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之绿》 第1章 唯死者永守秘密(1) “从谨慎的角落和炉边望去,生活显得褴褛而危险。” 霍兰奚第一次见到狼川的时候正是春天,狼川还不叫狼川。 二九六五年三月十二日,一个明媚的上午,一个褐发男人踏入军队司令部所处的帝国大厦。一身暗蓝色的空军军官制服,衬得他的身材更为高大挺拔。灰蓝色的眼睛深深凹陷,鼻峰高耸下巴微翘的轮廓宛似刀刻,一双嘴唇薄而不见血色,莫名给人一种冷漠自律甚至寡于辞令的印象。他算不上是那种颠倒众生的美人,却长有一张不会被时间轻易磨灭记忆的脸。 这个男人神情严肃,目不旁视,冷峻得如同一座峭壁。一路上虽引来不少人的注目行礼,却一刻也未对那些竭力仰望讨好的目光有所回应。 几个帝国卫队的士兵恰好迎面走来。黑色的军服十分英挺,领角领章以及帽子边沿都烫有石松花案的银色滚边,一只挥展翅膀形态狰狞的毒蜂嵌于帽徽位置。这几个年轻人都高大瘦削而且英俊,与军服相匹的黑色马裤和高筒靴显得他们腿长而有力,牛皮腰带则束出清一色的细窄腰身。因为帽子上的银色蜂徽让这些卫队士兵看来格外英气骇人,所以外人又满心畏惧地将他们称作“蜂党”。 他们正押送着一个怪物。 说是怪物或许也不妥切,因为这个被押送着的家伙始终垂着脑袋,佝着身体,看上去只是血肉模糊的一团。像是刚刚遭受过酷刑,衣服破烂得几乎不可蔽体,还散发出一股可怕的恶臭。 就在卫兵们向霍兰奚立正敬礼之际,本已奄奄一息的怪物竟突然活了过来。他迅速向离他最近的那个士兵发起攻击,一口就咬上了他的喉管。那个卫队士兵痛苦地大声嚎叫,腥红血液溢出脖子上的伤口,喷溅得到处都是。 一旦挣脱了束缚,怪物顷刻变得凶残无比,一个,二个,三个……待所有的士兵被他打倒在地,他的喉中发出一声闷钝的不似人声的叫喊,便朝霍兰奚所在的方向跑去—— 阳光与自由像一曲潺湲的乐声敲打心扉,他听从它们的召唤竭力奔跑,倒忘了彼此之间还隔着一个人。 卫队士兵们拔枪向逃跑者射击,但那家伙的动作迅捷灵敏得令人咋舌,谁也拿他没辙。他左突右闪地躲避激光枪的追击,身上只留下了几处无足轻重的擦伤。 眼见无法阻止怪物的奔跑,情急之下一个卫队士兵冲霍兰奚大喊道,“少校,拦住他!” 怪物的奔跑速度与灵敏反应都让霍兰奚感到惊讶,别说这些花瓶似的“蜂党”士兵,即便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精英部下也未必能及得上。 就在怪物自以为即将摆脱追击的时候,一直站立不动的男人突然以极快的速度迎身上前,朝他的下巴猛力击出右拳,趁对方本能地躲避拳头而偏移重心的瞬间,又用自己左手向他的后颈脊椎发出一连串的攻击。 霍兰奚虽是空军军官,却也是整个帝**队数一数二的格斗高手。你来我往的拳脚[]交锋中,已经负伤的家伙很快便落了下风。他表现出不再恋战的样子而急于逃跑,结果反倒因懈于攻击吃了更多拳头。一击猛烈的脊椎攻击,再招架不住的怪物终于倒地不起。更多的卫队士兵趁此机会一拥而上,将他牢牢按住。他们迅速用高伏电压电击他的身体,一阵阵惨烈的抽搐嚎叫后,枪伤处滴滴答答溅下一地鲜血,惨不忍睹。 “谢谢你,少校。”年轻的士兵向男人敬礼致谢,一个个毕恭毕敬。 “你们那么多人,而他只有一个。”声音挺冷,也低沉。霍兰奚微微低头整了整军服,一双灰蓝色的眼睛便重又扫向眼前的士兵,“如果国防卫队只是这样,你们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语气很淡,目光也算不得寒冷凌厉,可那些平日里不可一世的“蜂党”青年们却都吓懵了,束手束脚地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喘出。忽然间,一个清亮的男人声音响在了霍兰奚身后—— “作为他们的长官,我为他们的疏于训练向你致歉。” 士兵们听见这个声音便似见了救星一般,马上齐齐向他望去,立正敬礼道:“向您致敬,长官!” 霍兰奚循声回头,发现正向自己走近的人是年轻的帝国总指挥官,靳宾。 人们津津乐道于“蜂党”的挺拔俊美,但他们不知道这些士兵还有一个更为绝群拔类的长官。黑色披风款款飘摆,锃亮的皮靴踩出锵锵声响,走上前来的男人比霍兰奚看来年轻几岁,挺拔高大的身材却不相上下。眼角缀着颗显眼的泪痣,下颌始终以个傲慢的弧度微微抬起,靳宾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以个听来并不能算是褒赞的语气说,“当然我也感谢你关键时刻并未优柔寡断,你刚才阻止了一场浩劫的发生。” “那是什么?”用目光指了指那个负伤的怪物,霍兰奚皱起了眉——他还在垂死挣扎,但挣扎的动作不再激烈,叫声也越来越微弱。 “你忘了那句话吗,”一头金棕色的过肩长发,在一身猩红色军服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夺目。靳宾扬了扬下巴,不浓不淡地予以对方警告,“唯死者永守秘密。” 总指挥官命令属下将怪物带去生物研究基地,却发现眼前的男人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霍兰奚说:“国会并没有通过拿活人进行生化实验的议案。” “不是生化实验,只是例常的基因实验。”看见对方仍是一脸不信任的神色,年轻的总指挥官踱出几步,以个振奋人心的语调补充道,“你知道我们正处于非常时期,抵抗梅隆星人的进攻是所有地球人的最高使命,我们在为全人类的自由而战!在这场持续了百年的战争里,已经有数亿人为它献出了生命,而更多的人正在等待来自前线的召唤。如果能够通过基因改造计划使我们变得更强大,并赢得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我想任何的牺牲都是值得被尊敬的。”顿了顿,他微微一笑,“我会和你的朋友费里芒一起,在实验过后对他进行最详尽的解剖,以此来找出让全人类变得更为强大的方法。” “如果解剖后一无所获,你们再把他缝回去?”霍兰奚的声音仍然十分冷淡。出于一个军人的职责与本能,他先前才会出手拦下了这个行凶伤人的逃跑者,但骨子里,他无法认可任何背离规则的行为。 “哈哈!少校,你太有趣了!”短暂的愣神后,靳宾扬起下巴,像是听了个多有趣的笑话般大笑不止,“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注意自己和长官说话时的语气,”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肩章,他将目光投向不远处那个已经因喉管被咬断而断气的士兵,又以个全不在乎的口吻继续说,“何况这个受实验者杀了人,本就该被判处死刑,而现在他被允许为全人类的幸福作出贡献,能够因此死去也是他的荣幸。” 靳宾用目光示意卫兵将受实验者带走,看见眼前的男人还一动未动地立在原地,便问,“你想违抗上级的命令吗?” “不,长官。”霍兰奚立得笔直,向对方敬了个十分标准的军礼。 “很好,少校。”靳宾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说出了那句口头禅似的话,“下一次我会更身体力行地提醒你记得那句话,唯死者永守秘密。” 靳宾转身而去,那个怪物也被卫队士兵们架着双臂拖走了。霍兰奚看着他,发现始终头颅低埋的怪物居然也抬起了头,看着自己。 一张脸满布腐烂似的肉痂,霍兰奚没能看清这家伙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只能看见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那些世间影影绰绰的雾气或者尘埃都无法将这双眼睛的光芒遮蔽堙没,仿佛永不湮灭的极星,仿佛引航海面的灯。 他突然张口冲他喊叫,似要扯断声带般,嘶声力竭地喊叫。 那双眼睛一直牢牢盯视着他,如同楔于其身的尖钉。霍兰奚面无表情地回视着这个怪物,直到他被高大英俊的卫队士兵们拖出自己的视野。 这是一个新的纪元,说不上好,谈不上坏,然而战火已经延绵长达百年。 纽约巴黎开罗还有圣保罗,那些闻名遐迩的城市一夜间全都重蹈了庞贝的覆辙,现在人们居住的这座城市被称为“罗帝斯特”,是一个以富人区为中心向外辐射的环状区域。所有人打从出生起就被严格按照他们的基因区分对待,各自栖居于符合他们身份的区域之中。罗帝斯特的最边远处拥有超过四千万的人口,他们需要忍受狂暴的飓风愤怒的海潮滴水成冰的酷寒漫漫无尽的炎夏寸草不生的盐碱地到处破洞的臭氧层战争遗留下的核辐射,以及比这些都更不堪忍受的“下等人”身份。 那是因上帝之怒而大火焚城的蛾摩拉,但人们喜欢叫它十一区。 而在许多人眼里就等同于是罗帝斯特的富人区,头顶撑开了一把名为“靶物质脉冲粒子屏障”的保护伞,为富人们把那些下等人需要忍受的伤害隔绝在外。水泥灌溉田野,机械碾过森林,玻璃大厦像古生代猖獗的蕨类植物长遍城市的所有空隙。 这是一个没有春天的纪元。 第2章 唯死者永守秘密(2) 高大英俊的卫队士兵在帝国大厦内梭巡,两个男人相挨着站在四周白茫茫的实验室里,其中一个挺拔俊美得像一枝盛时的玫瑰,另一个则如枯叶垂垂老矣。 上午被卫队士兵带走的怪物此刻已被清洗干净,他赤身**地躺在无影灯下,像待宰的羔羊那样被捆绑于手术台上。一根根形态诡异的青筋在他身体上虬行舞蹈,肋骨分明得根根清晰,胳膊与腿都细得仿佛一折即断。这个年轻人看来简直像个未能长开的孩子,可他的性[]器倒有相当不错的尺寸,尽管只是蔫头耷脑地垂于胯间,也夺人眼球得很。 他的身体被烙下了受实验者的印记,胸前有黑色刺青似的四个数字:2507。 护士剪短了那头乱糟糟的发,而今利落的黑色短发散发出淡香,更露出了一张线条清晰的脸。 那一脸受创的肉痂已经离奇地褪尽了,暴露出的皮肤苍白得吓人,虽然整具身体瘦得不堪入目,可多少还是能瞧出,这怪物原来是个眉目十分清秀的年轻人。他被注射了大剂量的镇静剂,现在正闭眸昏睡,无法再逞凶伤人。 “太神奇了!我的上帝!真是太神奇了!”老科学家莫勒伸手抚摸起床上那具身体,眼镜片也随他的喊叫发出白光。因为太过兴奋,一双苍老的手颤栗不止,一张树皮似的脸孔也涨得通红。“他的伤口几乎已经完全愈合了!爆破弹和激光枪没有给他的身体留下任何可怕的影响!” “抓住他不容易,我们折损了两名精英。”靳宾站在手术台旁,问,“你从他身上查出了什么?” “如果那个传言所说是确有其事,如果‘濒死之绿’真的险些成功,”老科学家的声音依然在颤抖,有些答非所问地回答,“那么他应该已经超过了一百五十岁……可他的身体仍像十六岁的少年那样年轻美丽……真是太太不可思议了……” “是的,他很美……”无影灯下的身体散发出一种奇特的光芒,近似透明的皮肤下,几乎能清晰看见条条血脉,看见他的心脏如何渴求地跳动。靳宾微微倾下身,同样抚摸起了这个年轻人。掌下的肌肤像丝缎一样冰冷光滑,仿佛稍不小心就会勾脱出丝来,他情不自禁地开口赞叹,“他真是……真是美极了……可惜以他的年纪,我的爷爷都可以叫他爷爷……”即使亲眼所见,亲手触摸,他依然无法相信眼前的年轻人竟已存活了近两个世纪。 “这个年轻人确实是无价的宝藏,”莫勒咳了好几声,十分为难地表示,“这是一百多年前的实验,资料显示许朗河博士被逮捕前销毁了所有的文件,我想只凭我一个人很难让‘濒死之绿’的计划重新启动。” “我知道,这的确很难。”如同贪醉的人无法离开酒瓶,靳宾仍无法将目光从这具单薄白皙的身体上收回,他漫不经心地允诺对方说,“我会为你找一个助手。” “谁?”莫勒推了推眼镜,突然又神色警惕起来,“只有一个人可能帮到我,可我不想看见他。” 他的抗争徒劳无用,对方可是帝国元首的儿子,是战时的总指挥官。 “是的,就是费里芒。”刻意无视对方的面色大异,靳宾笑了笑,“‘唯死者能永守秘密。’这是帝国的绝对机密,你不能向任何人泄漏这件事。我不想再让反对党揪住把柄,尤其是安德烈。” 靳宾向对方交代了一些事情,即将离开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手术台上的年轻人一眼,竟发现他在同时间也双眼大睁—— 瞳仁的颜色非常奇幻且美丽,金灿灿又绿幽幽,比得上第一绺垂落人间的阳光,也赛得过黑猫的眼睛。像自至深处向外头迸发,这双眼睛亮得惊人,整间实验室似也突然被它衬得暗了好些。莫勒真的被吓了一跳,赶忙抬头张望,一刹那还以为是帝国大厦的供电系统出了问题。 年轻人动了动嘴唇,似乎说了什么。口齿不算清楚,只是一味喃喃地重复。 靳宾仔细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狼川…… 身心俱疲的年轻人再次闭上眼睛,一脸安详,就像沉睡在母亲的羊水之中。 罗帝斯特同样也睡着了。 夜空一如既往黑得深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粒子屏障的关系,天上的星星看来都不太明亮,一颗颗缀在那里,如同一点点斑驳的泥迹。霍兰奚抬头望了望天空,目光被一片白雾状的旋涡星云所吸引,它们时而蜒蜿爬行,时而又波澜壮阔如潮汛来临时的海。他看着它们,感觉到它们也这样看着自己。 他站在星空下,久久不能挪开自己的视线,仿佛心跳都趋于停止。 粒子屏障会自动模拟出四季如春的温度,但这样的春天早已失去了它的纯粹。 推开门,霍兰奚刚刚踏进屋子,一个纤细人影就从门后蹿出,跳上了他的背脊,紧紧勾住他的脖子不放。 “你们姐弟一样让人为难。”微微勾了勾嘴角,寡淡得和没笑过一样。霍兰奚转了转脸,望着一条粗毛型柯利犬摇了摇头,那条漂亮的大狗就没也跟着一起扑上来,只是眼巴巴地望着他。 未婚妻靳娅带它回家的时候它还嗷嗷待哺,可现在已经长成了一只70磅重的大家伙,黑白与黄褐交杂的毛发十分柔亮,眼睛也明亮有神。 靳娅从未婚夫背上下来,正面迎向他,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一个吻。那薄薄一双唇冰冷得像刀刃,可女人吻起它来就像舐取蜜糖。 不顾这对久未相见的情人多么热烈甜蜜,大狗还是吐着舌头待在一旁,满眼渴望地望着自己的男主人。虽然霍兰奚常年飞行,平时都是靳娅照顾它,可这条被命名为“闪灵”的雄性大家伙显然还是和男主人更亲近。每次霍兰奚回来,它头两三天便会莫名地焦躁起来,不肯进食,坐立不安,好像总想抢在女主人之前亲近于他似的。 “‘闪灵’,走开。”趁唇舌纠缠的短暂空隙,霍兰奚抬手朝“闪灵”挥了一下,可它依然模样可怜又执拗地不肯离开。不得已,空军少校放开了未婚妻,走向了自己的狗。他伸手揉它,它也乐于与他亲近。他们看来确实亲密无间,霍兰奚那张常年寡漠的脸上竟似浮现了丝丝笑容。 望着自己的未婚夫,靳娅有些无可奈何,“我今天本想与靳宾线上通讯,可他拒绝了我。一定是你又和他起争执了,你们为什么总起争执?” 年轻女人散着一头及腰的淡棕色长卷发,白皙光滑的肌肤堪比凝结的羊脂,在月光下发出一种流动般的光彩,仿似会随着她的微笑颦眉突然融化。除了同样俊美绝伦的脸和一颗缀于右下眼角的泪痣,这对双胞胎姐弟再无一处地方相似。靳宾高大强壮,但靳娅纤瘦得像一株暴风中柔弱的草,也像得了病。 俩人的婚礼本该在三年前举行,但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婚礼一拖再拖。 放不下对弟弟的担忧,靳娅继续对未婚夫说,“爸爸一病不起后靳宾就担起了总指挥官的责任,可他毕竟只有二十七岁。国会一盘散沙,安德烈总试图颠覆现有的政权,谁都知道那些与科技公司的合作能让他捞到大票的好处。梅隆星人对我们虎视眈眈,一百多年来一刻不肯放弃侵略的念头,可人民总希望尽早结束战争。”顿了顿,她挑眉露出一笑,“他曾和我说过,他需要你的支持。” “他不会那么说。”霍兰奚摇了摇头,轻易就戳穿了未婚妻的善意谎言。靳宾是手握御杖长处云霄的男人,他的笑容骄傲如烈阳,他的目光像剑戟交锋一样崭亮犀利,怎么会轻易向旁人泄露心底的软弱。 “好吧,他没说。”靳娅柔声叹气,不一会儿又眨了眨灵动的大眼睛狡赖,“可有的时候我觉得我能知道他的想法。我们血脉相连,心有灵犀。” “我忘了,你们是同胞姐弟。”霍兰奚抱起靳娅,将她抱到了床上,还不忘回头以眼神警告“闪灵”不准跟来。那条大狗只得乖乖听话。 两个人抵头相靠,霍兰奚闭着眼睛,睫毛的阴影清晰落于下眼睑上。他仿佛呼吸都停止了般地躺在那里,好一会儿才突然出声,“靳宾有没有向你提过‘濒死之绿’?” “他隐隐约约地提过一些,可我记不清了。”靳娅只能记得这是一百多年前的基因改造计划,又被赋予一个非常美妙的名称,濒死之绿。当时与梅隆星人的战争刚刚打响,帝国元首希望通过基因改造让人类变得更为聪慧与强大,可以抵御恶劣环境与生化侵害。可那些悖逆上帝的实验残忍至极,如同一夜间瘟疫横行,大量受实验者承受了各种痛彻骨髓的疾病与实验伤害后死亡,以致于国会不得不强行中止了实验,并判处了实验负责人许朗河博士的死刑。两年前靳宾在一个极偶然的情况下得到了部分“濒死之绿”的实验信息,自此便心心念念想要重启这个计划。 “如果你不能劝他放弃这个计划,至少该劝他小心行事。”霍兰奚的神情依然淡漠,看上去昏沉欲睡,他说,“国会没有批准基因实验,他如果一再落人口舌,总指挥官的位置就坐不长久。” “可是比起这个计划,我更担心的是过几天机器人‘奥利维尔’的第三次模拟飞行试演。前两次空军的王牌飞行员都在‘奥利维尔’面前一败涂地,如果这次人类飞行员再失败,恐怕国会就会批准人工智能进入军事领域。无人机的研究停滞不前,现役飞行员却越来越少,可靳宾始终认为人工智能只能用于家政服务领域,如果让它们穿上军装驶入太空,后果将不堪设想。”靳娅有些吞吐地说,“你能不能帮帮他……” “不能。”霍兰奚的回答斩钉截铁,“服从命令是一个军人的天职,我不能不闻召唤,擅自行动。” “可是……”靳娅还想说服未婚夫替自己的弟弟出战,但对方已经用实际行动封堵住了她的嘴。 性[]爱时候的空军少校与平日判若两人,既不冷漠也不克制,反倒是有些粗鲁且直接的。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吻她的脸颊眼睛下巴……尽管从未有过舐着耳际的甜蜜情话,狂热的吻却能滑过她肌肤的每一寸…… 一场甜蜜的性[]爱过后,霍兰奚把脸埋在靳娅的颈窝,闭着眼睛,呼吸着她长发中沁人的香气。激情后的汗液凝结于这具修长强壮的身体上,她轻轻抚摸着他宽阔的后背,既能听见他沉稳的呼吸声,也能感受到那砰然有力的心跳。只有这个时候,靳娅才觉得这个男人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他们又一次谈到了婚礼。无论她说什么,他也只简单地回一两声,你喜欢都好。 靳娅不傻,她能察觉出每次和霍兰奚交谈时他都在努力掩饰自己眼中的敷衍,可女人总是甘愿像飞蛾一样投入一个英雄的怀抱。霍兰奚是整个帝国的骄傲,她知道自己不能要求更多了。这个男人从来都缺乏热情,那胸腔中的方寸之地住着整个宇宙,他不可能喜欢上一个女人,甚至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人,能留有偶见温存的一隅给自己已属难得。 然而一腔衷情永远得不到等价的回应,靳娅总不免感到委屈:论地位论样貌,他远比不上自己的孪生弟弟靳宾。靳宾是像玫瑰一样瑰丽像太阳一样热烈的男人,而霍兰奚则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秉持着那种令人乏味的冷淡与严肃,比耸入云霄的冰川都更不易动情融化。他会长时间地阅读莲华经古兰经和圣经,可最后却说他找不到自己要寻找的奥义。 这个女人如此渴慕于自己的情人,可她的情人却只渴慕天空。天空让靳娅感到害怕,太空更让她魂不附体。无法掩饰自己对太空的不喜欢,当第一次看见霍兰奚从歼敌机中走出来时,靳娅突然失控地嚎啕大哭,她说,你的灵魂飞行在高处,我跟不上。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靳娅没来由地赌气似的说:“那还不如搭乘宇宙飞船在太空举行婚礼!” 可那双永远不带温度的灰蓝色眼睛就这么睁了开,并且透出了一丝丝冰川消融般的暖光。霍兰奚没有听出未婚妻的抱怨之意,居然还很认真地提议说,两个月后木星即将合月,我们可以登陆月球,再看一场每小时滑落七十至八十颗的流星雨。 靳娅知道未婚夫当了真,赶忙以为难的语气推说自己的身体太差了,受不得极速飞行,甚至还没离开地球的臭氧层或许就会殒命。 霍兰奚不再说话,重又阖上了眼睛。 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第3章 唯死者永守秘密(3) 因为旧伤复发,霍兰奚正处于休假期,前所未有地在家中一连待上了近一周的时间。他们的房子坐落于一整片高大树木的怀抱里,卧室朝着大海。那是靳娅的主意,她知道霍兰奚喜欢所有与广袤壮阔自由相关的事物,比如满天星斗的夜空,比如皑皑茫茫的雪地,比如一望无际的海面。 一个巨大的火球冉冉而起,将海水染成明亮的金红色,海面被晨风轻抚成一匹起伏不定的丝绒。这里没有玻璃大厦,没有憧憧人影,只有树叶婆娑生响,海潮轻轻拍岸,像合唱了一首唤人醒来的歌谣。 将霍兰奚从睡眠中唤醒的却是费里芒的来电,他在线路那头大叫大嚷,“我惹上大麻烦了!帮帮我,霍兰奚!” “为什么我会听见你的声音?”没有打开通讯视频,甚至没有摁下置于床头的通话控键,可那个喊叫声就那么环绕在了屋子里,吵得人头疼。赤着上身的空军少校坐起在床上,略有些费劲地动了动肩膀,后背靠近后心的位置很疼。疼痛并非来自昨夜里未婚妻留于他背脊的掐痕,那个部位曾在与梅隆星人的战争中受过伤,时时隐隐作疼,近来发作得尤其频繁。 霍兰奚将脸转向卧室的窗外,靳娅光脚站在海滩上,正在清晨的阳光下练习几个舞蹈动作。她穿着简单的白棉背心和短裤,身体就像风中柔软的枝条,为整片沙滩留下一抹婀娜的风景。她似乎能预感到未婚夫已经醒来,于是转过脸来朝他微笑。 粒子屏障内,阳光不再轻易向大地吐露心声。可那一刻天空和海面都将脸臊得更红,似也为这美丽的姑娘惊艳。 “上次我来你家,趁你不注意的时候侵入了你房子的计算机控制系统,植了一个……呃,小小的木马,所以只要我想,你随时都会听见我的声音。还有就是……嗯……”那个十万火急的男人声音忽而变得磕磕巴巴,停了一会儿才说,“不是我想偷看,可昨晚上我百无聊赖,一不小心就看见了你们的,呃,性[]爱现场……我不得不说,无论从你的身体还是表现上来说,你都不愧是整个帝国的骄傲!还有靳娅,她可真美,就是有些瘦……” “你死定了。”被人打扰了睡眠让他很不高兴,霍兰奚打算强行切断整个控制系统。 “先别收线,听我说,听我说完!”费里芒急得大嚷,“今早上我在伊甸园里和我的南瓜先生说话,南瓜先生昨天已经学会了如何向我弯腰问好,还有我的西红柿小姐,天气一热她就会生气,从翡翠绿变成了玫瑰红,又从玫瑰红变成了宝蓝色……” “重点。”男人的声音很不耐烦。 “重点是在我那些可爱的小蔬菜里,居然出现了一群嗡嗡嗡的小蜜蜂!我猜他们一定是靳宾派来抓我的……我现在躲在我可爱的小草垛后面……噢!我的天!他们就要看见我了!” “你可以嚷得再大声些。”费里芒或许是有史以来罗帝斯特最杰出的科学家,他在多个领域的成就都令人叹为观止,但在生活上却是个毫无疑问的白痴。 “你得救我!他们会用酷刑折磨我,直到我低头为止,可你了解我的执着,我绝不会低头。”费里芒仍然扯着嗓门在嚷,“该死的!从我向他的脸吐去口水的那刻起我就发过誓,绝不会为那些毫无人道主义精神的基因实验向他低头!” “那就昂起脖子迎接死亡。”为了避免对方的一再骚扰,霍兰奚再次打算切断计算机控制系统。 “你是好人。整个帝国尉官以上的军人里只有你是好人……你不能不顾我的死活……啊!天呐,他们发现我了,他们来了!”那毫无理智的喊叫果然把蜂党引了来,通讯信号又一次产生了噪音,倒真似嗡嗡蜂鸣。费里芒的求救呼号没有一个弱者的哀求之意,反而透着一股子不合时宜的傻劲儿,喘息声明显,听上去是他正在为躲避追捕而奔跑,“别忘了我曾救过你的命!我把你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让你还能一次次飞上天空,让你还能和你美丽的未婚妻共度**,你不能不顾我的死活——” 霍兰奚真的切断了通讯。 踩着海滩上绵绵软软的白色细沙,靳娅走进屋子时,已经整装一新的霍兰奚正在用早餐。他将t形牛骨旁最好的菲力部分用刀剔了下,随手扔给了“闪灵”——他们十分默契,霍兰奚眼睛未抬头未回,他身后的“闪灵”已将那块肉咬进嘴里。 大狗嗒着舌头,喉中发出小孩儿似的呜呜声音,似乎对刚才的美味还不满足。 “不行。”霍兰奚切下一小条肉质较粗的牛肉塞进嘴里,细细嚼咽下后说,“你最近胖了不少,该瘦身了。” “闪灵”极通人性,虽然眼里仍有馋涎之色,还是听话地伏下了身子。 “不再吃些吗?”除了给“闪灵”的那块儿,餐盘里的肉几乎没动多少。靳娅看出霍兰奚吃得比平时少了,她知道他虽然闭口不谈,但这次肩伤复发似乎比以往更为严重。 “不了。”摇了摇头,他还是决定到那总爱惹麻烦的家伙那儿去。 费里芒的“伊甸园”趋近第三区的边缘,其实就是一个用来种花种菜的破园子。 那是一个小个子男人,圆脸,圆鼻子,圆眼睛,鼻梁上架着一副桃红色塑料框的眼镜,乱糟糟的棕色鬈发像顶在头上的鸟窝,一身睡衣睡裤的打扮看来也全不够精神。只凭这副容貌,谁也无法将这家伙和“罗帝斯特最杰出的科学家”联系起来,他活像那种成日抱着薯片在沙发上看肥皂剧的懒家伙。当然事实上也是这样。 “我不会和你们走的!”费里芒站在屋顶上,拿着尖刀指着自己的脖子。握着刀柄的手止不住地颤,两条柴棒似的瘦腿也瑟瑟发抖,整个人就好像随时会被风掀倒在地。他扯开嗓门冲团团将自己包围住的蜂党士兵们嚷,“如果你们再敢向我靠近,我就用这把刀子杀死自己,然后再从这屋顶上跳下去!” 卫队士兵们哑然失笑,这么个被誉为是鬼才的科学家,竟然能说出这么不符合逻辑的话。 一个男人从士兵们身后走了上来,黑色披风款款摆动,一身猩红色的军装尤显英挺。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中攒着一只西红柿,正变幻着奇丽的色彩。靳宾轻轻转了转手腕,仰脸笑看着费里芒,问:“即使是我亲自来接你,你也不愿意随我回去吗?” “你是谁?