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校的那天，艾琳仔细打量着宿舍楼，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城市，不会再回到这里。她贪婪地望着，希望把这一幕永远印在脑海里。
两分钟后，她转身利索地拉着行李箱走在金色的夕阳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人生中最后逆天改命的机会。
艾琳打小儿学习成绩就好，顺利考上重点大学。但因为从小被约束得太厉害，上大学后感受到自由的她便放飞了自我，课不去上，图书馆也不泡，成天不是谈恋爱就是上网。毕业那一年，别人考研考公学到飞起，她却跟张瑞窝在出租屋里过起了小日子，不是打游戏就是腻腻歪歪，最终国考和省考都没成功。
眼看着离校日期越来越近，她有些着急了，于是便广投简历，奔波于面试的路上。但这孩子从小被真空式地教养，根本不懂人情世故，面试官问她：你对加班怎么看？她直接来了句：我不赞成加班，加班是低效率的表现。
两位面试官相视一笑，其中一位不死心地追问：我看你简历上写的是党员，那么作为一名党员，如果单位让你加班，你能不能接受？艾琳认真想了想说：我想我不愿意。
就这样，面了七家公司，艾琳被拒了六次。
第七次的时候，公司没有面试，而是通知直接去试岗。当然试岗期间没有工资。
公司算盘打得精，以试岗的借口免费使唤劳动力。不过公司本身是相当不错的，能来试岗就是烧高香了，谁还在乎那仨瓜俩枣呢？
这天，艾琳接到直属领导的通知：下午一把手见客户，让她进去倒水。
倒水是个学问，学校里没教过。艾琳虚心请教另一个办公室的姐姐，姐姐告诉她每半个小时进去一次就行。于是艾琳卡着点进了会议室。
刚一推门，几个参会人便齐刷刷把目光投向她，吓得她不知道该迈哪只脚。
强装镇定，艾琳趔趄着走过去把一把手和两位客人的水杯拿到了墙角处的茶几上，依次倒满水又送了回去。
给一把手送水时，一把手斜着眼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回到办公室，她不由得慌了：一把手的眼神什么意思呢？我做错什么了？
会议结束后，艾琳去收拾残局。一把手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你把杯子都收走了，还回来的时候知道哪个是哪个的吗？”
艾琳恍然大悟。
“知道，我记得很清楚。”
“你能分清楚，但客户心里肯定有疑影儿。另外你进来的频率太高了，三个小时的会，我都不记得你进来多少次了。”
艾琳脸一红：“好的，我记住了。”
“晚上要陪客户吃饭，你也一起过来吧。”
到了饭店，艾琳发现跟她一起试岗的黎薇也来了。看着满屋子人，俩人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道坐哪儿，好在一把手亲自给她俩指定了座位。
没一会儿又来了一位青春靓丽的女孩儿。进来后先大方地跟一把手和几位领导打了招呼，接着又跟客户们寒暄了几句，简单介绍了下自己。原来是在艾琳之前参加试岗的女孩儿，名叫李妍。
艾琳心生羡慕：怎么人家能这么落落大方，自己却拘束得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一个劲儿喝水掩饰尴尬。这怎么跟人家竞争？
不一会儿，一把手和几位领导便将客户敬了个遍，艾琳知道该她们三个上场了。
她给自己鼓劲儿：赶紧啊，抢到第一名，给领导留个好印象。她的脚在地上一次又一次发力，但就是站不起来。
“*总，我敬您一杯。第一次见您，觉得特别亲切……”艾琳一看，是李妍，她已经端着酒杯站在了主宾身边。
可恶，被她抢了先，那我也豁出去了。
艾琳蹭地站了起来，端着酒杯走到了一把手面前：“领导，我也敬您一杯，感谢您对我工作上的指导。”
一把手淡淡地笑了笑，努了努嘴：“先敬客人。”
艾琳瞬间臊了个大红脸，怎么忘了要先敬客人呢！她赶紧红着脸跑过去敬了*总。
接下来，艾琳不敢轻举妄动，只等其他两个人敬完了之后才照葫芦画瓢去敬一下。
煎熬的饭局终于结束了，艾琳长舒一口气，准备回宿舍泡袋面然后松弛下僵硬的四肢，结果一把手一声令下，要去唱K。
艾琳正想着要不要找借口先回去，只听李妍说今晚家里有事儿去不了，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到了KTV，几位老男人明显比饭桌上放松了很多，他们先是演唱了几首老掉牙的民族歌曲，唱着唱着激情上来了，跳起了交谊舞，看得艾琳和黎薇目瞪口呆。
年轻女孩儿接触的中年男人只有爸爸、舅舅、伯伯和老师，印象中的叔叔们都是成熟稳重的，哪见过这样油腻的场面呢。
老男人们跳着跳着，其中一位地中海突然拉起黎薇，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左右扭动了起来。
艾琳吓得赶紧去看一把手，结果一把手就那样笑盈盈地看着他俩，其他几个领导也都美滋滋地欣赏。她赶紧盯着地面，暗自祈祷不要有人来找她。
一双胖脚出现在视线里，抬头一看，是*总。*总优雅地伸出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艾琳咽了咽口水，压了压胃里的恶心，僵硬地搭上那只手。
