乾宫南书房谈话,把所有伺候的人都撵了出去。后来他奉吴名总管的吩咐,送点心进南书房。出来时约莫听到一两句,说什么大皇子身子弱……承平郡王……即位……但声音模模糊糊,他也不敢确定是否听得真切。

    这几日元乾宫忙碌,那人一直走不开,恰好今日陛下遣他过来,给大皇子送来一方墨砚并几部书,他才瞅准机会过来回报。”

    纵然在各处都埋有眼线,可真要互通消息,也并非那样的便利。说到底,这毕竟是背主求荣,只能偷偷摸摸地小心行事。

    百卉此时仍旧心惊胆战,这是事关帝位的机密啊,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耳朵聋了,也不想听到任何与此有关的消息。

    德妃手掌

    紧握成拳,掩在缠枝花滚边的袖口中,指甲深陷,一股怨气倏然而起——陛下,您怎能有这样的念头?

    仰头,望向水洗一般湛蓝的天空,那里有光线交织着,恍若七彩斑斓的梦,可无论如何伸手,都永远无法触及它诱人的风景。

    “娘娘,这……是不是要派人细细查证?”百花乍一听,心乱如麻。陛下的意思,是不准备将帝位传给大皇子了?

    “闭嘴。”德妃厉声斥道:“这等大事也是你一个奴婢能够多嘴的。”

    百花双腿一软,方才惊觉自己竟然忘记了尊卑,凭她刚刚多嘴的那一句话,就能让她尸骨无存。百花脸色煞白,慌忙跪倒在地:“奴婢该死,娘娘恕罪。”

    百卉一看,也随着百花跪了下来:“娘娘恕罪。”

    德妃此时哪里还有工夫理会她们。只在心中不停地命令着自己,冷静,冷静。

    陛下是怜惜皇儿的,影影灼灼的几句话而已,怎能就动摇了她对陛下的信心。她的儿子是血脉正统,更有四侯在背后支持。纵然陛下有意弃之,也得求得言官御史、朝廷重臣的同意。

    然而,越想,心就越乱。

    好半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德妃眼锋一扫:“今日之事,把嘴巴给我封紧了,但凡走漏了半点风声,本宫必不轻饶。”

    百花、百卉冷汗淋漓,点头如捣蒜,齐声应道:“是,是。奴婢遵命。”

    德妃转身便走,冷冷硬硬地:“回宫。”

    百花、百卉连忙起身,跟在德妃身后,往长青宫的方向走去。

    另一边厢,冯晓瑟回到了内织染局,她所居住的屋子。

    窗上还贴着旧年的福字窗花。曾经浓丽的色彩经过时间的洗礼,渐渐褪去,变得暗淡了,好似美人迟暮一般,炽热兴盛之后,最终总要盛极而衰。

    冯晓瑟环顾四周,总归是住了大半年的地方,虽然简陋,却被她归置得整齐干净。突然就要离开,心里头不由空落落的。打开包袱,随意地收拢着,不一会儿便停下手,愣愣地发呆

    。

    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它能使人忘记过去而不自知。

    宫中一切只能靠自己。为了生存,她努力地学习着,改变着自己,那养在深闺的冯家小姐,恍然间如同隔世。如今在她已经适应了自己角色的时候,却又被告知成为了众多宫妃中的一员,即将戴上新面具,重新出发。那被人吆三喝四,辛苦劳作的小丫鬟,往后便只会湮没在记忆之中。

    罢了,陛下既然给予她位分,定然有自己的理由。陛下如何吩咐,就如何去做,以陛下为天,这总归是没有错的。

    这样想着,冯晓瑟心中笃定了许多。

    “笃,笃,笃。”

    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冯晓瑟打起精神,上前,把门打开,门外头站着一个小太监,一见她,马上躬身行了个礼,笑道:“敏才人娘娘吉祥。奴才奉皇后娘娘之命,来迎敏娘娘往丹秀楼。”

    “有劳公公。请稍待,我去去就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小太监见冯晓瑟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挽着一个包袱,忙忙道“怎敢劳累

    敏娘娘。如果娘娘不嫌弃,就将东西交给奴才吧。”

    包袱里并没有什么重要的物事,冯晓瑟便依言,将包袱交给他。

    小太监又问:“奴才已经备下了黄轿。不知敏娘娘是想要坐轿子还是想走走路?”

