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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家有淑女9

    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就清静而又随便,好在余壮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简单做了点吃的,又在画架前画了一个小时那幅《雪乡人家》。这幅作品已经几易其稿,这幅作品依然保持着他原有的画风,压抑而又透着积极向上的主题。他作画的条件十分简陋。现在许多画家都有自己的画室,可他不敢有这样的梦想。好在他对这些并不十分在意。

    让他多少有些不安的是,自己这间土屋早就该翻新了,可他的钱还没有凑够。如果重新建房,就可以建一个自己的画室。纪云朋倒是有这个意思给他拿出一笔钱,可他坚决不予接受,虽说都是老朋友,可拿了人家的手短,余韵在人家一住就是两三年这就让他已经不好意思了。纪云朋对他这个朋友也总是无可奈何。

    他曾经为钱发过愁。在这旅游区,只要随便做点什么都是可以来钱的,可这些事情又都不是他可以做的。他总觉得自己是抱着金碗讨饭,可是要让他想找个赚钱的门路,他知道自己没这个脑筋。

    余韵却有个会赚钱的脑子,那年她也就十四五岁,却为他找个很不错的营生,这样他才真正做到吃喝不愁。

    当社会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纪,人们似乎在突然之间终于从睡梦中醒来似的,他们发现,原来他们世世辈辈生活的这块土地是一片如此美丽的地方。于是,开发这里的美丽,发展商贸旅游事业,就成了这里的村民一个新兴的产业。在这沉睡了几千年的地方,在这寂寞了几千年的河流的两岸,几乎在一夜之间就热闹了起来。

    三家子村刚好和汤旺河只有一箭之隔。这里的乡亲近百年来都是靠土里刨食过日子。当他们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变化后,他们也不示弱,因地制宜,在自己这块土地上搞起了旅游,把自己的农舍改造成了农家旅馆,用自己家的大锅搞起了东北农家的特色风味小吃。于是渴望富裕的乡亲们在务农没有让自己的腰包鼓起来,竟然靠着这个天赐之地轻易的富裕了起来。他们的笑声在这条养育了他们的母亲河的上空,从早晨霞光初升的时光,到繁星满天的夜里,飘飘荡荡,久久不愿散去。

    河流给乡亲们带来了幸福和美好,也让他们开放了视野,他们从这快土地上得到富足和快乐,也描绘着这里的辉煌的远景。

    尽管人与人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别,可生活本身给与人的东西都是公平的,只要你努力,只要你去做。

    可是,就在这里刚刚开发成旅游区的时候,对于余壮生来说却的确是个巨大的考验。当初,他看到乡亲们一个个用着从未有过的精神头,建农家旅馆,开乡情小吃,他的心就一阵阵地伤感,他又痛恨起他的这条拐杖来。如果他是一个身体健全的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投入到这场热闹的变革中来。

    其实,命运对人的安排有时候不那么公平,有时候也是公平的,那就看你怎样去做,怎样安排自己的命运,怎样去创造自己的生活。

    在这里没有开发成旅游区的时候,他还是一个让人十分羡慕的人,他用他那支画笔涂涂抹抹,就能得到一笔笔虽然不多,但对乡亲们来说也绝对不能算少的稿费,应该说维持个生计已经没有问题。艰难困苦让一个残疾人感受着生活太多的悲伤,也给了他创造自己,改变自己的巨大空间。他靠着这支画笔开创着自己的生活,描摹着自己的理想,也时而发泄着自己的悲伤。

    但是,生活本身是残酷的。一句话,就是谁也不能喝西北风过日子。在这商业并不发达的乡村,日子过得时常感到艰难,这也正是乡亲们努力改变自己命运的基础。一个被人们看不起的人,有时也往往会成为一个幸运儿。当乡亲们还在靠着土里刨食过日子,一年又得不到多少收入的时候,他的身上就环绕着耀眼的光环,他这个远近知名的画家给这个小村带来了不少文化气息,就从收入的本身来说,他这个残疾人挣的比他们那些身强力壮的汉子还多呢。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当旅游的热闹给人们带来大把钞票的时候,他还为自己悲伤过,他又一次知道了自己原来毕竟还是不行的,因为你终究是个残疾人。一个残疾人要想投入到热闹的生活中,就往往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不管你有着怎样的头脑,有着怎样的智慧。

