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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风云(六)

    有时候身处不同之地,所发生的事情既有相通之处,又有相异之点。

    同一天的晚上,温齐恒在响水峡谷刚刚传授完徒弟莫少谦和徒孙岳卓群的衡阳心剑最新的四大招式,打算一起返回衡山派驻地。

    可是在返回路上,却遇见了一神秘青衣平板白布面具人拦住去向。三人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柄宝剑,外观精致华美,担得起“尊贵无双、精致优雅”八字。

    三人脸色无比严肃,其一是因为神秘青衣人本身武功的深不可测,恐怕唯有温齐恒一人能与他较量一番;其二是因为原本神秘来者无剑的实力就已让三人侧目,现在又加上这柄绝世无双宝剑的加持,三人对其围攻的结果也不好预测;其三是因为神秘来者虽只有一人,但谁又能保证他是不是还有同伙的参与帮助,若再加一人,这场生死较量的结果恐怕将会彻彻底底偏向于神秘人一方。

    温齐恒率先发问道:“来者何人?是否为阴灵谷的人?为何拦住我三人去路?你的目的是什么?”岳卓群和莫少谦从未见过温齐恒的语气如此严厉,二人的面色也不禁庄重肃穆了几分,看来此人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劲敌。三人立即对其形成包围之势,准备随时发动致命的攻击。

    神秘青衣人笑道:“温齐恒、岳卓群、莫少谦,你们三人不必如此紧张。我的具体身份暂时不能透露给你们,至于为何会拦住你们三人的去路,原因很简单,因为主人命令我邀请温齐恒和岳卓群二人,到日月岛去作客,共同参考研习镇世武学《血五镇世功》,顺便请你们前去品尝日月岛的糕点和茶水。这是两块日月岛的金牌令,正面刻有你们二人的名字,雕有金乌负日的图案,背面刻有具体的时辰、地点和路线。对啦,还有一块令牌,麻烦卓群少侠代我转交给楚教主。”话音刚落,三块金牌令就直传到温齐恒和岳卓群二人手中。

    温齐恒和岳卓群二人对视一眼,两人的目光均是满满的疑虑之色。不等二人继续询问,神秘青衣人直接消失不见。三人各怀心事,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衡山驻地。神秘青衣人的声音十分怪异含糊,以喉音说话,语音十分不清楚,很显然他并不想泄露自己的身份。只是这个人是谁?他们三人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心中匹配不上任何人的形象。

    衡山大殿内,众人再次聚集。温齐恒把具体情况一一对人说明,岳卓群也亲手把金牌令交到了楚人杰手中。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疑问:这日月岛又是何方神圣?前有阴灵谷,后有日月岛,怎么都非得跟衡山派对不过去?当真是树大招风啊!

    钟子琪仔细聆听太师父的话,内心深处突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她情不自禁看了齐远山一眼,总觉此次事件跟他脱不了关系。齐远山也给予她眼神的回应,还是那么温柔体贴平静。可她并不感到安心和舒适,总觉得那预感就像一条毒蛇在啃噬着她脆弱的心。他似乎看出了她情绪很不稳定,赶忙用自己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的心这才安定了下来,他手掌的温度确实重新给了她平静的力量。真实的人和回应所带来的能量,远比想法来得要更加实际和有力。

    水月轩,钟子琪终是忍不住询问:“大师哥,你跟我说实话,此次事件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齐远山轻声说道:“你只需知道,我和他不会做有损衡山派的事情,更不会伤害子琪你。”

    钟子琪沉默了,良久良久终是说道:“好,大师哥,我姑且再相信你一回。”齐远山什么话也没有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在这种时候,没有什么能够比拥抱更加抚慰和鼓舞人心。

    而同一时刻的清风亭,楚人杰和岳卓群紧紧拥抱,双方眼神中的爱意是怎样都掩饰不住的。楚人杰缓缓道:“卓群,此次日月岛之行就当身心的一次放松之旅。”

