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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邪恶之花

    罗汉床锦褥横铺,红烛罗列灯火通明。室内并排摆放十多个烧得正旺的木炭火盆,整个房间炙烤得热浪滚滚。

    明月侠身着轻薄汉衣平身卧床,满头满脸热气腾腾缭绕;数名女侍手摇轻罗小扇用力催火,露仙女手拈细长银针,缓缓旋插孙淀{玉堂}{紫宫}{中府}{通谷}穴位。

    孙淀收敛心神,紧闭双目暗运气息,感到五脏六腑中酸麻异常,四处要害都有无数蚁虫在不停噬咬一般。

    大约过了一炷香功夫,孙淀忽觉有一股凄冷阴寒气,自丹田缓缓上升至五脏六腑,环绕体内飞速流转;刺骨的冰冷,一时间激得他全身颤颤不止,恍惚间如身处阴森森万年玄冰室一般!

    露仙女眼疾手快,手捏三枚火红色药丸,放孙淀口中助他服下,摒指如电嗤嗤连点,孙淀立时要穴被制动弹不得。

    他胸中寒气充盈,身外热浪炙烤,面色忽青忽白,汗水涔涔流淌;五脏六腑间一股阴寒气息,剧烈游走处处激荡!

    中毒的四穴处,有点点滴滴的乌血渍出!过得片刻,他脑昏头沉眼皮沉重,四肢百骸间麻酥阵阵,不由得将头一歪,立时昏昏睡去。

    翌日醒来,孙淀看到的第一位熟悉面目,是满脸和蔼笑容,端坐床前的澹台田错:“恭喜明月侠,体内的冰魄寒气,已被完全驱除。不过据荷仙姑所言,全身功力若想恢复到受伤前地步,还须静养十天半月,眼前最主要就是不可动怒。”

    孙淀起身谢过,洗漱用餐后,随着山水寂寥客缓步走出房间,一同来到半山腰处的一个八角小亭,手扶栏杆放眼四望,惬意赏阅清晨静谧山景。

    浮邱山连绵起伏的叠翠山峦,巍峨挺拔的冷峻山峰,都披盖一层缥缈轻盈的薄雾,在金色阳光映衬下,若隐若现宛如壮丽仙境。山谷间,清脆鸟鸣不断;晨风轻轻拂过,带来清新花草香。

    澹台田错轻声吟哦道:“山峦诗中意,流泉生云烟。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尘世间惟有山川永在,日月长存。”

    孙淀微笑着轻声言道:“登高使人心旷,临流让人意远;道长俯瞰群山,即兴吟发慷慨肺腑言,正好应了一句:‘舒啸丘阜之巅,使人兴迈’的古言!”

    澹台田错自失一笑,道:“贫道年轻时,最讨厌临风洒泪的酸儒做派;待活到这知天命的艾老之年,却每遇月缺花残,便会频作琐碎感慨言!岁月荏苒消磨人呐,兜兜转转几十年,终于活成了当年自己最讨厌的酸腐模样。”

    紧接着他话题一转,说道:“昨日筵席间的相见欢,是不是将明月侠心中的无数谜团,一一解惑?”

    孙淀摇摇头,道:“孙某心中万般不解,荷仙姑露仙女二人,全是不习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她们到底运用了什么样的厉害手段,竟能让虎穴这一群落草为寇的悍匪贼寇,整治得如乖顺奴仆一般,低眉折腰俯首听命,甘心情愿被她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澹台田错道:“凡尘百态,人人生而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致命软肋:酒鬼嗜酒如命,赌徒好赌成性;有人热衷名利,还有人喜隐山水。只要摸准一个人的缺陷罩门,他就会对你服服帖帖!绿林虎王刘鄩贪权欲爱美色、痴求长生成仙的致命弱点,早被春帆楼完全掌控,又怎能不被人家拿来当猴耍?”

    眼看着孙淀一脸迷惘,澹台田错继续说道:“昔年刘鄩兵败走投无路,才遁逃到这楚南僻山,广洒钱财招揽群雄,建立起拳剑天狮,过了一把绿林王侯权欲瘾!可惜他年老体衰,常年隐居在潮湿洞穴中,很快就染上了疾病。

    “那种发作起来犹如万虫噬脑的难忍痛楚,让他对春帆楼的【福寿神丸】产生了深深依赖。后来荷仙姑又投其所好,酿造出神奇无比的【琼浆玉液】仙酒,让他饮用后神醉心畅飘飘欲仙。”

    澹台田错长叹一声,道:“酒是色媒人,露仙女身居皇宫内院多年,在常年累月的耳濡目染下,早就练就了魅惑众生的【百媚千娇荡魂术】,那一种骨态鲜妍、春意慵懒的腻语风情,任你是大罗神仙也万难抵挡!

