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监督孩子上网课的间隙,慈珠在毡房里用挤牙膏一样的信号刷着新闻和票圈。
前几天,文化圈里哀悼了一位医生,为曝光疫情期间的丑闻而并感染病毒而牺牲,作为一个资深文艺女青年,慈珠不发言是不可能的。后来,她又怒斥和暗讽了某病毒所的花瓶所长。身为文科出身,硬是啃了几十篇医学论文,分析病毒的来龙去脉。这几天日本的公主钻石号疫情大爆发,半个月从30例增长到600多例,她也忍不住呼吁日本,快抄中国的作业吧。
作为出版社主编,能够诱导公众舆论的人,她本来是不适合发表言论的,但慈珠骨子里的正义感,怎能坐视不理?对她来说,来几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时事评论,要比家长里短地斗嘴有价值多了。
她一面热情地发表评论,一面半消极地辅导孩子。女儿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省事:一道数学题,相同的题型已经讲过了一百遍,第一百零一遍,她仍旧不会做。比起反复读题,思考做法,她更热衷于提出各种假设,找出漏洞,推翻妈妈的解题方法,然后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演戏给波瓦和莫玛。
碍于情面,慈珠虽然知道女儿在演戏,在刁难,还是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变着法子讲。与其说是让女儿听懂,不如说是努力在辩论中占领上风,直到没有任何漏洞给女儿反驳。
不能发火,不能发火,慈珠告诉自己。
可是慈珠发现女儿对自己的耐心完全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
“妈妈,这个钟敲八下用了十四秒,所用时间为什么分成七份,而不是八分?“
“你可以用植树问题来理解,八棵树的中间是七个空挡,而不是八个,对吗?”
“妈妈,为什么14除以7,就是每两下间隔的时间,那钟响的时间呢?钟响也要花时间的。”
“孩子,钟响的时间很短,可以忽略不计,也可以认为已经包括在敲两下之间的时间里了。”
“可是爸爸说了,做数学题,任何细节都要弄清楚,所有条件都要用上,如果有条件没有用,就说明考虑错了。”
“那你可以去问问爸爸,请他来解答你。”
“明明是你讲不明白,怎么不是你去问爸爸,为什么让我去问?”
…………
一阵尴尬,慈珠在想,要不要去找苏牧理论,去吧,显得自己无能,不去吧,她和女儿的讨论已经进入了死穴。
看一眼苏牧,他纹丝不动地坐在电脑前敲字,没有救场的意思。为了防止干扰,他头上戴着耳麦,听不到她们的对话。
两难之际,婆婆说话了:“小克孜呀,妈妈教你你就好好听着,你阿帕工作呢,你这孩子怎么老是贫嘴呢?”
…………
慈珠简直就要感动哭了。
婆婆真是越来越善解人意了,好像只要不涉及她和苏木的争执,她还是愿意站在慈珠这方的。
有了婆婆撑腰,慈珠教起孩子来更勇往直前了。
“说了多少次了,括号外面是减号,拆括号要变号!变号!”
“妈妈,你看这样变号对不对?”
“是变数字前面的号,不是后面的号!”
“妈妈,你看这样对不对?”
“天哪,数字前面没有符号的,相当于加号,不是减号!”
…………
“妈妈,这个方程解好了。”
“说过多少次了,等号的两边移动,也要变号,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可是没有括号为什么要变号呢?”
“因为隔着等号啊!”
“可是这个等式我把左边移到右边去,你为什么不让我变号?”
“因为你把一个括号移动了,变括号外的符号就可以,括号里的符号不能变啊!”
女儿可以把所有的错误全都犯一遍,面无愧色。
慈珠身体内住着一个天使,一个魔鬼。
天使扑棱着翅膀,手里握着佛珠:“每个孩子都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总有一天你会怀念那个书桌前写字的小小的身影,当你无数次目送他离去,她对你说,不必追。”
魔鬼手握着吕布的方天画戟,脚踏着哪吒的风火轮,横眉怒目,那是一张猛张飞的脸:“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
于是,天使和魔鬼在空中交战起来,第一招,魔鬼用方天画戟挑飞了天使的佛珠,第二招,魔鬼大吼一声:“你脑子里养鱼了吗?!……吗……吗……吗……”
这是慈珠发出的狮子吼。
声音隔着耳麦传进了苏牧的耳朵,传入了堂妹的梦乡,传出毡房,回荡在冬季的草原上。
听到自己的回声,慈珠下意识捋了一下额头上的抬头纹。
女儿因为突然的巨响,身体震了一下,接着,眼泪啪嗒啪嗒,滴在炕桌上。
世界从连珠炮弹的对话的喧嚷中,安静了下来。
慈珠体内的天使和魔鬼早已逃之夭夭,离她而去,她眼中,只有一个打翻的牛奶瓶,,一瓶牛奶都洒了。奶流在了桌布上,地毯上,溅在波瓦和莫玛身上。此时除了牛奶的流动声,万籁俱静。
…………
“哎呀,小克孜的逆向思维就是厉害呀,怎么能想出这么多反面推理呢?”这是波瓦。
“慈珠啊,你怎么能这样说孩子呢,苏牧小的时候,我们可是从来没有对他那样讲话的,你那样说小克孜,她心里多难过啊?我们草原上的小马驹,都是厉害的,将来不会让你丢人。”这是莫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