    岳卓群对楚人杰的反应毫不意外,他轻声问道:“人杰,你跟我们大部队一起走,还是先行一步?”楚人杰神秘一笑道:“卓群,你猜?”那笑声比世界上最难解的谜题还要让人多费思量,充满着永恒的智慧和自由。岳卓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沉迷在这个男人的笑意中。

    “你这个男人的心思,我可猜不透。更何况,我又不是好奇心特别重的人。好奇心重、多管闲事者,麻烦一定不少。再说,楚教主的想法是不会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又何必多问?”岳卓群说道,语气轻柔得不得了。楚人杰应道:“卓群,你说得很对。不过还是有失偏颇,我承认曾经的我确实太偏执,很难听从别人的意见和改变自己的想法。不过如今有了你,一切都大不一样了。你在我的心目中,是最重要的,没有任何人和事能比得上你,比得上卓群。”

    岳卓群一听这话,眼眶微微泛红,拥抱得更紧了。他道:“人杰,你真好。我想听你唱歌,很想听到你的歌声。”

    楚人杰什么话也没有应答,他直接高声唱道:“平生,山野中听暮雨望明月醉千回;如今,剑出鞘万里凄风满悲苦;名花,香暗飘意若醉真似邀我相扶;名剑,懒挥舞莫教一朝血腥亏,尘露满天愿君休回顾。烽烟迷漫满地,他朝仗剑一身,尽扫天际愁和苦。名花,经雪霜两地散只盼得再相会;名剑,似冰雪伴我千山只影孤。”他的嗓音十分宏亮,又妖艳至极,丝丝而入扣,字正而腔圆。

    岳卓群边听边点头,他也朗声高唱起李白的《侠客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二人不知天地为何物,不知昼夜之交替,尽情感受这人世间的美好。

    而青城派、崆峒派、齐云派和黄山派都不约而同收到神秘青衣人们的金牌令,邀请他们在同一时辰、路线和地点到达。起初他们或多或少有些微词,心不服口不服。但神秘青衣人们的武功实在太高,出手快速而准确,极其干净利落,根本就不用出第二招,一招秒杀对手的程度。他们还能怎么办?只能听命于他人的指令了。尽管这种生死大事完全掌握在别人手中的被动感觉极其糟糕,但也实属无奈,毕竟谁也不愿意发生这种事情。

    七日之后,温齐恒、岳卓群已然踏上了前往日月岛之旅,两人之间相互看了眼对方的金令牌正反面,约定时辰、路线没有差别,地点很是不同。只是他不知道人杰的约定时辰、路线和地点,不属于他的东西,他一向不会多问,亲密爱人之间的相处也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感和神秘感,否则新鲜感和刺激感定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磨殆尽。

    不过,楚人杰应该是提前去了日月岛,已经两三天没有见到他了。

    在温齐恒、岳卓群、楚人杰离去之后,又有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衡山城,就是九宝,他自以为那张底牌还没有暴露。但他忘记了,底牌或许也有被动背叛的可能。

    莫少谦与九宝之间有秘密联系的信号,每一次二人都是单独见面,在风声谷中。天空很是温和,柔和的风在轻轻吹拂,平静土地上的人儿并不平静。因为九宝和莫少谦知道,两个人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九宝看着莫少谦,莫少谦也同样在看着他,两个人的眼神是那样清醒平静。就在对视的那一瞬间,双方心里的感觉是那样的奇异,命运从来不会停止自己的脚步,就在今日将会有一个人的命运划上休止符。九宝仿佛看见了年轻的自己,而莫少谦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年老的未来。在他们内心的深处,在他们灵魂的深处,在他们最为秘密之地,一定有很多相似之处。否则,九宝又怎会差点儿认莫少谦为义子,全心全力教他功夫?而曾经的莫少谦又怎会差点儿把九宝当做自己的生身父亲?

