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宴厅的少尉独自游荡半晌,最后回到了空军少校的住处。因为破译出了梅隆星的语言,费里芒被强行带走研究如何进一步与梅隆星沟通,现他找不到别的帮手,只能相信自己。
狼川记得那个监狱,阴冷潮湿逆来顺受的囚犯以及可以因为兴趣就对囚犯肆意施暴的看守还有一幅留墙面上的绘画。
那幅绘画被他自己毁了近半,但仍能看出那上头绘了一个宇宙,辽阔的太空狭仄墙面上无限延伸,漫天的星子像千万颗具有灵性的眸子,向每一个憧憬无垠的频传情意。
狼川本想不管不顾地去芬布尔监狱大闹一场,强行将霍兰奚带出那个鬼地方,不料却被一个拦了住。
从阴影中箭步而出的顾林大校将全副武装的空军少尉一把拽住,扯开嗓门对他大吼:“是的长官,命令不准轻举妄动!”
“狗屁的长官!”看清来的样貌,狼川同样大着嗓门吼叫。他扯掉了自己胸前那枚象征空军军种的鹰徽,使劲扔向地面,“不稀罕这身军服,也不稀罕这枚鹰徽,如果阻拦去找他,他妈的就不干了!”
“说什么?”被对方的态度瞬间激怒了,顾林揪起了狼川的领子,扬手就要向他的面部挥击拳头,“这枚胸徽的意义对而言就是这样?霍兰奚视它为生命,却可以随手将它丢弃?”
小小一枚银色的胸徽,被湿漉漉的沙泥埋了一半,露外头的另一半仍桀桀发亮。
狼川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虽仍虎着一张脸,一双眼睛已牢牢钉了地上的鹰徽上。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霍兰奚并不是一个太好的长官。”面色稍显缓和,顾林松开紧揪年轻衣领的手,也放软了语气道,“除了总指挥官的卫戍部队v1可以直接得到来自帝国的军费和配给,其它的空军旅团只允许得到少量的军方给予的补助性投入,如果他们想得到更多,就必须直接从太空获取资源。元首的本意是为了激励士兵们投身宇宙参与战斗,可这事情无可避免地变了味。越来越多的空军旅团或者独立的飞行中队私下受雇于财阀企业到其它星球去采矿育种,将日益稀缺的各种资源带回地球并高价售卖。以v17中队飞行员的能力,他们本可以抢占到最多的资源,但霍兰奚每次都只留用极少的部分,而把剩下的都分送给第五区以外的下等……”
狼川抬起眼睛,打断了顾林的话:“不懂的意思,能不能长话短说?”
“他马上就会被送上军事法庭,由军部来裁夺他的生死。如果真是那样,霍兰奚必死无疑。但是如果能为霍兰奚求得公开审判权,他就还有一线生机。”
狼川不解对方的话,皱着眉头问:“什么是公开审判权?”
“获准公开审判之后,军部将不能直接决定霍兰奚的生死,这个案件将交由议会主持。从十一个生活区中各自随机抽取七共同组成陪审团,七内部的决议采取全体一致通过原则,而十一个区域陪审团的裁决则应用多数主义。审判过程将对整个帝国的民众公开,法庭上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引来热议甚至暴动,舞弊不公的现象将被最大可能地减少。因为执行的种种困难,‘公开审判’帝国的历史上并不常出现,但相信凭借霍兰奚以往的功勋,议会长老们会网开一面。”
“是说……把霍兰奚的生死交给那些由普通民众组成的陪审员来裁决?”狼川不自觉地掰了掰手指,嘴里轻声说着,“第五区以外都视他为英雄,那么到时审判的结果极有可能是4比7……”
“是的。”顾林爽快地点了点头,一直阴霾浓重的面孔也泛了晴,“霍兰奚下等聚集的生活区里一直深受敬仰,而那些下等是最不易受到操控的。只有罗帝斯特的上等们心心念念要取他的性命,那些审判员会相信霍兰奚只是受了感染,他们会判他无罪的。”
“让再想一想。”空军少尉垂下了头,陷入了不声不响的沉思之中。他仍然紧紧蹙着一双俊俏的眉眼,但从那片金绿色中不断破冰绽放的光彩来看,他觉得顾林是对的。
“时间不多了,如果做了决定,现就得跟走。”顾林返身就走,留下一个皮带扎束下倍显宽肩窄腰的高大身形,“虽然还不足以左右案件的审判,却可以动用的脉让军部的同意公开审判。”
年轻没有及时跟上空军大校的步伐。顾林走出几步后,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他看见年轻弓腰将那枚沙地里的胸徽捡了起来,小心吹拂掉了嵌里头的沙子。
久久攒握于掌心。
如果要接受由议会主持的公开审判,就必须先说服军部放弃审判权。短短几日,狼川便跟着顾林,罗帝斯特林立的玻璃大厦间留遍了自己的足迹。他打扰了正山珍海味中饕餮的第一旅团长官马登,又从三个女的酥软怀抱中唤醒了第二旅团的钱德勒……这些位高权重又自诩正义的似乎早等着这样一个机会落井下石,说服他们绝不是件容易的差事。
年轻少尉作出了所有自己力所能及的许诺,也答应了其余那些可能会让他尸骨无存的条件。
当所有都表示可以勉为其难地作出一点点让步,最后他们叩开了总指挥官的大门。
靳宾没有身着那身猩红色的军服,而是穿齐了一身击剑手的服装。这个男银衣金发,劈刺的动作潇洒流畅,漂亮得令挪不开眼眸。
看见机器苏美将两位来访者引进了门,靳宾收起正待击刺的花剑,转身看向他们其中一:“那些家伙一直想置霍兰奚于死地,尤其是钱德勒——到底答应了他们什么?使得他们都突然改变了主意?”
