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没两天，公司组织了一场大学生入职培训，张老师担任班主任，还配了一名姓马的退伍军人担任教官。艾琳被廖经理安排过去学习。
据张老师介绍，整个培训都是军事化管理，早上听哨声起床晨练，上午上心态调整或业务课，下午拓展训练，晚上高台演讲或者小组讨论，所有课程结束后听哨声熄灯睡觉。
“这可是廖经理特意到兄弟企业取经学来的，引进来后受到领导的一致好评。”
“十五天，有那么多课讲吗？”
“课程不够军训来凑。不然怎么专门从兄弟企业挖来马教官？”
培训的第一天，艾琳七点半就到了基地。一进教室，发现学生们正在打饭。打完饭后大家把饭放在桌子上，人则笔挺地站在桌子旁边。一会儿，待所有人打好饭后，教官一声令下：“坐！”
所有人齐刷刷坐下。
“开饭！”又是一声令下。学生们拿起筷子飞快地吃着。教室里静悄悄的，只听到筷子扒拉餐盘的声音。
“这顿饭限时10分钟，以后每顿饭都要减一分钟。所以你们要适应快速吃饭。另外，我再强调一遍，不允许剩饭！不允许剩饭！”
张老师眼神示意艾琳到办公室。办公桌上已经放着打好的三份饭。
“张老师，这也太严格了吧。”
“这可是精华，服从性训练。”
“服从性训练？可是我们培训的目的不是让他们学到知识、提前适应职场吗？”
“对呀，我们不就是这么做的吗？职场就是上级说啥就是啥，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只需要像个机器人一样去执行命令就行了。”
“谁都不可能成为机器人，什么样的培训也做不到，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就是自欺欺人。艾琳，你这个词说的很贴切。培训就是一场自欺欺人的表演。还记得你刚入职参加的执行力培训吗？台上台下共同给老板演一台戏。这场戏必须得演，因为老板希望他的员工听话。”
“这些学生看起来很单纯，感觉说什么就会信什么。我们把公司吹得天上有地上无，把老板塑造成耶稣，给他们洗脑，可到了职场之后，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他们会不会恨我们？我怎么感觉我们好虚伪？”
“培训师干的就是缺德活儿。”
“天，我觉得这样容易精神分裂，明明知道企业有好多问题，却要吹嘘企业怎么怎么完美；明明自己不爱企业，却要表演出对企业的无限热爱。心口不一，好痛苦。”
“对，培训师干的是缺德活儿，拿的是精神分裂费。”
“不行，我感觉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太分裂了。”
“嗨，你也不用有那么沉重的包袱。孩子们也不是傻子，几个月就看透了。咱家大学生半年内离职率达百分之五十，一年内是百分之七十多。”
“那还花钱培训干啥？不培训也就这么个离职率吧，还能更高吗？”
“哈哈，不培训领导心理不舒服啊。培训一下老板心理踏实。而且一个公司最容易吹嘘的是什么，培训啊。我工资不高，福利不行，但我有培训我牛逼。哪个大公司不说自己的培训体系健全。这个培训十天，那个必须二十天，另外一个立马做个三年的培养计划。更大的公司一看，我怎么能输？建个企业大学，弄个线上培训系统，买入几千门课程，然后对外宣称终身学习。这些培训对员工来说不是福利，不是学习，是负担！”
“哈哈哈，说的是。我们自己都不爱学习，还一天到晚去给别人讲课，督促别人学。”
两人正笑着，马教官进来了。
“学员吃完了？”张老师问。
“吃完啦。早饭10分钟够充裕了，结果真有学生没吃完。”
“马教官，以后每餐都减一分钟，最后怎么办呢？难道真的不给他们吃饭时间吗？”
“嗨，就是吓唬他们一下。当大部分人都吃完的时候，我会宣布还有三分钟或四分钟，催一下没吃完的。等几乎所有人都吃完时，我才会宣布时间到。”
“原来是这样，我还担心孩子们消化不良或者吃不饱呢。”
“肯定得让他们吃饱，吃不饱哪有力气军训。尤其咱们还要站军姿、拉练。”
“哇，这么正规，还要拉练。”
“也不是真正拉练，就是一种自信心训练吧，等后面你就知道了。”
八点半，开班仪式准时开始。马老师指挥学员们跑步进入教室，分散站开。张老师担任主持人，慷慨激昂地宣布开班仪式开始。
仪式第一项，由甜甜总监分发作训服。甜甜总监郑重其事、表情严肃地将衣服送到每位学员的手中。
仪式第二项，换作训服。学生们回宿舍换上衣服，戴上姓名卡后再次回到教室。
