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
这两天,孩子们的阿卡感冒了。
通常来说,一家人只要有一个感冒,其他人都会接连中招。慈珠自打有了两个孩子,感觉非常明显,这条定律几乎百发百中,没有一次能够幸免。孩子在学校人口密集,学生免疫也比大人差,所以,家里的病毒,通常都是孩子带回来的。前些年,慈珠免疫力还好,通常无碍,这几年来,连她也要被传染。苏木免疫最强,但是到了病毒传递的尾声,他也会闹几天肌肉酸痛,起不来床的状况。
四个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十个。根据波瓦和莫玛的经验,只要小孙女一感冒,她的阿卡,阿玛,会相继开始吃药,接着,一定是波瓦莫玛。最后,经常回家吃饭的阿伊拉(姑姑)也感冒,阿伊拉回家传给森额尔(姐姐),最后是达达(姑父)。
阿达感冒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就是不是时候。
第一,疫情期间,所有感冒和发热都要上报,药店里停售感冒药,要求所有感冒患者必须就医,去医院化验。第二,去了医院,意味着有其他潜在的新冠病毒感染者或者携带者,加大了感染风险。第三,慈珠他们一家回来过年,意味着家庭内部感染范围扩大,周期延长。
第四,阿卡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虽然感冒了,虽然有一家人感染的风险,虽然现在流行着新冠病毒人命关天,但他就是不吃药,不看病。
“我都和你们说过了,我自己身体自己了解,不用吃药,过几天自愈。”
“你自己不吃药没事,你要想想这一家人,有老有小,病一场经得起吗?现在家里还有存药,等没有药了,你去医院还要各种检查的!”这是莫玛。
“不会传染的,以前每次都是因为你们心理作用,是过度的惊吓导致免疫力下降,如果感染几率有那么高,全世界早已经没有健康人了。多喝水提高免疫力。”
慈珠瞪着苏牧,想让他说两句,丈夫撇撇嘴,挤挤眼,不好意思说。
“你不吃药可以,至少把口罩带上吧?好歹也是文明社会,这也是公共场合的基本素质啊。”阿帕毕竟是枕边人,能说上话。
“对呀对呀,日本人感冒,无论去哪里都要戴口罩,不把飞沫传出去,最重要就是告诉他家,请远离我。”苏牧终于跟风了一次。
“日本人病毒和细菌和我们品种不一样,人种也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我看呀,晚上你别睡婴儿的包房了,别把孩子传染了,那我们就要遭殃了。你这个甩手掌柜,不知道孩子生病,大人有多累。”莫玛说。
“我不抱她不亲他,就是睡个觉还有问题?你们这叫恐慌。”
“我在家里自己每次感冒,就一个人搬出去客厅睡觉,谁也不传染,这毕竟不是一个人的事,事关所有人的健康。”慈珠实在气不过了,眼看所有人健康受到威胁,也不顾自己是个外人,不能乱说话,豁出去了。说完狠狠地瞪了一眼苏牧。
“你明智,你有教养,你是谁?你是总编啊,我就是个粗人,我不懂你们知识分子那些矫情,我就知道,中国人几千年风寒,就没有戴过什么口罩!”
“兔崽子!你给我住口!带上口罩!”这是波瓦的怒吼。
波瓦平时不怎么说话,都是莫玛碎碎念啊念啊,泼瓦好像除了做饭干活,什么也不关心。这一次,他是真的愤怒了。
慈珠被人这样连挖苦带讥讽,简直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要不是波瓦关键时刻发威,她就要离家出走了!
说起来这个阿卡,打从慈珠进门就没有看重过她。有一年为了慈珠给孩子改名字,还对着她大发雷霆,“不就是个名字吗折腾什么?要折腾自己折腾,别折腾我波瓦和莫玛!”……今天就算新仇旧仇一起报了。
波瓦一声怒吼,他把口罩戴上了。
天还没亮,阿帕出来翻抽屉,莫玛问怎么了,“川木西发烧了,39度。”
“造的什么孽这是,让吃药不吃药,给他灌进去!”
上午,阿帕从房间走出来,说阿卡烧退了。一家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缓过来,阿帕又在找药了,“莫玛?我嗓子疼,还有消炎药吗?”
“唉,这个混蛋,自己受罪不够,把你也穿上了!消炎药还有。”
……
“对了,看看小克孜怎么样了?”
“目前没有什么状况……”
目前……全家人重点都放在了这两字上。
果然,到了第二天夜里,小婴儿开始哭闹了…………
隔间里待不住,他们把孩子抱出来哄,一会儿阿帕抱,一会儿莫玛抱……那阿卡连个影儿都不见。
慈珠太生气了,在卧室对丈夫说,你怎么就有这么个弟弟?净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你这个当哥的,就不能提醒提醒?
