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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玩偶(下)

    那歌声打动了凡尘,也彻彻底底打动了他黑暗的心。他久久无言,内心思量着一个重要的决定。

    钟子琪说:“怎么,我的歌声不好听吗?”他终道:“子琪,很好听。”那声音不再嘶哑,不再诡异阴暗,不再幽怨鬼气森森,是那么清晰清润,跟暖玉别无二致。他的声音,让她猛然惊醒,眼睛瞪得老大,全身止不住颤抖。因为那说话声分明就是,分明就是大师哥,她苦苦等待的那个男人。她发誓等他一辈子,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她都接受的大师哥。她不惜与哥哥顶撞,只是为了他,那是她为之心动且挚爱不已的大师哥。

    可是此时此刻的她,后退了好几步。她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她脸上的笑容彻彻底底不见了,紧皱额头,甚至有了一道很深很深的皱纹。

    “子琪……”他看到她脸上痛苦的表情,心中暗想:“子琪师妹,我是你的大师哥,我是阴灵岛的岛主吴名,我是衡山少侠齐远山,我更是深深爱着你的那个男子。”他这样想着,想着想着眼泪就涌上了他的眼眶,使得他的喉咙发堵。他双手紧紧攥着,成拳头状,极力按捺着自己,免得哭出声来。

    钟子琪慌忙转过身,呼吸加重。她放声尖叫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她的双眼紧紧闭了起来,那涨红的脸色变得阴沉无比。

    他也大声喊道:“子琪师妹,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为什么不说出来你心里的那个答案?”他喊完这句话,长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不再感到羞愧耻辱,而胸膛也不再翻腾起来。

    片刻后,她沉重转过身来,那斜睨的眼光紧紧盯着他。反观,现在他的精神很好,很是镇静。

    钟子琪长舒了一口气,缓缓道:“让我看看你的脸,让我亲自揭下你的面具。你究竟是个人还是幽灵?”她的眼睛清澈无比,散发着灿烂的光芒。她慢慢走了过去,掀开了他的面具。他没有任何的动作,一动不动,直直站立,此时此刻夕阳恰巧洒在了他的脸上。那张脸她再熟悉不过,面如冠玉,眉清目秀,唇若涂丹,俊美无双,神采照人,如一面湖水。而此时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好像刚刚流过泪。但又与那人又着很大的差别,首先是他的眼神冰冷至极,没有任何表情,而她大师哥曾经的表情是很外溢的,至少在她面前是这样。

    其次是他的气势,他大师哥是温润中透着一股暗流。而眼前的他,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睥睨天下江湖的一切,而且无人敢违抗他。他如狮如虎,如鬼如魔,黑暗到了极点。甚至连他的心都是黑色的,把反对他的人都埋葬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或许他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无法穿透的黑暗。

    然后是现在他身上的煞气极重,那是杀了很多很多人才凝聚起来的杀气。她第一次遇见他,她就感觉到了。只不过如今那股煞气,让她直喘不上来气。

    最后是高,身高比大师哥高多了,武功也高到离谱,那跟大师哥相比简直就是天与地的差别,甚至远超太师父温齐恒。地位高不攀,从她入阴灵谷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阴灵谷绝不逊于江湖各大门派势力,实力很有可能足以跟夺天教相提并论。一谷之主,自然而然他的心态就高到视众生为玩偶,包括她以及她的哥哥。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种方式遇见他,特别是现在,在阴灵谷。正是因为以上种种原因,让她感到十分矛盾和痛苦,这变化太大,简直就是裂变重生。她无法理解这种事,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还是这原本就是他本来的面目,之前的一切都是他的伪装,他就是这样的人,极度黑暗、冷血、无情、可怕。两个身影重合在一起,这很难做到,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对她来说,她爱他,她真正深爱过这个男人。毕竟她也曾说过要接受他的一切改变不是吗?