仍与对方置气,狼川瞪着眼睛不肯答话,倒是顾林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钱德勒将军恰好刚刚运送了一批矿工去往了外星球,但现那个星球与地球间的航道成了禁飞区,他希望狼川少尉能执行任务时带领一批能力出众的飞行员去那里,将一些不知是黄金还是钻石的资源悄悄运回……”
“真是像牛虻一样贪得无厌!”靳宾冷笑一声,又把目光投向身前的狼川,“因为霍兰奚的事,们上次的任务还没完成就返回了地球,确实曾说过要派与奥德赛号再次去往太空。但这趟任务不会让v1随同去,一个扛得住吗?”
“夏格尔他们会帮。”一声满含关切的问话被年轻少尉极其生硬地顶撞了回来,“如果扛不住,也要送去军事法庭吗?”
“这趟任务会无比漫长而艰辛,往返或许得花上两年的时间。”
“有的是时间。”
“没错,有时间。”靳宾垂眸拨弄起指尖的剑尖,蓦地露出一笑,“可霍兰奚的时间不多了。”
“到底想说什么?”这个时候一切浪费时间的行为都令他很烦躁,一百年如同眨眼一瞬的年轻头一回感到了时光的催迫,狼川掉头就走,转眼已大步踏远,“没工夫和这儿闲耗着,要去救他!”
“现踏出这扇门,霍兰奚就死定了。”
总指挥官的威胁再次奏效了,空军少尉停下脚步,整个气得直打颤。
靳宾不再注视狼川,反倒转身正对上顾林:“自打随奥德赛号一同归来,童原就变得很奇怪,他看来心事重重,他那说一不二的忠诚正动摇——呢?不也再效忠于了吗?”
“不,长官!”顾林将身体立得笔直,朝身前的男敬了一个军礼,微微迟疑了一下,他大声回答,“还不知道您是元首的儿子时,就发誓效忠于您,这是毕生的信念,至死不渝!”
“那这是干什么?”靳宾慢条斯理地将击剑手套从自己的手上摘下,又以修长如玉的手指拨弄起剑尖,金棕色的长睫毛罩住了视线向下的眼睛,这张直鼻红唇的男脸庞竟漂亮得难分性别。
顾林还没来得及回话,靳宾扬手就朝他脸上抽去一剑——锋利的剑尖立即刻下一道血痕,顾林也不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是叛徒!是奸细!可笑的是的父亲居然还对他深信不疑!”总指挥官失态地大叫起来,不再像是高高上的王子,倒像个全无理智的疯子,“们一个个都被他蛊惑了吗?想帮助他推翻的王权?!”
“无法擅自判别一个是否有罪,但相信的亲眼所见。如果霍兰奚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是一个叛徒应有的行径,那这世上真该多些像他这样的叛徒——”
靳宾一抬手臂,又朝顾林脸上抽去一剑。
空气里回荡着一种鞭声似的可怕声响,这一剑力道更足,身高体健的顾林几乎被这力道逼得难以站稳,脸上新添的血痕也更骇,一直从眼角延伸至下巴。但他很快又立得笔直,目光从容,语声坚定地继续说:“看来,霍兰奚是个英雄。”
靳宾不再肆意对顾林施暴,他看了他片刻,将手中的花剑扔了地上。
“安德烈正打算借题发挥,重新提议让工智能进入军事领域,但们都该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倚靠掌握军队来推翻的政权。”从神情狰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轻声叹气,面容显得莫名疲惫,“所以会公开的身份,给予一心想证明工智能强过类的安德烈最致命的一击。但前提条件是,”一个长时间的停顿后,靳宾目视狼川,拔高了音量,“用的热血去洗刷霍兰奚的罪名,用的荣勋去换取霍兰奚的生命!”
年轻少尉表面看来怔立不动,可五脏六腑早被一种狂热的情绪拧了一起,脉管里的血液正沸响。
“要一个由亲手创造的偶像,他必须像黎明破晓一样给以希望,他必须像喷薄的火山一样无可阻挡!当能令所有都信服地晋升为空军少校的时候,就准许霍兰奚接受公开审判。”见对方冷着脸一言不发,靳宾挑眉问:“是不是,时间太短了?”
“不,足够了。”朝着身前的男敬了一个军礼,他开始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军。
总指挥官一言不发地审视着面前的空军少尉。很长时间,从这双金绿色的眼睛里他看不见他的浮躁恐惧与迟疑,哪怕一丝一毫。这是一份凌驾于爱情的情感,它让软弱的生出无穷的勇力,也让坚强的愈加刀枪不入。
就像玫瑰不为开放,夜莺不为歌唱,这双金绿色的眼睛似也永远不会为凝神注视。靳宾强咽下心头的不甘与失望,重又笑得气定神闲,说:“不过很遗憾,们或许来迟了。霍兰奚已经认罪了。”
狼川与顾林同时惊愕地大喊:“什么?!”
“是的,他已经认罪了。”唇角妖娆地上挑,总指挥官优雅地踱步离去,“他承认自己杀死了魏柏伦医生,也承认与三年前无机失控的事件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