仪式第三项，宣读承诺。张老师领读：我承诺，从今日起，我将抛弃懒惰，勤奋进取；我承诺，我将全情投入，全力以赴；我承诺，我将令行禁止，执行到位……承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一定要做到，一定要做到！最后几句张老师声嘶力竭，学员们也喊得都青筋暴突，十分振奋人心。
仪式第四项，由甜甜总监致辞。“同学们，看到你们我分外激动，因为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龄开始参加工作的。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理货员，一晃二十多年将近三十年过去了，我也由一名理货员成长为店经理、区域经理，到现在的人力资源部总监。有的同学可能觉得从理货员到人力资源总监，跨度很大。其实对于我来说，无论在哪个岗位都是一样的，只要公司有需要，我哪里都能去，什么工作都能做。我现在对店里每个柜组的工作依然非常熟悉，逢年过节只要我有时间，我都会去店里帮忙，说实话，一般的店员干活儿还比不上我。正是因为我有着在门店工作的基本功，所以后来店经理、区域经理，以至于人资总监的岗位我都能游刃有余地胜任。我知道同学们都有自己的理想，想做店经理的，想做区域经理的，想做营运总监的，想做财务总监的，这些理想都要基于门店的业务基础。因为我们是做零售业的，如果没有扎实的门店运营知识，我们就没有办法做管理。所以同学们，无论你的职业理想是什么，你都要在门店积累基础知识，打好基本功，这样才能一步一个脚印向上走。不然你们、在业务方面是有缺项的，即使做了经理做了总监，也没有办法走得长远，你想想，不懂业务，你的下属肯定要糊弄你，部门的问题你也发现不了，你怎么管理？所以，同学们，你们要沉下心，好好学习，好好成长。机会很多，就看你能不能抓住。对于你们的学习和未来的发展，我有几条要求和建议。第一，要做好规划……”
甜甜总监讲得恳切，大学生们听得感动。
艾琳心想：“就店里那点子活儿，三个月就学透了。至于大学生，半年就累跑了，还规划个啥。门店就不适合做大学生培养，因为根本就培养不出来，凤毛麟角留下来的，都是小概率事件，跟培养不培养没关系。零售行业的性质就决定了从业者的学历不可能高，如果不是高薪留人，你怎么培养怎么洗脑都没用。”
甜甜总监讲完后，仪式便结束了，正式进入到培训环节。
第一节课还是破冰，50多个人分了5组，起了队名喊了口号后，马教官便严肃地介绍起培训纪律：第一，培训是封闭式的，任何学员不得擅自离开基地。第二培训是PK制，教官和老师会随时根据学员和团队的表现进行加分或减分，包括但不限于床铺是否整齐，军被叠得是否标准，军姿站得是否规范，课堂回答问题的准确度和积极性等等。每天早餐前复盘成绩，除了第一名，其他小组组长要接受惩罚，至少20个蹲起。第三，基地是军事化管理，起床、熄灯和吃饭都听哨声，内务也要按照军事化标准来。第四，哨声就是命令，只要听到哨声，无论在哪里在做什么，都要在一分钟内到教室集合，迟到者要接受惩罚。说完，马教官针对第四条，带着学员演练了一下。
艾琳心理纳闷，为啥要重点强调第四条？
教室里热火朝天。只要是游戏，学员们都兴致高昂，肾上腺素飙升，教室里弥漫着一股热腾腾的雾气。
下午，廖波经理回总部办公，艾琳他们便放松了很多。
下午的课程是企业文化，课件用的还是艾琳做的那一版。艾琳做这版课件时刚入职没多久，无论排版还是内容都有很多欠缺的地方，但是居然没有人改，一直用到现在。
晚上四点半，艾琳正准备回家。张老师叫住了她。“今晚有重头戏，你不在这儿看看？”
“啥重头戏？”
“紧急集合。就是趁他们睡觉时吹哨集合。”
“啊？都睡觉了为啥还要集合。”
“还是服从性训练呗。这么苛刻的条件他们都能接受，后面的就更没问题了。”
“那几点吹哨？”
“都是晚上刚睡下的时候。一般吹三次。第一次时很少有人能准时到，因为要穿衣服穿鞋。之后有人就聪明了，直接不脱衣服睡觉。所以第二次吹哨的间隔时间要长一点，这样有些人会撑不住把衣服脱了。第三次跟第二次的间隔时间很短，主要是再吓唬吓唬他们。整个培训就吹这一晚上，毕竟天天折腾他们真的会扛不住。但今晚之后，很多学员被吓得连续几天不敢脱衣服睡觉。”
“天，这是何苦呢。我不在这儿等，我要回家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