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以后,地里没有什么活了,家里的活儿却多了起来。临近年关,结婚的上供的人家多了,为了供桌上的供品好看,一般人家都是换馍馍,所以换馍馍的也就更多了。到了年根底下,一般人家都是忙着准备过年的吃食,我们家除了忙着准备年货,换馍馍的生意也更加忙碌了。
爷爷每天两趟忙着串着村子换馍馍,奶奶除了蒸馍馍,还要抽空套碾子磨面准备过年的东西。老奶奶更忙了,除了一天三顿饭,拣做豆腐的黄豆,蒸豆包的江豆,磨杂面的绿豆。还要挑拣蒸馍馍打年糕的红枣儿,晾晒打年糕摊煎饼的黏米和饭米。
家里人都忙得团团转,过星期天的三姑,当然也不能闲着,去外村代销店买采购的任务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星期六下午,学校放假不上课,老奶奶给了三姑一块钱,让她去邻村代销店买盐。当时的食盐是一毛五一斤,一块钱七斤,怕三姑背七斤盐走三里路太累,老奶奶就让三姑先买五毛钱的。
吃完午饭,三姑带着奶奶缝的白布盐袋子,往李邻村出发了。因为是星期六,学校里放假,买不买东西,来代销店里玩的孩子特别多。三姑到的时候,代销店三间屋子已经都是买东西大人,和跟在后面要糖瓜糖球的孩子。刚进代销店的门,三姑碰上了同学秀萍。
“清素,你也来这玩了?你咋不早点说,你要是早点说,我就不跟我娘来了,去找你了。”
“在学校的时候,我不知道要来,吃了饭我奶奶才说叫我来买盐。”
“你要买盐啊,我说哩,你家里啥都有,我们还去你家买,你咋还来代销店买啥啊?盐背着多沉啊,你能背动吗?我跟我娘一声,不和她作伴了,我和你一谷堆回去,替你背着。”
“不了吧,看你娘叫你回去有事儿,你和你娘一起回去吧。我不买一块钱的,五毛钱的盐我背得动,提溜着就回去了。”
俩人离得有点儿远,三姑和她同学说话的声音都很大,整个代销店里面的人都能听见。柜台后面正在卖货的人,瞥了三姑她们两眼,继续卖货。
轮到三姑的时候,三姑把手里叠的整整齐齐的一块钱递过去,说要五毛钱的盐。买货的人接过三姑的钱,扔在抽屉里后,拿过三姑的盐袋子,给三姑称盐。他舀了一勺子盐,倒进盐袋子里,在秤上称了一下后,把袋子里的盐又往外舀了点儿,拨拉了一下称星儿,拿起袋子递给了三姑。
盐袋子一到手,三姑就觉出不对劲儿。五毛钱的盐,按照一毛五一斤也有三斤多,代销店的人递过来的盐太少了,虽然不认识称,但是就那一点点盐,光感觉也没有三斤。
“我买五毛钱的盐,咋就这一点点儿,这么点儿盐有三斤多?”
“你这孩子想啥好事儿呢?你拿一毛钱就想买三斤盐,你出去打听打听,谁家的盐卖一毛钱三斤。”
卖货的人很不耐烦的皱着眉头,一副三姑没事找事儿来捣乱的神情。明明给他的是一块钱,代销店卖货的人却说自己拿了一毛钱,三姑急了。
“我刚刚明明给你的是一块钱,你咋说是一毛呢?我要是给你一毛钱,咋会叫你给我打五毛钱的盐?”
“你啥时候给我一块钱了?你是哪个村的孩子,你家里大人平常都是咋教你的?这样会掏瞎话,明明就拿了一个破一毛的钱,转个身称个盐的工夫,就变成一块钱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赖,我明明给你的是一块钱,你为啥楞说是一毛钱,你这是贪污。”
“你这个孩子没有根据可不能瞎说,谁贪污了?你这样说话要被公安抓去坐牢的。”
一听说他贪污,卖货的人急了,把手里的盐袋子扔到了柜台上,开始恐吓三姑。三姑年纪虽小,却也没有被吓住,仍旧拿他昧了自己的钱说话。
“公安局的人来了也是抓你,我明明给了你一块钱,你楞说我就给了你一毛钱。你贪污了九毛钱,你说公安局的来了,是该抓你还是抓我?”
代销店这个卖货的人,是三里五村有名的精明人,因为在家里排行老四,所以村里人都不喊他的大名小名儿,都叫他鬼四儿。喊来喊去,他的大名就没人提了,鬼四儿倒成了他的大号。这鬼四儿还有一个外号,叫鬼见愁,意思是说他的精明难缠,鬼见了都发愁和他打交道。
本来公社的供销社,在每个村都设了一个代销店,由这个村里的人管理。自从鬼四儿接了他村里的代销店里的活后,三跑两跑,就让供销社找理由,把离他们村近的周围几个村的代销店都撤了。周围三四个村子的人买盒火柴买斤盐,针头线脑什么的都得跑到他的代销店来买,他的代销店是全公社规模最大的,听说他也是供销社里最吃得开的人。
刚才在我三姑进门时,秀萍说我们家里啥都有,鬼四儿就知道我三姑是谁了。自从分田到户以后,他不能在挣队里工分了,代销店的利润也都归他所有了。这一年来,他的代销店里的文具用品,买卖被三姑分去了一半多。他心里不舒服,又不能明目张胆的不让我们家卖东西,现在这家的小妮子碰到他手里,自然是要惩罚一下的。
当时的一块钱和一毛钱都是红色的纸币,远远看去颜色差不多,不仔细看旁人谁也不会注意他是故意的。所以他接过三姑折叠起来的一块钱后,扔在了抽屉里面,就装作收到的是一毛钱。
拿公安人员吓唬吓唬她吧,三姑没被吓唬住,反而据理力争。鬼四儿把三姑的盐袋子往柜台上一扔,不再理会三姑无理取闹的样子,询问下一个人要买什么东西。
看着鬼四儿无赖的样子,三姑知道鬼四儿这是认定了不认账了,不哭也不闹。走到要买东西的人跟前,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