    现在他觉得那时的自己,思维陷入了误区,如果不是女儿给他提了醒,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误区中爬出来。

    是的,家乡在变化,人也在变化。曾几何时,那些过去佩服他甚至到了五体投地的人们,看他的眼光早不是过去那个样子了,他这整天只能待在家中涂涂抹抹的生活算得了什么呢?他们那红红火火的日子才叫精彩。随着旅客的到来,见多识广的乡亲们不再少见多怪,就连物质生活也在发生着变化,东西也贵的厉害。他过去还可以过得下去的日子,现在也觉得有些捉襟见肘。就在他自己生自己的气,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独自叹息的时候,竟然是女儿为他出了一条生路。这条生路如今已经让他大受裨益,可是,当初这条唾手可得的生路,他自己就为什么没有想到呢?

    那是一个满天彩霞的黄昏,一个叫他心潮浮动的傍晚。

    那是女儿的暑假回家的日子,他突然发现女儿没有和他打招呼,竟然一天没有着家。这让他很感到奇怪,也在为她担心,女儿除了在家画画,就是写作业,很少出门,见女儿一走就是一天,他的心中升出一股无名火来。就在他拄着单拐刚走出屋子的时候,看到女儿像从山上淌上来的泉水那样跳跃地来到他的面前。他看到女儿似乎是掩饰不住她的喜悦,就打消了自己想要教训她一顿的念头,但仍然板着面孔对她说:“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女儿毕竟还是个孩子,她喜悦地看着爸爸说:“你猜我干什么去了?”

    “我咋猜得出来?”

    “好了,我也不让你猜了。爸爸,你说你有多笨。你看我,怎么样?”

    说着她就从自己的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一张二十元的钞票。

    “这是怎么回事?”余壮生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我累了,我们进屋说。”

    余韵跨进屋,一屁股就坐在炕上。

    “我今天去旅游区了。你猜我这二十块钱是怎么来的?我给一个男人画了一幅肖像,他就给我这二十块钱。”

    “你怎么……”

    “这不是主要的,”余韵拦住了爸爸的话,“主要的是,我发现到那里去画人像可是一个非常好的买卖,爸爸,你就不要在家干待着看他们挣钱来气了,你只要做你的事情你不是有你自己的优势吗?”

    余壮生看了女儿一眼,可他并没有把女儿的话听进去。

    “现在照相的有的是,谁还用得着你去给他们画像?”

    “这完全是两回事啊爸爸,你不知道,我在作画的时候有不少人等着我去给他们画呢。可我一想我就别给你丢脸了。只要你的笔那么一挥,我保证你的钱来的比他们开什么旅馆饭店还容易。”

    “你可别给我瞎扯了。”

    当爸爸虽然没有对女儿发脾气,可也觉得女儿的话也不是完全不可信。

    他走出了家门,眼睛望着不远处在晚霞中缓缓流淌的河流,望着一群群来自各地的游客,又想着他们花在这里一大把一大把的钞票,从心里就吐出一口郁闷的气来。

    如今谁都想发财,何况他这个身有残疾,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的穷画家。他的画一年也卖不出去几张,这年月连画画的都多如牛毛。画的画即使再好,如果不去搞那种商业运作,那也会被人们遗弃,何况他觉得自己才能平平,画不出那种传世之作。

    女儿转眼间又走了出来。

    “爸爸,我觉得你听我的没错,至少明天你应该去试一试,看一看。”

    “再说吧。”

    “爸爸。”

    他突然发现女儿的那双眼睛凝神地看着他。

    “怎么了?”

    “你不觉得你的优势不是身体而是头脑吗?你过去也和我说过,现在你怎么就忘了?”

    “我说过……”

    他怔怔地看着女儿。他觉得这句话对他来说的确是一条至理名言,可是,他说过吗?如果是他说的,他怎么就忘了?