我们见过吗?”屋顶上的鬈发男人装模作样地耸肩摇头,低头看见靳宾的手中还掂着一只西红柿,又马上心疼地冲他大嚷,“放开她!放开我的西红柿小姐,别用你那染满鲜血的皮手套碰她!” “这是什么?”元首之子将粉红色的西红柿举在眼前,看着它从粉红色变成深紫色,一会儿又变成了宝蓝色。不顾费里芒的吹须瞪眼,他咬下一口,这些西红柿看来色彩缤纷十分有趣,可尝起来和一般品种全无区别。咽下口中的酸甜果实,靳宾皱了皱眉,“这是会让人吃了后变得更强壮的西红柿?” “它不能让人变得更强壮,但它能装点你的餐桌。”提及自己种植的蔬菜,费里芒一脸幸福满溢的表情,活像个正在夸耀自己孩子的奶爸,“你的色拉将比你邻居的看起来更为美丽!” “够了!”无法容忍对方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愚蠢的话,靳宾把西红柿扔在地上,用皮靴一脚踩了烂,“上帝赋予你常人难以企及的智慧,可你却宁可把它浪费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那一脚就像踩在了费里芒自己的脸上,他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一双常年迷蒙惺忪的眼睛也射出了愤怒的精光。这么僵持了几分钟,屋顶上的科学家小心踩着瓦片走上了前,低头对元首之子示好说:“好吧,关于那个计划我可以向你低头,当然得是在不违背人道主义精神的情况下……你现在过来,听我说……” 靳宾仍微微抬着下巴,一脸狐疑地走上了前——谁知他刚走至对方跟前,身处上方的费里芒就张开嘴,朝他的脸结结实实吐下一口唾沫。 “哈哈,上当了!元首的儿子是个呆瓜!”替自己的西红柿小姐复了仇,小个子男人心情大好,挥舞着手中的尖刀,沿着屋檐蹦跳前行,“你们这些无能的小蜜蜂!抓不住我!” “杀了他!”这个混账又一次朝自己吐出了口水,而且还当着自己的属下面前。擦掉脸上的口水,元首之子勃然大怒,对左右下令道,“杀了他。这世上总有比他更优秀的科学家,可我不能被同一个人侮辱两次。” 蜂党士兵闻令即行,立即拔枪向屋顶上的男人射击。左闪右躲避之不及,小个子男人从三米多高的屋檐上掉了下来,像一只熟透的西红柿掉在地上。摔得哼哼唧唧,还来不及爬起身,就已被人擒拿了住。黑洞洞的枪口抵住太阳穴,费里芒吓得魂不附体,却还嘴硬地说,“我为人道主义精神赴死,我挺光荣——” “等一等。” 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突然响起,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即将被枪决的费里芒听见这个声音,立刻欣喜万分地朝卫队士兵们身后望去—— 霍兰奚不是那些主张“民胞物与”的迂酸哲人,却也不是靳宾这种血脉时刻贲张的好战分子。一旦看见那双平静深邃的灰蓝色眼睛,费里芒就知道自己这回一定死不了——那些小蜜蜂们已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枪,即使在元首之子面前,谁也不会对功勋卓着的空军少校说“不。” 费里芒得意洋洋地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鸟窝似的乱发,又朝着靳宾扮起鬼脸。 不得不暂且让自己从愤怒的情绪里超脱出来,靳宾神态轻蔑地一掀嘴角,说,“你说服不了我,少校。” 用目光示意费里芒到自己身边,霍兰奚甚至不愿多费口舌去说服自己的长官,只是微微向其点头,“我会替你出战。” 靳宾一时无话可说,反对党一直试图向国会提交弹劾动议,他确实不能再输了。 没有得到元首之子的颌首许可,两个人便已返身而去。费里芒一边愉快地前行一边还频频回头冲靳宾挤眉弄眼,结果一个不留神自己绊了自己一跤,踉跄跌在地上。对方的磨蹭令霍兰奚很不满意,既无表情也不说话,他抬脚踹上了费里芒的屁股,催促他赶快爬起身再走。两个人还未走远,靳宾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你们可以随我同行,一起去看看那个家伙。” 第4章 唯死者永守秘密(4) 生化与基因研究中心是帝国大厦最机要的地方,直属于帝国元首,如果不是靳宾同行,即使是身为空军少校的霍兰奚也没有资格随意出入。研究中心埋于地底,运送他们前往的电梯更像是沿着轨道直上直下滑行的迷你列车,垂吊的钢缆是一种改良过后具有高度韧性的石墨纳米材料。梯舱内的费里芒受不了这种极限下坠的速度,吓得几乎要把自己投入霍兰奚的怀里,但在对方那种毫无热度的目光中又强行忍了住。在这家伙看来,目露凶光的靳宾远没有面无表情的霍兰奚看来可怕,空军少校能赶来救自己一命已属万幸。他推着粉红框眼镜,转头冲靳宾叫嚷:“我们这是去哪里?去地心吗!” 靳宾勾了勾嘴角,无视费里芒,反将目光投向霍兰奚。眼角下的泪痣仿似闪烁,笑容里带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骄傲,“我要带你们去看一份来自造物主的献礼。” 霍兰奚的视线冷淡地落在前方,也不回话。 这个男人表情很寡,说话不多,情绪也永远四平八稳,但他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似象牙号角那般击节鼓歌,拥有催迫人心的力量。帝国陆军只能用来清扫十一区的那些暴徒和流氓,真正守护罗帝斯特的屏障唯有空军。空军少校霍兰奚是王牌中的王牌,他英俊沉着勇敢而又坚定,国会里的老古板们对他褒美有加,甚至蜂党的士兵也对他敬若神明。 几乎全帝国的人都知道靳宾对霍兰奚的嫉妒酷烈如火,连常年忙碌于“伊甸园”的费里芒都能清楚感受得到。靳宾打从第一眼就不喜欢对方这副冷若冰霜的面孔这副令旁人目不可及的态度,甚至他怀疑他在床上也这样。元首之子曾在一群国防卫队高级军官的面前嘲笑空军少校是个性冷[]淡者,只有对着他的歼机才能勃[]起,结果霍兰奚的回击大刀阔斧,简洁有力,他说,你的姐姐会证明我不是,我会娶她。 不久之后就传来靳娅与霍兰奚坠入爱河的消息,简直令靳宾羞恼万分。 黑魆魆的空间循声亮起灯光,一行人走在研究中心的长廊里,费里芒莫名兴奋,一直问东问西,而霍兰奚从头至尾沉默前行。温度调节得很低,冰冷的金属色调更让人倍感压抑。 密码输入,面部识别,最后通过验证血液中的dna确认了来访者的身份,通往未知的大门缓缓向两边打开。巨大容器矗立于广阔空间,一排排曼延向漆黑的深处。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浸泡于黄绿色的液体里,他们的手脚与头发彼此痴缠,身体漂移浮动,仿佛正共舞着一曲旖旎无尽的华尔兹。 “我我的天!”费里芒惊呼不止,就连一直神情淡然的霍兰奚也微微蹙起了眉。 “他们都是十一区的下等人死刑犯,自愿接受实验。”靳宾全无怜悯之意地笑了笑,“可惜生活总是事与愿违,没人能撑到活着走出去的那一天。” 元首之子一直瞒着国会拿死刑犯做实验,并许诺他们,只要挨过了这些实验就能获得赦免。但比起这些毫无人道主义精神的实验,或许死刑还更仁慈些。自认是整个帝国最具有人道主义精神的科学家,费里芒还要说话,却突然看见了那个人—— 那个家伙就这么赤身**地躺在实验室里,石墨烯物质防护罩为他打造了一口“水晶棺”,他就像童话里那个乌发雪肤的公主那样静静沉睡。裸[]露在外的肌肤泛出惨淡的白,性[]器颓唐地耷拉在两腿之间,模样还算挺美。他瘦得有些骇人。老科学家莫勒解释说,但只要恢复饮食,他很快就会强壮起来。 “除了瘦了些,他看上去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费里芒撇了撇嘴,把一张脸贴扁在了实验室的钢化玻璃上。本就宽大的鼻翼压得又圆又塌,玻璃窗被他呵上了一团白气。 莫勒手中拿着一份资料文件,在靳宾允许的情况下递给了霍兰奚。空军少校粗略地扫视了一眼文件,一抬眼睛,“狼川?” “他一直喃喃自语着这两个字,所以我们决定这就是他的名字,”矮小苍老让他在高大冷峻的空军少校面前显得哆哆嗦嗦,老科学家呈现出一副诚惶诚恐的姿态,回答说,“否则我们就只能叫他的编号。” “2507.”霍兰奚的目光落在被称为“狼川”的年轻人身上,看见了那烙印于心口处的四个数字。视线还未离开,两支机械手臂缓缓移向了狼川,突然向他射出无数细小的光柱——那具白皙身体很快就出现了多道伤口,像用匕首划开的口子。 因为受不得疼痛而颤栗不止,防护罩内的年轻人脖子上固定着金属颈圈,全身都被皮带束得无法动弹。霍兰奚面无表情地看着,反倒是压扁了自己一张脸的费里芒一直喋喋不休地问话:“这是干什么?” “我想让你知道你现在看见的是一个奇迹。”莫勒还没来得及回话,靳宾走了上前,微笑着对霍兰奚说,“狼川的存在证明了基因改造计划绝非空想,他是一个奇迹,他身体的自我修复能力非常快,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只要不要伤及他的大脑或者心脏,任何伤口都会在一定的时间内自动复原。”神态倨傲地一抬下巴,他用目光指了指那具布满细小划伤的身体,“你看。” 令人惊奇的是,那具身体上的伤口就这么慢慢愈合了,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具身体恢复一新,依然洁白无瑕。 “我的天!我的天!”费里芒睁大眼睛,咋咋呼呼地叫出了声,好像自从到了这里他就只会嚷一声“我的天!” 靳宾冷冷朝他瞥去一眼,“和他的存在相比,你以往的那些成就简直不值一提。”费里芒破天荒地没有张口还击,仍然把一张痴迷的脸贴扁于钢化玻璃,这个名叫狼川的年轻人是个暂且无解的谜题,是处引人入胜的妙境,这位科学怪人很快就把和元首之子间的不快忘在脑后了。 莫勒摁下一枚操作钮,两条机械手臂重又挥动起来,这回它们向着狼川喷射出了一种神经毒剂,毒性比沙林毒剂强出百倍。注射了镇静剂的年轻人还未苏醒,身体就因毒气侵入而极为痛苦地颤抖起来,那紧闭的眼睛似睁了睁,滑下了一颗晶莹泪珠。 目光没有离开正遭受重重酷刑的年轻人,霍兰奚问:“他正在流泪?” “这种倍克3型的神经毒素会迅速渗入皮下神经,使人迅速产生无皮损为特征的剧烈疼痛,也会强烈刺激泪腺以致分泌泪液。根据残存资料的显示,经过基因改造后的人类不会动情哭泣,不会心生恐惧,即使受伤也能以最快的速度恢复,是为保卫帝国而生的超级战士。”莫勒摁下停止机械手臂的操作钮,又继续说,“他的身上印有编号2507,这说明当时至少有两千五百人被迫接受了基因改造的实验……但是实验的初期很不顺利,大量受实验者产生了各种身体器官的极端反应并且最终死亡。在被国会禁止之前,科学家把这个基因改造计划又称为‘濒死之绿’——” “许多人宁在错误的花园里转悠一生,也不愿在正确的荆棘路上一往无前。”靳宾挥手打断了老科学家,为这个夺去至少两千人性命的残酷实验狡言粉饰,“就像透芽的春天一样,在一个个体面临死亡的同时却蕴育着整个人类的希望。” 年轻人还在奋力挣扎,可皮带难以挣断,白皙脸庞也因此胀得青筋尽显,十分可怖。费里芒不禁有些哆嗦地问:“他看上去……感到很疼?” “何止是很疼,简直是痛彻骨髓。他身体的自我修复能力提高了,同样他的各种知觉能力也提高了。”靳宾唇边的笑意更深,抬了抬下巴,“他的智力水平也比常人出色,虽然恐怕暂时难以应付一百多年后的生活,不过他会学习得非常快。”侧脸看了看霍兰奚,他别有所指地说,“不多久他就会和你一样优秀,然后干净利落地超越你。” 狼川仍在疼痛中猛烈抽搐着身体,样子不太好看,渗入皮下的毒素让他的肌肤起了一环环鱼鳞似的灰色斑纹,肌肉线条呈现出扭曲的状态。紧阖眼眸,一脸痛苦,仿佛正在寻找逃脱噩梦的出口,然而令人猝不及防的瞬间,他竟睁开了眼睛。 很少有人能长有这样金绿色的瞳仁,简直像夜色中一条饥肠辘辘的狼。 即使是个丰姿绰约的美人也不可能这样长久地吸引住空军少校的目光,霍兰奚依然注视着透明防护罩内的狼川,没来由地觉得,这双眼睛该是非常适合太空。 眼神空洞洞地望着上方,被束缚住的年轻人张了张嘴,发出一连串怪异的支离破碎的音节。他似乎不会说话。 “独自一人存活了一百多年,语言能力已大幅度退化。他能说出一些简单的词汇,却不能将其连缀成句。”靳宾一瞥眼梢,示意莫勒继续操作。受操控的机械手臂动了动,他们想把一种类似浓酸的液体注入这个年轻人的身体。 意识到危险将临,狼川喊叫出声,四肢并用地拼命摆脱束缚,锁住他的皮链因此将他的身体勒出了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一番徒劳的挣扎过后,他倏然停止了挣动,转而把头侧向一边,望向了数步之遥的霍兰奚—— 他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像是这么透过镜头望向风景,用那双适合太空的金绿色眼睛。专注的,绝望的,凄切的,又是充满渴求与期翼的,这个年轻人眼神里蕴涵的力量像来自于一条与远天相接的滚涌大河,以致于这张五官俊秀轮廓娟细的脸也在相形之下不再重要了。 “不,住手!这太……太残忍了……”费里芒试图劝说靳宾,但他明白自己说话没有分量,于是又赶忙伸手去拽霍兰奚。但对方看来并无反应,挺拔身姿一动未动,灰蓝色的眼睛似隐于薄霭之后,刀刃般的唇也全无弧度地抿着。 机械手臂已准备就绪等待施刑,金棕色长发的俊美男人踱出几步。蔷薇色的嘴角勾着一个极其骄矜的笑容,黑色披风随他的走动而款款摆动,“我不过是秉承上帝的旨意,缔造一个新的世界——” “没有上帝,这只是个人的恶癖。”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霍兰奚突然出声打断了靳宾的话,掉头对正要摁下另一个操控钮的莫勒说,“请停止你的暴行。”他的语气十分客气,冷冽的目光却不容置疑。 第5章 唯死者永守秘密(5) “请停止你的暴行。”他的语气十分客气,冷冽的目光却不容置疑。 “这太……太残忍了!”千钧一发之后,费里芒冲着靳宾破口叫嚷,“你这家伙就没一点点怜悯之心吗?!” 老科学家被空军少校的目光慑住了,怎么也按不下操控钮,蓄势待发的机械手臂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一旁的费里芒及时插嘴,“你们贸然对这家伙进行解剖或许会造成无可修复的伤害,甚至可能造成他的死亡,不如把他交给我,让我和他待上一阵子,我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对他进行研究,在不折磨伤害他的前提下找出是什么把他变成了现在这样……”一旦涉及专业领域,这鬈着草窝头的家伙就会判若两人,不再颠三倒四胡言乱语,粉红框的镜片后也是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睛,似要在未知世界的雾障中仔细冥索。 靳宾紧锁着眉头不说话,霍兰奚这副目中无人的态度又一次令他感到了不快。稍想了想,他不再催使莫勒继续对狼川进行伤害,反倒难得地关心起了自己的准姐夫,语声柔软地问:“你的肩伤好些了么?” 这个男人本就生得高大又光艳,他的泪痣,还有这俊美眉目下偶见的温和神态顿时令他有那么几分像他的姐姐。霍兰奚不太理解对方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只点了点头:“不严重。” 靳宾用目光示意莫勒把实验室的最后一道门打开,率先走了进去。其余人也跟着进去了。 机械手臂收回原位,捆缚狼川的颈圈皮带也一并自动松开,收回。 元首之子一而再地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探寻人体极限,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令他经受了所有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低压让血液产生气泡,寒冷让心跳失律,缺氧让肺部和大脑积液严重……饱受摧残的身体暂时得到解脱,狼川重又闭起眼睛,皮肤从带着累累伤痕的涅白恢复成一种健康又剔透的肤色,呼吸也渐趋平稳。 “‘怜悯’这种东西我没有。不仅我,罗帝斯特所有的上等人都没有。”靳宾来到防护罩内的狼川面前,微微倾下身,俯下目光望着他——面对这具年轻单薄的身体,他的目光非常痴迷,似燃烧着两簇神魂颠倒的焰火,沉默了好一晌后才又冷笑出声,“那天是你亲手抓住了他,可现在你又满心怜悯地想要救他——真是可笑,名声煊赫的空军少校竟像个情操优柔的怀春少女!” 霍兰奚没有接话,靳宾直起身子,转身露出一笑,“我厌烦了一再以长官的身份给你施压。如果你和你的朋友真想救他,那你就该拿出些真本事来。”顿了顿,他说,“我和安德烈达成了共识,第三次‘奥利维尔’的试飞会动真格的。告别宇宙空间模拟仓,我们会让人类飞行员和‘奥利维尔’一同进入太空,驾驶同样的俾斯21歼击机。” “嗯。”霍兰奚点了点头。 “但是……”一个较长时间的停顿过后,靳宾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唇边的笑意像傍晚的暮色晕开在天际,衬得他的脸庞愈显俊美,“两架歼机只允许返航一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皱了皱眉,霍兰奚当然听懂了。 “我要你在‘奥利维尔’第三次模拟试飞中彻底打垮安德烈!在160公里外的高空干掉那个操控歼机的机器人,把‘他’炸成宇宙尘埃!如果你做不到,你就自己在空中自爆,永远别再回来!”拔高音量说完这些,如同劈出凶猛一剑的骑士顷刻卸下铁胄,靳宾再次一改故辙地亲切笑起,“你的肩伤真的没有关系吗?” 肩膀的疼痛近来越来越严重,面对对方不怀好意的咄咄逼人,空军少校的答复平静如常:“没有。” “非常好,少校。”面带微笑的总指挥官走上前,看似无意识地拍了怕空军少校受伤的左肩——掌下的力道不小,一阵剧烈的疼痛由肩膀钻入心窍,霍兰奚的眉不由皱得更紧了些。靳宾仿佛丝毫没有看出对方的表情有异,还开玩笑地说,“好在靳娅还没有嫁给你,我不必担心有个守寡的姐姐。” 又重重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靳宾这才把头掉向了费里芒:“我会命人给你安排住处,在你把这个怪物研析清楚之前,你只能留在罗帝斯特。”尽管口口声声称这年轻人为“上帝的献礼”,但骨子里,元首之子仍视其为怪物,一不留神就泄露了心迹。 “我不!”费里芒箭步跨出躲到霍兰奚身后,冲着靳宾横眉瞪眼,满口胡言乱语,“我得和霍兰奚在一起!我爱他!没他在我身边,我魂不守舍,什么也干不成!” 懒得为区区小事再作计较,元首之子大度地表示让步,“好吧,如果我们的少校不反对,你当然可以和他住在一起。但是你必须记得,唯——” 费里芒马上接口,“唯死者永守秘密!”小个子男人歪过脸朝着身旁的空军少校眨了眨眼睛,声音愉快地说,“我知道,我们都能做到!” 看似一切平息,霍兰奚径自走上两步,停在了狼川的防护罩前。 他微微倾下身看着他,瘦骨嶙峋,赤身**,闭眸沉睡的样子宁静安详,仿佛一个被置于暖箱中的新生儿。 空军少校绝非费里芒口中怜悯之心泛滥的烂好人,只不过,这怪物到底还是一个人,而今饱受折磨也是因为自己。注视着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好一会儿,他说:“我很抱歉。” 似乎隔着防护罩也听见了这句话,狼川又一次睁开了眼睛。室温很低,防护罩内结上了一层白雾。他看似艰难地动了动手臂,然后慢慢地朝着霍兰奚伸出了手—— 手心贴上防护罩,蒙了层水气的玻璃上就这么留下了一只手印。纤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手掌却贴得紧,苍白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不算太乱,像三汊的河。 眼皮看似十分沉重,金绿色的眼睛缓缓地眨着,年轻人依然望着眼前这张眉眼冷峻的脸,直接地恳切地望着,用那双适合太空的眼睛,以一个懵懂未觉又充满渴求的眼神。 出乎旁人意料的,一直神情淡漠的霍兰奚也把自己的手掌贴了上去,隔着冰冷的防护罩,与里面的狼川十指相贴。 第6章 唯死者永守秘密(6) 霍兰奚也把自己的手掌贴了上去,隔着冰冷的防护罩,与里面的狼川十指相贴。 令空军少校自己也感奇怪的是,刹那间有细小的电流迸发在指间,那种奇妙的感觉难以言表,如同春天啭动她的喉舌,贫瘠的大地就被授予了生机。 靳宾沉着脸,一直在一旁看着。这怪物在自己面前时,除了昏睡就是挣扎喊叫,从没显得这么顺服乖巧。他深刻感受到了被忽视的难堪,于是在霍兰奚身后冷冷咳了两声。 空军少校闻声转过了身,以军人之礼向元首之子告别后,就大步走出了实验室。费里芒赶忙跟了上去,嘴里还不住喊着:“等等我!等等你最忠诚的朋友,霍兰奚!” 搭乘着轨道电梯回到了地面,费里芒真的死皮赖脸地要跟着霍兰奚回家。高大挺拔的空军少校目不旁视大步前行,小个子男人只得小步快跑狠命相随,边跑边嚷,就这么一直跟到了他的飞行器旁。 这个纪元只有十一区的下等人还开车,罗帝斯特的有钱人喜欢这种能够自由起飞自由降落样子也绝对够酷的飞行器。但这种新型飞机也不是谁驾驶起来都得心应手。费里芒自说自话地爬上了霍兰奚的座驾,棕色眼珠滴溜乱转,显得忐忑不安——来的时候对方就轻易让这种民用的低速飞行器达到了时速极限,那种比风还快的飞行速度吓得他直想呕吐。 仪表盘上的排排摁钮令费里芒感到十分新奇,不禁伸手去触摸了其中一个——大概是按错了什么,仪表盘发出“滴滴”声响,所有的摁钮都闪起了红光。 “别动!”语气听来又硬又冷,吓得费里芒赶忙收回了手。霍兰奚坐上了驾驶位置,抬眼正视前方,就看见了靳娅挂在座舱前的一只相框型装饰物。 女孩子尤为喜欢的粉色和这银白涅灰的空间格格不入,相框里还嵌有一张相片。费里芒当然也看见了,一伸手就把那装饰物拽了下来,举在眼前反复赏看。相片里的女人素颜朝天,但笑得极美,露出一排可爱圆润的白牙,眼角缀着的泪痣也显得她格外楚楚可人。 “靳娅真是……真是我见过的不可思议的女人,比红灯区里的那些辣妞还漂亮……”费里芒望着手中的相片咽了咽口水,一边拨弄着相框,一边又梦呓般喃喃自语,“我猜你一定不知道……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想起靳娅就想打手枪——” 恍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鬈发家伙赶紧闭嘴,好在身旁的空军少校完全没有勃然动怒的迹象,只是点了点头说,“我确实不知道。” 费里芒一面继续拨弄着手里的相框饰物,一面又拿眼角偷偷地瞥看霍兰奚,他在心里嘀嘀咕咕,指责对方是个怪胎:我看见了你未婚妻的咪咪你都没对我发火,为什么前面摸了一下这飞行器的操控钮,你就那么给我脸色看! “啪”的一声,手中拨弄着的饰物突然发出了断裂似的声音,费里芒惊大了一双眼睛说:“不不……不是我弄坏的……”低头一看,原来是触到了一个“小机关”,相框自己打开了。小小的暗格里藏着一枚戒指,费里芒在霍兰奚眼神的允许下把它取了出来,掂在掌心看了看,挺别致。 然后,他也顺理成章地看见了照片背面留下的话: 我愿意。 这东西在他眼前挂了三年,但他从来没有意识到里面另有玄机。霍兰奚似乎也是第一次看见了这枚戒指和那句话,微微睁大眼睛显出惊讶的表情,一张脸马上又恢复成了波澜不兴的老样子。 “拜托!这玩意儿我三年前就看见过挂在这里,可三年过去了你居然还没有发现!”费里芒扯开嗓门嚷了起来,他打心底里替靳娅打抱不平,她是那么美丽温柔又善良,全无元首女儿应有的架子,和她那个不可一世的弟弟截然相异。“这可不是什么复杂精妙的机关,你的未婚妻一直在等待着你再次求婚!你——” “闭嘴。”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始终注视前方,霍兰奚呵斥对方保持安静,随后就将右手放上了驱动杆,准备起飞。谁知刚刚握上杆顶的手突然抽搐了一下,一种可怕的青筋尽显的搐动让他全身都一并颤了起来。 他努力试着去拉动驱动杆,可剧烈的疼痛把他钉在了那里,动也动不了。由左肩燃起的疼痛一直蔓延至全身,让他整张背脊都似被放在炭火上炙烤,内里又被莫名的力量扯得四分五裂。霍兰奚不得不抬起右手捂住了受伤的肩膀,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后心位置正以个怪异的形态往下凹陷,而左侧的肩骨却高高凸起,似要破穿皮肤。 冷汗骤下,霍兰奚疼得伏下了身体,用手肘撑着仪表盘,把自己的脸藏在了右手肘腕之间。身体一直在剧烈地颤动,如同寒冬中瑟索的枯叶,费里芒甚至听见了对方喉间迸出了一两声竭力压抑痛苦的低吟。 “你……你怎么了?”空军少校的痛苦模样把他吓坏了,费里芒结结巴巴地问,“你没事吗?” “有些……”动了动嘴唇,却无法再多吐出一个字。他的喉咙已经干涩欲裂,实在太疼了。霍兰奚伏在仪表盘上深深喘气,等待着锥心刺骨的疼痛能像飓风一样快些过去。 “你……你是旧伤发作了吗?”几分钟过后,见对方的身体不再颤得那么厉害,费里芒小心翼翼地扶上霍兰奚的肩膀,问,“你真的没事吗?” 看似已经缓过了方才肩膀的剧痛,霍兰奚重又挺直上身,摇了摇头,“没事了。” 脸色惨白中隐隐泛青,眼眶浸润出丝丝血色。蓝色军服的右手肘弯处颜色深了好些,是被他额头的汗水打湿的。 空军少校打算拉动驱动杆起飞,却被旁边的家伙突然摁住了右手。 “你不该答应靳宾。”圆眼睛瞬也不瞬,费里芒露出一副难得严肃认真的表情,“你的肩伤严重成这样,你还怎么和那个从不出错的机器人在太空对战?!你必须告诉靳宾说你干不了!也许现在提出换人还来得及……总之你现在这个状态,贸然进入太空就是去赴死!” “不,现在和过去并没有差别。”霍兰奚神态平静,语气淡然地说,“每次进入太空,我都是去赴死。