    “上梁不正下梁歪,既然连虎王刘鄩都跪拜在露仙女的裙下;拳剑天狮的小喽啰们,哪一个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酒色之徒?整日里过着刀口舐血日子的他们,向来视金钱如粪土,对这些价比黄金贵的【福寿仙丸】、【琼浆玉液酒】出手非常大方,因此虎穴中打家劫舍得来的金银,流水价般进了春帆楼。”

    澹台田错一脸愤慨:“八面玲珑的荷仙姑,利用灵丹妙药换取的不义之财,修建清净池、逍遥桥、极乐仙峰这些紫薇云霄仙境,又携重金顺长江东去扬州,在烟雨江南挑选了几十位如花似玉的扬州瘦马。这么一来,虎穴金库本就所剩无几的金银珠宝,全部成了她们姊妹的囊中物。”

    山间清风微微,一只云雀鸣叫着冲入云端。澹台田错接着说道:“为了筹措金银维持虎穴用度,数月前,江南润州饶王府有一张藏宝图的绝密消息,就被拳剑天狮的虎王,悄悄派人乔装后,远赴西域混迹在牧民中间,不漏痕迹放出了风声。其实,宝藏里面价值连城的珍宝,早被他们在几年前就已经悄悄搬空。

    “果不出所料,党项雪域苍狼大举南下,用饶王府的几百条性命,将这张假图渲染得沸沸扬扬。后来的结果是:不但雪域苍狼全军覆没,成为虎穴宣扬拳剑天狮是侠义之师的顶缸垫脚石;就连云海醉友这等常年寄身云水间、不闻红尘事的世外隐者,也因为这样的一张假图,惨遭灭了门!”

    孙淀心中一凛,颤声道:“云海醉友惨遭灭门······?这······这是真的么?”

    澹台田错道:“拳剑天狮的上一次北上中原,就是打着行侠仗义的旗号,用来掩盖杀人放火笼聚财宝的真实目的。如果不将云海醉友的家人全部杀掉灭口,似这等明火执仗掳掠财产的匪寇行径,日后一旦在武林中传嚷开来,岂不暴露了他们残暴盗贼的真实面目?

    “因为调动精锐的雪域苍狼南来中原,造成定难节度使府中的守卫人员严重不足。身为党项狼主的李彝殷,被虎穴红楼首领颜如玉,带领着属下的一百多名黑衣剑士,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洗劫节度使府中金银十数万两!

    “云海醉友四家的万贯家财,自然也在拳剑天狮挖地三尺的无情洗劫下,一文不剩全部充入拳剑天狮的金库。

    “这一次行动的最大收获,来自江南润州饶王府,碧苑首领完颜莹带领上百名剑士,浑水摸鱼搜刮了个精光,听说一共有上百万两巨额金银的进项。”

    孙淀心中有着无数的狐疑,忍不住出口问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灵丹妙药琼浆玉液酒,让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剧盗,如此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澹台田错察言观色,知他心中不信,沉吟片刻,说道:“在盛唐开元年间,有无数波斯商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土大唐,带来一种娇艳诡奇的花朵,唤作【阿芙蓉】。

    “它含有非常神奇的药性,能让人在服用后短短一瞬间,生出一种筋酥骨软的亢奋愉悦,整个人处于魂荡魄飞的梦幻舒畅。

    “这种花液制成的药丸服用后,会让人产生严重依赖,一旦断食瘾发,轻则双目流泪萎靡不振;重则周身骨骼疼痛恶心乏力。所以武林中很多有识之士,将这种危害身心的阿芙蓉花,称作邪恶之花。”

    澹台田错又道:“春帆楼荷仙姑医术高超,提炼起这些仙药得心应手;掺杂由【阿芙蓉】配制的妙药丸神仙液,为她们带来了滚滚财源。

    “明月侠前日在虎穴金帐内,也曾听到刘鄩那一番前言不搭后语的古怪话语,那就是他刚刚服用【福寿仙丸】后,头脑处于思维紊乱的荒诞语言。”

    孙淀心情沉重地点点头,说道:“看来,这福寿仙丸的确害人不浅,就连性喜秋水白云的云海醉友,也深陷其中。”

    澹台田错冷冷道:“在拳剑天狮们的极力宣扬下,春帆楼【凡尘仙境】的名号,暗暗在武林中流传开,很多人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思,从四面八方来到浮邱山。

    “他们在极乐仙峰的长乐殿品琼浆玉液酒;又在奢华无极的摄神勾魂床的红罗帐内,服用福寿仙丸!半梦半醒中与千娇百媚的梦幻神女,上演一场锦衾鸳鸯会。”

    澹台田错接着道:“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这些人心中彻底相信只要心诚,他们真的能羽化成仙升入天堂!他们急匆匆赶回家中,用变卖家产的金银,拿来买一张春帆楼的【长生券】痴盼升入仙境。随着修仙的凡夫俗子越来越多,春帆楼的长生券也越来越贵。”