    他的身体是他的弱势,可他不承认自己是一个笨人。是的,和他们那些能跑能跳的人相比,他有着身体上的障碍,如果去和他们争夺共同的东西,他只有拱手相让,可他自己有的东西他们也不是同样不具备吗?在现在的社会里,知识的价值不是越来越显示出那强大的作用吗?他虽然没有什么太高的文化,可他有一支属于自己的笔。

    他凝视着女儿,余韵也在凝视着爸爸。在这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的女儿长大了,已经在为他操心生活上的事情了,或者说已经在关心他的人生和他的命运了。

    年轻人的聪明、机灵和敏锐往往是过了四十岁的人无法赶得上的。当他听从了女儿的话,拿着画笔去旅游区只是那么一试,就发现女儿的话不仅一点也不过分,而且还很有些言犹未尽的感觉。

    汤旺河的清澈和周围景色的美丽,就像一个尚未修饰过的少女,有着天然的韵味,那些看遍了无数秀美风光的游客们,是真正喜欢到这样没有一点人工痕迹的景区来游玩的。这些人往往又是非常有钱的人。当他在旅游区一块平展的地方展开画夹就要做画的当儿,就有一个人走了过来,说:“你就按照我身后的这个背景给我画一幅画,可以吗?”

    开始时他还显得拘束,他还没有说什么,那人就拿出两钞票,但他却说:“现在它还不是你的,如果画不好我可不给钱啊。”

    他的情绪稳定了下来,说:“没什么,你不给钱也没关系,但我的画你尽管放心。”他在心里笑了一下。做这样的画对他来说简直是易如翻掌。

    他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那幅画面就跃然纸上,画面上的人有着传神的精神,那个人几乎惊呆了。

    “太好了,我还真的小看了你。你可不是个一般的画家。”那人激动着说。

    他未做回答。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太一般的画家,但外人是看不出门道的。

    “给,这是五百。你这个大画家给我画幅画这钱花得不冤。”他说着又加了三张。

    这下轮到他呆住了,他怔怔地看着那个人。

    “怎么,你这是……”那人以为他嫌少,就又准备往出拿钱。

    “啊,不,这就不少了。”

    他怎么能嫌少呢?他只认为一幅画卖个五十六十的就不错了。他用了半年的时间画的一幅画在省城的书画长廊标价一千八,可半年过去了依然无人问津,可如今他随便画的东西就得到了五百块。

    现在他才知道市场经济的价值和魅力,也才真正地知道一个人的才能只有和市场挂起勾来才会展示出它真正的价值。

    没想到接下来让他作画的竟然排起了队伍。这些旅游的人有钱也有好的心情,花个几百是不当回事的。在他们看来,由一个有名的画家在这样风景迷人的地方画上一幅画,既值得又显得贵重和高雅,这样倒是让他口袋里的钞票鼓了起来。三天过去后他的腰包里竟然揣了好几千块,这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的。对于一个真正的画家来说,他这样的作法绝对是一种耻辱。要知道那些出名的画家一幅画就是几万十几万,有的一平方尺就是几万块。就连市里的那些出名的画家的作品,也往往被本市的一些有权或者有钱的人们收藏。就说那个江达非吧,一幅画,或者一个条幅就成千上万,他看不上眼的人他还不给。收藏书画如今已经是一种时尚了,当然了,那要看是谁的画,名气怎么样,关系怎么样。对于他这个既没有多大的名气,又隐藏在偏远的农村,甚至还残着一条腿的人来说,这些都没有。所以,一幅画像给他几百块他竟然就很满足了。

    真正的艺术往往又是和金钱失之交臂的。凡高的一幅向日葵竟然买到上亿美元,可作者本人活着的时候不是也穷困潦倒吗?

    不过,现在他一天也能有个千八百块的收入,他已经很是满意了。他这样在这村子里,不,如今在方圆百里的黑土地上,他都是让人羡慕的人物了,不管怎么说,一个跛着一条腿的人,凭着自己的一支画笔,就能挣来让那些村民眼睛发亮的钞票。他的残缺早就不被人们看得过于重要了,有了钱有了点地位人们就不会小看你,他在他们的眼里竟然还算是个有钱的。不过云萍不光是看他有什么钱,他那点钱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甚至还是一个穷光蛋,这只有他自己知道,云萍喜欢的是一个顾家的男人。

    每当他想起了这些,女儿笑吟吟的面孔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今年女儿高考,如果天随人愿她就要远走高飞远离他了。他为女儿感到欣慰的同时也有一丝淡淡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