    齐远山见她不说话,便问道:“子琪师妹,我是你的大师哥齐远山。你不认识我吗?我也知道,我是变了很多。”

    钟子琪缓缓道:“是,你是变了。变得我几乎都认不出来了,你是那样的黑暗,那样的可怕,那样的无情,那样的冷血,那样的残忍。如今你的武功、权势、财富、名望、心智可谓都到达了顶点,其实这才是真正的你吧。我太天真了,也太傻了。我想把你完完全全当成一个陌生人,可我发现我做不到。你差点儿杀了我的哥哥,差点儿害死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幸好,你没有这么做,否则我与你再无和解相爱的可能。你说句实话,你是不是一直在利用我,曾经的感情和那些相处时光是不是也是假的,你一直都在逢场作戏,那一切都只不过是在你需要的时候把我这样又蠢又傻的女人当做玩偶般操弄享乐,是不是?现在的你才是真的你吧。”

    齐远山轻声说道:“不是的,子琪师妹,真的不是。我没有骗你,我没有利用你,我一直都深着你。那些故事都是真实的,我恨我的父亲,恨他忽视打骂我的母亲,害她抑郁,甚至难产离世。我的本名是吴名,是阴灵谷的少主,当然如今是阴灵谷的谷主,唯一的主人。吴伯胜似我的亲人,他是阴灵谷我心灵难得的依靠。当初我不顾父亲的劝阻和反对,毅然决然离开了阴灵谷,最终选择加入了衡山派,拜在了齐峰的门下,成为了你的大师兄,并改名为齐远山。我对我的师父齐峰撒了谎,我说我的名字叫吴过,谎称自己的父母被盗匪杀害,成为了孤儿。可我知道我师父他没有相信我说的话,他也私下做过调查,我很清楚。可他根本就查不出来什么,以阴灵谷的势力,他永远也不可能查到。”

    钟子琪边听边点头,问:“你这样的人,为何会对我这个普通女孩如此青睐?我没什么特别的。”

    齐远山笑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你就像是衡山响水峡谷的一缕清风,曾许我清凉无忧罢了。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最自在,最自由的。而你的那双眼眸,那么单纯,那么天真,那么诚挚,深深地打动了我。你是一张白纸,把我那颗黑暗的心覆盖稀释了。你是我的天堂,我心灵真正的归宿,我心目中最好的风景,全是美丽的彩虹。如果时间能倒流停置的话,我真希望我一直是衡山少侠,你的大师哥齐远山。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人终是要长大的,终要与往日告别,与过去割裂。尤其对我来说,离开阴灵谷,也终要回到阴灵谷。我也是希望能够做一个光明磊落的真君子,可我终是成为不了坦坦荡荡的大丈夫。江湖血雨腥风啊,而我是不可能被它吹打得,因为我就是那执棋者和操纵者,那些人都只不过是我的一群玩偶罢了。我承认,我自己就是一个阴谋家和野心家。”

    钟子琪知道,他大师哥齐远山没有骗她,很真诚。她的眼神很纯净,就跟溪水一样清澈。她知道,她终是原谅他了,她又怎么能够不原谅他呢?她曾经亲口说过,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接受他,等他一辈子。她永远不会后悔,她心甘情愿受折磨,哪怕成为他的玩偶也没关系。即使他现在把她杀了,她也不会恨他,她会笑着离开这个世界。

    齐远山继续道:“而在太师父温齐恒的寿宴上,嵩山派的韩瑞麟行那样卑鄙无耻之事,折辱衡山派就是导火索。外加大比,我惨败在你哥哥手上,而师弟卓群是那样潇洒自信,我看得出他找到了自己的路。当时,我其实已经决定要重回阴灵谷,继承阴灵谷的镇世绝学,让阴灵谷重回江湖。其实那天晚上我对你表白,也不是临时起意。你当时情绪太激动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跟踪了你。其实这也实属正常,除非太师父和楚教主当场看到我施展轻功,否则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当然除非是我故意卖出破绽。我的轻功在当时已几乎无敌,是我父亲亲自传授给我的阴灵幽踪影。只不过我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展示过,因为这样会给我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一旦暴露,我也就无法继续留在衡山派了。如果我施展轻功,你哥哥他根本就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钟子琪恍然大悟,问道:“那你当时和后来被哥哥打伤也是你故意的吗?”齐远山道:“是的。比武时,我故意表现急躁,处处都是破绽。当然这也要感谢你哥哥出言嘲讽,否则还真不好收场。一来我是为了不暴露我的轻功造诣,这二来便是为了降低士气,最终能够输掉大比,好让齐志衡、齐云枫、殷芷茹三人脱离衡山派,因为他们三人是烫手山芋,他们不能留在衡山派。至于后来我被你哥哥打伤,其实只是我故意卖惨,目的是为了让我们俩的关系能更进一步,让你更离不开我,对我念念不忘。不过你哥哥的所说的那些话,也是够伤人的,武功太差,窝囊废,依靠女人活命,真的是蛮打击自尊心的。子琪师妹,对不起,是大师哥的不是,大师哥终是欺骗了你。”