我从没打算活着回来。” “可……可是你总该为靳娅想想……”费里芒仍打算说服对方,放弃与靳宾的那个约定,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这条命也是靠这约定救回来的,“或许你可以找个别人替你出战,你的那些部下,我记得他们都挺不赖……” “他们是不赖,但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更优秀。” 如果这话出自靳宾,一定会显得他傲慢又无礼,可由霍兰奚那两片刀刃似的薄唇说出,却只像淡然陈述一个事实,充满了令人信服之感。看见对方态度冷淡,并不愿再就此事深谈下去,费里芒也识趣儿地换了话题,“反正你得答应我,等解决了那个机器人之后你就会去做最详尽的身体检查。”停了一会儿,他无可奈何地撇嘴说,“那个时候我救你下来,可没打算眼睁睁地又看着你奔向死亡。” 三年前的霍兰奚是空军中校,歼击机v17中队的指挥官。和往常一样,为防止梅隆星人的偷袭入侵,死神-961无人机群依照飞行程序环绕着地球梭巡。死神-961不但能胜任进行高精密的太空侦察工作,同时还配备了火力迅猛的机炮和机载导弹,辅助人类飞行员对梅隆星人的进攻进行反击。接到空军指挥部的无人机预警信号后,霍兰奚受命带领v17中队前往预警地点确认。 一反常态的,他们没有发现任何梅隆星人可能潜入的踪迹。然而就在收到反馈的指挥部认定是无人机预警出错,命令v17中队返回地球之时,那一区域所有的无人机突然同时掉转机头,开始攻击起驾驶歼机的人类飞行员。 炮火横飞,朝他们扑去的机群密密麻麻,宛如受惊了的蜂群。 这是一个至今无解的谜。没人知道死神-961为什么会反戈一击,即将出世的死神-962也受此波及,全面停产。有人认为是梅隆星人利用某种技术窃取了死神-961的技术秘钥,利用无线电远程操控了无人机与人类自相残杀;也有人认为是无人操控的机器本身出了漏洞。众说纷纭下谁也无法说服谁,但血淋淋的事实是,v17中队的七十五位顶尖飞行员,除了霍兰奚外,无人生还。 霍兰奚的肩膀就是在那个时候受了伤,他被人发现在离十一区仅五公里的海滩上,发现他的人正是费里芒——一再受挫的科学怪人正打算在那个地方跳海自杀,一面想着海水太冷,或许该等天暖了再来,一面又觉得这操蛋的日子简直没法过了!他徘徊不去,犹犹豫豫,结果却救下了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空军中校。海水冲刷掉了蓝色军服上的血迹,他脸孔朝下,半截身体仍在水中,已经奄奄一息。 没有人为此责怪已身负重伤的空军中校,但是霍兰奚自己摘掉了肩头的军衔,选择成为空军里军衔最低的普通士兵。是这两年的赫赫战功让他重新被晋升为了少校。 聒噪不休的科学家仍试图劝说空军少校等任务结束就去接受检查,直到对方拗不过他的坚持,终于潦草应允。霍兰奚不耐烦地瞥了费里芒一眼,然后问:“想不想去地球的顶端看看?” 这哪里是邀请,分明就是命令。灰蓝色眼睛就这么透出了像刀芒一样凌厉雪亮的光,吓得这家伙瞪圆溜了眼睛,傻兮兮地一个劲地点头。 “坐好。”霍兰奚目视前方,一拉操纵杆,他们平地而起。 民用飞行器的爬升性能并不突出,但在空军少校的操控下,突入云霄简直如履平地般轻巧。 “霍兰奚……不……”他们不断地爬升,爬升,再爬升。仪表上的数据全部偏转至极限,飞行器的外壳涂层没有太好的绝热能力,受不住不断爬升后大气产生的摩擦热量,很快就因机体温度过高而发出了声声警告。怀疑自己即将冲出大气层,费里芒惊恐地大叫起来,“不能再爬升了!” 可霍兰奚压根没有搭理对方的叫喊,依旧娴熟地驾驶着自己的座驾,向着冲出地球的方向飞去。嘴角微微带起一个弧度,那张冷峻苍白的脸显出极少有的温暖神采,或许是因为太阳已近在咫尺。 飞行器外壳火花四溅,座舱剧烈摇晃。费里芒弓起身子,抱头大喊:“我们都要死了!” 魂飞魄散的飞行中,他依稀听见他说,mom,i\mback. 第7章 国会(1) 短暂的议会仪式结束后,围成扇形的议员席中间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全息显示屏,屏幕里很快出现了一个身穿囚衣的年轻人,不高,貌不惊人,瘦骨嶙峋。 屏幕上迅速滚动过一排文字—— 姓名:马杰;生日:2937年12月6日;出生地:十一区;因强[]奸并杀死3名少女而被判处死刑,自愿接受“饥饿状态下应激激素植入反应”实验…… 总指挥官与他的科学家们想要测试能否通过一种异变型应激激素的植入,让在宇宙中作战的人类士兵免于断粮的困扰,所以这个自愿接受实验的死刑犯被关在这个地方已经十七天,十七天里除了可以饮用些许用以洗漱的水,不允许进食任何东西。 头顶上的监视器不时转动一下,身穿囚衣的年轻人坐在一间不算太狭仄的房间里,尽管他正低头看书,但不时皱眉咂嘴的神态显得十分焦躁。花了两个小时读完手里这本毫无趣味的书,他起身走到金属书架前,打算再换一本。 一个失神不稳,马杰推倒了金属书架,撞破了自己的手心。他赶忙爬起身用唾液为自己的伤口消毒,吮吸手心的时间略有些长,舌肉就这么沾上了一股子腥热的液体。 这个多日未曾进食的年轻人突然觉得饥饿难忍。 极其骇人的一幕就这么出现了,囚室内的监视器忠实记录下了一切——那个年轻人奋力咬断了自己的小指,开始咀嚼起来。白骨森然,血流如注,他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一种心敛意宁的笑容挂在脸上,不似先前的焦虑万分…… 显示屏适时暗去,举座哗然。自元首靳浦病重以来,反对党安德烈就乐忠于和靳宾互相攻讦,他们互相披露对方党内的关于受贿或者**的丑闻,但今天的这一击安德烈干得尤为漂亮。这是一段非常隐秘的影像资料,他绞尽脑汁弄到了手,就打算在关键时刻给予元首之子狠命打击。 从这段影像出现伊始,靳宾表现得并不太惊讶,国防卫军数以万人,煞有介事的保密宣誓往往敌不过重金收买,他们当中会出现奸细也无可厚非。他不自觉地伸手抚摩下巴,细滑如瓷的长指划过俊美下颌,心里担心的却是狼川。 那个年轻人对他而言意义非凡,就像是上帝用戒指套上了他的指节。他绝不能让任何人得到他。 “我想议会长老与各位议员一定不愿继续观看接下来的画面,因为那实在残忍至极……”议会长安德烈从自己的议员席上站起了身,走到了议会殿堂的中央位置。他年逾五旬,褐发蓝眼,体魄魁伟,因为体态相貌都保持得很好,看上去只有四十来岁。年轻时的安德烈也是一名王牌飞行员,在霍兰奚横空出世之前,他保持着所有人类外星飞行史上的纪录,包括太空作战的次数与梅隆星人交战的胜率以及单次出击击落敌机的架数,当然这些纪录除了第一条目前还保持领先外,其余的都被霍兰奚刷新并甩远了。但这个男人曾是功勋卓着的国家英雄,又是反对派社会党的领袖,无论何时说话都颇具分量。 眼见靳宾似有所想地一言不发,安德烈慢慢踱了两步,走到了他的身前说,“国会并没有批准基因生化实验,刚才那幕还请总指挥官给予一个解释。” “只要有探索,就一定会有失败。这些人都是些自愿接受实验并且心存侥幸的死刑犯,理应受到死亡的惩罚。”面对直面而来的指责,靳宾态度强硬,解释也简明扼要,“他们现在死得其所,比活着时对这个国家的贡献更大。” “‘对人类而言,人是神圣的。’”这是几十个世纪前人本主义者们的宣言,安德烈敛着眉头注视着靳宾,以个谴责的语气说,“即使是面临行刑的死囚也不该受此酷刑折磨。” “正因为‘人是神圣的’,”靳宾抬起眼睛回视安德烈,措辞直接,神情傲慢,“所以我永远无法认可你试图让机器人取代人类的野心。” “我并不想让人工智能取代人类,可让人工智能进入军事领域已是势在必行,”安德烈笑了笑,一针见血地回应,“因为没有年轻人愿意当兵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一个样,提到钱就目露精光,提到牺牲就愁眉深锁。”另一个支持安德烈的参议员立刻起身复议,说他不太放心把自己头顶上方的这片天空交给现在的年轻人,因为他们大多冒失懒惰又贪婪。 他们说的都是事实。这场和梅隆星人的旷久战争,经过几代人的浴血奋战,地球人终于逐步占据了有利形势,然而一旦死亡不再是步步紧逼的阴影,那些曾信誓旦旦为国捐躯的年轻人就浇灭了自己的热忱,像是把自己束缚在了马厩里——与其变成一匹朝不保夕的战马,还不如留在姑娘堆里当一匹种马。 “但是你别忘了,让机器人进入太空是非常危险的。”靳宾用手指敲打起桌面,嘴角轻蔑地勾起,冷冷望着身前的议会长,“你曾执意让死神-961代替人类飞行员驻守太空哨站,结果呢?它们失控了!为了把它们全部击毁,我们付出了比和梅隆星人作战更为惨痛的代价!你难道还要让我们重蹈覆辙?” 他们针锋相对,各不相让。安德烈抨击靳宾因噎废食,宁作一个杀人累累的凶犯;而靳宾则说无人机只是宇宙中的清道夫,根本干不了细腻的活儿。 “‘死神’系列的无人机确实缺陷诸多,所以我即将向各位议员展示的并不是这样易出错的低端飞行器,而是真正可靠强大甚至足以媲美人类的超级智能机器人。”安德烈抬手一挥,再次打开了全息显示屏,这次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尚未最后成型的高度拟人化机器,“他”拥有金属覆盖着的头颅四肢和躯干,显示屏上的一连串数据显示这是一个身高一百八十七公分的成年“男性”,只是还未穿上“他”的人造肌肉和皮肤。 “前两次‘奥利维尔’的模拟试演已经显示,在完成相同的飞行动作时,‘奥利维尔’的表现远比人类飞行员出色,试飞结束后的各项测试数据也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向三位议会长老与在座的议员们一一展示了“奥利维尔”的驾驶数据及出众性能,安德烈摊了摊手,又冲靳宾露出一笑,“如果我没记错,那两位飞行员是总指挥官亲自挑选的,已经是精英中的精英。” “不,他们还称不上是‘精英’。”周遭论议纷纷,一直安然在座的靳宾终于按耐不住站起了身。他同样走往了议会殿堂的正中央,慢慢环视四周片刻,又停顿了好久才说,“因为他们不是霍兰奚。” 若非形势催迫,骄傲的元首之子恐怕永远不会开口承认空军少校的优秀。无可争议的事实是,两次模拟试演自己指派的飞行员都在这尚未成型的机器人面前一败涂地,未免中立派倒向极擅煽惑人心的安德烈,靳宾不得不甩出最后一张王牌。 “哦,是的!少校!”安德烈夸张地喊出一声,一众在座的议员也纷纷赞许着点了点头。虽然国会里没有一个空军少校的位置,但霍兰奚的名字依然能令所有人肃然起敬。 议会长盛赞起了空军少校的英俊睿智勇敢及旁人无可企及的优秀,全不吝溢美之词地赞扬他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男人。这些话还有在座众人的颌首反应都让靳宾深感芒刺在背,这个时代最杰出的男人舍己其谁,他不能认同旁人一再强调霍兰奚比自己优秀。 “今天的会议我也请来了少校,关于太空飞行,他还有些话要告诉我们。”随着安德烈抬手一指,议会殿堂的门口便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径直走了进来,一身暗蓝色的空军军官制服衬得他的身材更为高大挺拔。眼眶深陷,鼻峰高耸,嘴唇毫无血色,薄得和纸刃儿一样。 是霍兰奚没有错,但又绝对不是他本人。 因为那薄如纸刃的唇始终以个迷人的弧度向上翘起,好像一开口就将唱出一支献给情人的歌;望向众人的眼神也轻浮又多情,好像连流泪都能流出香甜的蜜来。 靳宾不禁皱眉:“他不是霍兰奚,他是谁?” “对不起,各位议员,这只是一个玩笑。”安德烈笑着解释,“设计师们在为‘奥利维尔’设定面部轮廓时甄选了数以万计的英俊面孔,当然其中也包括您的,”他回头朝靳宾满含谑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下去,“但是我们最后决定还是为‘奥利维尔’选择霍兰奚少校的面孔,正如我刚才所说,他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男人,是所有女人的梦中情人。” 第8章 国会(2) “他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男人,是所有女人的梦中情人。” 安德烈说这话时眼神滑溜溜的,看似是奉承并不在场的空军少校,其实却是为了激怒从不肯自认人下的元首之子。 喜怒直来直往,从不虚伪粉饰自己的情绪,也全无这个必要。靳宾果然沉下了脸,微微眯着眼睛,注视起眼前的“霍兰奚”—— 仔细一瞧,奥利维尔的眼睛偏蓝,透亮清澈,而霍兰奚的眼睛则偏灰,像蒙了层缥缈阴冷的烟雾。英挺深邃的五官搭配一脸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即使面目完全相同,但给人的感觉还是截然两人。比起这个笑意柔软的奥利维尔,悭于言笑的空军少校倒更像一只机器人。 冷酷。机械。情感匮乏。 “奥利维尔的程序编排全部来自于霍兰奚少校数百次实战的飞行数据,除此之外,他还具有高度灵敏的外部信息传感器,通过视觉声觉触觉等自我知觉自动适应外部环境变化,他可以用来驾驶歼机,也能完成日后登陆梅隆星的作战任务。他的智能水平已经接近人类,同时又比人类更忠诚可靠,是真正足以和人类媲美的人工智能。”安德烈说话时的神态手势都十足具有煽动性,他在殿堂中央来回踱步,用极为热切的目光扫向议员席,似在向每一个人投递邀约,“请尊敬的议员们想一想,如果奥利维尔投入生产,我们将得到什么?”突然刹住话音,四下顾看,足以引人深思的两分钟停顿之后,安德烈拔高音量说,“我们将得到成千上万个像霍兰奚少校这样优秀的飞行员!” 喧声四起,适才还只是窃窃私语的议员席终于彻底炸开了锅,那些神情古板的老家伙们一个个交头接耳,然后把一腔对霍兰奚的敬慕转而又投给了奥利维尔。 而那个机器人始终微微倾着上身,以个谦逊的姿态俯对众人微笑。他的眼神迷人,举止优雅,笑容温暖得就像阿波罗神,轻而易举就汲干了所有人的好感。 靳宾侧眸看了看安德烈,而对方则大方回以笑容,露出一副已稳操胜券的嘴脸——这家伙太过老奸巨猾,他竟然利用这个时代人们对英雄的憧憬,妄图摧毁自己权力的基石。 靳宾眼神冰冷,胸膛起伏明显,片刻沉吟之后,说,“现在强调奥利维尔的飞行能力还为时过早,第三次模拟飞行结束后才能定论。”他把头再次转向安德烈,“你还没有证明他能媲美霍兰奚。” 说完,靳宾就强行中止了国会会议,踩着噔噔作响的皮靴踏出了议会殿堂,像要把大理石地面磨损一般。 元首之子还未离开,便听见了议会长的爽朗笑声。他看见安德烈带着他的机器人向一个个参议员问好,也看见那个机器人面带饱含情意的微笑,在一位女性参议员面前弓下身体,以个礼貌得有些夸张的姿态托起了她的手背,亲吻起了她的手指。 这张冷峻严肃的脸庞而今倍显亲切,这位有些年纪的女性参议员被“空军少校”逗得咯咯直笑,眼皮耷拉的眼睛里也透出一股子青春的光彩。 玻璃大厦间偶有人工培植的花圃,一阵清幽的花香像来自空谷,丝丝浮于空际。靳宾拒绝了蜂党士兵的护送,选择了一个人慢慢踱步前行。这一天对他而言太过漫长,总指挥官的头衔一如耶稣就难前的荆冠,他意识到如果第三次模拟试演中霍兰奚不能干脆利落地干掉那个机器人,自己就会被安德烈将军。 一路上,这个男人面色沉凉却又思绪万千,到家时沉重的心情也未松解多少。 家政型机器人苏美身高172公分,长着大眼睛,厚嘴唇,微微上翘的鼻尖和一头褐色长卷发。向“她”询问了父亲近些日子的情况,靳宾就走进了他的卧室。床上躺着一个男人,明明只不过年过五旬,可鸡皮鹤发的模样让他看来像个百岁老人。自突然发病后,国家元首已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现在也只勉强拖着一口气,不肯阖眼。 靳宾坐在了父亲靳浦的床边,手肘撑着床面,十指交叠举在眼前。过往那些会扎人疼的骄傲与不逊收得干干净净,他恭恭敬敬地称他为“父亲”,对他微笑说,“你今天脸色真好。” 嘴角溢出星星点点的白沫,靳浦闭着睫毛已掉得光秃秃的眼睛,胸膛费劲儿地上下起伏,喘气声也十分粗重。似乎感受到身边有人,他的眼皮动了动,嘴唇也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长久的沉默过后,倒是靳宾再次打破沉默,将近来发生的一切一一告知自己的父亲:“安德烈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去当兵,那些富人的孩子当然贪生怕死,可十一区的下等人就不会这样。我会亲自前往十一区招募飞行员,我会允诺他们只要立下战功就可以举家搬迁并获得上等人的身份……”那里的穷人曾在蜂党的枪口下被迫迁移,像雨季的蚂蚁那样身不由己,自此与灾荒和疾病携手同行。元首之子的特赦没准儿真的会缓解征兵难的现状。 老人或许是太过疲乏,无论儿子说什么都不作回应,让对方看来就似在冒着傻气地自言自语。 “我已经找到我要的了……我会向你证明我没有错,那个家伙会向你证明我不只是在空想——” 谁知一听见这句话,已气息奄奄的老人突然眼眸大睁,涨红着脸竭力发声:“我要……我要见靳娅……” “不,她很忙。”十指慢慢攒紧,靳宾直直望着父亲那张苍老的脸,摇头拒绝了他,“她不会来见你的。” “让我见……见靳娅……” 指甲深深嵌入手背,漂亮的褐色眼睛也染上了血色,他强忍着不让自己落下泪来,以个哀伤又乞求的声音说着,“我是你的儿子,我就在这里。” “靳……靳娅……” “你不是想见靳娅,你是想见霍兰奚……”那张俊美无瑕的面庞一刹显出了累累刻痕,靳宾摇了摇头,嘴角浮起凄楚一笑,“你想让他阻止我,你想毁了我……” 眼皮将阖未阖,老人依然有气无力地念着女儿的名字,“靳娅……” 靳宾冷笑着站起了身,眼里的泪迹已经完全不见了。他走出父亲的卧室,命人去把狼川带来。 第9章 国会(3) 他命人把狼川带来。 把狼川带来的年轻人是国防卫队的卫队长,穿着那身酷毙了的卫队军服,黑发黑瞳,肤色偏深,鼻梁高挺,一双狭长又机警的眼睛嵌在两道直眉下,头发剃得类似于板寸,看上去是个非常精干的小伙子。 “童原。”把被五花大绑的狼川扔在总指挥官的身前就返身要走,又被对方出声叫了住,“霍兰奚这几天在干什么?” 这个名叫童原的年轻人动了动嘴唇却一言未发,看似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你没有监视他?”语声听来有些不悦,靳宾微微抬起了他的下巴,“你不该违背长官的命令。” “我不想面对他,甚至不想提起他。”那双狭长眼睛此刻冒着火光,里头蕴藏的恨意十分明显,似要将那个男人生吞活剥,连皮带骨。为免在总指挥官面前愤怒失态,童原将一张脸孔刻意板得冷硬,语气同样生硬地回答,“我怕我一看见他的脸就会向他挥出拳头,他的军衔在我之上,我这是殴打长官。” “蠢货。”靳宾笑了,眼角的泪痣也因这舒展的笑意放出光亮,“他不过是个少校。待这件事情办好了,我可以给你晋升,那时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揍他了。” 总指挥官半开玩笑似的允诺并没抚平年轻人两眉间的辙痕,反倒令他将眉头蹙得更紧,“我虽然无法找到证据,可我觉得死神-961的失控和我哥哥的死亡都与霍兰奚有关,就在我哥哥被失控的无人机击毁之前,我收到了他的视讯,我清楚记得他最后的话,他大喊霍兰奚的名字,然后叫道‘不!’……”说到这里,童原捏紧了拳头,神情十分激动,几乎是哽咽着说,“我记得清清楚楚……” “你一定是理解错了,除了飞行,那家伙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元首之子再次大笑,尽管他一直不太喜欢自以为是的空军少校,却无法认同这样的诋毁。 “可是——” “好了,”靳宾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费里芒呢?他在干些什么?” “他在……”童原抿了抿嘴唇,一种羞于启齿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支支吾吾着不把话说完。 “你脸红了,”眼尖地看出部下的不自在,靳宾挑了挑眉,戏谑地笑说,“他做了什么让你的脸红得像个姑娘?” “他……他在……”童原又兀自吞吐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在……种菜。”“种菜”二字让这位蜂党军官浑身不适,他没有跟着元首之子去追捕那个科学怪人,自然不知道对方葆有一腔投身自然的赤诚,也不知道那个怪人摆弄起那些奇形怪状蔬菜的时候竟手舞足蹈,连歌带跳,那模样让他恨不能避得远远的。生怕像染上瘟疫一样染上他的蠢气。 “濒死之绿”的重启计划毫无进展,元首之子的整张脸都罩在了不悦的阴影里。他用目光瞟了瞟瑟缩在地上的狼川,皱眉问,“这个怪物呢?没有进展?“ “没有。”童原摇了摇头,干脆回答。 月亮悬在那里,悬在耸入云霄的帝国大厦之后。粒子屏障让月光不显清亮而显钝厚,它斜斜照进屋子,予人些许光明,也像要为一切粉刷白漆。待自己的部下奉命离开,靳宾就弯腰解开了狼川身上的绳索。尽管知道对方可能挣扎逃跑,他似乎仍不担心,这些日子这家伙被虐待得太狠,身体被注射了大量会致人瘫痪或者肌肉麻痹的毒剂,至今还没完全恢复。 靳宾半蹲下身,挨着这个满面惊惶又手足无措的年轻人,面对面地挨得很近。那金棕色的长发被夜风掀起又放落,垂在对方的脸上,随后轻柔触摸起了他的滑腻肌肤。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年轻人的脸上还有些青紫色的伤痕,但面庞确实挺秀气,黑暗中的眼睛漂亮得像金子,像翡翠,却又比金子和翡翠更为明亮夺目。 “我是靳宾,帝国的一切属于我,也包括你。”靳宾伸出手托住了狼川的下颌,手指粗暴地掰抬起他的脸,“你必须记住我的名字。” 口吻蛮横,字字坚定,一张俊美脸庞满是志在必得的神气,仿佛在为猎来的野物套上辔头,昭示自己的所有权似的。结果蜷在地上的家伙却翻了翻眼白,爱理不理地把头别向一边,表现得既不肯与他对视,也根本不把他当一回事儿。 背脊以个奇怪的样子弓起,脑袋歪歪斜斜地耷拉于肩膀,狼川突然睁圆溜了眼睛,使劲地抽了抽鼻子。 眼睛望向男人的身后,一双金绿色的瞳仁立刻桀桀放光。 一桌五味俱全的美食,牛肉海鲜奶酪意面新鲜的蔬菜与谷物面包,那诱人的香气像一根脐带似的,把他连着魂儿的整个人都牵走了。 “饿了?”嘴角微微勾起,靳宾知道这家伙很久没吃东西了。他把他的脸朝自己又掰了过来,笑意更显地说,“只要你叫一声我的名字,这一整桌食物都是你的。” 狼川没有搭理靳宾,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压根不愿意理他。他甚至看也不看对方,就起身扑上了餐桌。餐具就放在一旁,可这家伙仍然全不顾礼节地用手去抓——十指很快就沾满了油腻腻的食物残渣,两腮鼓得似要胀裂,手上还不停抓起食物往嘴里塞。 实在太饿了。 总指挥官起身走到了对方身后,俯身将正狼吞虎咽的年轻人压在了身下。打从第一眼起他就对这具身体非常着迷,自然不会错过与他贴肤相亲的机会。 “你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你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的声音带着点情[]色的喘息,伸手探入那身病号服似的条纹外衣,摸上了他的胸口,掐弄起了他的□——这家伙确实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肋骨根根清晰,两粒乳[]头无精打采地蔫着,愣凭怎么揉捏撩拨也没有反应。靳宾的手指流连一晌,又慢慢滑过狼川的小腹,滑进了他的内裤里—— 莫勒这老家伙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费里芒从来不靠谱,元首之子迫切地希望这怪物能表现得顺服,好让基因计划顺利进行。他想让他慌乱,让他臣服,可对方依旧无动于衷地趴在桌前,除了啧啧有声地吮吸指头,连眼皮也懒得抬。 这具身体如同枯涸已久的河床,一点点迸发出情[]欲水流的可能也没有。靳宾感到索然无味,便松开了手,嘴里还骂出一声:“真是像狗一样!” 狼川似乎听懂了这句话,不断往嘴里送食物的手在空中突兀地一滞。但他很快又把目光瞄向了桌上的另一只餐盘。那只盘子里还有一些带壳的花生,尽管整桌食物已快被他风卷残云扫荡一空,狼川还是用饥肠辘辘的眼神望着它,像刚把自己献给天父的年轻神父转眼看见了裸[]体娘们——他对这玩意儿很感兴趣,准确地说,他目前对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很感兴趣,就是苦于不知道怎么下嘴,只好连着壳囊一起塞进嘴里。 靳宾流露出相当鄙夷的眼神,指着花生对狼川解释,“peanut(花生).” “pe...”出人意料的,这家伙居然张了张口,模仿着对方的发音说,“penis(阴[]茎)...” “花生!这是花生!”修长手指点了点桌面,靳宾不耐烦地拔高了音量。 “阴……阴[]茎……”狼川睁大了懵懂无辜的眼睛,神态可怜地又重复了一遍,“阴[]茎……” “蠢得无药可救!”靳宾恼羞成怒,起身摔门而去。 待餐桌旁只剩下一个人,狼川忽然间就似变了个人。他在餐巾上蹭干净手上的油腻,然后用手指把花生壳挤开,一粒粒挑出里面的花生。舔着嘴角仰着头,他将手中的花生粒抛入空中,轻轻松松就用嘴接了住,吃得津津有味。 “peanut.”音节清晰地念出这个单词,圆润的唇角还微微翘起。 第10章 狼之河(1) 霍兰奚走进波利厄医院时,费里芒正和一群身穿白衣的姑娘坐在一起。依然架着那副有些傻帽的粉红框眼镜,但他穿得挺齐整,该是精心打理过了那头鸟窝似的鬈发,看着不那么邋遢了。 在回到罗帝斯特之前,费里芒一直苦恼于没有娘们来爱自己。虽然十一区里有的是给钱就肯出卖**的女人,可在他摸了摸口袋发现囊中羞涩以后,又觉得以一个科学家的高傲不该这么作践自己。那些在“伊甸园”里孤枕冷清的夜晚,这家伙常常一手托着一只又圆又大的“西红柿小姐”,在自己胸前摆放出一对巨[]乳的样子,然后掐着嗓子对镜自语:“费里芒,我爱死你!你的头脑就和霍兰奚的脸蛋一样英俊!”