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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雅珍的周末,一定是排满兼职和约会。由于出门的频率增加,她会比在学校洗脸更多次,然后发出劈里啪啦拍爽肤水的声音。对她来说,生活生活,生存和活力,努力赚钱,努力打扮,漂亮地约会,使她看上去光彩照人。

    她周末做了好几份英语家教,各种年龄段的学生大小通吃,只要有人给她介绍,她除了课时费上不能马虎,问她能不能教,她全能教。交通也不是问题,路远无非是多花些时间,时间不用放着也不值钱。男朋友的约会,自然是安排在上课的缝隙,选择兼职的途中不用绕路的地方。

    除了A君和B君,雅珍还有许多或明或暗的追求者和暧昧者,雅珍不介意偶尔和他们吃饭见面,她对男人没有那么爱憎分明,完全可以普遍撒网,重点培养。

    雅珍对约会要求是很高的,她不像明艳为了爱情可以吃糠咽菜,让她下厨就更不可能。如果有人为了吃一顿小吃占用雅珍的两个小时,她一定会推说自己不饿,宁愿一口不动,也不会将就。

    雅珍的正牌或者备胎男友们,谁也没有见过雅珍披头散发,不化妆或者穿运动衣,撒拖鞋的样子。她永远一身正装,比上班族还要滴水不漏,高跟鞋发出的声响,是她款款而来或渐行渐远的标志。

    那时中国有地铁的城市只有北京和上海,雅珍在城市之间奔走几个来回,还是要花很大精力的。封校之前,她通常要从西郊的家里坐公共汽车去北郊上课,中途换一次车。

    周末的公车上没有上班族,大都是出门购物和串门的。手机不能查询车辆时间的软件,所以错过了乘车时间,人们总是在车站等待更长的时间。

    车来了,一堆人扎着堆往一个窄小的门里挤,挤上去的继续去车里挤,挤不上去的,等待下一辆。怕挤的人总是想着等待下一辆,这样的人永远也上不去。

    雅珍的个子小,穿着高跟鞋,在挤公共汽车这件事上不占优势,每次和一群人高马大之人腿脚想挣后,她都充满了负能量。她发誓要摆脱这样的生活。

    公车上仅有的坐位都被让给了老人和孩子,年轻人都是听着随身听,死死抓着头顶的吊环,在车辆行驶的急转弯和急刹车中,摇摇摆摆,调整脚步来维持平衡。人多的时候,脚也挪不动,身子就在脚和手两端的固定下左扭右扭,像被手横向拨动的弹簧一样,做出滑稽的形状。

    天热的时候,非空调的车上散发着各种味道,女人的香水味,男人的汗臭,小孩子零食里的香精味,老人去儿女家送的饭盒里的饭味儿,或者儿女看望老人的果篮里的水果味儿。

    偶尔上来几个小商贩,手中必定有大块儿的行李要安放。他们的篮子或者蛇皮麻袋,总会占用几个人下脚的位置。

    这一切都激发了雅珍要改变现状的意志,她迟早要摆脱这种庶民的生活。

    换车的时候,她会约A君在附近吃个饭。

    自从A君劈腿之后,经济实力明显不如以往了,以前他俩都吃牛排套餐,火锅,现在动不动就是肯德基,一顿汉堡来打发雅珍。雅珍心里自然知道为什么,看破不说破。她并不是不在乎,而是她的自尊不允许她为了这种事和男朋友哭哭啼啼。

    当一个男人不再爱一个女人,她哭闹是错,静默是错,活着呼吸是错,死了还是错。雅珍不会讨取任何人的怜悯。

    要不是雅珍还有两个小时家教,身体要储备能量,她就宁愿不吃肯德基了,高热量。

    肯德基里的人多是来消磨时间的年轻男女,或者带孩子来解馋的家庭。有的桌子上摆满了全家桶和套餐,看上去特别丰富;有的是几个女生坐一桌,每人手里只握个甜筒。吃完甜筒以后,她们把抱甜筒的纸条子横摆在桌子上,证明是来消费过。然后坐在那里听歌,看书,侃大山,消磨整个下午。

    当时的肯德基在中国还是很小资的餐饮,代表着家庭的消费水平,也是年轻人恋爱的基础,就像结婚买房子一样。吃不起肯德基,谈什么恋爱。

    17年后,肯德基,麦当劳,由于油炸为主,鸡饲养使用过多的激素,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垃圾食品了,毋宁说是中下层餐饮的代表。小资群体的餐饮主题已经转向了日料,法餐,港式,泰式。

    雅珍那个时候就不喜欢肯德基,即便A君在同学中算家庭条件最好的,出手算最大方的。

    A君总是穿着花衬衫,留着中长发,有点流里流气的样子。雅珍属于自立自强的女孩子,但是A君明显是纨绔子弟,不会琢磨着赚钱,只会花钱。雅珍早有看不惯。

    有一次,两个人吃完汉堡套餐,本来还可以在磨蹭一会儿,但却好像没什么话好说。以前就算不说话,A君也会分她一个耳机,一起听摇滚歌曲,一边听,一遍模仿者西部牛仔放荡不羁的叼样。雅珍比较喜欢的是王菲,每次去练歌房,都是唱王菲的歌。现在两个人各自靠在椅背上听歌。