    钟子琪自嘲笑道:“大师哥不愧为大师哥,你这心机确实能担得起这么大势力的主人。可大师哥,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你后来为何非得对我哥哥下那么重的手,甚至要置他于死地。我看得出来,当时你对他起了杀心,那一掌一旦下去,他必死无疑。我真不明白,其实你当初之所以受伤一半是因为他,另一半全是你自己故意露怯之故。”

    齐远山冷笑道:“是,我本来也不想杀了他,只是想教训一下他。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在我离开的时候,百般勾引你,还请你吃饭。你还叫他‘哥哥’,他叫你‘小妹’,我们俩可从来没有过这么亲密的称呼。在那么短的时间,你就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我的计划因他被毁,我的爱人因他离我而去,你说我怎能不恨?所以我要亲手杀了他,狠狠折磨死他,让你亲眼看着他死,我要让你对他彻底绝望,让你知道他就是个无可救药的畜牲。不过还好,幸亏我多问了他几个问题,没有打死他。否则,我将会永远失去你了,无法挽回。”

    钟子琪道:“你真可怕,这恐怕就是你本来的面目。你其实一直都没有变,我哥哥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你是个心机深沉之辈,是个阴险毒辣的伪君子。或许成大事者,都多疑心狠。”齐远山应道:“在这江湖之中,光拥有绝世武功是远远不够的,智慧和算计不可或缺,杀人不见血才是最好的方式。子琪师妹,你是不会明白的,我也不想让你明白,因为知道那些肮脏不堪的东西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钟子琪又问:“你告诉我实话,你这几个月究竟杀了多少人?有多少人死在你的手上?”他平静道:“亲手所杀的大概一千四百多人吧,那些人死了也就死了。大部分人都当作我修练阴灵谷绝学武功的引子和工具,这也算是他们的荣幸,毕竟那些盗贼土匪死了也就死了。算了,我也不想瞒你,其中还包括毒龙山庄的近四十条人命,也是我干的。间接死于我手的,也不能算间接,毕竟他们也是听我的命令行事。嵩山派再加上那些所谓成名江湖人士,有两百多人。子琪,目前为止就这些。子琪你,你怎么不说话?”

    钟子琪一点儿也不想回应他的话,良久良久,她才缓缓道:“我现在很怀疑,你真是我的大师哥吗?你真是让我感到恐惧害怕。你对我,到底有几分真心?我真怀疑我自己。”

    齐远山道:“子琪,你千万不要怀疑你自己。无论是你的大师哥齐远山,还是武功绝世的阴灵谷谷主吴名,我就是我。他们都是我的样子,这是无法改变的。子琪,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不要再回避我。”她看着他,他的眼神有着无限的温柔和无限的情意。他慢慢地伸出那温润如脂玉的双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她知道,他以后不会伤害她。至于勉强于她,钟子琪并不在乎。

    突然他把她粗暴拉入怀中,她感受到了他疯狂跳动的心脏,响个不停。而她也是如此,心跳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爱他,他也爱他,这难道还不够吗?心跳声,说明了一切。她终是开口道:“大师哥,我爱你。齐远山,我爱你。谷主,我爱你。吴名,我爱你。”齐远山应道:“我深爱着你,我的小心肝,我的子琪妹。”

    “我是该叫你大师哥齐远山,还是该叫你阴灵谷谷主吴名?”钟子琪说。齐远山微笑道:“随你,你叫什么都可以,你喜欢就好。”

    钟子琪说道:“那我还是叫你阴灵谷谷主吴名吧。我感觉,这个名字更霸气一点,我很喜欢。”吴名缓缓道:“可以。”