一转眼他又将两只西红柿顶在了头上,换上一副严肃沉稳的男人声音说:“哦不,就算霍兰奚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还是得诚实地说一句,我的头脑比他的脸蛋更加英俊!” 一会儿扮演这个名叫费里芒的男人,一会儿扮演疯狂爱慕着自己的巨[]乳女人,多数时间他在两个角色间转来换去,自得其乐,但极偶尔的时候他会突然放下手中的西红柿,一眼不眨地望着镜子里那个形容邋遢满头乱发的小个子男人,最后嫌恶地冲对方做个怪脸。 可现在不同了,他被一群医院里的漂亮护士或者病人团团围住,她们满面憧憬地听他胡扯那些关于生命工程的研究实验,听他解释人类胚胎发育早期的一种外胚层组织,还被他以讲解为由,揩油摸了手背。 前几天还在那鬼气森森的基因研究中心里工作,这两天又被靳宾指派来了这里。身陷地狱又身临天堂,闻着姑娘们发丝里的撩人清香,费里芒几乎捶胸顿足,后悔自己回来晚了。 “那是……那是霍兰奚少校!” 不知哪个姑娘眼尖地发现了空军少校,喊出一声,其余的便也似得了召唤般,全都奔向了他。 谁还顾得上什么生命工程什么基因实验,被一个人撂下的费里芒立刻不满意地撇嘴,嘀咕出声:女孩们永远那么肤浅,比起头脑发达的科学家,偏偏更喜欢四肢发达的军人! 围着他的女孩里,好几个都是实打实的漂亮,和靳娅那种空灵出尘的气质截然不同,充满一种野性的肉[]欲的美。她们团团围住他,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一边不断重复自己的倾慕之意,一边手忙脚乱地寻找纸笔想要签名。但霍兰奚始终微微蹙着眉,抿紧的唇真像刀刃儿一样。 连一个耐人回味的微笑都没得到,女孩儿们的殷切目光和热忱言语全无回报。空军少校从来不喜欢这种被人包围的阵势,只给了她们一个比简笔还凝炼的回应——他不看周遭那些漂亮姑娘,仅微眯着眼睛看向自己将要去往的地方,说,“劳驾,让一让。” 说完就大步迈开,头也不回。就连不远处的费里芒大喊大叫着朝他挥手,他也视而不见。 霍兰奚来找的人不是费里芒,而是波利厄医院的全科医生魏柏伦。 墨绿色的陆军军服外套着一件白大褂,男人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军衔还在空军少校之上。两道不粗不细的平眉压着一双干净温和的眼睛,细挺的鼻梁上同样架着一副眼镜,他的相貌算不得多么英俊,可那份儒雅超拔的气质却教人远远不及。 魏柏伦拿出空军少校的检查报告,对他摇了摇头说,“我现在无法解释为什么你会肩部疼痛,检查报告显示你的旧伤已经痊愈,也不是肩膀骨头坏死和长有肿瘤。要摸清病因,恐怕你得接受肩部切开手术。”顿了顿,他补充说,“但是这样的话,你一定会错过一周后的模拟飞行。” 奥利维尔的第三次模拟试飞是全帝国的大事,人尽皆知。那些嗅觉灵敏的人,几乎已经闻见了空气中政权即将交替的气息。 霍兰奚摇了摇头,“我今天来不想知道病因,我只想要些止疼剂。” “止疼剂?我上次已经给了你氨基比林和苯巴比妥的混合止疼片,”皱了皱眉,魏柏伦马上反应过来地说,“它们已经对你不起作用了吗?” 霍兰奚点了点头,“是的,我需要药性更强的。” “药性更强的止疼剂同样会有更强的副作用,没有长官的命令,我不能给任何人这样一种危险的药品。”魏柏伦神情遗憾地摇了摇头,“对不起,少校,恕我不能从命。” “该死。”霍兰奚伸手扶住又隐隐痛起的左肩,摇头骂出一声,倒也没有太责怪对方的意思。 举手之劳却不能相助,魏柏伦有些内疚。低下头想了想,便又扯开一个微笑,和对方闲聊起来,“替我向靳娅问好,你们的婚礼什么时候举行?” “婚礼?”空军少校很明显地愣了愣神,似乎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魏柏伦轻轻叹气,“这里常有蜂党士兵前来看病,我曾听他们说起,你会和靳娅在一起只因靳宾说了一句玩笑话。” “不是这样。”断然摇头否认,看似什么都放在心上的霍兰奚这次的回答倒斩钉截铁。 空军少校是在墓园里与元首的女儿初次相遇,说来也巧,他去祭奠一位战死于太空的朋友,而靳娅的朋友正于那天落葬。 他一眼就看见了她,不是因为那种沙沫中珍珠一样夺人的美貌,而是因为这姑娘浑然一身与宁静无忤的气质。靳娅没有像别的人那样身穿黑色礼服,反倒穿了件简单无坠饰的白裙,在黑压压一片的人影中像个随时会飘飘而去的天使。一张俊美的面孔露出哀伤神情,却并未听由自己的悲恸歇斯底里,她只是轻轻抹开缀于眼角的泪滴,湿润了那颗泪痣。 如同针尖扎出的血又凝了痂。 女孩手持白玫瑰,轻声吟诵起一首献给亡灵的诗1,神态宁静而动情: 还没有撒手人寰去迎接死亡, 她的灵魂高高升腾,目不能及, 把她的生命同造物主相汇集; 她行走在大地,又漫步于天堂。 吟诵完那首诗,她就慢慢走上前,在即将埋入土中的棺枢上放下了白玫瑰,柔声安慰起那些沉浸在悲伤中失声痛哭的人们,“不用为她感到悲伤,她的灵魂正在我们不可企及的高处飞行,死亡宛如新生一样。” 墓园不该是发生爱情的地方,可霍兰奚却对这个女孩一见钟情。 第11章 狼之河(2) 一位护士小姐敲开了门,带来一个抱着皮球的小女孩。这位护士身材高挑,大眼睛,厚嘴唇,还长有一头褐色长卷发,身形轮廓乃至样貌细节都与靳宾家中的女仆苏美一模一样。这是因为所有的家政型机器人都拥有同一副人类的皮囊。律法不允许科技公司擅自为家政型机器人定制外表,“他们”本就太过逼真,假使不能仅从外貌上就能将它们区分于人类,就会令人产生困扰。 而那个小女孩,一点点大的样子,可能十岁,可能更小,脸庞娇嫩得像能掐出荞麦蜜,一头乌黑的长发拖到腰际。可她那细窄的小鼻子里还插着简易式氧气管,喘息有些费劲,皮肤苍白得有些吓人,一双小巧圆润的唇也毫无血色。 小女孩仰头直直望着空军少校,眼神毛茸茸的,瞳仁却透亮似琥珀,也不知哪来的树脂渗落在了她的眼睛里,就这么凝固成如此美丽的永恒。她早就知道这男人是整个帝国的英雄,一直就想亲眼见见他。把皮球高高举起递在男人身前,她说自己想要个签名。还说如果他不介意,不定非要签在这个被拍脏了的皮球上。 因为熟稔于操控飞机,霍兰奚的左右手都很灵活,但平时书写还是惯用左手。他接过护士小姐递来的笔,却在即将要落笔签名的时候突然停滞不动。 他的肩膀又疼了,那是种被刀刃在骨头上反复擦磨的疼,骨髓尽被刀尖挑出,还发出呲呲声响。握笔的手这种疼痛的催使下颤个不止,尽管他竭力克制,这种不由自主的颤动还是被一旁的魏柏伦看进了眼里。 无法让手中的笔停下颤动,霍兰奚平静地俯下目光,问小女孩,“真的签在哪里都可以么?” 小女孩瞪着又圆又大的眼睛狠劲儿点头,霍兰奚就蹲下了身体,用手托扶住她的后脑,轻轻吻落在她的额前。 他说,那我就签在这里。 小女孩手足无措地僵在那里,显然受宠若惊。瞬也不瞬的大眼睛慢慢噙起了泪花,她突然侧过脸对魏柏伦喊道:“爸爸,我一定是这世上最幸运的姑娘!我得到了霍兰奚的吻!”说完她就牵起护士小姐的手,开心又羞涩地跑开了。透过落地窗可以看见小女孩在外头蹦蹦跳跳,她笑靥满面,病态一扫,只因得到了心仪男子的亲吻。 “茱妮得了非常罕见的疾病,每次发作都痛不欲生,她都会哭叫着说她是世上最不幸的姑娘,要我替她结束这痛苦又短暂的一生。”霍兰奚注意到魏柏伦一直出神地望着他的女儿,如同一弯含情不语的海岬,静静等待那小船儿的归航。眼神宁静非常,宁静得仿佛此时除了天籁,不该有任何声响,他用温柔声音重复着自己的谢意,“你让她觉得自己幸运,真的非常感谢。” “我不知道你还有个女儿。”令空军少校不解的是,这男人连妻子也没有,怎么凭空又冒出一个已经八岁了的女儿。 “茱妮并不是我亲生的,她的母亲在第十区和十一区的交界处开了一间小酒馆。几年前我曾想过离开这永远沉闷的罗帝斯特去十一区当个游医——”医生先生自嘲地笑了笑,“结果游医没当成,反倒带回了一个女儿。” 霍兰奚微微勾了勾嘴角,“你和那个女人间有故事。” “确实有故事,但不是你想的那样。”魏柏伦摇头,又笑,“我在她的小酒馆里借宿了几天,她的招待周到热情。彼此都空闲的时候我们就会闲聊,相处得十分融洽。可是后来她的门被一群飞车党成员砸开了,他们是十一区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暴徒,开着一种自行改良后会飞的车,拿着那种老旧的枪械,到处烧杀抢砸,因为这样死去了很多人。而茱妮的母亲也是其中一个。” 霍兰奚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小女孩的顽皮身影落在窗外,小女孩也不时回头来看他,朝他频频抛来飞吻。停了停,说,“可是如果你也治不好她,那她就是没救了,不是吗?” “是的,我是最好的医生。”魏柏伦是罗帝斯特最好的医生,没有之一,就像费里芒是最好的科学家,霍兰奚是最好的飞行员一样。他点了点头,却又倏然一笑,“可我也是一个父亲。” “父亲?”霍兰奚似乎并不能认同对方的话,抬了抬眼问,“你知道什么是父亲?” “我只知道我想在每一处陡坡每一条小河前都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走过,”高大挺拔的医生先生竟露出一个十分稚气的笑容,“我想这就是父亲。” “我的父亲和你截然不同。在我小的时候,他常常放出猎犬或者亲自挥动马鞭在我身后追赶,对我大喊,‘不要总在被追逐的时候奔跑,你应该奔跑,一直奔跑!’如果我跑得不快就会被猎犬撕咬,被他鞭打得遍体鳞伤。”灰蓝色的眼睛望着前方,那薄如纸刃的唇轻轻勾起一个弧度,“后来我告诉他我可以做得比奔跑更好,我可以飞行。” “从没听你提过你的父母,他们现在在哪里?”魏柏伦也吃了一惊,罗帝斯特没有广袤的平原或者丘陵可供人联想猎犬或者马鞭,霍兰奚的童年绝不可能在这里。 “也许活着,也许死了。”霍兰奚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至今记得茱妮的母亲临死时的话,她浑身是血却迟迟不肯咽气,哭着求我带她的女儿去往罗帝斯特,让她做一个上等人。统治者们强调基因决定一切,事实上只是那塔尖上的少部分人想把权力与财富集中在自己手中,让更多数的人甘于认命而已。为什么那些高大英俊富有的人就被承认,而丑陋与贫穷就意味着基因问题?律法不公又千疮百孔,机器人从诞生那刻起就是奴隶,而下等人永生永世都是下等人。” “你在思考,你危险了。”空军少校再次伸手扶住了左肩,一脸平静地提醒对方,罗帝斯特不需要一个会思考的臣民。 “肩伤发作时很疼?”魏柏伦看出了霍兰奚的不自在,他的额头还在冒汗,像覆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霍兰奚没打算隐瞒,点头承认,“好多次我都想卸掉这条肩膀。” 魏柏伦想了想,返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摆置药品的铝盒,对霍兰奚说,“里面有几支微型针剂,那是一种新型的药性非常强烈的止疼剂,十分容易致瘾,也有至今尚无法定论的严重副作用。答应我只有在你万不得已时才使用它。” “谢了。”霍兰奚刚要伸手去接那盒子,一瞥眼,却蓦然看见了狼川。 他又被人锁了起来,锁在一架轮椅上。双手的镣铐一直连到脚腕上,他看上去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胖了一些,尽管依然瘦得有些嶙峋,面色已然健康不少。本来推他前行的护士因事暂时离开,几个蜂党士兵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他们虽然奉命前来监视他,却又满脸嫌弃地不想和这怪物靠得太近。于是这个年轻人只得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一会儿把脑袋歪向左边,一会儿又晃向右边。 霍兰奚用目光指了指狼川,问:“他是什么时候被送到这儿来的?” “三天前,几个卫队士兵把他带到了这里,让我和费里芒一起对他进行研究。他在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帕金森氏症病人,外人不被允许知道他的身份。”顿了顿,魏柏伦摇头叹气,“总指挥官的命令总是自相矛盾,他一方面要我们尽快让他看来像一个人类,一方面又以对待牲畜的法子对待他。” 沉重的镣铐似乎让狼川很不舒服,他每动一动,腕上的红色勒痕就更醒目一分。霍兰奚远远看着他,问,“为什么不解开他?” “他很凶残,也很有力气。一旦旁人不备就会向对方发动攻击,那细长的手指能轻易拧断别人的喉骨,昨天他就拧断了一个护工的脖子,幸而那护工只是个机器人。同时他又非常粗俗,不论别人对他说什么,他要么缄口不语,要么一开口就大叫‘阴[]茎’,惹得姑娘们都很不悦。他会在护士给他注射营养针剂时突然凑头去吻对方的脸,去舔对方的耳垂,活像一个坏进骨子里的流氓;可当我们把他锁上轮椅的时候他又呜呜直哭,简直像个纯洁可怜的孩子。”眼镜片后的眼睛隐含笑意,男人的语气里倒也不乏惋惜之意,“这里没人喜欢他,我想永远也不会有人喜欢他。” “他还是不会说话?” “他的声带没有任何问题,模仿力更是惊人。但他似乎就是不愿好好开口,谁也拿他没辙。我想这或许与他的经历相关,当时许博士被判处死刑以后,那间深埋地下的基因研究中心就被永久地封闭了起来,直到最近总指挥官想把那地方改建成监狱才得以重见天日。结果前去执行任务的工人们发现了这唯一的幸存者,原来他逃过追捕之后就一直躲在那个地方。虽然里面备有充足的食物和水,可经过一百多年也早已腐坏了,他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两个男人说话间,小女孩茱妮抱着皮球又跑进了医院大厅,不知怎么一松手,掉在地上的皮球弹跳几下,便撒欢跑远了——滴溜溜的大眼睛追逐着球跑,茱妮闷头跑了几步,一抬眼就突然地刹住了脚步。 球正巧停落在了年轻人的轮椅前。即使只是个孩子,她也隐隐察觉出这个人的与众不同。小女孩和轮椅上的年轻人互相瞪着眼睛打量彼此,一个犹犹豫豫,欲近又怯,一个懵然无辜,忐忑不安。 魏柏伦与霍兰奚同时从诊室走出,蜂党士兵也各个紧张,把手按在腰际的激光枪上,生怕这个怪物会伤害一个孩子。 空军少校已经来到了离年轻人很近的地方,他微微眯着眼睛,盯视着对方接下来的举动——如果狼川试图伤害茱妮,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上前阻止。但令所有人都大感意外的是,这个人人眼中的怪物并没有那么做。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弯下身子,又小心翼翼地够弄起那只皮球。 差一点就要把那只球捡起的时候,狼川从轮椅上跌了下去。因为铁链将他与轮椅连为一体,所以那厚重的铁玩意儿也一并被他拉倒在地,“咣”地一声砸在了他的身上。 霍兰奚打从开始就没想过施以援手,始终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注视一切——这个年轻人从轮椅底下爬起的过程漫长而挣扎,但最终还是把球捡了起来。他颤抖着伸出被铐紧的双手,把小心护在自己肘弯间的皮球递给了茱妮,还冲这可爱极了的小女孩笑了一下。 牙齿白得不可思议,那个笑容稚气又明亮,像是有一点一点的阳光掫拢在他的眉间唇角。很漂亮。 到底只是一个皮肤苍白眉目清秀的男孩,并没有预料中穷凶极恶的反应。小女孩不再害怕,天真无邪地笑了起来,“谢谢你!”话音未落,人已欢快地跑开了。 如同漫漫长夜里的人守望仅存的一簇篝火,那双金绿色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小女孩蹦跳离开的背影,恨自己不能生出翅膀,也一同奔向阳光。 霍兰奚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然后走上了前——蜂党士兵看见他的靠近,立刻挺身出来阻止,阻止的人正是童原。 向着身前的卫队士兵潦草地点了点头,空军少校看着铐在狼川手脚上的沉重镣铐,下令说,“既然他现在是个病人,这些就不用了。” “这是总指挥官的命——”童原冷声冷气地拒绝,但霍兰奚已经一把夺过他按在手掌下的激光枪,干脆利落地为狼川将镣铐全部击落。 “狼川,”他叫了他的名字,对他说,“这会让你舒服些。” 第12章 狼之河(3) “狼川,这样会让你舒服些。” 替狼川松解镣铐后,霍兰奚又信手把激光枪抛还给了童原。他神情淡漠,像是不挂于心地随口一提,完全听不出语气中的关切之意,也没表现出会令众人倾慕的亲切魅力。 手脚一旦得到宽懈,轮椅上的年轻人就摇摇晃晃着站了起来。没朝身旁的空军少校投去一眼,他就直勾勾地把眼睛盯向了门外——白亮亮的阳光洒在那里,简直如同至亲久盼他的归来。 当即什么也不想,他瑟缩着拉开步子,朝外头走去。走路的样子非常奇怪,脑袋歪斜,肩膀高高耸起,缩手缩脚背脊弯曲的模样活像只大虾。本来应该是个挺高的年轻人,却因为佝偻的身体看来只有孩子般高。 童原又一次挺身而出,拦在了狼川身前,他拔枪指着他的眼睛,冲他厉声道:“回去!” 狼川像是没有听见对方的话,仍然一步一步朝着有阳光的地方走去。他在阴暗的地下基因中心被关了一百多年,连眼睛都像夜色中的狼一样泛出绿光,可留存于骨血的本能依然向往着温暖的地方。 “滚回去,你这个怪物!”对方的充耳不闻令蜂党军官大感恼怒,他用枪托砸向那家伙的脖子,一下将他砸倒在地,“我不会让你踏出这里,更不会让你逃跑!” “阴[]茎!”倒在地上的年轻人同样愤怒非常,仰起脸朝对方吐口水,却没有命中。他看似有一肚子的脏话要骂出口,结果也只是吐出了一连串“阴[]茎”这个单词。 “把他抓回去!”童原一声令下,又有几个蜂党士兵挺身上前。医院里的人被这阵势吓得不敢出声,更有母亲赶忙护起自己的孩子快步离开。 “你们退下。”霍兰奚突然开口,朝赶上前的卫队士兵们点了点头,“如果他跑了,我会负责。” 没有多余的话,但态度十分明显。童原黑着一张脸本想坚持,可身边另一个蜂党士兵已经毕恭毕敬地回话道,“那么这里就交给少校了。” 发现没人再想阻拦自己,地上的狼川又爬起了身,还是踩着那看似即将踉跄跌倒的脚步,走向了门外。 今天的太阳出奇的好。他突然在门前站立不动,抖抖索索伸出一只手去撩拨琴弦似的光线,稍一接触就马上缩手回来,如此往复了好几次。一百多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永远冰冷的白炽光,此刻阳光真的咫尺相近,反倒令他无所适从。 如同雏鸟破壳看见这个世界,期望陌生又恐慌。 犹疑一晌,狼川终于踏出了门去。短短十数步的一条路,因为他的奇怪走姿与忐忑心境仿佛长达千里。阳光劈头盖脸打下来的瞬间,金绿色眼珠的瞳孔突然缩小了,像是适应不了这样的强光刺激。年轻人本能地闭起眼睛,试图伸手去遮,可一丛猝然而生的阴影先他一步挡在了他的眼前。 霍兰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的身边,手臂绕过他的肩膀,手掌遮在他的眼前。 手心距离眼睛尚有小段距离,没有触到他的肌肤。双眸被一片令人感到离奇舒适的阴影笼罩,狼川听见了一个低沉清冷的声音,“你在黑暗里太久,你的眼睛需要点时间适应。” 这个年轻人一直垂眸沉浸于自己的世界,终于在这一刻仰起脸望向了身边的男人。他们四目相对。这是空军少校第一次在阳光下注视对方,也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过分削瘦的脸颊这些日子被吃胖些,干净利落的五官看来挺好看。 怔然的表情出现在那张纸一般透明苍白的脸上,狼川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话,但那双金绿色眼睛忽然涌满晶莹的液体,无法控制地缓慢而下。 或许这样明亮的阳光总难免催人落泪。 波厄利医院总算比罗帝斯特别的地方有些生机,有花,有树,还有零零星星这么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有些栖息于枝头,有些蓦然腾起,在空中划过旖旎弧线。脱了囚的年轻人好像对什么都满含兴趣,用嗓音模拟出一种类似簧片触击才会有的声音,粗糙又凶蛮,把那些鸟儿全部吓跑,自己则大大方方霸占了一方空间。护士们对这样粗鲁的举止嗤之以鼻,连好脾气的魏柏伦也在一旁摇头微笑。 年轻人对周遭的笑声置若罔闻,随手摘了欧石楠的花朵摊放于掌心,先是贪婪地嗅它再用唇轻柔地触它,然后就塞进嘴里咀嚼起来。嚼了几口他咧开白牙,一边无声大笑一边手舞足蹈,活像跳一支滑稽的舞。 罗帝斯特的所有地方都缺乏一种打破墨守成规的精神,费里芒为狼川的怪模样忍俊不禁,他走到霍兰奚身旁,对他挤眉弄眼,“嘿,我有预感,我会和这怪胎成为朋友!” 目光落在狼川身上,可霍兰奚依然没什么表情。他不太理解自己这份有些过火的同情心从何而来,但那家伙确实挺令人惊奇。 空军少校甚至看见年轻人捉住了一只栖息在花朵上的蝴蝶,轻轻巧巧地伸出了手,不费吹灰之力。他蜷着手指捏住了那只蝴蝶的一双翅膀,一样小心翼翼地嗅过吻过之后,竟也打算把它塞进嘴里—— “一百多年,我想这是他仅剩下的感知这个世界的方式。”魏柏伦似乎看出了霍兰奚的不解,微笑着对他解释,“不让自己面临饥饿,既是生理需求,也是现在的他所认知的整个世界。” 指间的蝴蝶感知到死期将临,不断挣扎着足翅试图逃跑,就在狼川即将把它塞进嘴里时,他突然被一阵轰鸣声引走了注意力—— 天空成群结队地划过了轰炸机机群,如同巨鸟滑过头顶,发出隆隆轰鸣。应该是十一区的武装分子又在闹事,老元首靳浦还会通过协商寻求解决的法子,但靳宾的处理手段从来简洁粗暴,他会派出令人闻风丧胆的德黑兰16机群,扔出具有超强毒性与腐蚀性的炸弹,直接将武装分子占领的地区夷为平地。 也让数以万计的普通人身陷绝境,流离失所。 面对迅速掠过天空的轰炸机群,他昂着脑袋,目瞪口呆,一张茫然懵懂的脸孔渐渐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fly!”狼川突然大叫出声,同时张开双臂模仿着鸟类飞翔时的姿势,追着那些银色机体跑了起来。 童原以为他想逃跑,拔腿就追,可堂堂蜂党军官根本追不上这个饱受折磨的怪家伙。他的速度太快了,即使是霍兰奚也追不上。他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来,然后就不再跌倒了。他像从未来到过这里。这个地方不属于他,天空才属于。宇宙才属于。 “fly!fly!”那具年轻的身体就这么舒展开了,不再是驼背佝偻的模样,也不再无精打采地歪着脑袋。金绿色眼眸里的渴望就像荒原上的火,一旦燃烧起来就摧枯拉朽,难以熄灭。一边奔跑一边仰脸正对天空,狼川冲着空中的机群像疯了一样大喊大叫,虽然他从头到尾都只喊出了一个单词—— 飞行。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又疯狂地对这个世界言语,以至于喉咙被扯得生疼,脱口而出的简单音节也渐渐变得嘶哑不清。 “我的天!霍兰奚!这世上还有这么对天空痴迷的神经病!”望着那个仿似脱胎换骨的年轻人,费里芒摸着粉红框的眼镜,一脸不可思议地嚷出声来,“简直像你一样!” 这家伙能跑得比常人快上不少,却不可能追赶上飞行中的轰炸机群,它们逗留于人们视线的时间只有短短两分钟。两分钟过后,爬上医院唯一一片高地的年轻人又变回了原样。刚才的奔跑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软绵绵地跪倒在地,耷拉下的眼皮盖住金绿色的眼眸,显得失魂落魄,沮丧万分。 梭行的岁月里,那些锦绣的往事会艾蒿丛生,那些炽热的记忆会尘封霉湿,那些镌刻进彼此生命的人最终会镌刻进碑铭,会在一抔土下瞑目长眠。 但至少有些人,有些风景,一定不会忘记。 空军少校踱步上前,来到了垂头丧气的年轻人身旁。视线落在前方,嘴角却微微起了一丝弧度,他说:“刚才飞过你头顶的是德黑兰16轰炸机,但和塔甘罗歼击机相比,简直就是鸽子对比鹞鹰。” 霍兰奚停了停,俯下目光看向狼川,而对方也正仰着脸,满眼迷茫地望着他。 “如果你想飞往太空,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第13章 十四万四千人之一(1) 房子的女主人有些局促,她努力维持嘴角上翘的弧度,才不至于让自己的尴尬捉襟见肘。坐在她对面的鬈发男人一直冲她咧嘴傻笑。他是霍兰奚的朋友,当然也是她的朋友。可此刻正伏身趴在窗口的那个年轻人却十分古怪,他歪着脑袋,半蜷着身体,脸蛋长得挺秀气,身材却过分单薄,就像用削薄的肉片糊在了一副骨架上,让身上那件本属于空军少校的衬衣显得宽大松垮。 霍兰奚把这个年轻人扔下后就马上回到了飞行训练中心,连着三天没有回来,这个家就剩下靳娅和两个全然算不得熟的男人朝夕相对。靳娅当然记得自己的未婚夫是怎么把他们其中一人带回了家——霍兰奚像抱着新娘似的抱着他,而他就这么闭眸蜷缩在他的怀里。 而当时他们刚进门,一贯一见主人就殷勤万分的大狗“闪灵”也大异往常。它冲霍兰奚怀里的年轻人叫个不停,龇出森森白牙,一副敌意明显的要将对方生生撕碎的架势,但终究还是在霍兰奚冷声呵斥中悻悻退了回去。 “你这地方太大了,简直可以住下一整支空军部队。”不住往嘴里塞着菌菇肉卷,费里芒一边美滋滋地咂着嘴,一边对坐在自己身前的女人含糊说着,“不用担心……担心被我们打扰,我们住不长久。因为霍兰奚和那个机器人的比赛在即,靳宾才没来找麻烦,可那小子绝没那么容易认栽……” 靳娅心不在焉地应承着费里芒,一双眼睛却始终落在狼川身上。伏在窗台的年轻人没意识到有人正看着自己,依然神情专注地把玩着手里的玩意儿。这三天来他不是闷头大睡就是独处一人,不和旁人说话,吃东西也只用手抓,费里芒有次试着把叉子塞进他的手里,可他马上大发脾气般把它摔向了对方的脸,同时扯大嗓门发出怪声。 但是没人能对这粗鲁又笨拙的举止横加指责,靳娅听费里芒提及了一些关于基因实验的事。她同情他的遭遇,可怜他被关在地底一百余年,也深刻理解这个年轻人现在还不能认同自己是个人类。 靳娅发现,狼川把霍兰奚这些年得到的所有荣誉奖章都翻箱倒柜搜了出来,集在了自己的手边。各色勋章空军战斗奖章和因卓越功勋而受表彰的绶带难计其数,但霍兰奚对此毫不在意,若非靳娅每一枚都小心翼翼地收好,那些东西只能沦为“闪灵”的玩物。 