    冯晓瑟想了想:“今儿天气不错,还是走走吧。”

    “是。”

    小太监在前头带路,冯晓瑟错后两步跟着,七弯八绕,便行至一片巨大的湖泊附近。

    没有风,湖水平静得就像是一面碧绿色的镜子。一座拱形木桥架立在湖泊的两岸,湖岸边柳枝招展,带着一种古雅的,返璞归真的味道。

    小太监回身,笑眯眯地朝着冯晓瑟说道:“敏娘娘,过了这条桥,对岸便是丹秀楼。”

    冯晓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远远眺望,只见绿树掩映中,有一栋灰墙红瓦的小楼若隐若现。

    “冯修容,瞧,那不是你的族妹冯书史吗?”一把娇滴滴的声音飘然入耳。

    冯晓瑟循声望

    去,只见两位宫装丽人正娉娉婷婷地朝着这边走来。说话的那位手拿着宫扇,悠闲地摇着。她身材微丰,笑颜如花,一身湖绿色绣天香素兰对襟褙子,云白色百褶裙,朝云近香髻上插着两支宝石花簪并一支碧玺雕花金步摇。另一位乌发挽成飞仙髻,穿着水红色地撒大朵芙蓉花立领褙子,粉色留仙裙,正是冯晓瑟的堂姐冯修容。

    那小太监十分的机灵,还不待冯晓瑟有所反应,一个箭步上前:“奴才给宁充仪娘娘请安,给冯修容娘娘请安。”

    宁充仪张倩儿瞥了小太监一眼,见他腰间挂着懿坤宫的腰牌,便道:“起来吧。”宫扇点了点小太监挽在手臂上的包袱,有些好奇地问:“这是做什么?”

    小太监口齿伶俐地答道:“回宁娘娘的话,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迎敏才人娘娘往丹秀楼去。这是敏娘娘随身携带的物事。”

    宁充仪听了,莞尔一笑:“哟,倒是我的不是,忘了陛下已经亲下旨意晋封冯书史为才人了。敏才人妹妹不要见怪才是。”

    宁充仪之父张若木乃是正二品东省节度使,颇得长恭帝倚重,是以她进宫四载,虽并不受宠,但地位是稳固的。

    冯晓瑟抿着唇,屈膝行礼:“宁充仪娘娘吉祥,冯修容娘娘吉祥。”

    宁充仪伸手虚扶了她一把,和颜悦色:“快免了吧,咱们姐妹相处,哪里就要这些虚礼。”

    “谢娘娘。”

    宁充仪上上下下打量了冯晓瑟一番,她已经换下了宫女的装束,穿一身藕荷色绣绿萼梅花比甲,月白色纱裙,腰间系着如意结长穗七色宫绦,眉目如画,肤白胜雪,清丽秀美如同带露春花。

    宁充仪赞道:“这知书达理的教养和秀外慧中的气派,果然不愧是大族出身。怪不得陛下给你的封号是敏字。”说着,扭过头去笑着对冯修容说道:“敏才人明媚鲜艳,可是把姐姐给比下去了。”

    冯修容默然地站在一旁,见冯晓瑟亭亭玉立,觉得十分刺眼,又听得宁充

    仪这话,当下脸色一沉。人与人最怕的就是比较,偏偏两人是姐妹,又免不了被相提并论。

    似水流年,憔悴一点一滴地写在脸上,无可避免却叫人内心恐慌。

    她进宫时,冯晓瑟年龄还小,留在冯修容心中的,从来只是一个模糊的形象,自打冯晓瑟进宫,这个形象才开始日渐清晰起来。也许冯晓瑟的本意是安分地做个女官,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凭着家世和才貌,总会引起有心人的忌惮。冯修容感受不到姐妹之情,血浓于水,只怨恨于又将要多一个女人来分薄陛下的宠爱。

    明知冯晓瑟在凝香阁、内织染局的日子不好过,她心下却暗自高兴,巴不得冯晓瑟一辈子都埋没在角落里才好。

    冯修容冷笑着:“我家妹妹生性拘谨,当不得宁妹妹谬赞。”目光落在冯晓瑟身上,语气带着讥诮:“皇后娘娘宽和大度,既然已经将丹秀楼给了你,里头的物件自然是**齐备的,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必得随身带着?你拎个包袱,算是怎么回事?知道的,说你小家子气,不懂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穷亲戚来串门呢。”

    宁充仪噗嗤一声笑了,她以扇半掩面,露出月牙般弯弯的眉眼:“冯姐姐这泼辣的性子和一张利口,真真让人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地位低便只能忍气吞声。何况冯修容的反应冯晓瑟早已经料到,易地而处,倒是可以理解冯修容此刻的心情。她垂头,轻声道:“修容娘娘教训得是。”

    冯修容冷哼一声,也不耐烦再与冯晓瑟多言语,朝着宁充仪道:“快走吧,约了肃昭媛抹牌,仔细耽搁,误了时辰。”

    宁充仪嗔怪似的瞪了冯修容一眼,转而含笑拉着冯晓瑟的手:“敏妹妹,冯姐姐快人快语,你别往心里去。”

    冯晓瑟微笑着应道:“姐姐教训小妹是应当,不敢心存不满。”

    宁充仪笑道:“如此便好。若是得闲,到永祥宫来,咱们姐妹一起说说话。”

    “改日定来叨扰宁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