    钟子琪说:“谷主,我哥哥刚刚受伤就让他喝酒,这样对他伤势恢复恐怕不利啊。”吴名答:“子琪,你不用担心。那酒对你哥哥身体没有坏处,反倒是极好的补药,对他伤势恢复有莫大的好处。”钟子琪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吴名心想:“子琪,你真是个好姑娘。”

    吴名问道:“子琪,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钟子琪应:“我怎么能够不答应你?吴名,我是你手中一辈子的玩偶,一辈子也挣不开了。好,你说吧。”

    吴名说道:“子琪,我的身份目前只有吴伯、六大属下,还有你知道。那些人是不会说出去的,所以子琪答应我暂时不要暴露我的身份,不能对任何人泄露出去,连你哥哥也不行。对外我是还会穿着白色衣物,戴着那和田白玉面具。当然我们两个人私下里,自然而然可以坦诚相见了。答应我,好不好?子琪。”钟子琪思考片刻,重重点了点头,她还是答应他了。

    随后,他重新戴上那和田白玉假面具,声音重新变得嘶哑、诡异、阴暗,充满着幽怨和鬼气。他道:“子琪,饿了吧,去吃饭。”钟子琪道:“好吧,我确实有些累,也有些饿。嗯,还是你戴上面具时的样子更帅,很神秘。另外,你的声音实在是太特别,其实也是好听的,只不过有些儿吓人。”他拉着她的手,一起朝着她居所的方向走去。

    路上,她问道:“吴名,为什么你的身材怎么变得如此高大匀称?而且你的皮肤如此白嫩,一点老茧儿也没有?”他笑道:“子琪,是我修练阴灵谷的绝学导致的,集大成之后,我的身高身材自然会变得高大匀称,皮肤也会无比嫩滑,如羊脂白玉一样。当然我现在的身高可以随时改变,而且我的样子也会根据自己的心愿随时变化,可以变成孩童,也可以变成老人。当然,声音也会随之改变。你要是实在不习惯的话,我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钟子琪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吴名问道:“子琪,为什么你哥哥如此讨厌我?”钟子琪笑道:“这我也不知道,他可能跟你气场天生不合吧。有些人,天生就不能做朋友。不过,他跟我说过,说你当初极力反对他在衡山派养伤,而且你透过齐峰师伯向我师父施压。在他离开之前,师父也跟他谈过话。所以,他应该是恨上你了。你应该也不在乎这件小事,更何况这事确实是你做得不对。你大人有大量,现在他怕你还来不及呢。”吴名一听这话,便呵呵直笑。而此时,她的房间居所已经到了。

    吴伯已把饭菜摆在桌子上,奇香四溢。可是只备了一副碗筷,他也没有想到谷主会她一起手拉着回来。他刚想加饭菜和碗筷,吴名就摆手示意不用。吴伯这次身穿绿袍,见着他们二人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他很有眼力见,默默退出了房间,不打扰他们二人的世界。

    这次是吴名介绍起来桌子上的饭食,他简单说道:“这是一品鹿唇,这是鹿血羹,这道是牡丹双雁,这道是腊肉松花肚,这是叫化鸡,这是虎皮花生,这是千层糕,还有红茶。”

    钟子琪问:“吴名,你不吃吗?”吴名道:“子琪,我不饿。更何况以我现在的功力,不用吃东西也是可以的,喝杯红茶就可以了。”香炉上龙涎香还在冉燃升起,让人迷醉。

    “子琪,吃饱了吗?”吴名问。钟子琪点了点头,她还想说能不能把那只红朱鹭放出来,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吴名似乎看出来了她的心中所想,他握了握她的手,说道:“子琪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不必藏着掖着,直言就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做到。”她淡淡道:“你能不能把那只红朱鹭给放了?”他一听这话,就笑出了声,直言:“当然可以啦,现在就放生。”

    他把大笼子金锁的钥匙亲手交给了她。钟子琪很是兴奋,她赶忙用钥匙打开了笼子。她以为它是向往天空的,以为它往日的那些欢声笑语尽是无奈。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只红朱鹭在是在草地上走了走,不一会儿就又重新回到笼子里,还用双翅把笼子关上了。没有办法,笼子又被上了锁。她困惑不已,难道鸟儿不向往天空呢?难道她真得错了?

    其实她没有错,只不过她忘了:在阴灵谷的一切人和事物,都是他手中的玩偶,连这只红朱鹭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