他在阳光下反复又仔细地端详它们,突然张嘴去咬其中一枚,发现咬不动后就咧嘴笑起来,一脸勾人的稚气。 每一枚勋章上都有一只展翅的雄鹰,威风凛凛,栩栩如真,仿佛正召唤人随它一同飞腾上天空。 房子朝向阳光的这一面窗台爬满了铁线莲。花株妖娆而丰满,一不留神就被轻吹的风蛊惑进屋,探出一枝玫红色的花朵。年轻人的白皙脸庞被打下一簇花影,像被一支软鬃笔轻涂慢抹,清秀的五官因此勾勒得十分清晰。 这让他的脸很漂亮。 这是一个宁静的午后,海风徐来,花篱送香,可一种奇异的感觉网住了这个女人。狼川那一脸痴迷向往的神情莫名令靳娅感到不安。 “他怎么……怎么能……” “他怎么能这么帅,对不对?”没有意识到这房子的女主人正神情复杂,费里芒大喇喇地出声打断了她,“你不知道霍兰奚那个时候有多帅!真的!他说要带他离开,就一刻也不含糊。那些嗡嗡嗡的小蜜蜂知道他把这个家伙带走,每一个都吓得脸色惨白,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阻拦!他倏地拉动操作杆,一下就把飞行器拔上天空,那些可怜的小蜜蜂只能眼睁睁地仰脸望着,还吞吐着尘埃。”顿了顿,他又扯大嗓门嚷了声,“真帅!” 任何赞美霍兰奚的语言都会换来靳娅腼腆的微笑,她的心情渐渐晴朗,甜蜜的笑意让这张美丽的脸蛋熠熠生光。费里芒看得发了怔,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去——朝趴伏在床边的狼川挤眉弄眼一番,他不怀好意地冲女主人开起玩笑,“我觉得你的霍兰奚迟早会爱上这个小子!他们的灵魂紧紧挨在一块儿,迟早会倾慕彼此,共浴爱河!” “他这么做一定会激怒靳宾……”费里芒的玩笑话靳娅毫不介意,她不担心自己的弟弟会睚眦必报,却仍不免担心霍兰奚的安全。军队里有繁文缛节,也有我虞你诈。战争时期的人们需要英雄,需要一种朝生暮死的精神激励士气,所以他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靳娅一直忧心于不擅逢迎的霍兰奚会得罪他人,一旦他失去了功勋庇佑,等待他的必将是深渊涡旋。 “他还用激怒?”费里芒往嘴里送了一口玉米浓汤,挥着还沾着食物残渣的勺子说,“反正这个帝国的总指挥官常年处于愤怒之中。” 小个子男人扶着粉红色的镜框慷慨陈词,唾沫飞溅地指责起元首之子残忍无道怙恶不悛,但他对面的女人却不再说话,只是低下头,一小勺一小勺地喝起了汤。 良久听不见对方接话,费里芒也感到挺无趣,于是变换了话题,问道,“霍兰奚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是今天晚上,也许是明天。他很谨慎,要确保他的座机万无一失,也要再做些常规的训练。” 瞧见靳娅仍是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费里芒转了转眼珠想了想,又问,“你们的婚礼什么时候举行?” “他……”这回靳娅放下了手中的汤匙,抬起了头,沉吟片刻后耸了耸肩膀,“我不知道……” “没准儿你得听我的法子,你可以怀上一个孩子,逼得那块木头不得不和你结婚。”费里芒也放下了手中的汤匙,兴奋地手舞足蹈,“我现在就能想出你孩子的模样,无论遗传你还是霍兰奚都一定漂亮,可千万不能继承他的臭脾气!” “你的法子我用不上。”靳娅微微倾下了头,弧度柔美地勾起了嘴角,可眼角旁的泪痣却让这个笑容倍显哀婉,“我的身体太差了,医生说我怀不上孩子……” “怎么会?”费里芒愕然,“我可从来没听霍兰奚提过!” “他知道,他知道这件事情后第二天就向我求了婚,我明白他的用意……”女人又笑,“可他的温柔有的时候带着股子粗暴的劲儿,我一使性就拒绝了他……” 她一直期许着用这场婚姻斟满自己人生的酒杯,从此啜饮甘美。可生活并不总是如此顺意慷慨,任人信手攫取幸福。靳娅苦笑着低下了头,用汤匙轻轻搅动起玉米浓汤,餐桌的氛围变得沉默。 费里芒想安慰这个永远无法成为母亲的女人,可他抓耳挠腮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动听的话,只好挠了挠头皮说,“你一定得原谅我的胡言乱语,我这个人脑瓜不太灵光!” 靳娅被逗乐了,噗嗤笑出声来,“你的脑瓜不是挺聪明的,整个罗帝斯特的人加起来都比不上!” “唉,也不是。”费里芒伸出指头点着自己的脑瓜,一本正经地辩解起来,“灵感迸发的时候它很灵光,就像锋利的短剑即将出鞘;可大多数时候它傻气乱冒,倒成了一团添加了酵母的面团。” 靳娅真的舒心笑了,回了回头便瞥见了狼川。他仍趴伏于窗台,如获至宝般捧着霍兰奚的勋章。 “闪灵”似对这个客人一直怀有敌意,蹑手蹑脚地朝对方靠了过去。 狼川捧着勋章出神,压根没意识到有个大家伙正向自己靠近。 靳娅本想出声呵斥住“闪灵”,也不知怎么心思一动,便又咽下了话。她看着它一步一步逼近狼川,似想在离对方最近的位置突然嚎他一声,吓他一跳。 可就在大狗挪到离对方不足一米的距离时,一直全神贯注摆弄着手中勋章的年轻人突然转过了脸——两只大睁的眼睛射出绿光,他扭曲五官,摆出一副极为凶狠狰狞的神态,反冲它吠叫出声。 学着狗,但又像狼。 那大狗反被对方吓了一跳,“嗷呜”嚎了一声,就落荒而逃。 大获全胜的年轻人露出白牙笑个不止,洋洋得意的神态十分天真。然后他抬起了眼睛,恰好与来不及避开视线的女主人四目相对。意识到女主人的目光总不由自主落在自己手中的勋章上,年轻人马上把它们全都护进了怀里,深怕被她夺去似的。 嘴角的弧度尽敛,似乎因对方刚才并未出声提醒而心怀不满,那双金绿色的眼睛直勾勾盯视着女人,目光透出一股子轻蔑鄙夷和不信任。 像个不吃蒜的人突然被阵辛辣味儿呛住一样,靳娅无故被他看得发慌,赶忙支吾着问,“你饿了吗?要……要不要一起用餐?” 又是十余秒的径直相视后,狼川撇过头,以个颇为傲慢的姿态抬高起下巴,“不了,谢谢。” 靳娅更吃惊了,他口齿清晰,吐字标准,根本就是会说话。 第14章 十四万四千人之一(2) 霍兰奚到家时是午夜两点。他想着靳娅该是已经在楼上睡了,也就放轻了脚步。他满面倦色,只想先去洗个澡。往日里能轻松完成的训练项目对现在的他来说多了些难度,肩膀的疼痛正时时刻刻准备将他压垮。 “闪灵”也已经睡了,比起勤勤恳恳看家护院,这家伙更像是这家的主人。 霍兰奚走进浴室,迅速脱去了自己的军装和内衣。一具颇具男性力量之美的身体便展现了出来。 即使不以军人的角度来看,他的肤色也未免有些太白了,白得像被冰存已久。因为食欲不振他最近有些消瘦,本就瘦长的脸庞微微凹陷,显得五官愈加棱角分明。好在身体依然健美强壮,宽阔的肩膀骤然收紧的腰身和修长有力的双腿,一身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颇见一个男人的丰富阅历。 霍兰奚站在镜子前,微微倾过一侧肩膀查看。他的左肩处有一道极窄极长的切线似的伤疤,一直自左肩肩头倾斜着滑向脊椎尾骨,像一条蜿蜒可怖的地裂带。魏柏伦给他的强效型止疼针剂他至今还未使用,但疼感却似震级般一次比一次强烈,每次疼起来都仿佛要由这道伤疤处破皮绽肉,再把他整个人给绞进去。 放了一池热水,霍兰奚把自己埋入浴池。他仰头枕在池壁上,刀刃似的薄唇紧紧抿着。浴室内安置的白炽灯很亮,将光线直喇喇地泼进他的眼睛。 即使阖起眼睛,眼皮前还是一片发亮的红光,黑魆魆的夜晚不在这里。 水温令人感到舒适,沉沉的疲倦压向眼睫,空军少校似乎睡着了。完全没意识到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然后慢慢朝他走近。 浴池里的水澄清无比,霍兰奚微张着腿坐在里面,从来人居高临下的角度能清晰看见他的宽肩窄腰,看见他耻骨处的浓密体毛,看见静静蛰伏在他两腿间的玩意儿。 像一小丛金棕色的蕨草下伏着一只悍物,模样很美,尺寸也不赖。 这个悄悄潜入的年轻人看得两眼发直,好容易把视线从空军少校胯间的性[]器上挪开,又从他的背后俯身向他靠近。 他伸手抚摸起霍兰奚的肩膀,也不是抚摸,只是以手指轻轻点戳。指尖一碰上那沾着湿气的肩膀就马上离开,好像轻度触电一样。但就是这样,他还是一下一下地点摸,每次指尖停留的时间都比上一次长了一点。而且手指也开始不安分地往下滑去,滑过他的肩膀,滑向了他的胸膛。 这个男人面无表情时看来不近人情,非常不好亲近。不是温度适宜的五月,不是热火灼烈的八月,而是最为凛冽的十二月。 白炽光十分强烈,映得那张阖眸养神的脸有些憔悴。年轻人看见他微微皱着眉头,睫毛轻颤,似乎觉得光线太过刺目。 他忽然就伸手挡在了他的眼前,就像那天他也同样这么为自己遮挡阳光一样。 五个指头轻轻地晃动,留于那张英挺面孔的阴影也跟着一起晃动。 眼前的光线随着手指的扇动忽明忽暗,始终闭着眼睛的空军少校不由又蹙了蹙眉。 狼川伏在浴池边,一直睁大眼睛守视着对方的反应。大约是觉得这男人皱眉的模样格外有意思,他加快了晃动手指的速度,突然间就笑了起来。 白牙尽显,这份久违的快乐发自肺腑。 “靳娅?”半睡半醒的霍兰奚终于察觉到了有人正在自己身边,一抬手就扶住了年轻人的后脑,将他的脸摁向了自己的颈窝。 浴室里水汽蒸腾,池水似荡桨般撩动起涟涟水花。他侧过脸,挺拔的鼻峰频频摩擦他的脸颊,薄刃似的嘴唇不停吻落在他的额头和眼睛上。 两个人的头发缠摩在一起,霍兰奚仍闭着眼睛,嘴角以个极浅的弧度温柔勾起。可从未与人如此亲近的年轻人却狠狠愣了住,呼吸紧促得厉害,眼睛一瞬不瞬,一双金绿色的眼珠慌乱地滴溜打转。 这个男人的肌肤出人意料的温暖,一点儿不像被冰存已久,反倒像为他在冰冷幽深的狭径里寻找到了阳光的豁口。他又抽了抽鼻子,一股说不上来的好闻的气息立刻将他围拢起来。 短暂的愣神后,狼川便闭起眼睛,安心地把脸埋向了霍兰奚的颈窝,一面嘬起嘴唇亲吻他,一面感受着他的亲吻。 似乎打从开始,他就甘愿如此与他亲近。 这一百余年独处的时光让他养成了个坏习惯,黑暗中无论手指摸到什么东西,他都会用鼻子闻嗅用嘴唇触摸,如果那气味实在让他感到喜欢,他就会把它咬进嘴里。 狼川用自己的脑袋与对方蹭抚了一会儿,突然对准他左肩靠近脖子的部位,张口咬了上去—— “……该死!”霍兰奚猛然睁开眼睛,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刚才和自己贴面温存的人不是靳娅。 年轻人的牙齿挺厉害,一口下去就见了血。 空军少校肩膀的肌肉非常坚实,但架不住这么狠命的撕咬,简直是要把他咬碎嚼烂活活吞下腹中。霍兰奚挣了挣肩膀试图从狼川的嘴下脱身,可那甜丝丝的血腥味儿让这怪家伙更大力地收紧了下颌,两手把住他的身体,牙齿狠咬不放。 “该死……你放开……”霍兰奚用肘弯向后摆击,用力推了狼川一把,才把自己从他的嘴里挣脱出来。 他从水池中起身,迅速拿起浴巾裹住下身。 狼川被推得跌在地上,霍兰奚起身时的水花溅了他一身,和他的愤怒一样清晰明显。可浴池旁的年轻人似乎一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舔了舔唇角边的血迹,还得意洋洋仰起了脸,大大方方回视对方。 “是你。”霍兰奚踏出浴池,右手抚向左肩,摸到了狼川留在那里的齿痕。唾液和血液混在一起,沾上了他的手指。男人看见了自己手指上的血迹,没等始作俑者给予解释,也没有对他勃然动怒,或许是本就知道这家伙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空军少校走过年轻人的身边,一张脸还如往常一般不带喜怒,不动声色。 感应灯自动亮起,只裹着浴巾的霍兰奚踩上楼梯,打算回卧室去。但是那个年轻人也从卧室走出,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没跟得很紧,但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着,在三步左右的距离外。 “别再跟着我。” 他皱着眉,沉着脸,态度不软,语气也不善。可尽管这么对他说了,还是毫无用途。霍兰奚几次停下脚步回过头时,都发现身后的年轻人也停了下来,大睁着一双无辜的金绿色眼睛望着自己。 好像天地尽头,也愿随他同去一般。 甩不脱年轻人的空军少校推开卧室的房门,随手掩上,走向了床边。他俯身探视自己的未婚妻是否已经睡熟,却突然被她抬手勾住了脖子。 “吵醒你了?” “没有,我一直在等你回来。训练没有问题吗?” “没有。” “检查一切正常?” “是。” 男人的回答很简洁,声音也透着一股冷淡的倦意。早已熟悉了他这种看似拒人千里的反应,女人支起上身,让自己的唇与男人的唇相贴。一个主动的缠绵的充满迎接意味的热吻过后,女人又把脸埋向情人的脖颈,柔声问道,“想要我吗?” 霍兰奚的回答十分直接,他直接压下身去,再次堵住了她的唇。 狼川就在门外。透过虚掩的门向里张望,他看见了空军少校十分粗鲁地撕扯起女人的衣服,简直与那个冰霜面孔的男人判若两人。裹身的浴巾已经扯落,能清楚看见他弓起的背脊窄小的臀与大腿丰盈的曲线,而女人的衣服也被扯下大半,露出白嫩的肩膀和苗条精巧的上身。他还看见两个人不断彼此亲吻,哪里都吻,男人的手掌粗暴地游弋于女人的大腿内侧,探向他想侵入的温热地方。 两个人激情相拥,靳娅伸手搂上霍兰奚的脖子,手指触摸到他的左肩,滑腻的肌肤上突然陷下一圈很深的痕迹。未婚妻的触摸令空军少校身子打了个颤,动作也停了下来。 “你的肩膀怎么了?被谁咬的?” “不,不是。”仍能感受到那双金绿色的眼睛久久追索着自己不放,沉默了好一会儿,霍兰奚无法将它们从自己脑海里挥除,不禁皱着眉回答,“旧伤还有些疼,不碍事。” 还在门外的狼川当然听见了屋中情侣的对话,他突然感到一种遭逢欺骗般的委屈与不快意,猛地就冲着屋内大吼出声:“骗子!” “谁?谁在外面?”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靳娅惊坐起身,却也马上猜到了门外是谁。这个家除了霍兰奚外还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此刻早已鼾声大起,只能是另外一个。 “别管他。”霍兰奚重又俯身压向了未婚妻,可还没把嘴唇落在她的颊上,屋外又响起了一个喊声:“阴[]茎!” 骂过对方欺骗后年轻人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流着一脸鄙夷的神态,满口秽语,他大叫着“阴[]茎!阴[]茎!” 那不依不饶地骂声吵得两个人都没了兴致。靳娅没有开口抱怨,只是垂下眼睫,把自己的脸埋入馨香的长发之中。她有些无可奈何,却又不知如何向自己的未婚夫解释对方的行为,那个年轻人看上去是纯真的无邪的,可有的时候又是狡狯的贪婪的。比如现在。 “等一等。”忍无可忍的空军少校霍然起身,离开未婚妻的身体,下了床。 门外偷窥着叫骂着的狼川看见对方就这么朝赤身**地朝自己走来,感到背脊倏地一下发了凉,脑袋也嗡嗡直响。他停下不断骂骂咧咧的嘴巴,只微微仰着脸望着对方。 那双金绿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看来暗昧懵懂,还隐隐带点伤心,但随着男人越靠越近又透出了喜悦的光芒。 胯间的性[]器无遮无拦,上下抖动,那个男人就这么走到自己身前,年轻人忽感自己的胸腔震动地厉害,好像有什么即将迸裂而出。他眼巴巴地等待他开口,等待他往冰冷的眼睛里掺加些情感,就像往烈酒里羼入蜜汁——结果对方却由始至终都冷着一张脸,不发一语,只是“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关门声很响,似有回声萦绕于这方空间,也在替主人诉说不满。 关上门后霍兰奚就回到了靳娅的身边,重新俯身亲吻她的脸颊与身体。 门外的狼川终于不再骂骂咧咧,沿门滑下了身体,坐在了冷冰冰的地面上。他歪着脑袋,将脸贴向了卧室的房门,听见里面很快就传来一种激烈的喘息与呻[]吟声。年轻人撅起了嘴,并不能完全明白这对情侣在干什么,但这个声音没来由地让他很不快乐。 就像他刚才没来由地就想咬他。 蜷缩着身体,蜷缩成佝偻一团,他就这么一个人在屋子外头坐着。待屋子里头的性[]爱声音渐渐平息,待那对温存过后的情侣甜蜜入梦,他还是一个人坐在屋子外头。除了窗外沙沙喃语的风声,整个天地便再无声响与他作伴。仿佛回到从前。 “你想……”久被黑暗围拢的年轻人突然张了张嘴,模仿着刚才女人说话的语调,“想要我吗?” 第15章 十四万四千人之一(3) 霍兰奚早上开门出屋时,发现狼川就睡在自己的房门前,紧紧挨着房门,蜷缩在地上。 风很戾,涨潮时的海水敲打着岩石,铿然作响。海边的晚上还是很冷的,即使不是身居破旧的板棚,也冻得他够呛。衣着单薄的年轻人把手脚团在一块儿,手掌小心地捂在胳肢窝里,似乎是在用自己的体温给自己取暖。 他额头冒着冷汗,眉头蹙得很紧,听见声响就睁开了眼睛。 狼川循声仰起了脸,朝开门出屋的空军少校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十分灿烂。可他马上就失望地发现,对方一点同等热度的回馈也没有,只匆促地下移目光瞥了他一眼,就抬腿跨过了他的身体。 望着霍兰奚头也不回的背影,狼川不太明白,自己不过诚实表达了对这家伙的好感,哪里值得他勃然动怒。 等海风勒紧了海潮的缰绳,太阳就出来了。摆置在餐桌上的早餐挺丰盛,一种名叫“披罗纪”的风味馅饼色泽明丽的红莓塔加了糙米糕的红豆甜汤,还有松茸奶酪意面。这些可口又漂亮的食物全部出自靳娅之手,元首的女儿本可以也像她的弟弟那样,让忠实可靠的家政型机器人打点一切,可靳娅偏以照顾这个家庭为乐,从来不愿意假手他人。 四个人同桌用餐,靳娅习惯性地没把刀叉递给狼川,狼川也不在意,直接用手抓起食物就塞进嘴里。他胃口很好也恢复得很快,几天不见又胖了些,虽然身材还是算得上瘦削,但绝不至于骇人了。 年轻人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手上脸上都沾满了油腻腻的食物残渣,他一边吧嗒吧嗒地吮吸指头,一边无赖地从费里芒的手里夺过自己想吃的东西。靳娅和费里芒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独特的进餐方式,唯独霍兰奚没见过。 显然,年轻人的粗俗举止冒犯了空军少校。霍兰奚放下手中的馅饼,抬起眼睛侧过脸,冷冰冰地注视起自己左手位置的狼川。 狼川当然感受到了来自霍兰奚的注视。像是要刻意博得对方关注似的,他用手指捻起一根意面,滋溜一声吸进自己的嘴里,唇形嘬得圆润可爱,挑勾着眼角的神态让这张脸孔显得异常妩媚。 将自己眼前的餐盘推远,才寥寥动了几口的空军少校已经完全失去了进餐的兴致,他掉头看向自己的未婚妻,吩咐说,“给他餐具。” 靳娅听从吩咐把刀叉递给了狼川,可对方根本视而不见,依旧我行我素地用手去抓食物。看着年轻人的样子,靳娅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冲未婚夫摇头说,“他喜欢用手就随他去罢,让他尽快恢复健康才更重要,不是吗?” “给他餐具。”霍兰奚盯视着狼川,目光冷硬得就像匕首,“否则就离开这张餐桌。” 狼川也放下了手中的食物,不还嘴,只是像个犯错了的孩子般埋下了头。 “你会不会对他太过苛责了?”靳娅觉得年轻人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实在有些可怜,就对自己的未婚夫说,“他毕竟目前还不能认同自己是个人类。” 就连被美食塞了满嘴的费里芒也看不过眼太过较真的空军少校,含含糊糊地冲他嚷:“你干嘛那么在意他用什么进餐,只要吃饱不就行了吗?他不会用餐具,而且也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和牲畜同桌用餐,”霍兰奚面无表情地重复道,“给他餐具。” 靳娅只得再次把刀叉递给了狼川,还用一种温和的询问似的目光来恳请对方同意。 谁知那个年轻人怎么也不肯从女主人手中接过餐具,反倒一掀自己眼前的瓷碗,将里面的红豆甜汤全都向对方泼去。 胸前溅上了一片红渍,连漂亮脸蛋也不能幸免。靳娅狼狈至极,惊得说不出话,而那个恶作剧的始作俑者却咧开白牙,笑得一脸神气活现。 霍兰奚站起了身,一把就拽过了狼川的手腕。还不等他推搡挣扎,就将他摔在地上。靳娅以为未婚夫要向对方动粗,连忙出声阻止:“我没事的,去洗洗就好!我想他不是有意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阴[]茎!”骨头重重磕在地上,被带倒的椅子砸在他的身上,毫无防备的年轻人被摔惨了,震惊之余又赤着双手敲击着地面,高声地嚷,“阴[]茎!”可嚷了两声他就不嚷了,像得了癫病似地两手直抖,眼泪憋在眼眶里。 因为霍兰奚把他的餐盘连同食物,一起扔在了他的眼前,而“闪灵”的狗盆就在一旁。那个大家伙也在用餐,突然旁边冒出一个人来,也表现出了被人打扰般地不快意。 “用餐具,或者趴在地上像‘闪灵’一样进餐。”空军少校的声音听来仍旧冷淡,倒不像是因未婚妻而动怒。 “它是……狗。”狼川似乎不愿意被人当作牲畜对待,仰脸看向霍兰奚,目光既愤怒,也委屈。他现在还不能连词成句完整地表达自己心中所想,只能用手指着“闪灵”又指着自己,连声重复道,“它是狗……我是人……是人……” “那就表现得像一个人。” 年轻人还是抬着脸,不屈不挠地瞪视对方。两个人静静僵持着,谁也没有先移开视线,直到其中一个人忽然抬手把眼前的餐盘掷碎在地上,大发脾气似地嚷:“阴[]茎!阴[]茎!” “收拾干净。”平静地把话扔给狼川,霍兰奚冲“闪灵”打了个手势,那条大狗就欢快地跟着主人出了门。 跨出门,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海滩上。风和日暖,天上没有一朵云,海面上却烟气氤氲。没有穿军服的空军少校看来仍旧不好亲近,神情倒不若平时严肃。玩了会儿狗与主人常玩的那种抛接游戏,然后那条大狗就把他扑倒了。霍兰奚和“闪灵”滚倒在沙滩上,沾了彼此一身的细软白沙,看上去他们才是一对儿,屋里的靳娅简直是多余。 闹了一阵子,霍兰奚就爬起身,坐在了“闪灵”的旁边。咸腥的海风轻轻扑面,他用手指替它梳了会儿毛发。那条大狗舒服地哼哼唧唧,低头俯首地窝在主人身旁,表现出十足服顺乖巧的模样。 空军少校的手指生得十分漂亮,指节清晰,修长有力,如果不是在替一条狗梳理毛发,这么美的手或许应该去演奏里拉琴。 过了一会儿,霍兰奚又对“闪灵”打了个手势。那条善解人意的大狗就蹭蹭蹭地跑回了屋里,从书桌上叼起一本书又回到了主人身边。 霍兰奚从“闪灵”口中接过那本书,看了看书名,《萨宾娜的诗歌集》。 那是一次结束飞行任务的胜利巡礼,一个守候在道旁的老妇人递给他的。在人口繁杂又治安混乱的第九区,空军少校接过那本书的同时,那个老妇人用脏兮兮的指甲掐了掐他的手背。她白发蓬乱,枯瘦如柴,可那满含弦外之意的目光却像箴言一样邃远。 历史上没有一个着名的诗人名叫萨宾娜,而那里面的诗歌,“飞鸟”的意象屡屡出现,既不华丽艰涩也不充满意境,反倒用最浑厚质朴的语句呼唤平等自由与爱情。 霍兰奚微微勾动嘴角,对自己的狗说,“你今天想听这个?” “闪灵”吐着舌头涎着脸,干脆利落地“汪”了一声。 “好吧。”空军少校枕着大狗的肚子躺了下来,随意翻开一页,修长手指摩挲过泛黄的书页,开始念诵起里面的一首情诗—— 那可爱的人啊, 一个形单影只的行脚商 你头戴金冕,白鹭般迈出优雅长步儿 你可曾注意到我偷偷看你的目光? 躲在羞怯的苇丛后,又似吻般情意绵长 …… 世界很静,那略微低沉的男声像游行音乐一样回响,撼人肺腑般动听。 费里芒早就发现了霍兰奚冷酷得像石头,严肃得又像木头,但没想到他和他的未婚妻之间竟也能这么陌生。还没结婚的两个人看来就像已相濡以沫了大半生,相敬如宾,又全无激情。恋人间的接触确实不该毫无罅隙,可也不能这样相隔千里。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霍兰奚都坐在海边,仰望天空,聆听海风,或者枕着那条大狗,为它念诵诗歌。 简直可以说,除了那张如同刻刀雕琢的英俊脸庞,这个男人乏味到令人想死。 看着“闪灵”对霍兰奚的亲近模样,费里芒把脸侧向靳娅,一脸疑惑地问,“‘闪灵’是条母狗?” “不,‘闪灵’是个男子汉。”换了身裙装,也梳洗了干净。靳娅笑着回答,可忧心忡忡的目光总不由自主落在狼川身上。早餐时分的不欢而散之后,那个年轻人独自一人跪坐在地上很久,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她本想上前替他收拾地上的狼藉,可那一脸龇牙瞪眼的凶相又让人靠近不得。 狼川看上去像是对霍兰奚满腹怒气,可这会儿却又坐在了游廊上。他紧紧搂抱着廊柱,一眼不眨地望着不远处的空军少校,听他在为一条狗念诵情诗。神态认真又向往,仿佛对方的诗歌正为自己念诵。 我渴望依傍在你的身旁, 就似花儿依傍着春天一样 …… 靳娅的担心并非来得毫无理由。她趁早晨霍兰奚起身换衣的时候查看了他的后背,发现在靠近脖子的地方留下了一个非常清晰的齿痕。带血的痕迹深深嵌进皮肉,一夜未褪,可见当时咬得有多狠。如果向来寡言少语的未婚夫对此只字不提还情有可原,可这古怪的年轻人而今满目神迷,便不由她不心生疑窦。 “连一条狗,还是公狗,都被我们的空军少校迷了倒,这个世道简直疯了!”费里芒模样夸张地打了个哆嗦,继续呱呱地讲着话。然而真正令他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半分诗情也没有的男人为自己的狗念出情诗,竟不是为了他的未婚妻。 午餐时地上的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收拾的人不是靳娅,是狼川。尽管清理地板上的陶瓷碎片和食物残渣时,他的嘴一刻也没有停止咭咭哝哝的咒骂,但终究还是把一切都打扫干净了。 面对盘子里的丰盛午餐,年轻人的刀叉用得有模有样,很显然他早就会了,就是一直不想用罢了。 将色拉盆递给了又坐回自己左手边的狼川,霍兰奚问:“还要添一点吗?” “倒胃口。”金绿色眼睛眯成了细缝儿,狼川神态轻蔑地瞥了对方一眼,然后马上就把脸别向了相反方向。