    又一阵山风掠过,捎几瓣娇艳桃花飘落山谷。晨雾散尽,绚丽阳光照耀连绵群山,几只云雀飘过沟壑轻盈翻飞。

    澹台田错抬起头,望着天空中漂浮的云朵,娓娓言道:“春帆楼利用这一套大肆敛财的贪婪手段,其实从阴阳渔者的接头暗语里,就可以瞧出一些破绽:骏马飞驰浮邱山,万贯家财一扁担;金银汇入聚宝盆,羽化成仙做神仙。

    “第一句里面的马字,加上第二句里面的扁字,可不就是一个骗字么?金银汇入聚宝盆,妄想成仙的人们,随身带来的所有金银珠宝,都进入了春帆楼的聚宝盆内。羽化升天做神仙,至于这些人能不能升天成为神仙,也只有天晓得鬼知道!”

    他回过头低声说道:“浮邱山可是玄天真武祖师爷的道场,仙人浮邱子曾在此山中,煮石为粮得道成仙!如此庄严神圣的洞天福地,岂能容这些打着修道幌子的神棍半仙,肆意妄为地践踏亵渎么?

    “所以呢,终结这一荒唐乱象的重任,以后就落在你这位碧血映豪气、明月照丹心的明月侠肩上啰。”

    澹台田错此时的这一番言语,不啻于一记晴空霹雳,立刻将孙淀完全炸懵,呆呆的立在地上:“什么······?道长为什么要这样说······?莫要与孙某开这些玩笑了······”

    澹台田错拱手一礼,道:“为什么虎穴的拳剑天狮,要费尽心思置你与死地?为什么春帆楼的升天信徒,都要在酉时登舟而且必须是一身白衣?”

    明月侠默然半晌,摇摇头低声说道:“在下不明白。”

    澹台田错哈哈一笑,道:“绿林虎王早就打探得明白无误:你明月侠就是那一位风华绝代的荷仙姑,内心中痴恋十几年的梦中情郎!

    “他们生怕日后你掌控了春帆楼的权柄后,对他们虎穴处处作对百般刁难。至于那些身登云帆舟的信徒装扮,你昨日已看了春帆楼内的那幅丹青画卷,心中早应该猜得八九不离十。”

    明月侠万万没料到,其中竟还有这种复杂关系,内心中五味杂陈,脑中泛出一种无奈的惶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怔怔出神。

    澹台田错叹道:“荷仙姑主仆二人漂泊半生,现下终寻到一处落脚地。贫道身为凌霄宫新的主持,对于荷仙姑对明月侠的一片痴情,尽皆看在眼里。

    “其实,若不是虎穴刘鄩从中作梗,去年春帆楼刚刚建成时,两位仙子就打算起身北上,去云梦山七侠居将凤儿姑娘与明月侠,接来浮邱山安享清闲。”

    他斜身前迈两三步,背负双手语声陡转空灵:“自古红颜多薄命,想那荷仙姑自幼在晋阳宫内长大,在尘世间颠沛流离举目无亲,尝尽了悲苦艰辛。虽有倾国倾城貌,两段身不由己的姻缘,皆所托非人······生为乱世女儿身,命比黄连苦三分,唉······”

    孙淀不想再听他说下去,改换话题道:“在下听说凌霄宫以前的主持道人是福平道长,不知现在何处?”

    澹台田错笑道:“福平道长么?在凌霄宫的宫门前,身上缠了一根粗狗链,天天跪趴在地上诵经忏悔呢!”

    孙淀‘啊’的一声惊呼:“这是为何?”澹台田错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一位有着【乌鸦道长】绰号的福平老道,以前仗持着自己高高在上的凌霄宫主持身份,对刚来的荷仙姑露仙女二姊妹百般欺辱。

    “后来荷仙姑施展了精湛的妙手回春术,为虎王刘鄩、拳剑天狮中的各位负伤剑士,以及浮邱山方圆几十里的贫苦乡民们,不辞劳苦地治疗顽疾重病,从而获得了【荷仙姑】的神仙尊号!

    “胆小如鼠懦弱怕死的他,非常自觉地找来一根铁狗链,把自己捆绑在凌霄宫的门柱上,用来表明自己虔诚忏悔的一颗赤忱心。”

    明月侠一脸鄙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等看人下菜的势利小人,终究是趋炎附势的表里不一。纵使诵读真经千万卷,又怎能洗涤内心中那一颗充满龌龊的黑心肠?”

    澹台田错道:“人情世态,倏忽万端,明月侠又何必看得太认真?虎王刘鄩,还不是因为心中有太多的执念,才沦落在山林阴暗洞穴,整日里浑浑噩噩苟延残喘,依靠服用含毒丹药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