    说起来,两个人很久没有唱歌,看电影了。以前A君会等雅珍上完一天的课,晚上约她放松一下。或者去小吃街吃吃夜宵,逛一逛专卖店。现在A君不提,雅珍也假装忘了。雅珍心里明白是A变了,A只是以为雅珍上课累了。

    那又如何?反正雅珍还有B君。这晚下课,雅珍就约了B君一起看电影。

    如果说A君是富家公子哥儿,在学生中有竞争力,走上社会,他的弱势迟早会遮盖了优势。B君虽然家庭条件不怎么好,但是公安的身份给他加分不少,雅珍相信这是一只潜力股。

    下课后,B君已经在学生家的楼下等着她。如果是平时来学校看她,他都是穿着一身警服,从单位直接过来的。在校门口,在大街上,总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

    周末B君穿了便装。深蓝色牛仔裤和黑色皮衣,和黑下来的夜融为一体。疲惫了一天的雅珍,觉得黑暗中模糊了棱角的B君也不是很招人烦,有一点治愈作用。

    这周,B君从单位开来一辆越野三菱,“想去哪,我带你兜风”。第一次坐男朋友的车,虽然是单位的,但是也足以为雅珍注入一剂鸡血。

    雅珍感觉不累了,“行啊,我想去山里,今天在市区穿梭了一天,我都快被汽车尾气毒死了。”

    “好,我带你去秦岭脚下兜一圈,洗洗肺。”

    随着雅珍对A君一点点心灰意冷,对B君好感似乎有所上升。她对A放不下的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对B是很多基于现实的考虑。

    她喜欢B穿警服时不说话的样子,但不喜欢他为了讨好自己,没有主见的样子;他喜欢B作为公安的身份,和英姿飒爽的气质,不喜欢他对服装品牌和流行音乐一窍不通;他喜欢B有固定的收入,不用让她约会时太过考虑对方的经济情况,但不喜欢他吃不来西餐,只会点中餐。

    此时,雅珍看着不说话只顾开夜车的B,觉得这个人如果不说话,不泄露自己的出身和地方口音,还是蛮中看的。她说了一天话,也真的累了。

    越野车奔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秦岭脚下。B把车停在路边,发现雅珍在旁边睡着了。

    B君看着他追求的这个大城市成长的女孩子,觉得各方面都符合他的心意。只怪自己出身不好,否则早就追到手了。雅珍就像他的女神,让他看了就魂不附体。

    他看着熟睡的雅珍,身体上下起伏,忍不住靠过去,把她盯个仔细。村里的姑娘谁都不如她高雅,漂亮,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他越看越难以自制,情不自禁,用嘴贴了上去,吻了雅珍。

    雅珍一个机灵被惊醒了,坐正身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生气地说你干什么?

    B君意识到闯祸了:“对不起,我,我刚才情不自禁……”惊慌地B君手足无措,他一方面怕雅珍生气,一方面难以控制自己地冲动,竟然一把抱住雅珍,“雅珍,你别生气,不要生气,我,我太喜欢你了,喜欢到不能自已。”

    雅珍用力推开他,“放开我!”,怒目而视。

    车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B君不敢在作声。

    沉默了许久,雅珍消了点怒气,心想好不容易来了,便提议下车走走。

    B君见雅珍没有彻底和他翻脸,高兴地像个孩子闯祸后得到了父母地宽恕一样,“好,好,下车走走。”

    两个人走在巍峨青黛之下,面前的秦岭好像深蓝色夜空中的巨幕。一轮黄月夹在两座山峰中,照亮了雅珍他们脚下的路,也照亮了两个人的面孔。看不清妆容的雅珍,雪白的肌肤在月光下显得清丽妩媚,B君忍不住在心中一阵阵悸动。

    山脚的小路布满石跞,雅珍的高跟鞋一次次夹在石缝中,她走起路一扭一扭,举步艰难。B君想说什么,怕再次激怒雅珍,经过了几轮内心争战,终于战战兢兢地说,我来背你吧?

    你背我还散什么步,还不如回车上算了。说罢,雅珍脱掉了鞋子,提在手里。

    只走了几步,雅珍更摇晃了,石子咯的脚疼。B君不容分说,蹲在她面前,示意她趴在他背上:“上来吧,不走路呼吸空气也是好的。”看不见他的脸,雅珍的抵触感降低了一点,犹豫地让他驮起来。

    其实习惯了闹市生活的雅珍并不喜欢大山,今天可能是第一次开车兜风,为了应景而心血来潮吧。她现在有点后悔了。

    B君不再主动发起话题,他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惹雅珍生气。此刻雅珍和自己如此地贴近,他已经非常满足了,他希望山路无限拉长,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雅珍突然觉得好笑,自己好像是第一次在追求者面前这么不顾形象地把鞋给脱了,觉得不像自己的风格,仿佛她脱下的不单纯是鞋子,还有自己努力维持和苦心经营的女神面具,都丢弃在了石子小路上。

    B君确实无声无息地给了雅珍一种安全感,使她把压抑着不敢出的怒气,不能使的性子,都发泄了出来。如果不听他那些笨拙的表白,不看他诚惶诚恐的眼神,就这么静静地相处着,也是一种放松吧。

    返回之后,B君问雅珍,下周,我还能接你去兜风吗?雅珍回答,今天累了,下周再约吧。

    不想,下周,竟然就这么封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