重见天日的这段日子里,他第一次说出了一句完整的长句,“看见你就……倒胃口……” “彼此彼此。”空军少校放下色拉盆,掰了块黑面包送进嘴里。 第16章 十四万四千人之一(4) 这天夜晚,费里芒独自一人跑到了屋子外的游廊上,面对似锤击般的潮声,打开了自己的自由通讯器。全息显示屏上很快出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姑娘。从未和异性有过亲密交往的科学家使劲咽了口唾沫,手心直冒冷汗。他和这个姑娘几个星期前就勾搭了上,本来约好了今晚在“伊甸园”里碰面,可当时他并未预见到自己会被靳宾掳来这里。 费里芒担心自己的貌不惊人会吓跑对方,所以提前背好了大段以幽默夸饰的俏皮话,像念诵祷词般结结巴巴地念了出来。亏得朦胧的夜色替他掩饰了局促,那姑娘全然没发现对方紧张得面部肌肉都在抽搐,倒始终撅着饱满性感的红唇撒娇地笑,表现得好像被他的风趣倾倒一样。 两个人聊了四十分钟左右,彼此挑逗的言辞越来越露骨,那姑娘越发表现得像只俏皮的炸辣椒,还不时嘬起嘴来与费里芒隔空亲吻。饥渴难耐的科学家认为该是水到渠成的时候了,于是大着胆子向对方提出要进行视频性[]爱——谁知对方立马拉下了脸,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她说自己想要来真的,还说对这种连隔靴搔痒都谈不上的游戏毫无兴趣。然后就干脆利索地收了线。 三十好几的科学家至今还是处男,自他懂事起就觉得这个挺可耻,本以为今晚上就能找到洗雪的法子,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费里芒坐在游廊里唉声叹气,突然被身后蹿出的一个人影吓了一跳。 一双金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烁烁,即使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也知道是狼川。 他似乎有些沮丧,微微歪斜着脑袋,迎着海风坐了下来。 “别放在心上,霍兰奚那家伙就是这样。”费里芒在黑暗中摸索出几步,坐到了对方身边,以为年轻人还在为早餐时发生的事介怀,便安慰他说,“他看上去像披着铠甲般冷酷强硬,可内里却还有那么块儿柔软的地方。”停了停,他侧脸看向了身旁的年轻人,“否则他也不会带你回来。” “你刚才……在干什么?”狼川指了指对方手中还未收起的自由通讯器,又伸出两只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意思是:我可都看见了,别唬我。 这位全人类中最优秀的科学家早已憋了一肚子委屈,一听旁人问及,索性豁开大嘴,大倒苦水。 他大致跟对方讲了讲这场艳遇的来龙去脉,接着就和开炮似的闭不上嘴了,“霍兰奚随随便便就让整个罗帝斯特最漂亮的姑娘死心塌地,为什么我连找个妞做[]爱都困难重重?就因为他是军人?就因为他长得帅?我只想对着显示屏亮出我的鸡[]鸡,她又不会因此怀孕——” “做[]爱……”金绿色的眼睛倏然就亮了起来,年轻人似乎对这两个字很感兴趣。手肘支在膝盖上,他自己捧起了自己的脸,推挤着柔软的脸颊,眼巴巴地望着对方问,“什么是……做[]爱?” “呃……这个……怎么说……”费里芒翻着眼睛想了想,回答说,“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产生爱情,当然没准儿两个男人之间也会有,又或者两个女人……” 狼川神态懵懂,双眼大睁,“爱情”这个字眼对他来说和“做[]爱”一样陌生,一百多年前他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一百多年的独自生活更让他忘记了这个对人类最有意义的词汇。他继续听着费里芒说,“当甜蜜的爱情降临,他们就会想把自己投身给对方,从心灵的互相倾慕到**的彼此拥有,他们会想彼此拥抱抚摸亲吻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想搞……不是……”费里芒推了推鼻梁上的粉红镜框,试图以更美好的词句向对方解释,“他们接纳对方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彼此感受,彼此包容,最后在一种奇妙的律动中一起升华到高[]潮……” 年轻人还是一脸的迷茫不解,费里芒心里叫苦不迭,撇过头小声嘀咕:我也是个处男,哪懂这滋味有多么美妙,真要知道你去问霍兰奚好了! 岂知对方听见了他的嘀咕,不止喃喃重复起空军少校的名字,还把自己搅合进去,“霍兰奚……我和霍兰奚……” “反正做[]爱的滋味妙不可言,你尝过一次就会明白。”闷头思索了好一会儿,科学家才又继续补充,“打个比方来说,你饿了好些日子,一见那人就垂涎三尺,疯了似的想把他咬进齿间吞进肚子!” 这个比喻通俗易懂多了,狼川马上明白了过来,可胸口没来由的就乱腾腾跳了一阵。 他想,按照费里芒说的,也许下次自己不该张口去咬霍兰奚。他可以和他做[]爱,进入他,或者让他进入。反正听上去都是一种表达自己好感的方式。挺不赖。 年轻人脑海里很快呈现出这样一幅画面:赤身**的空军少校和同样赤[]裸的自己纠缠在了一起,他们拥抱接吻彼此抚摸做着所有费里芒口中所说的事情……想到这里狼川兀自笑了,白牙尽显,还把两朵可人的红晕抹在了颊边。 费里芒偷偷瞟了身旁的年轻人一眼,他捂着两颊,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笑弯了眼睛。科学家这才发现,这个自己一直视为怪物的家伙,原来笑起来确实挺好看。 意识到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狼川忽然就将脸上的笑容收得一干二净,装模作样地扳起脸孔,站起了身。他冲科学家眨了眨眼睛,说,“跟我来。” “去哪里?”费里芒挺愕然,慌张起身,跟上了对方的脚步。 “带你去做[]爱。”发音有些怪,停顿的节奏也拿捏不准,但表达的意思还算完整,“那姑娘……也许还在等你。”金绿色的眼睛亮过了满天星辉,他用渴盼的眼神给他打气,表示自己也很想去别的地方看一看。 “你是说去‘伊甸园’?我们两个?”费里芒刚要张口大嚷,就被回过头来的狼川结结实实瞪上一眼。那眼神凶相毕露,活脱脱像夜色中的狼,小个子男人吓得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放低了音量,“怎么去?难道走得去?”心里倒在嘀咕:这家伙怎么霸道得和霍兰奚一样? 身处前方的年轻人也不答话,带着对方走了一小段路,就停在了空军少校的飞行器前。 狼川凭着记忆按下了舱门上的六位密码,飞行器就在一声轻响中打开了门。 “我……我可不会驾驶这玩意儿!”面对这样操作复杂的飞行器,罗帝斯特最杰出的科学家也感到左支右绌,力不从心,谁知他身旁的年轻人倒一脸轻松地坐上了驾驶位置,还挑着眉,以命令的口吻对他说:“上来!” 费里芒忐忑地坐在了狼川身旁,看见他熟稔地按下了几个操作钮,仪表盘上那一排排按钮便又一次亮了起来。红灯乱闪,闪得他蓦然心慌,掉头就想逃走。 “笨蛋。”年轻人伸手拽了对方一把,手劲挺大,捏得科学家的胳膊都咔嚓作响。 “你什么时候会开这个了?” “上次……记住了。”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瓜,同时还朝对方瞥去了一个相当鄙视的白眼,挑衅地问,“最杰出的科学家,嗯?” 费里芒无话辩解,他能让一个人还未出生就注定了高大强壮,也能在计算机应用领域无懈可击,可他确实永远都无法驾驶着这类飞行器遨游天空。罗帝斯特最杰出的科学家吃惊地发现,身旁的年轻人居然仅凭着对空军少校上次驾驶的记忆,就学会了操控这架复杂的机器。 两个人视线向前,当然就看见了挂在前方的靳娅的相片。 “真是个漂亮的姑娘,对吧?”费里芒伸手摸了一把那个相框型的挂件,岂知狼川突然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把脸别向了一侧。 “你好像不太喜欢靳娅。”费里芒不解其意,挠着脸皮说,“这可真奇怪,整个罗帝斯特的男人都喜欢靳娅,她温柔漂亮,还是元首的女儿……” 年轻人鼻子里又哼哼一声,一把就扯掉了靳娅的相片,随手扔进了角落。还不待对方嚷嚷出声就循序按下七八个按钮,仪表盘上的数据显示正常,一切就位。 “wohoho!”狼川兴奋地发出一声怪叫,便拉动操作杆,冲入空中。 飞行器刚一腾空而起,费里芒就要吐了——这家伙的驾驶风格居然比霍兰奚还狂野!空军少校虽然追求速度的极限,但也能保证飞行器如履平地般平稳,可现在手持操作杆的年轻人简直就是个醉鬼,是个疯子,是个精力旺盛的愣头青,是个无所畏惧的狂徒。飞行器横冲直撞,东突西拐,一会儿贴地飞行,一会儿原地打转;一会儿像在海面上掠食的鸥鸟一样俯冲向下,一会儿又像腾入空中的雄鹰般直线爬升,仿佛要把天空都撞出斗大的窟窿。 飞行让年轻人感到从未有过的自由与快乐,他一面驾驶,一面大笑,嘴里模仿出狺狺犬吠的声音,又突然学着狼嚎叫了两声。 他们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两座紧紧毗邻的高山,如同被利斧一劈为二般耸天矗立。双眼放出绿光,狼川将飞行器的速度拉至极限,对着那两山间狭仄的缝隙就冲了过去。 “求求……求你,别……别!”费里芒捂住眼睛大叫,吓得两股战战,他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撞上去了。 好在有惊无险,他们从那道几乎不可能通过的缝隙里钻了出来,只是飞行器的尾部稍稍刮蹭到了一块凸出山体的巨石。两个人又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飞了一阵子,就不得不因故障被迫将落了。 俩人的着陆依然险象环生。机头率先触地,强烈的冲击让飞行器剧烈地弹跳了十来下,简直要把里头的人骨架都颠散。狼川又扯开嗓子一声怪叫,不慌不忙地握持着操纵杆,将火花四溅的钢铁身躯拖行一路,底盘全部磨坏。 脏器在体内翻江倒海,一颗悬着的心脏更被顶在了嗓子眼。费里芒刚一踩上地面就吐得昏天黑地,边吐还边在心里咒骂:这辈子都不想再和这该死的怪胎沾上任何瓜葛! 狼川也走下了飞行器,望着周遭的荒凉景致良久沉默。这个时候两个人都还没意识到他们停错了地方,这儿不是费里芒那处与世无争的“伊甸园”。 这儿是人人忌畏的十一区。 第17章 十四万四千人之一(5) 笼罩罗帝斯特的那层粒子屏障看不见也摸不着,却为里面的人消解了不少咄咄怪事。现在,这两个男人身处传言中穷凶极恶的十一区,周遭尽是腐烂的植被还有野兽的尸骸,一片瘴气似的浓雾慢慢将他们吞没,头顶的月亮看上去是血红色。 “等等……这儿是……这儿是……”费里芒摸瞎找回了被颠簸甩飞的眼镜,四下一番张望,马上发现了不对劲。这地方该是刚刚遭受过轰炸机的洗劫,到处都是残骸与弹坑,嶙峋的怪石像鬼影幢幢,无一生灵。 费里芒踏在坑坑洼洼的石地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脚上还趿拉着粉红色的人字拖,满地尖利的碎石刺得他脚板生疼。他一面绕着飞行器踱步转圈儿,一面像生了满头的虱子那样不断抓挠头皮,把一头褐色的鬈发抓得格外蓬乱。飞行器的损坏情况看来十分严重,双垂尾翼折断一个,弧形襟翼也受了损,起落架的鼻轮已经滑脱,触地弹跳和贴地摩擦对整个机体都造成了严重的损伤,排除故障显然不可能。费里芒无可奈何地发现,如果不搬救兵,他和狼川就得困在这儿了。 抓耳挠腮地想了想,他再次用自由通讯器接通了霍兰奚,反正自从上次侵入了空军少校住处的计算机控制系统,他便可以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地与对方通话。 待那个低沉冰冷的声音传了来,他就告诉他,他们被困在了十一区。尽管平日里傻气直冒,关键时刻脑袋倒清爽,这家伙为了撇清自己的过失刻意添枝加叶,把而今身陷十一区的过错一股脑地推在了狼川身上。 吐出的食渣散出难闻的馊味儿,收了线的科学家自己也挺嫌弃,索性弃了飞行器,来到一直怔着不动的年轻人身旁。 “霍兰奚虽然让我们滚着回去,不过到最后,他肯定还得过来接我们,用停在地下室的备用飞行器。”费里芒试图伸手搭上狼川的肩膀,却头一回发现,这个站得笔直的年轻人竟比自己高出不老少。对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小个子男人便又心虚地说,“可你还是闯祸了。每一架飞行器都是霍兰奚的情人,即使是淘汰了的旧机型,他也会谨慎妥善地收藏在地下室。如果待会儿他看见他的情人被你折磨成这样,一定会冲你发火!” 费里芒说不好空军少校是否真的会大光其火,反正他也从未见过,印象中的霍兰奚永远冷漠严谨安然若素,可光是假象一座冰山像火山一般爆发,就让他不寒而栗。 对于不断扰着耳膜的聒噪声,年轻人没有吭声回应,只是一味昂头仰望着夜空,茫然若失又心醉神迷,简直入了痴。天幕又宽又低,漫天摇摇欲坠的星子格外璀璨,仿佛唾手可得。与这片旷野上的星空相较,罗帝斯特的夜空就像被抹上了污泥般不堪入目。 或许只有与天空这般含情脉脉地对视,自以为是的人类才会真正感觉到自己的渺小,那里蕴藏着太过伟大与隽永的情感,凌驾于一切物种之上。美丽的星空令人感到迷失,狼川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经见过那么美的夜空,一百多年前没有见过,以后或许也永难再见。 这个圆颅方趾的人类就这么站在广袤天地之间,各种异样的情感在心头交织。他头一回相信自己不是受困于时间的奴隶,而是被授予祝福的神明的结晶。 “她真美……”恍恍惚惚地念出一声,年轻人向着天空伸出了手,像渴望回到母亲怀抱的孩子那样伸出了手。他试图去触摸其中一颗,还觉得自己一定能摸到它们。 对狼川这神经兮兮的模样看不过眼,费里芒也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星空,他完全不能理解这司空见惯的天空到底哪里好看,于是连带着空军少校一块儿奚落道:“你和霍兰奚一个样,天上的星星又不是女人的咪咪,干嘛老是紧盯不放?” 觉得这话大煞风景,狼川歪过了脸,狠狠朝对方睨去一眼。一个白眼还未收回,他突然听见了一个慷慨振奋的男人声音—— “我们永不,永不,永不屈服!” “什么……声音?” “哪有声音?你别疑神疑鬼!欸,这儿可是十一区,我们只要待在原地等待霍兰奚就好!” 听力比常人好得多,一旦听见声响,狼川马上循着声音方向跑了过去,惹得费里芒在他身后连跳带嚷,“我不去……明知前头是地狱,哪有满怀憧憬走上前的道理!”可眼见年轻人跑得快没了影,害怕独自一人的科学家又撒开步子,嚷嚷着追了上去,“该死!你等待我!等等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臭硫磺的气味,地上燃着一簇篝火。狼川远远看见了一个画着满脸油彩的男人正站在高处,向围拢着他的一群人大声说着什么。这样的场景莫名令他振奋,他放慢了脚步,一点一点向着那群人靠近。 就在他快要走入人群当中的时候,身后有人突然猛力拉了他一把。一回头,是费里芒。 “嘘!别出声!”科学家把年轻人按了倒,两个人躲在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他小声地对他说,“这些喜欢把自己的脸画花的家伙都是戈多党,因为一直开着改装过的破车,又被称作‘飞车党’,我曾和他们的人打过照面,他们劫掠成性,杀人如麻,尤其憎恨上等人……所以见到他们一定得小心……” 年轻人歪了歪脑袋,科学家的警告他一字没听进去,目光倒一直落在那个满脸油彩的男人身上。黑青色的图腾让他的脸看来凶神恶煞,可细看之下五官竟还带点稚气的清秀。涂抹的油彩并没遮住他额心的一处刺青,依稀可以看清上面写着的单词:tribe(部落)。 狼川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记得那块地方也留着几个讨人嫌的数字。 这地方聚集了大约两百多人,大多数是青壮男人,但也有老人女人和孩子。那些人看来灰头土脸,鲜有长相出众甚至漂亮的。 基因改造计划在军事领域停滞不前,在医学界却早已广为应用——罗帝斯特的父母们完全能在精子和卵子结合的初期就让腹中的胎儿比他人优秀,他们的孩子成年以后都会高大,貌美又健康。可十一区里的下等人却不能。天生疾病,样貌平凡,身材矮小,他们或多或少都带着与生俱来的残缺,无法做到像罗帝斯特人那样从出生起便高人一等。 站在高地的这个男人该是这群人的领袖。他言辞煽动,情绪激昂,好像自己挥击拳头就能掀起飓风,好像每一句话都能像拍岸的海水一样拍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他似乎正在给自己的簇拥者灌输胜利的信念,号召他们不再沉默,号召他们挺身而出反抗罗帝斯特的统治。 “那些所谓的上等人,他们的贪婪成性人所共知,他们打着‘扞卫地球’的幌子,诬陷我们基因劣等,又堂而皇之地将我们弃于绝境!请低头看看这片狼藉的土地,看看这些为了掩藏真相的所作所为,他们在粒子屏障里安心享受,我们却在炮火和暴[]政里嚼咽风沙,他们的孩子出生就拥有一切,可你的孩子却在饥饿中一天天濒临死亡!”演讲者突然振臂抬手,指向了一个被母亲抱着的小女孩—— 在众人的目光下,那个小女孩惶恐地睁大了眼睛,眸子乌黑明亮,面庞鲜嫩可爱,可一副娇小的身躯饿得只剩下皮包骨。 身为母亲的女人紧紧箍住了怀里的女儿,悲愤的眼泪含在眼眶里。 费里芒没细听演讲的内容,只冲狼川打了个手势,小声提醒道:“该走了,霍兰奚会到飞行器旁找我们。” 可对方一动不动,托着腮,蹙着眉,一眼不眨地望着那个高处的男人,仿佛正在凝神思索。 “当那些上等人在我额头上烙下‘罪人’的刺青,我恍然大悟,当万千个‘罪人’携手同往地狱,地狱也会变成天堂!当我们团结一心,当我们并肩作战,我们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我们会变成上帝甄选的十四万四千人之一,历经重重劫难后迎向光明!他们大可用谎言消磨我们的志气,让我们安于命运被践踏在脚下,但顺从是懦弱的姘妇,缄默等同于谋杀同胞的刽子手!十一区的男人绝不会那么无耻,绝不会在可能的挫败前低头!” 狼川听得简直入了迷,不知不觉就从岩石背后爬了出来,一抬屁股,坐在了岩石上。 “拿去吧!如果公义与自由需要付出代价,那就拿去我的骨头,拿去我的鲜血,拿去我的满腔怒火和赤诚,只要你们能听见我对这世界最后的叫喊——他们能脍割我们的**,却不能消灭我们的灵魂!”在冰冷凛冽的月光下,一个男人热血澎湃地挥舞拳头,再次高声呐喊:“我们永不,永不,永不屈服!” 周遭的气氛异常安静,所有人都陷在一种即将赴死般悲壮的情绪里,然而这份过了头的安静中突然就响起了掌声,稀稀落落却清晰可闻,仿佛不断有人向湖中投石,搅乱了一汪静谧的波心。 仍躲在岩石背后的费里芒抬手一拍脑门,他几乎要哭了:自己算得上会犯浑,可和那怪胎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身处高处的领袖很快就循声找到了鼓掌的人——那是个样貌俊俏的年轻人,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坐在一块高高的岩石上,笑出一口白牙,也笑出了一脸稚气。 没一会儿他就来到了那个年轻人身前。面对突然闯入的陌生人,演讲者皱着眉问话,语气也十分不客气。“你是谁?” 近看才发现,这个男人约莫一百八十公分,年纪应该不大,若非以油彩夸饰,没准儿那布满孩子气的脸根本唬不了人。一丛阴影迫于眉睫,狼川仍然没停止给对方鼓掌,他咧着白牙,神态天真,嘴里还不住肯定对方刚才的演讲,“说得好!” “你是谁?”没有得到年轻人的回答,演讲者又问,“你来自哪里?” 费里芒躲在岩石后面,摸着心口祈祷那怪胎不要胡言乱语,结果狼川朝他躲着的地方探了探脑袋,大声地问:“我们来自罗帝斯特,对吗!” 一声大喊就暴露了科学家,根本就是故意。 “还有一个人?罗帝斯特?”亮晶晶的眼眸射出凶光,演讲者的面色更显阴沉,而刚才那两百来个旁听的人也围拢了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武器——虽然这些老掉牙的枪械和蜂党士兵们的装备没得比,但到底还是武器。梅隆星人暂时停止了进攻,可战争仍未终结。这些元首之子眼中的叛乱者正在纠集人马和罗帝斯特开战,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绷紧他们的神经。 “我是科学家,你吃过会变色的西红柿吗?那就是我种的!”费里芒意识到危险逼近,赶忙表示自己和狼川并无恶意,“那玩意儿又大又多汁,甜得像蜜一样!” “我们连又涩又小的都不常吃到。”那人往前逼迫一步,冲着费里芒冷笑道,“无聊到连西红柿都要让它变色,这就是你们上等人的优越感吗?” “无聊?你居然说我的西红柿小姐无聊?”一旦自己的心血被辱,这胆小如鼠的科学家马上就呲出了凶悍的牙,愤怒地指点起对方鼻子,因为个头太矮,还掂了掂脚尖。“这是自然艺术的精粹,也是足以流芳媲美所有高科技产物的伟大发明!你这脑袋长得像洋蓟的笨货,你这粗俗无知活该被饿毙的下等人!” 可刚一骂完,他就悔了。那些面孔刚硬的青壮团团将他围了起来,就连妇孺老弱都向他投去了憎恨的目光,仿佛随时都想将他扯下一块肉来。因为口无遮拦的科学家接连触发了十一区的两条禁忌,这儿的人第一个忌讳听见的字眼便是“下等人”,第二个就是“饥饿”。 “怎么处置他们,酋长?”一个至少有两米高的男人问向了先前的演讲者,而对方的回答轻描淡写。 “杀了他们。” 第18章 十四万四千人之一(6) “杀了他们。”来自罗帝斯特的客人意识到自己沦为众矢之的时,已经晚了。他们被愤怒的人群团团围住,越逼越近,听见这个被称为“酋长”的男人冷冷勾了勾嘴角,“正好试试新抢来的火焰枪。” 金属外壳看着挺酷,食指轻叩扳机,黑洞洞的端口便蹿出一朵青紫色的焰苗,仿佛最毒的蛇在喷吐信子。那个至少两米的大个子端着枪走近了狼川,又在俩人之间挥来扫去,狞笑着问:“哪个先来?” 科学家吓得哆哆嗦嗦,倒是狼川突然一步蹿前——他居然用手握住了火焰枪,用自己的掌心盖熄了火苗。 这个疯狂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都吓那是能在几秒之内将一个人连皮带骨烧成灰烬的近距离武器,年轻人的掌心马上就露出了焦黑的灼伤,隐隐见骨,非常可怖。 然而狼川朝着目瞪口呆的众人挥了挥手,接下来就发生了让他们更目瞪口呆的事——那道可怖的灼伤竟慢慢收口愈合,掌心的皮肉渐渐完好无损。 “怎么回事?”“酋长”皱紧了眉头,他为了这批军火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却没想到这蹿出的火苗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都伤害不了。 “坏坏的……”狼川歪着脑袋,缩着脖子,伸出手指戳了戳还被大个子拿在手中的武器,又神采得意地指了指“酋长”,“被坑了,笨蛋……” 结果确实不言而喻。“酋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周围的人也交头接耳不休。 趁着大伙儿失神的空隙,狼川突然从大个子手中夺过了火焰枪,向着包围自己和费里芒的人群就开了火。一大蓬云状的焰火喷出了枪口,害羞的赫菲斯托斯1终于雷霆动怒,大显神威。那个大个子顿时化成火柱,连痛苦哀嚎也来不及叫出喉咙,就被烧死了。其余的人尖叫着四散逃开,幸而离年轻人很近的“酋长”反应及时地往后跳开,否则别说他脸上的油彩,他的整个头骨都会被骤然升高的温度融掉。 一见包围自己的人群被冲出了豁口,狼川掉头就跑,还冲着费里芒大喊:“笨蛋,快跑!” “往……往哪儿跑?” “笨蛋,跑在我的前面!” “杀了他们!”十一区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反应过来的人们迅速端起了武器,一面在朝着逃走的两个男人身后追击,一面向他们开火。 两个男人向着最开始飞行器迫降的地方跑去。以年轻人一个人的奔跑速度,摆脱追击简直易如反掌,可他偏偏还护着一个笨手笨脚的科学家。追击的子弹擦过他的耳垂,还有那么两三发直接打中了他的身体。 那种子弹会把人的骨头都绞烂,狼川忍着巨疼充当起了费里芒的肉盾,还不住推着他跑——可那趿拉着拖鞋的家伙太令人失望,自己绊了自己一脚,随即脸孔朝下地扑在了地上。 “笨——”狼川赶忙回头看他,却没收住身体奔跑向前的惯性,“砰”地就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一抬头,正对上一张直鼻薄唇的男人脸庞。那双深沉的灰蓝色眼睛冷冷俯视着怀里的人,全无表情,回应他的则是一双炯炯发亮的金绿色眼睛,灿烂得像拾掇了糖果的孩子。 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年轻人惊喜地叫出声:“霍兰奚!” 一切发生得如此顺理成章,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叫出他的名字。 “霍兰奚!”趴在地上的费里芒也大叫出声,他又一次知道自己死不了了。 追击者立刻就赶了上来,为首的人依然是“酋长”。脸上的油彩在热焰映照下溶化淌落了不少,一张略显稚嫩的娃娃脸就怎么也遮不住了。尽管他身材强壮,手臂粗得像小腿一样,没有头插彩色翎羽和一脸黑青色的图腾,他的“酋长”形象就名不副实。 “原来是霍少校。”两个人似乎彼此认识,定定看了对方一眼后,“酋长”冷声说,“即使是你,也不能出面斡旋!我不知道这家伙用了什么狡诈的法子蒙蔽了我的眼睛,但他杀死了我的部下,我就要他以命来偿!” “对不起,我为你的部下感到抱歉。”