    两人没有任何的言语,没有任何的声音,就这样相互凝视着。也许直到现在,他才真正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九宝是外部无情内里有情,而莫少谦是外部有情实则内里无情。双方在此时此刻,都不约而同地笑了,那笑是释然,那笑是超脱,那笑是和谐。

    九宝道:“你武功进步很大,我很欣慰。少谦,请。”莫少谦笑道:“你也是。也许,我们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九宝,请。”他终是改了称呼,“您”变成了“你”。九宝心道:“二人终是形同陌路,变成了敌人。”

    此时此刻,已是夕阳时分,夕阳是那么艳丽,清风还是那么柔和,风之谷已略有寂寥之色。双方此时的目光陡然一变,充满着火一般的战斗激情和热情。面对这样的对手,双方没有产生畏惧之感,反倒是兴奋的自信感,因为他们都认为自己将会是这场决斗的胜利者。多年前,二人就认为自己的剑术难逢敌手,很难有人能胜过他们。这是他们自身作为一位顶级剑客的自信,高手们都很难免俗。

    双方的心中,都没有很大的压力,因为他们都很欣赏极致死亡之前的美丽。夕阳的余晖照在了双方的剑身上,剑光闪亮了彼此的双眼。二人的眼睛里都出现了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天上人间都绝无仅有的光辉。

    正当莫少谦已经做足了一场恶战决斗的准备,九宝出乎他的意料作出了另一种选择,这种选择别说他想象不到,在这个江湖上、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会想象得到的事情。他回转了自己的剑尖,直刺自己的咽喉。他没有选择杀死莫少谦,他最终选择杀死了自己。可剑尖刺穿他的咽喉时,他眼神中火一般的激情与热情转瞬之间变得黯淡无光了,可却又是那么平静和幸福,人们直面死亡的那一刻并不只是单纯恐惧。

    他倒了下去,用尽全身力气说了几句话:“少谦,义父这辈子最对不起得人就是你!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义父,我是真心把你当儿子。义父很后悔,如果有来世一定不会强迫你去干你不愿做的事。衡山派确实是你最好的去处与归宿,温齐恒绝对算得上是真正的正人君子,他待人很好很好,没有那些偏见和愚昧。少谦,永别啦……”九宝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彻彻底底停止了,手里的那把剑也不再颤动。他知道,他去了。

    夕阳消逝了,莫少谦久久不愿离去,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九宝这样的死亡方式,他始料未及。他明白,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他想起了很多很多二人往日的时光,那些恐怕是他人生中最美的珍藏,如此的快乐,如此的悲伤,其实他对他还不错。他明白他选择这样死亡方式的原因,有些原因没必要说出来。

    夜已经很深、很深,莫少谦喃喃自语:“我明白了,义父,我会好好生活下去的。”他的语气是那么轻柔,又是那么沉重。九宝的尸身已埋,那坟虽是由乱石堆成,大小石块却十分错落有致,坟前坟后开满了鲜花,可见花费了莫少谦不少的功夫。坟前竖着一根削去了树叶的树干,树皮上用剑尖刻着几个字:“义父之墓,不孝子张超凡立。”这是他最后一次用“张超凡”的名字,从这个时刻起,张超凡已然死去,往后将会只有莫少谦存活于世。他心想:“义父,到了那边,一定要幸福生活下去。下辈子,我们俩一定要在一起好好生活下去。”时辰不早了,他终是默默离去。

    他也不再只是天地江湖之间的独行客。他还有卫赤诚,这就是他存在的最大意义。这就是人生,人生总是充满了各种意外,很难说得清楚是与非、对与错。

    卫赤诚有一种感觉,少谦师哥此次回来变了很多。他也说不上来,他为什么会产生出这种变化?不过对于这种变化,他的心底还是欢喜的,因为少谦师哥变得更加真实。真实很难能可贵,二人日后的相处已然无碍。有些事,不能说出口,也不能问出口,这一点他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