*总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另一只手搂上了她的腰。好在腰上那只手比较老实，没有随便乱动。
艾琳没学过交谊舞，俩人就这样僵硬地跳着。她不敢抬头，紧盯着对方的胸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是一个世纪，歌终于停了。，老男人松开了手。艾琳赶紧抬头：“*总，您跳得真好。我什么都不会，拖您后腿了。”
*总淡淡地笑着，不置可否。艾琳赶紧逃回座位。她暗下决心，如果再跳自己就立即跑路。好在之后领导们没有再跳舞，而是喝酒吹起了牛*。
*总被人众星捧月般地围坐在中间，笑盈盈地接受着众人的马屁，地中海头顶和大脸盘子闪闪发亮。
他不知道这是逢场作戏？艾琳不理解。她感觉这职场上的阿谀奉承就跟渣男的甜言蜜语一样，一听就很假，但偏偏当事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这天快下班时，艾琳又被安排去收拾会议室。就快忙完时，一把手出现在门口：“今晚再去陪几个客户。”
“好的，领导。”
“时间有点晚。下班后你稍等会儿。”
“好的。”
下班后，待周边人走得差不多了，一把手喊艾琳出发。
两人走在路上，艾琳在心里嘀咕：怎么就我俩呢？
“今天客户来得比较晚，咱们去饭店等他们。”说着，一把手带艾琳走进一家饭店。
坐下后，艾琳打量了一下，这是家西餐厅，俩人坐的还不是包厢。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了心头：该不会只有我们两个人吧？要不要趁现在赶紧溜，晚了再溜怕是更尴尬？可是万一真的有客户呢？一些不重要的客户接待规格是比较低的。怎么办？走还是不走？如果走了，恐怕留在公司的机会就没有了……天哪，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着，一把手发了话：“客户说不来吃饭了，咱俩随便吃点吧。”
艾琳苦笑了一下。果然如此！怎么办？吃顿饭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艾琳点了一份套餐，机械地应付着一把手的尬聊，只想快点结束。
“走吧，客户已经到KTV了，咱们也过去吧。”
天啊，怎么还没完？艾琳感觉像有人强行喂她吃翔。她在心里迅速盘算：如果拒绝他，留下的机会肯定就泡汤了。KTV怎么说也是公共场合，自己随机应变灵活应对，他应该占不了便宜。
下定了决心，艾琳两眼一闭回答道：“好的。”
到了KTV，她赫然发现前台放了一盒安全套。我去，完了完了，危险了，看样子这不是什么正经KTV。艾琳想跑又不敢。
进了包厢，一把手先激情高歌了一曲。唱的啥艾琳根本没听进去，她脑子高速运转想找个不得罪人的借口赶紧溜走。
这时一把手请她跳舞。
前两天刚陪完，今天又要陪，老色批！艾琳在心里骂道。恍惚间腰上的手滑倒了她的屁股。
艾琳立刻弹开：“领导，我去下洗手间。”
“好的好的。”可能是看艾琳反应这么大，一把手有点尴尬。
不一会儿，艾琳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领导，刚才我对象给我打电话，听出来我在KTV，很生气。他现在要过来，要不我赶紧回去吧。”
一把手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好的好的，你走吧。我再等一会。”
“好的，那我先走了。”
拎上包，艾琳飞奔出KTV。她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不动。
风很冷，艾琳狠狠地吸了两口。刚才的一幕幕重现在脑海里，委屈和恶心涌上心头，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从这天起，艾琳对中年男人有了戒备心理。之后她见到一些油腻的中年男领导，脑海里就会不自觉地浮现出*总和一把手跳舞的场景。
试岗的最后一天，艾琳和黎薇去一把手那儿道别。
一把手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便让黎薇先回去。黎薇走的时候向艾琳投去惊讶的眼神。
艾琳心想：你不用惊讶，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艾琳，你知道的，想得到就要付出，你懂吗？”
艾琳陪着笑脸：“我懂的，懂的。”
“你懂就好。这世界就是这样。得到就要付出。”
“我懂的，领导。那我走了。”
没有一丝犹豫，艾琳退出了办公室。她知道，她没有机会了。
这家公司没戏了，艾琳想着继续找找看。可是老妈坚决反对：家里已经把房子准备好了，赶紧回来结婚生孩子，这样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
艾琳拗不老妈，于是同意回老家。多年后艾琳对这个决定后悔不已：老妈完全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没有为她考虑半分；而自己对人生也没有一丁点儿规划，直接把决定权放在了文盲老妈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