霍兰奚一眼也没瞧狼川,只对眼前的男人说,“但我现在必须带他们离开。” “事实上死去一个部下我并不太在意,只要战斗就一定会有牺牲。”这个十一区的“酋长”,说话的口气听来倒像罗帝斯特的元首之子,他竟改换了口吻,以个诚意满满的姿态对空军少校邀约道,“加入我们吧!成为我们戈多党的一员,一起推翻罗帝斯特的暴[]政!” “怎么可能。”霍兰奚脸色平静,仿佛也不惊讶于自己会听见这些。 “怎么不可能?”“酋长”没听出对方这显而易见的拒绝之意,依然双目放光地构想着未来,“那些上等人以为我们没有崛起一支军队的决心,可命运就在我们自己手中,我们早打算豁出一切去争取!你是无可替代的战争英雄,一呼百应,人人景仰!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也可以敞开大门接纳这两个家伙,能改变蔬菜颜色的科学家或许没什么用途,但我对你旁边的这个小子很好奇……”黑亮亮的眼睛指向了空军少校身旁的年轻人,方才那惊人的一幕依然在他脑海萦绕不去,他实在对他好奇,“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有没有可能让我也变得和他一样……” “我该走了。”空军少校对对方的夸夸其谈毫不感兴趣,冲趴在地上的科学家使了个眼色,就打算掉头而去。 “不!霍兰奚,你听我说,只要你点头,我们的军队就会无限壮大,就会像飓风一般席卷整个世界,从十一区到第十区第九区——” 空军少校没有止步的意思,径直就向自己的飞行器走去。 “如果我说‘不’呢?”被拒绝的“酋长”心有不甘,从部下手中接过武器,对着天空就放了一枪。爆破弹像流星点亮了一片夜幕,坠下一道优美的弧线。这一声枪响果然让准备离开的三个男人都停下脚步,他口吻得意地接着说,“既然你不愿加入,我就只好在这里解决了你,反正让罗帝斯特少一个王牌飞行员,对我们总没坏处。” 霍兰奚转过了身,他接通了空军军服上自带的无线通讯设备,那不比纽扣大的玩意儿里很快传出了一个声音:“霍兰奚少校,这里是负责驻守十一区的毕竞中校,轰炸机飞行大队已经准备就位,”那人见过霍兰奚,比起与梅隆星人交战的太空部队,负责地面扫荡的部队无疑在军中地位较低。军衔更高的男人在通讯线路另一头毕恭毕敬,对空军少校说,“按照您先前的指示,已经锁定了您的位置,如果3分钟后得不到您从十一区起飞的信号,我们会在数分钟之内就把这块地方夷为平地。” 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毕竞中校的每一个字,“酋长”的面色顿时变作死灰,不可置信地喊出声:“你在开玩笑!” “没有。”霍兰奚仍然神态平静地回答,“你刚才应该听见了,三分钟后得不到我的信号,这儿就会尸横遍野。” “这儿是旷野,根本无处可藏。一旦轰炸机大队出动,我的人和你的人,都会死。我们谁也不可能幸免!” “是的,”空军少校点了点头,忽然将狼川向自己拉近,“他是我从总指挥官那里带走的人,我曾许诺过他的安全,既然今天他走不了,那么一个失职的军人就该做好殉职的准备。” “难道你打算让这些老人妇人和孩子一起殉葬?!”“酋长”扬臂往后一指,指着追随他而来的那些人。他们都惶惶大睁着眼睛,为即将到来的死亡感到畏惧。无数人谈之色变的“飞车党”并没有传言中那么的穷凶极恶,他们当中既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姗姗学步的孩子。 “我很抱歉。”空军少校朝那些无辜的老人女人和孩子欠了欠身,然后开始了倒计时,“你只剩下1分30秒。” “霍兰奚!”一阵颤栗掠过全身,为首的男人惊愕地望了望四周,望了望那些为死亡阴影笼罩的可怜人,喉腔中迸出愤怒的低吼,“我以为你至少不是侩子手!” “1分20秒。” “你难道忘记了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你根本不是什么上等人,即使你能躲在元首女儿的裙裾之下,你骨子流着的还是下等人的血!” 空军少校面无表情,“1分钟。” “看看我们都经历了什么?!”他从喉中挤出悲伤又哀求的声音,“我们被抛弃在这里,垂死挣扎,苦苦求生!为什么有些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一切,有些人生来就成了被掠夺被压榨的对象?这不公平!” “30秒。”霍兰奚说,“我提醒你,时间不多了。” “酋长”最终无可奈何地下令放弃。收起了手中的枪,他知道这个男人言出必行,他不想在真正的战争还未打响前就无谓牺牲。 就在三个人即将坐进飞行器前,这个显然与空军少校相熟的“酋长”突然冲那挺拔背影大喊:“我见到你的父亲了!” 连狼川都发现,一贯态度冷漠的霍兰奚微微变了脸色,本打算离开的他停了停脚步,随后还是走了。 飞行器笔直向上,突入夜空,带起了一地尘沙。 “这真是一个刺激的夜晚,我还以为我们都会死在那里!”安全以后,费里芒莫名显得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你的飞行器虽然撞坏了,但不得不说,这家伙第一次驾驶这么精密的机械就能有惊无险地行驶那么远,简直就是个奇迹!那点着陆时候的小问题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经过基因改造后,他远比常人聪明,学什么都能学得很快,我想用不着一个月的时间,他就会成为和你一样优秀的空军飞行员,甚至,更优秀也说不定……” 狼川坐在后座,听见费里芒的话竟腼腆地咬了咬下唇,他在等待来自霍兰奚的肯定与褒奖。 然而空军少校从头至尾一言不发,冷冽的目光落在前方。 直到他们远远驶离了十一区,霍兰奚找了一块平坦的陆地降落。 “怎么了?难道备用飞行器也出了问题?”费里芒还满面不解地问着话,霍兰奚已经下了飞行器,走向了狼川所在的后座。 他揪起年轻人的衣领,动作非常粗暴,把他拽出了座舱,又重重摔在了地上。 第19章 十四万四千人之一(7) 这地方虽然不是十一区,但也是遍地狼藉。很多尖棱似的碎石铺在地上,年轻人被粗暴倒时,脸上马上就扎出了口子。伤口很快从脸上消失了,但痛感却扎进了心里。他气愤地大叫一声,然后起身试图向对方反扑,然而和他们初次交手一样,那毫无章法的攻击根本不被空军少校瞧进眼里,很快又被对方击倒在地。 这一次摔得更重,后脑勺重重磕在凸起的石块上,眼泪都噙在了眼眶里。 狼川爬起身,头也不抬地跪坐在地上,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虽然先前把错误都赖在了对方身上,可这会儿见到空军少校勃然动怒,费里芒还是慌了。知道这个年轻人不太容易受伤,他仍然挺身而出,拦着自己的好友说,“这事儿并不能全怪他,是那些‘飞车党’咄咄逼人。他毕竟刚回到人间不久,你怎么能和一个怪物斤斤计较?” “那些人本来都会死,因为你。”声音低沉,霍兰奚并未因动怒而失态,一张脸仍然严肃冰冷。他低下头,不带表情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年轻人,问道,“你是谁?” 狼川明显愣了愣神,但是没有回话。 “告诉我,你是谁。如果你只是个怪物,穿着人类的皮囊肆意妄为,怯于担当,那你或许还是应该被绑回手术台,被科学家们肢解成碎片。”一段不少时间的停顿之后,霍兰奚又说,“如果你不是,那告诉我,你是谁。” “我不知道……”一直认错般低埋头颅的年轻人仰起了脸,金绿色的眼睛隐隐泛着泪光。他惶惶然地回视着面孔冰冷的空军少校,自己也充满疑惑,“我抬头时看见了星空,她也在那里看着我……我感到这里面有东西跳动得厉害,快要蹦出嗓子眼……”他突然伸手摸了摸心口,神态迷茫又恳切,“所有人都说我是怪物,也许我真的是……” 费里芒又在一旁插话道:“他并没有怯于担当,至少他为保护我像肉盾一样挡在枪口前,我才没被那些飞车党人扫成肉酱……” 霍兰奚又低头打量了狼川一眼,这个年轻人为了保护同伴已经吞下了自酿的苦果。他的衬衣上有破洞也有泥迹,靠旧式枪支发射的子弹在他身上炸出了一片鲜血,这种创伤如果换作旁人,定然早就一命呜呼。 脸色稍稍缓和了些,空军少校朝跪在地上的年轻人递出了手掌,想将他拉起身。 狼川望着递在自己眼前的男人的手,他掌心向上,骨节清晰修长,手指根部覆着一层薄薄的茧。他也抬起了手,看上去打算把自己的手交托在对方手中,然而就在十指相触的那瞬间,狼川突然狠抓住了霍兰奚的手掌,张口咬了上去。 “……该死!”这家伙的牙齿太利了,狠狠扎进了自己的虎口位置,几乎咬断他的皮肉,触到他的骨骼。霍兰奚怎么也没办法把手从对方的牙齿下抽出来,还是狼川自己咬得两颊都酸了,才撒了嘴。 空军少校看了看虎口间不断汩汩冒血的伤口,又一把拽过了年轻人的衣领,似乎要动手教训他的粗野行径——结果那家伙瞪大眼睛,愤怒叫嚷:“莽夫!只会用拳头泄愤的莽夫!” 一双金绿色眼睛迫于眼前,拳头戛然收住,霍兰奚自己倒笑了。嘴角一勾的弧度惊鸿一瞥,一闪而逝,到底还是算笑了。他自嘲似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狼川说:“一个男人不能只用拳头表达愤怒……但也不该用牙齿。” 霍兰奚告诉费里芒让飞行器降落是因为液压部件出了些问题,让他去检查一下。待对方喋喋抱怨着去检修飞行器,他就与那个年轻人背靠一块岩石坐了下来。 这地方荒凉又贫瘠,唯一不变的是头顶上方那片星空,深邃美丽,一望无际。霍兰奚抬起头,狼川也抬着头,两个人仰望着璀璨繁星好一阵子,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口:“她可真美。” 两个人又并肩坐了一会儿,霍兰奚突然满是谑意地勾了勾嘴角,说,“现在话倒说得挺利落。” “记得的不多,一点点。”狼川似乎还对方才的事耿耿于怀,刻意往离对方远一些的地方挪了挪。可没一会儿倒主动搭起了话,“他们提到了……你的父亲?” 霍兰奚低了低头,垂下了眼睑,面无表情的侧脸好像一件雕塑。片刻之后,空军少校才从一副沉思的状态下抬起了眼睛,从未改变过的冷峻面容居然现出了些许暖色,他说,“那是一个高大沉默的男人,尽管总是穿着廉价的咔叽布外套,踩着老旧的野地靴,背着上等人见到会笑掉大牙的滑膛枪,但丝毫无损于他那像山一样的威严……” 向来沉默少语的空军少校破天荒地善谈起来。他记得那个在十一区山林里长大的孩提时代,记得他是怎样和饥饿瘟疫暴[]政战争和那些会因一箱过期了的牛肉罐头便群起抢掠穷形尽相的同胞顽强抗争,又是怎样和他那个犟脾气的父亲相依为命,为了生计日夜奔忙。他们躲进山林,在春天猎杀狡猾的野兔灵敏的狍子和胆小的黄麂,等到了实在没有食物的冬天,就用胸膛的温度化掉结冰的河水去捞鱼,或者将狩猎的对象转为更难捕杀的狼和黑熊。 每次狩猎都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生死较量,狼群总会伺机报复,而熊肉根本难以下咽。 身为父亲的男人并没有疏于对自己儿子的照顾,事实上他在第十区接了几份起早贪黑的活儿,常常累得到家就再不想说一句话。他把所有辛苦挣来的钱都积攒起来,只为以后能向一些不法之徒买一个稍好些的身份,这样他的儿子就会有机会混进军队,从而改变他的人生。 但是一对中年无子的夫妻提前改变了一切。这对夫妻来自离帝国中心最近的第二区,因为丈夫在工程建设领域的杰出贡献,即将获准举家搬迁去罗帝斯特。他们想在永远被阻拦在罗帝斯特外的十一区收养一个孩子,这样可以避免这个孩子成年后和他的亲生父母产生瓜葛。他们冒着巨大的危险来到这处原始又落后的地方,花钱打点了这地区实际上的统治者——一个视律法与道德为儿戏的无耻混蛋,最后找来了七十多名长相漂亮头脑聪明的男孩以备候选。 他们本想收养一个更小些的孩子,结果只瞧了一眼,便被那个十二岁男孩迷了住——褐色的头发,俊俏的脸型,薄似刀刃的唇始终紧紧抿住,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又深又大,眼神中流露的全然不同于别的孩子那般胆怯或者谄媚。 潦倒的生活丝毫未掩去他那身与生俱来般的贵族气质,男孩的从容淡定让他在一群同样漂亮的男孩中脱颖而出。 身为父亲的男人没有强迫自己的儿子接受这个“馈赠”,只是用沾着劣质烟草味儿的手指抚摩他的头顶,让他自己择一条前行的路。 男孩被养父母带走的时候频频回头看他的父亲,他发现那个像山一样威严魁梧的男人竟一夜间两鬓全白,生活的艰辛与丧妻的痛苦都未将他催老,这场此生或许再无法相见的分别却重创了他。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彼此沉默互望,渐行渐远,直到其中一个突然哭喊出声:“爸爸!” 几乎同时,另一个男人也疯了一般追着远行的车辆奔跑,边跑边嘶声力竭地叫喊:“霍兰奚!不准哭!你是一往无前的河流,你属于更广袤无垠的地方!海洋,或者天空!” “他让他的儿子自己选择,是想一辈子籍籍无名地留在十一区,还是想飞上太空成为英雄。最后那个男孩选择了后者。”说到这里,始终视线向前的空军少校转过了脸,看见身旁的年轻人已经不知何时与自己挨得很近,却依然是一脸空茫懵懂的模样。他摇了摇头,再一次自己也颇觉匪夷所思地说,“可笑,我竟然和你说这些。” 狼川神色黯然地垂下了脑袋,仿佛为自己不能安慰对方而沮丧。 “你靠过来。”霍兰奚轻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旋即将手掌放置于心口。待对方照着他的话俯下了身子,把耳朵贴向他的胸前,他又问:“你听见了什么?” “它在……在跳动……”即使隔着硬挺的军装,他也能听见他的心脏如此澎湃有力地跳动着,如同振奋人心的鼓点。狼川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它很……很狂热……像要迸裂开你的胸腔……” “每一次仰望星空,我和你一样感到心跳澎湃,情不自禁。”空军少校倾下脸,注视着那双金绿色的眼睛,说,“如果你是怪物,那么我也是。” 一直陷在困扰中不得开颜的年轻人终于笑了,他的眼眸亮得令人惊悸,牙齿白得也会反光。他又埋下了脸,将耳朵贴向对方的心口,以脑袋轻蹭对方的身体。好似在传达这么个意思:狼有时也会像猫一样服顺。 “你们两个腻歪够了没有!”费里芒确实是什么都专长,从打开的飞行器里抬起抹了大半污迹的脸,看见两个男人事不关己地坐在不远处,就气呼呼地冲他们嚷,“故障已经排除了,难道要留在这儿看日出吗!” 霍兰奚起身走向飞行器,看见费里芒要爬上副驾驶的位置,便将手扶上舱门制止了对方,“你坐后面去。” “嗯?为什么?可是我排除的故——”小个子男人还要申辩,空军少校已经坐上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 朝还在外头磨蹭的狼川探出了身子,霍兰奚说:“你来驾驶。” 年轻人瞪着眼睛不敢相信,空军少校便又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难道要我抱你上来吗?” 再不迟疑地迅速爬进了驾驶舱,一系列娴熟的摁钮操作后,狼川拉动操纵杆,又发出了一声狼嚎般的怪叫声,“wohoho,我是船长!”他侧过头,朝身旁的霍兰奚稚气十足地挑了挑眉,“大副,请坐好。” 飞行器拔地而起,转瞬间就失去了踪影。 他们风驰电掣,仿佛把追着机身跑的月光都抛在了后头。除了该柔和拉杆的时候一味粗蛮相向,这家伙的表现简直无可挑剔,甚至那些花哨的飞行技巧都有所收敛,分明憋着一股子劲儿非得博得对方的赏识。 这回连着陆都干得漂亮,不再失控地滑跑大段距离,干净利索地垂直降落在了松软软的沙滩上。踏下飞行器的费里芒再次软了腿,没摇晃出几步就张口吐了起来。 靳娅一直等候在屋外,一看见他们回了来,立刻迎了上去,当她看见飞行器驾驶座上的人,表现惊讶的同时也不忘向他投以鼓励的目光,还欣喜非常地问自己的未婚夫:“居然……居然是狼川驾驶的飞行器?他驾驶得好不好?” 从头至尾没有出声指点,几秒钟后霍兰奚才完全将自己脸上的惊愕收拾干净。微拧着眉头,微抬着下颌,他语气冷淡地说,“还行。”随后就踩着一地银白色的月光,大步走进了屋子。 一腔渴望受到肯定的热忱被当头棒喝,狼川失望至极,不住冲着那头也不回的挺拔背影挤眼撇嘴,做着怪脸。留在原地的靳娅瞧了见,便朝他耸了耸肩膀,笑着安慰说:“他就是这样,要求严苛,不擅赞美。总之我看见了,你已经干得很棒了!” 岂知一开始还万分丧气的年轻人马上就挺胸昂首,神气满满。他微拧着眉头,微抬着下颌,模仿着空军少校的冷淡语气说了声“还行”,同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20章 阴谋(1) 半裸上身的男人显得肌肉丰盈,十分强壮。宽肩窄腰,两腿结实修长,深麦色的肌肤泛着健康的光泽,胸前凝结着汗水。他刚才正在健身,这会儿却被人敲开了房门。 出现在门口的男人令他大吃一惊,并马上警惕地四周看了看。瞧见对方的反应,来人微笑说,“我知道没人会在国防卫队队长的家门外跟踪监视,谁也不知道我来这里。” “议会长大驾光临,不知道要干什么?”童原转身披上军装,面对随自己入门来的安德烈丝毫没有尊敬的态度。 安德烈没有单刀直入自己的来意,却把目光投向了摆置桌上的一张相片,相片上有三个人,一对面貌非常相似的年轻兄弟,还有一个卷发及腰异常美丽的女人。 安德烈用手指拨弄起相框,口吻无比惋惜地说道:“如果童上尉没有阵亡,现在他应该和他美丽的妻子非常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像霍少校和元首的女儿一样。” “这和你无关。”童原一抬手将相框朝下摁了倒,冷着脸补充,“还有,我不喜欢别人在我眼前提起霍兰奚!” “我只是替你的哥哥抱不平,他本已经准备结婚,却莫名其妙失去了生命。”安德烈意味深长地耸了耸肩膀,“那事情挺蹊跷,可有些人却因为裙带关系逃脱了调查。” “即使有逃生舱的掩护他受得伤还是太轻了,没人质疑过霍兰奚从太空坠入地球为什么还能生还。”男人握起拳头重击了一下桌面,一双明亮眼眸射出匕首似的精光,愤怒的嗓音带着喉音,“我听见了我哥哥临死前的视讯信息,可没人相信我!” “我明白你的心情,复仇之火熊熊燃烧,就快要将你焚毁。”安德烈郑重其事地敛着面色,伸手握上了童原的手,以一副长辈的慈爱姿态说,“我和你们的父亲曾是挚交,你和童青就如同我的亲子,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停顿片刻,在对方毫不信任的睨视下,这个男人依然面色不改,“我想给你一个机会。” “哈!”童原将自己的手从粗糙的掌心下抽出,冷笑了一声。他当然明白奥利维尔第三次模拟飞行的成败对整个帝国的意义,也明白对方此行前来的目的,“我效忠于总指挥官,任何个人的情感都不可能凌驾于这份忠诚。” 安德烈并不惊讶于对方的反应,这个青年能从一群高大英俊又能力出众的士兵中脱颖而出,成为元首之子的亲信,必有可取之处——那毫无还价余地的忠诚就是之一。老谋深算的议会长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像蜘蛛轻拨蛛丝试探蜷缩在网中的猎物,小心揣摩着对方脸上每个表情所蕴含的深意。“你大可以先听听我的计划,”安德烈取出一枚比指甲盖稍小些的芯片,放在了童原眼前,“只要将这个芯片植入霍兰奚座机的驾驶系统……” “这太卑鄙了!”童原瞬间拉下了脸色,断然拒绝,“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人工智能拥有无限潜能,那就应该光明正大地在太空打败他!即使我早已对他恨之入骨,也绝不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去夺走他的生命!” “一旦芯片移植成功,霍兰奚的歼机就会在对战时有那么短短几秒失去动力,这不会夺去他的性命,只会让他在这场巅峰对决中暂时失去优势。”安德烈再次伸手握上了童原的手,用诚恳又充满煽惑力的目光直视对方的眼睛,“我并不想让你背叛自己的长官,事实上我和总指挥官只是政见不同,并无深仇大恨。霍兰奚寥寥可数,不对,应该说,像霍兰奚这样优秀的人类飞行员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即使我年轻二十岁也不可能!但奥利维尔不同,它可以无限量投入生产与应用。想象梅隆星人大军来犯的时候,谁才是守护全人类的屏障……” 陷入冥思的卫队长没有说话,眼神游移向了别处,面色阴晴不定。 安德烈继续说:“我想给全人类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现在就掌握在你的手中。奥利维尔会在军事领域大有作为,它们会为全人类的和平作出贡献。” “他的座机已经提前封存进了奥德赛号,在第三次模拟飞行开始前,没人能接触到。”阴沉的面色稍稍有所转圜,但口气依然冷硬霸道,他摇了摇头,“你白费心机了,议会长。” “我倒认为是你太谦虚了,上尉。”安德烈不以为然,摇头说,“你是蜂党军官,也是总指挥官的亲信,再加上你和武烈舰长的这份特殊关系,”眼梢瞟向桌上被倒扣下的相框,议会长又意味深长地浮出一笑,“要接触到霍少校的座驾根本不是难事。” 安德烈留下了那枚芯片,起身走了。 寥廓天幕中,隐隐能看见一层泛着白光的软膜。那是一直无形无色的粒子屏障受到了大气中电磁脉冲干扰,看来一场伴有雷鸣电闪的超强风暴即将来临。 海水在翻滚咆哮,傍晚的天空阴沉得像一整块铅板,厚重的压迫感令人喘不上气儿来。这样的天气在罗帝斯特实属反常。 屋中的靳娅没来由地感到心惊肉跳,切着西红柿的手也不由抖了一下——锋利刀刃划开手指,马上就渗出了血。 “霍兰奚在哪里?”小个子的科学家突然出现在了女主人身旁,抓过切片的生西红柿就塞进了嘴里,他饿的时候可顾不上什么“西红柿小姐”,辣手摧花也得果腹。 而那条大狗正伏在落地窗前,一眼不眨地盯着窗外,它的主人正和那个入侵者站在海边。大家伙的神情有些落寞,似乎感到自己受了冷落。 靳娅也把目光转向了窗外,吮着手指的细小切伤,神情却忧虑重重。尽管未婚夫对待那个年轻人依然冷漠,可这个女人还是敏感地和“闪灵”一样察觉了什么,偏偏自己又说不上来——某种几若难以察见的火花已迸发于那两个男人之间,如同一种神圣思想的共鸣,一种伟大情感的抒发。红唇轻张,她心不在焉地对身旁的费里芒说:“即使是这样的暴风雨天气,兰奚也会去海上游泳。这是他的习惯。” “什……什么?”费里芒险些噎到自己,“这个天,去游泳?!” 靳娅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波平如镜时的海洋有多蔚蓝姣媚,暴风雨中的它就有多令人生畏,狂怒的三叉戟掀起了骇浪,涛声似神只的咆哮那般震耳欲聋。 “你也要一起?”空军少校解开衣服打算下水,扫了一眼近来总是亦步亦趋跟在身旁的年轻人,“我没打算做你的游泳教练。” “不用你教,”狼川晃了晃脖子,呼啦一下就把自己脱得精光,还调皮地眨着眼睛,“在天空我就是鸟,在海中我就是鱼。” 年轻人又强壮了一些,不再肋骨清晰,四肢纤细,肌肉的线条流畅又漂亮。胸前的四个数字在白皙肌肤上格外碍眼,两条长腿的交叉处,一根嫩红色的大家伙悬在那里。 霍兰奚打量着这具年轻饱满的身体,好一会儿才别过了脸:“穿上内裤。” 狼川撇撇嘴,悻悻将内裤又拉了上。 他们踩着冰冷的细沙走向海中,海浪抽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空军少校先对方一步游出几米,嘴上虽说不愿教年轻人游泳,可他的泳姿优雅舒展,似乎刻意要让对方看清。 狼川追随着霍兰奚一步步向前,当海水没过胸口的时候,他学着对方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探入水中,却没有再浮起来。 被海水来回推搡,随即便不断下沉,下沉,一直下沉至大海深处。金绿色的眼睛可以在夜里轻松视物,在漆黑如夜的海水中也游刃有余。尽管四周漆黑一片了无生物,可他还是看见了,看见色彩斑斓的鱼类尖鼻海豚和荧光的水母,甚至看见了肉眼不可见的浮游植物和早已灭绝的海洋古生物。 陶醉于种种令人叹为观止的奇异幻景,这个年轻人将自己安然投身于大自然的怀抱之中,模样稚气地咧开了白牙,一串串晶莹气泡从那止不住笑意的嘴中冒了出来。他张开双臂做了一个迎接的动作,仿佛在和打着旋的海水共舞,并想象着自己正在太空中展翅遨游。 直到看见一个影绰的人影向他游来,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带着他游回了海面。 “害怕了吗?”露出海面的空军少校对身旁的年轻人说,“害怕现在就可以回头。” “不,我一往无前,我不会害怕。”狼川又学着先前霍兰奚的姿势向前游去,他回头对身后的男人说,“看我们谁先抵达对岸。” 暴风雨仿佛要将海面上的男人们绞碎,转眼就望不见那两个起起伏伏着的身影。屋中的靳娅终于忍不住顶着风雨冲向了海边,她担心霍兰奚的肩伤会导致他溺水,却无法制止他的一意孤行。暴雨中的女人浑身湿透,纤细的身躯瑟瑟发抖,如果不是费里芒拼命拦住了她,她会一直走到海里去。 “兰奚,狼川,你们在哪里?”两个人在岸边大声呼唤,但除了惊涛骇浪时时给予回应,一无所获。 直到风平浪静的时候,两个男人才终于出现在了海面上。他们看上去都已精疲力尽,两具被海水泡得发白的身体贴着一起,东摇西晃,踉踉跄跄,几乎是互相搭扶着才能在绵软的沙滩上前行。 竭力试图调匀自己的呼吸,霍兰奚弓腰从沙滩上把衣服捡起,回头看了同样气喘吁吁的狼川一眼。摇了摇头,连张口都很费力地冲对方说:“……疯子。” 狼川不甘示弱,立刻大喘气着反唇相讥:“彼此……彼此。” 两个人都没用晚餐,一场视死如归的拼杀耗尽了他们全部的体力,自然也没了胃口。 第21章 阴谋(2) 狼川从海滩上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了浴室中,一个小时都不见出来。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声响,门板缝隙下渗出了水,流得到处都是。 