“当年家里把钱都供我上大学了,苦了弟弟,他心里一直怨恨,书读得少,性子急,但是心地很善良的。”
“他是心地很善良,谁都是心地很善良,说来说去就是我不善良,我不讲道理喽?”
“不是不是,你是最善良,最懂事,最善解人意的。”苏牧怕慈珠声音太大,节外生枝,赶紧给她灌迷糊汤,顺势抱着她的脸狂亲。
“少来!”慈珠一个巴掌摁了上去,当然,是个慢动作。
其实慈珠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没敢说。
“我说,阿卡之前没和什么人接触吧?……武汉人。”
“怎么可能呢?你做梦啊,乌鲁木齐到武汉多远你知道吗?他飞过去接触啊。”
“什么可能性都有,你再想想,比如接待武汉旅游团?”
“你以为你老公特工吗?还是私家侦探?旅游团都是夏天到秋天,大冬天哪来的什么旅游团?”
“既然没这个本事,明天你就给我问,问问他最近接触过什么人,还有行动轨迹!”
“……”
第二天,孩子发烧哭了一夜,吃了药睡着了。
莫玛一夜没睡好,在外间里打盹。
慈珠说包房现在一夜没有开窗换气,病毒密度高,不让孩子们出去外间,留在隔间里。
可是吃饭总是要出去的,怎么办?让苏牧把饭端进来。
苏牧哪里好意思,生怕家里人不高兴。就在两个人僵持的过程中,儿子救了苏牧:“妈妈,我不想待在卧室里吃饭,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还要喝水,上厕所,你让我出去嘛!”
眼看着儿子就要急哭了,慈珠终于松口,:“好吧好吧,你们随意吧。”
吃饭的时候,慈珠故意用自己的筷子,先把两个孩子的菜用小盘子盛好,避免混合用餐。
这时候阿帕好像有话要说,她怯怯地看着莫玛:“莫玛,我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啊?”
“川木西年前不是在市内上班吗,他们公司有个同事刚从武汉出差回来,过年武汉爆发了疫情,他还给我说过呢。”
“米希亚,这有多长时间了?”
“这不也就不到一个月,网上说新冠疫情,潜伏期最长有49天的。”
…………
“你说川木西肯定是新冠病毒吗?”
“不知道,我不是担心吗?”
…………整个饭桌的空气都凝固了。除了两个孩子还吧嗒着嘴,其他人筷子在空中停了好久了。
“妈妈,阿卡是感染了病毒吗?阿卡会死吗?”
“现在只是推测,如果是真的,也不一定会死。”
“如果阿卡死了,小克孜没有爸爸了怎么办?可以把她领回我们家吗?”
…………阿帕听完,哭了起来,波瓦和莫玛也有点没主意了。
“不至于吧,别这么早定论。”苏牧吃了一口菜。
“快去医院吧,你们三个人都有症状,都去检查一下。咱们也好放心。”波瓦说。
“不能去不能去,万一咱们不是,去医院反而感染了呢?”莫玛不同意。
“他们不去检查检查,你晚上能睡着觉吗?”
“核酸检查不是马上就能做的,试剂盒不一定有,而且如果是轻症,还是打发回来居家隔离。”苏牧说。
“全市就没有几例,咱们没那么幸运吧。再说现在封路了,医院怎么去还要打听打听。”
“全市有几个是武汉出差回来的,不是让你儿子碰上了吗?”
全家人讨论了一圈又一圈,没有商定,到底去不去医院。
这时有人推开暖门,是阿伊拉来了。
“阿伊拉,阿伊拉!”女儿开心地去开门。
“不要开门!”奶奶一把拉住了女儿。
“西霞丹,你不要进来,最近你们都不要来了,你阿卡有可能是新冠病毒。”
…………
或许感受到了家里紧张的气氛,那婴儿竟然再没哭,烧也奇迹般地退了。
可是,这注定是难以入眠地一夜,全家人约好,如果晚上大人或者孩子再发烧,马上去医院。
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慈珠想到了一件事。但是孩子和丈夫都鼾声大作了,她不想打扰其他人,于是也跟着睡了。
第二天,公公婆婆显然是没有睡好,阿帕一边咳嗽着,一边出了屋。
“你怎么咳嗽了?哎呀,出症状了?”莫玛很敏感。
“莫玛,你别急,赶紧让川木西问问,他那位同事发病了没有,如果没有事,那应该问题不大。”慈珠赶紧说出了自己想到的事。
“你看看,还是大媳妇子有办法,关键时刻就应该镇定,冷静地分析。”
阿帕听了恍然大悟,是啊是啊,我马上让他问。
只听见隔间里一阵吵闹声,打电话声,问话声。全家人大气不敢喘地,等着回话。
过了一阵,阿帕出来了。
“问清楚了,那位同事人很好,很健康,没有任何症状。”
“哎呀,太好了,太好了!”莫玛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眼睛看着天,终于露出了笑容,那是一丝苦笑。
“本来嘛,如果那人有问题,接触过的人都会被隔离的,不会等到现在啊。”苏牧正在马后炮。
“那你早干什么了!”全家人十几只眼睛瞪着他。
“我……我……我也是才想到。”
“但是,仍然不能掉以轻心,因为他不发病,不意味着没有携带病毒,有些人是无症状感染,虽然几率极低。”
“对对,大媳妇说得对,那我们应该怎么办,该有的措施还要有。”
“今天开始,家庭内部隔离,首先把他们一家三口隔离起来。”慈珠斩钉截铁地道。
赴美
过年的时候,中国疫情爆发,明艳的公婆赶在美国对中停航之前,来到美国躲避疫情。明艳改造了院落,准备了食物,暂时放下代购的工作。
明艳的丈夫是家中独子,从小到大,公婆习惯了任何事情一手包办,并随时掌握儿子的生活状态。就算在国内,也要每天和儿子,孙女视频。
明艳提前为公婆打扫了三楼的房间,洗晒被褥,准备好生活用品。怕他们不喜欢房间的颜色,还亲自选了新漆,重新粉刷,忙了好多天。
照理说,明艳属于独生子女中独立性最强的一类,至少比她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公龙熙要强得多。
那天,明艳把婆婆从机场接回来,这也是婆婆第一次来他们的新家。明艳一进屋就帮他们把行李从一楼抬上了三楼。
“你看看美国人也不怕麻烦,楼上楼下的跑,搬个行李还要上三楼,多亏明艳力气大,我们这老胳膊老腿,怎么经得起。”
放好行李,明艳带公婆参观自己的杰作:“院子里的小径,树苗,草坪。”
“哎呀,这小径上的石头,是龙龙自己搬的呀?那要多累呀?有没有把腰闪着?”
“那倒没有……”明艳有点不好意思。
“草坪不好修整吧?”
“草坪都是我在打理,龙龙上班没有时间。”
“哎呀你看看,这疫情都什么情况了,还要上班,男人养家多不容易。”
“这是美国,不是中国。”公公提醒婆婆道。
“对对对,我忘了,这里不是中国,不是武汉。”
来到厨房,明艳主动介绍到:“这套餐桌椅是我改造的,原本样式比较古旧。”
“行啊,明艳,你这手挺巧的呢。”公公赞扬道。
“是啊,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嘛。”婆婆补充了一句。
明艳再也没有心情带他们四处参观了:“爸妈你们随便看看,那边我刚榨的果汁,你们先喝点,我做午饭。”
“好,晚饭就让你爸来做吧,他知道龙龙爱吃什么。有我和你爸在,你们就只管享清福,不用操心啦。”
晚上,有人做饭,明艳就去辅导Amy写作业。Amy还是一边写,屁股一边在凳子上扭来扭去,铅笔头放在嘴里。明艳提醒了好几次,她就像听不到似的。
“我说话听不到是不是?”明艳开始狮子吼了。
“I can’t understand you.”
“我知道你能听懂!”
“I really can’t.”
“不是告诉你回家要说中文吗?”
“Everyone speaks English in America.”
…………
“算了算了,孩子不说就不说吧,别逼他啦,宝贝儿呀,你视频的时候不是会说吗?让奶奶听听。”
小Amy 谁也不理睬。
“快来吃饭吧,作业不写就算了。”
…………什么叫,作业不写就算了。明艳很无奈,当着老人的面,又没办法发作。
晚上老公回来,婆婆抱着又是亲,又是搂,把好吃的菜全都堆在老公的面前。
“明艳啊,你多吃点哈。”
就这样,公婆一住就是几周,明艳每天盯着新闻,等着国内疫情好转。终于,数字清零了。
“爸,妈,最近国内除武汉外病例已经清零了,你们可别急着走,多住一段时间啊。”经过这段相处,明艳总结出一套和婆婆对话的机制,她可不是好踩的软柿子。
“是啊,我们要是走了,你又要天天做饭,还要辅导孩子,怎么忙得过来啊。”
“忙是忙的过来,我早就说你和爸不要做饭了,都交给我。”
“那不行,你看龙龙瘦的,我们怎么放心啊,这个月脸上好容易有肉了。”
“哎,都怪我爸我妈,就不应该寄那么多老家的熏鱼熏肉,龙龙吃不惯还硬吃下几十斤,都吃瘦了。”
“嗯,等着我和你爸给你们调理,准保胖起来。”
龙龙就是很惊讶,每次婆媳之间的对话,都能在炮火大作之前自动停火,次数多了,他也就见怪不怪,任其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