门外的靳娅有些担心,不知道他在里面是否还好,后来只得让霍兰奚进去瞧瞧。 门未扣上,空军少校推门而入,踩着流了一地的水前行。他看见那个年轻人光裸着身体坐在浴池里,正拿着毛质粗糙的刷子,不断刷洗着胸前的数字。 在海里的时候狼川发现了自己和霍兰奚不同,他想起那天那个“酋长”的话,似乎只有罪人或者奴隶才会被人烙上如此丑陋的标记。 水还未关,溢出浴池的边缘淌了下来,转眼已是一地汪洋。浴池中的年轻人不断擦着身体,胸前的皮肤已被擦得破皮,条条血痕来不及愈合,可那四个数字还是清清楚楚地烙在那里。 霍兰奚站在狼川身后,旁观了一会儿这冒着傻气的举动,终于出声提醒道:“洗不掉的。” 年轻人回头看了对方一眼,鼻子里冒出一个“哼”,又背过身去刷洗起自己的身体。 他是如此迫切地想要摆脱“怪物”这个身份,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完整无瑕的人类。 “你是谁不在于别人认为你是谁,而在于你自己;你是谁不在于过去,而在于将来。”霍兰奚又看了狼川一会儿,打算转身离开,“把水关了。”还未走出两步,肩膀突然像被人劈下一斧子般疼了起来,那种削骨断筋的疼痛让他一下跪在了地上,一声竭力压抑痛苦的闷哼溢出喉间。 狼川听见声音转过了身,他看见霍兰奚右手捂着自己的左肩,肩骨以个相当奇怪的状态凸立出来,整个人都在痉挛。一次比一次强烈的肩部疼痛就快将他揉碎。 “你……你怎么了?”狼川立刻跳出浴池,几步跑到霍兰奚身边,蹲下身扶住了他。 “去我的卧室,去找一盒止疼的针剂……”空军少校的声音非常痛苦,他告诉年轻人哪里可以找到那种橘红色的针剂后,就疼得再说不出话。 不顾自己正赤身**,狼川跑出了浴室,一刻也不搭理靳娅和费里芒的惊呼声,他翻箱倒柜地找到了针剂,又赶忙回到了霍兰奚的身边。 年轻人三俩下就扯开了空军少校的衣服,在对方的授意下,取出一支橙红色的针剂推进了他的肩部肌肉。睫毛发颤,嘴唇紧抿,闭着眼睛的霍兰奚看上去仍很痛苦。狼川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在湿漉漉的地砖上,然后就伏在他的身上,一眼不眨地守候着他的反应。 因为担心霍兰奚的伤情,浴室外的靳娅几次想要靠近,却几次被狼川一声大叫止住了脚步。她看见这个年轻人挥着拳头,眼眶怒红,转而又紧紧抱住了自己的未婚夫。他的两臂狠命收拢,脑袋埋在他的心口,生怕他被伤痛或者被旁人夺走似的。 靳娅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踏进去,反而掉头跑开——她想去接通魏柏伦的通讯信号,让那个无所不能的医生赶来瞧瞧。 袒露在外的肩部皮肤一刹变得透明,几乎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个男人的肱骨动脉和喙肩韧带。诡异的橘红色液体很快随着清晰分明的血脉流往全身,痛感也随之得到缓解,始终蹙眉阖眸的空军少校慢慢睁开了眼睛,而那个一直把脑袋埋在他心口的年轻人也恰于此时抬起了脸。 那是一双毫无雾霾的眼睛,瞳仁金碧,眼神天真又稚气。但他的眉心微微拧起,眼眶红得像是刚刚哭过,似也在为自己揪心。 也许是强烈的药效让霍兰奚一时有些恍惚,他盯着这张咫尺相距的脸孔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问:“你是谁?” 听见对方问话出声,年轻人蓦地就开颜笑了。像个失而复得最心爱之物的孩子。 “在天空我就是鸟,在海中我就是鱼,”他又把脸贴上了对方的心口,用还有些古怪的音调一字一字地回答,“在你身边我感到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感觉真好,谢谢。” 于是空军少校想起来了,这个年轻人曾和自己并肩仰望浩瀚星空,也曾和自己一起跳入暴风雨中无垠的海洋。 霍兰奚感到狼川抱得自己很紧,几乎把结实的骨骼和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他们一个赤身**,一个也衣衫大开,肌肤亲密无间地互相贴合,下[]体牢牢压迫在一起。水仍未关,沥沥溢出浴池,空军少校身处下方,背脊已然凉湿一片,但他却莫名感到周身的温度正在不断提升,心脏也难以名状地加快了跳动。 霍兰奚轻喘一口气,提醒压在自己身上的年轻人,说,“你该起来了。” 谁知道那家伙非但不肯起身,反倒又张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这回力道不重,没有见血,从肩膀咬至脖子的一路更似吻触。狼川本还想狠咬一口在对方的嘴唇上,可后来想了想还是决定放弃了。他让一点舌尖探出自己的齿间,只探出一点点,软软的舌舔舐着两片冰冷的唇,描画着那棱角分明的唇线,小心又轻柔。 对于对方的种种出格举动,空军少校神色冷峻全无反应,倒是年轻人的两颊渐渐浮起了彤云,自己停了下,问:“我们……这是在做[]爱吗?” 两个人靠得极近,鼻尖相擦,嘴唇相贴,就连彼此的睫毛都交错相织。霍兰奚直视着那双一瞬不瞬的金绿色眼睛,刚一打开紧阖着的两片唇,对方齿舌间那温暖又暧昧的湿气便蹿进了他的口中,“不是。” “那么……”狼川懵然地眨了眨眼睛,问着最明目张胆的话,神态却天真至极,“你想要我吗?”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谁也想不到,连接不上魏柏伦的靳娅重又出现在浴室门外,却当场怔了住。 一直面无表情的霍兰奚一下翻身将狼川压在了身下,粗暴地堵住了他的双唇,将舌头送入他的齿扉。手指潦草地在小巧的胸前凸起上掐弄两下,就滑过腰身,滑向了对方的胯间。 冰冷手指握住了已半勃的热棒,激得狼川狠狠打了个颤,还未张口呼喊,自己的舌就被对方的舌狠狠绞缠了住,在彼此的口腔里来回推送。 两个男人浑身湿透,可迸发的情[]欲却淬过了火。空军少校一手摁着年轻人的后脑,一手则极其粗野地在他下身摁弄,并渐渐移至了臀缝之间。身体的隐秘之处遭受暴力侵犯,狼川先是感到了一阵尖锐的疼痛,但这种很快锐痛就被更强烈的快感取代了,反倒令他不由自主就张开了两条长腿,挂上了对方的腰。 “唔……”一两丝快乐的哼吟从紧密纠缠的四片唇间渗了出来,被对方吻得几近窒息,狼川无意识地将手臂向后伸摆,谁知竟触发了隐藏于浴池旁的摁钮——突然间,一阵暴雨似的水注便从天而降。 似被冰冷的水注一下浇醒,霍兰奚渐渐恢复了清醒的神智。灰蓝色眼眸消退了狂热迷离的气息,重回一片望不到头的深湛,他皱着眉头看了看身下的狼川,然后站起了身。 “对不起。”说完这句,空军少校就离开了浴室。他看见了怔在门口的未婚妻,没给对方一句解释便上了楼。 一切来得措手不及又消失得不留痕迹,同样怔住了的还有躺在地板上的年轻人。他神态空茫地站起了身,将自己重又投入宽大的浴池。 池水覆没过头顶,束手束脚地躺平于浴池底部。一双金绿色的眼睛愣愣睁大,除了偶或冒出嘴角的几个气泡,这家伙看来就和死了一样。 十余分钟后,狼川才从这种心跳趋于静止的假死状态里活了过来。他霍然离开水面,将湿漉漉的遮挡眼帘的黑发拨向脑后,随即大笑起来。 第二天清早空军少校就离开了家。几乎一夜未眠的女主人走下了楼梯,看见那个年轻人正和大狗“闪灵”面对面地趴伏着。 “闪灵”该是动了怒,它的喉间发出骇人的低吼,高耸脊骨,呲着尖牙,仿佛随时要向对面的狼川扑去。而狼川也不甘示弱,甚至比一条发怒中的狗表现得更为粗野——学着对方的样子四肢着地,低腰弓背,将一张俊俏脸庞扭曲出瞠眼龇牙的怪模样。 “闪灵”朝他吠一声,他就面相更凶恶地吠还两声;“闪灵”作势欲扑,他就一下把脸凑上去,生生把那大狗又吓回去。 一人一狗如此荒唐地对峙了好一阵子,终究还是大狗败下阵来,整具身子伏在地上,举旗投降般晃动起了尾巴,喉咙里还发出“呜呜”的乞饶声。得胜了的年轻人孩子气十足地手舞足蹈,满面熠熠神采。上前摸了摸“闪灵”的脖子,他就打个响指,带着这已然屈从于自己的大狗到海滩上玩去了。 踩着拖鞋下楼的费里芒也看见了适才一幕,抓了抓满头的乱发,打了个呵欠说:“看来它接受了狼川,视他为新主人了。” 靳娅一言不发,默默退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失神地在床头坐了半晌,最后接通了给弟弟靳宾的视讯。 “靳宾,我是姐姐……”眼泪止不住地滑落脸颊,女人乞求地说,“求你……求你把那家伙带走……” 第22章 天空奏鸣曲(1) 全科医生将橘红色的针剂注入空军少校的肩部,因为万众瞩目的奥利维尔第三次模拟试演即将开始。 “这种止疼剂会在镇痛的同时,将一种特殊形态的5-羟色胺和一种类似于多巴胺的神经传导物质迅速传递至你的脑干。如果大剂量使用,它极有可能会毁坏你的中枢神经,对你的肌体产生不可撤销的伤害。”魏柏伦收起细小的针管,冲霍兰奚笑了笑,“那物质和爱情相似,所以在刚刚接受完注射的时候,你看这世界会很容易动情。” 为了防患于未然,他提前注射了一针止疼剂。霍兰奚动了动肩膀,扣上衬衣扣子,又将空军制服穿在身上。他有些无可奈何地朝魏柏伦摇了摇头,语气倒也不算责怪:“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从空军少校的表情里瞧出了些许端倪,一直一本正经的医生先生也不由开起玩笑,“这两天你都住在训练基地,难道是为了逃避对哪个漂亮姑娘的真心,不想对不起靳娅?” 霍兰奚还未答话,一个穿着军装的女人就走进了屋子。 大眼睛直鼻梁圆润俊俏的下巴,一头褐色的长卷发被收在女人的军帽之中,硬挺的制服却无法收住那身玲珑有致的曲线,皮带军靴和“大校”肩章令她倍添一份英姿勃勃的气质。武烈是军中军衔最高的女人,但除此之外,她也是个缪斯女神般的美人——无需刻意卖弄风情,风情就已浑醇得如同烈酒。靳娅的纤细柔弱或许令人怜惜,但这个女人却敢于手持铜矛怒视敌阵,单凭这点,便更值得旁人肃然起敬。 她还有一个身份是童青的未婚妻,也就是说,她差点和卫队长童原成为一家人。 武烈看见霍兰奚眼前的药品和针剂,担心地皱了皱眉,“少校,你旧伤复发了吗?” 霍兰奚为从未碰面的俩人作了简单介绍,魏柏伦不无恭维之意地说,“我对您的芳名早有耳闻,人们都说,奥德赛号的武烈是罗帝斯特最优秀的女舰长——” 全科医生的话音未落,眉眼俊美的女人已经轻挑眉梢,提醒道:“不,我是最优秀的舰长,和性别无关。” 魏柏伦微微吃了一惊,旋即立刻大度地为自己的失言向对方致歉。 武烈朗声大笑示意自己也只是玩笑,又转身对霍兰奚说:“待空军阅兵式结束后,将会由我会送你和奥利维尔去第十九太空训练基地。” 霍兰奚不解地问:“空军阅兵式?” “总指挥官临时决定,让驻守各个区域的空军部队派出精英,驾驶他们的战斗机参加奥利维尔第三次模拟试演。对了,说到奥利维尔,刚才我见到了他,那个总是对人微笑的机器人——我开始喜欢你的面无表情了,”恰到好处的一个停顿后,女大校促狭地笑了,“少校,你笑起来实在算不上好看!” 初识的俩人又聊了一会儿,魏柏伦问:“舰长,为什么要把你的战舰命名为‘奥德赛’?” “因为即使触怒了神明,它也总能返航。”打算告别的女大校敬了一个礼,“祝你凯旋,少校。” 霍兰奚也立得笔直还了一个军礼给武烈,却突然面露惑色地微微皱了皱眉——令空军少校深感奇怪的是,即使面对军中最美丽聪慧的女人,刚刚接受针剂注射的自己也毫无心动之感。 那么,那一夜的失控更显匪夷所思。 “费里芒,快些!” 一个年轻的喊声响了起来,很快又被周遭嘈杂的人声湮没了。 赶来参观空军阅兵式的人很多,大多想找个好地方——既能望见风驰电掣的战斗机,又能看见高台之上俊美如神只的元首之子。人们摩肩接踵,推来搡去,将整个顿河广场挤得水泄不通,孩子必须紧紧攥住母亲的裙角,否则一不留神就有走丢之虞。而街道两旁的树木和房屋上也爬满了人,那一个个费力探身而出的人影,简直随时都可能坠在地上。像断线的风筝。 身材挺拔的年轻人灵活得不像话,他挥动着拳头,一边大笑,一边怪叫,一边又回头催促着同伴跟上自己的脚步,像个浪迹四方的游吟诗人,在人群中左钻右闪,总算如愿让自己和不比地鼠高出多少的科学家占得一个好位置——让竖立于广场中心的旗杆作为落脚点。 连续几天的强[]暴风雨干扰了陆基雷达。可今天是个大日子,不止罗帝斯特的子民,没有获准进入帝国中心的人群也通过巨大的全息显示屏,全程关注着这场盛事。 国防卫队队长童原出现在高台上的元首之子身边。不远处的安德烈朝他露出一个温雅微笑,他则幅度极小地向对方点了点头。 在空军阅兵式的垫场游行之前,罗帝斯特的人不被允许有别的娱乐项目,可想而知日子过得有多乏味。所以当一大群身穿艳丽短裙露出大腿的漂亮女郎经过人群中央之时,整个广场都沸腾了,口哨声此起彼伏。 “靳娅真该一起来看看,这可太热闹了!”没有等来狼川接话,费里芒自己又说,“不过她总嫌战斗机飞行的声音太吵,我记得有一次她还被霍兰奚飞行时的场面吓得哇哇大哭,后来还想劝服他退役……”正巧一个金发女郎走过身前,朝他挑逗似的眨了眨眼,还抛掷了一个红唇香艳的飞吻。费里芒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对高耸的双峰,眼睛发了直,舌头都打起了颤,“总之……靳娅注定与天空无缘……” “敬礼!”他们旁边有个不断喝着小瓶子烈酒的胖家伙,看来不过五旬,圆头大耳,又高又壮,长着一只肉乎乎的酒糟鼻,右眼眉骨上方还有一枚环形的红色胎记。每看见一个路过自己身前的漂亮姑娘,他都会立得笔挺地向对方敬礼,一脸垂涎三尺的猥琐模样。待所有垫场游行的美人都走远了后,那家伙看来沮丧之极,朝身旁的年轻人喷出一口臭烘烘的酒气,“我爱这些骚娘们!我愿意扬起我的雄鞭,为她们赴汤蹈火地战斗!” 所有人都很兴奋,驻守帝国各个边侧的航空兵旅团都参加了第三次奥利维尔模拟试飞前的阅兵式。靳宾想在安德烈面前展示人类在飞行史上获得的成就,演讲的最后,他对着广场上的民众高声说:“即使没有翅膀,也不能遏止人类对天空的渴望!” 广场上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费里芒四下看了看情绪已达沸点的人群,努了努嘴,“我们的元首之子就爱哗众取宠,但很显然,所有人都吃这一套。” 垫场游行的美人压根没被狼川瞧进眼里,靳宾的话倒引去了他的注意力。 没人搭理自己的搭讪,胖家伙揉了揉肚子,又说:“我不是骗你,我真的可以战斗!我曾经也是一名飞行员,差一点点就能飞上太空……就差一点点。” 听见这话,金绿色眼睛转了过来,反倒把那胖家伙吓了一跳:“嚯!你的眼睛可真吓人!” 见对方撇撇嘴又要把脸转回去,胖家伙赶紧昂起脖子灌了口酒,接着说:“这两年最受空军长官们青睐的就是俾斯系列的战斗机,高速高升限和无极限的航程,它们在地球上空和在宇宙中的表现同样出色,不过我不太喜欢那种紫色和绿色相间的条纹,简直像发霉了的菜皮。” 仿佛是自己的拿手绝活被人抢了似的,费里芒不甘心地接口说,“‘沙鹰’金黄色的外形非常抢眼,最适用于中低空制空作战,‘飓风之影’虽然可以同时胜任太空作战和长空作战两者的任务,但它的操控性能比不过‘俾斯’系列,自然也不如对方受关注。还有,不得不提的就是‘塔甘罗’,它是所有战斗机中机动性能最好,但也最难操控驾驶的机型,可以说全帝国里敢于驾驶这种战斗机的人最多200人,而其中只有不到100人能操控得得心应手,而这些人全都编排在霍兰奚的v17——” “霍兰奚根本不算什么!”胖家伙无礼地大喊起来,“我当兵的时候,比他厉害的飞行员多了去!” 狼川不爱听这句话,趁那胖家伙仰头喝酒的时候,突然把一张瞪眼吐舌的怪脸逼近对方眼前,呛得他连咳不止。好容易缓过了劲儿,胖家伙扶了扶自己的肚子,毫不介意地继续自我吹擂,“那个时候我和我的拍档琢磨出一系列只属于我们的打法,我们一起翻滚盘旋,由一方佯装攻击吸引敌机,另一方则贴身迎合,伺机一举克敌……我们默契十足,总能以少胜多地撕破梅隆星人的火力网,每次干完一架,都像射了一次精一样痛快!”停了停,他忽然撩起裤管露出金属义肢,恶声恶气地骂出一声,“妈的!我们将生命全部的热忱献给了天空,最后却只换来一条假腿和一只瞎了的眼睛!” 旁边的人嘲弄地笑说:“得了吧,就你这样,最多也只能是空军运输员,成天驾驶着运输机往返于罗帝斯特和其它几个工业重区之间,吸着战斗机排出的尾气,就像嗅着别人的屁!” 这家伙只是长着一枚环形胎记,并没有瞎了眼睛。狼川细细打量了对方一眼,发现他的胸前居然挂着霍兰奚也有的战斗勋章,红黑绶带,八角星型——这么看来,这人根本不可能是空军运输员。 “这老东西是个疯子,成日醉醺醺地胡言乱语!”另一个等待观赏阅兵式的路人看来也认识这家伙,同样不客气地插嘴说,“我看他连空军运输员都不是,他一准儿是喝得烂醉如泥,在上茅坑的时候自己摔断了腿!” 大伙儿哄然大笑。瞧见没人相信自己,胖家伙又要叫嚷,可费里芒已经先他一步大叫出声:“来了,来了!” 如同天边的鼓点由远及近,转瞬间竟爆发出一曲无比激昂的天空奏鸣曲。 首先登场的是两架金黄色机身的战斗机,它们一面低速飞行,一面进行近身搏斗的表演。 那是一只握拳的手,重重擂向他的心脏——这家伙被彻底震住了。周围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欢呼声,他却只是一眼不眨地仰望着天空,仿佛连灵魂都已抽离躯体。 仅仅几秒过后,狼川突然做了个决定——他踩上旗杆底座,爬到脚底能踩到别人头顶的位置,一手牢牢抱扶住旗杆,一手腾出,敬了个礼。 这个怪模怪样的年轻人就这么仰着脖子,敬着礼。歆羡的目光追随着每一个掠过头顶的战斗机机阵,他向天空奏鸣曲的每一篇章都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傻小子,还来劲儿了!”几乎把酒瓶喝空的胖家伙笑出一声,周围的人都附和着点了点头,觉得这家伙真的傻透了。 “你们别见怪。”费里芒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一个劲地解释,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他是怪胎,这儿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高台上的靳宾当然马上就看见了一个爬在旗杆敬礼的怪家伙,他皱了皱眉,问向身边的童原:“你看看,那个人是谁?” 童原循着靳宾的目光也向聚集的人群中眺望,他也看见了狼川,却一时难以将他认出:“他是……是那个怪物?” “不,他不是怪物了。他现在是个美人。人类中最强大最美丽的存在。”那个身材佝偻的瘦骨嶙峋的甚至皮肤微微起皱的怪物已经和过往截然两人。元首之子的眼里只有一个非常俊秀的年轻人,他的神情无比庄严,眼眶中浮动着晶莹泪光,可微微上翘的圆润唇角却流露出难以言表的甘冽情意。靳宾饶有兴味地注视着那个年轻人,嘴角微微勾起一笑,“空演结束,你派人把那家伙抓来。我想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竟能让我那温柔大度的姐姐如此痛哭哀求。” 第23章 天空奏鸣曲(2) 压轴的飞行表演队来自霍兰奚的v17中队。五架塔甘罗歼击机始终呈现直线行进的状态,翻滚爬升倾斜俯冲空中急停,所有的飞行动作都干脆利落齐整划一,它们最后以首尾相衔的姿态冲入云霄,似一把银槲之剑1直指天空,转瞬间便离开人们的视线。 空军阅兵式进入尾声,一些聚集于顿河广场中央的人开始退去,但更多的人还是杵在原地不动。 令人热血沸腾的最后一个音符告歇,在这首宏大庄严甚至隐含悲怆的天空奏鸣曲前,即使是从未有过生存忧患的罗帝斯特人也深感敬畏。 “喂!我们得赶快找个人打听打听,霍兰奚和那个机器人到底谁胜谁败!” 压根没有听见费里芒的话,狼川仍旧直愣愣地杵在旗杆下,被谁嵌在了原地似的。他仰着脸,眼巴巴地望着天空,好像要透过它一直望见壮观飘渺的宇宙。斑斑点点的阳光像花瓣般撒向一张年轻面颊,落满他的肩头。 靳宾把视线从狼川身上收回,回头朝童原使了个眼色。卫队长点了点头,也看了一眼万人中央依然无比耀眼的年轻人,便悄悄退下了。 即使通过卫星反馈回指挥塔的图像已经延缓了数十倍,全息显示屏上仍然只有快速移动又不时绞缠在一起的两枚光点,无法清楚看见霍兰奚与奥利维尔的格斗进程。一个模样挺漂亮的金发女兵坐在计算机前监测飞行数据,不断将二者的数据汇报给元首之子。 这或许是人类的飞行历史上,一场空前绝后的追逐战。 一系列咬与反咬的近身缠斗中,发出的导弹和集束炮一概没有命中彼此。僵持不下的两架歼击机最终都拉起机首,似漩涡般纠缠着滚卷攀升,试图占据俯冲攻击时的有利位置。经过了长达十余分钟的你追我逐,计算机屏幕上的数据和全息显示屏同时告知了靳宾一个好消息:霍兰奚的俾斯歼机占据了有利位置——他已稳稳爬升至对方右方外侧,并拉平了机翼,作出攻击态势。 靳宾朝看似仍一脸轻松的安德烈扬了扬眉,又忍不住笑说:“看来机器永远是死的,他受既定程序操控,无法做得更好,而人的潜能是无限的——” 话音未落,监测数据的女兵突然喊叫出声:“不,霍少校的飞行数据出现异常,所有的动力数据都归零了!” 卫星信号似乎在同一时间受到了干扰。待屏幕上乱跳的数据趋于稳定,金发女兵明显地愣了愣,随即神情极为遗憾地补充说,“报告……报告总指挥官,数据显示霍少校的歼机被击中了,损坏程度暂时还不知道。” “什么?”靳宾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无法相信霍兰奚会在占据必胜优势的情形下突然失利,更不能承认自己败给了安德烈。 “我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以个胜利者的姿态冒犯总指挥官,”一直气定神闲的安德烈终于露出了微笑,他挺起胸膛,慢慢踱步着走向同在指挥中心里的诸位国会议员,“但我不得不再次提醒各位,奥利维尔完美无缺,永远不可能失败!” 议会长老在军中的影响力甚至更胜一筹于元首之子,其中年纪最大威望最高的潘帕斯点点头,白发庞眉的老人面露忧患之色,咳了几声说道:“在今天之前我从未想过,人类历史上最优秀的飞行员都无法与机器人相较……看来,为了全人类的命运,我们是到了改革的时候……” “不,霍兰奚的数据不正常——”靳宾垂首坐了下,正满面不甘地要提出自己失利的疑问,另一个士兵又大声打断了他的话:“雷达监测到不明飞行群体正在向顿河广场靠近……哦不,它们已经来了!” 白亮亮的天空上多了几枚泥迹似的斑点,斑点不止会移动,还在迅速迫近。旗杆下的狼川望见了又一队战斗机从远处驶来,开心地大叫道:“等一等,还没结束!” 一声大喊把即将散去的人群唤了住。人们兴奋地仰起脖子,等待这个意外之喜,结果却发现这一队黑色机身的飞机巨大又丑陋,且数量远远超过了刚才任何一只飞行表演队,似乎根本不为参加空演而来。 屹立于顿河广场不远处的了望塔发现了不对劲。受狂暴天气影响的陆基雷达仍不稳定,塔上的哨兵从阅兵式的热烈氛围中找回了注意力,立刻根据计算机的提示,向瞒天过海越迫越近的飞行中队发出警告:“毕竞中校,你并没有受到总指挥官的空演邀请,你和你的部队应该驻守在十一区,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回应这些哨兵的是一枚空地导弹,超强炮火把整个了望塔都炸成了碎末。 机群最前方的一架轰炸机里坐着一个满脸油彩的男人,通过通讯设备向身后的追随者发出施令,“目标帝国大厦,预备——”他甚至刻意打开了全部的频道,确保指挥中心内的元首之子也能听见,“让这些自以为是的上等人自食恶果,也尝尝这些炮弹的厉害!” 沉浸在节日气氛里的顿河广场顿时陷入哀鸿遍野的绝境,轰炸机群在空中狼奔豕突,似鸟类撒下粪便般投掷下灰褐色的炮弹。 “狼川,你愣什么,快——”“跑”字还没喊出口,费里芒就被一阵炮弹掀起的热浪给弹了起来,重重摔在了几米远的地方。 被“酋长”劫持的“雷眼”轰炸机每一架都配备了小型的涡轮激光炮,无坚不摧的榴弹炮,空地导弹以及超过二十吨的炸弹。 撕心裂肺的哭叫声顿起,密密麻麻聚集于广场的人根本无处可逃,一具具**被从天而降的炮弹绞了碎,一时间残尸满地,血肉横飞。 狼川也被炮弹掀起的气浪弹出很远,落在地上的他,发现自己正趴伏在一条金属义肢上。连杆部位还挂着几块染血的碎肉。 第24章 天空奏鸣曲(3) 广场上是神啼鬼号的惨烈景象,指挥中心也是人语嘈杂。空军总司令高丛夫上将,一个高头大马面目刚毅的中年人,走向元首之子请求说,“总指挥官,请您和各位参议员一起撤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不会撤退!”一双漂亮眼睛喷出烈火,一张俊美面孔也扭曲变形。靳宾听见外头的人群在炮火中哭嚎的声音,到底不忍心将自己的子民弃之不顾,“让驻守罗帝斯特边郊的v1v2飞行中队前来救援,我要留在这里,亲眼看着这些背叛者被炸成尘埃!” 然而坚不可摧的钢筋混凝土结果有了崩解的前兆,整栋指挥中心都在颤抖,行将倒塌。危急的形势已经间不容发。 “时间不够!救援部队二十分钟后才能就位,可那些家伙已经来了!”高丛夫的态度也失了控,用以下犯上般的口吻贸然道,“指挥中心撑不了持续十分钟的炮火猛攻!您必须和各位参议院先行撤退,把这儿交给我和我的部队!” “那就让参加阅兵的战斗机部队返航作战!”靳宾仍然没有挪动脚步,直视着高丛夫的眼睛说,“他们不是各个旅团中当仁不让的精英吗?难道还抵挡不了这些驾驶轰炸机的下等人?” “因为接受阅兵的战斗机会从指挥台上飞过,为了您和诸位议会议员的安全考虑,所有战斗中队的精英都把重型榴弹炮激光炮空空导弹等武器卸掉了。他们现在只是些手无寸铁的表演用机,不可能抵挡几乎倾巢而出的‘雷眼’!” “就连小型镭射枪也卸掉了?” “是……是的。” 又是一枚空地导弹正中指挥中心,在大楼的剧烈摇晃中靳宾和高丛夫几乎同时跌在地上,头顶上的天花板也摇摇欲坠,一块一块裂开剥落。 靳宾好容易站直了身体,冲空军总司令下令道,“阻止它们!”他转过身,又望向各个空军旅团的指挥官,望着那一张张早打算弃甲而逃的脸,“阻止它们!如果帝国大厦被摧毁,你们都得上军事法庭!” 在元首之子的威迫下,高丛夫又一次拿起了通讯设备向飞行员们下达命令:“入侵者正在向帝国大厦进发!大厦里还有数千名工作人员来不及疏散!无论用什么法子,你们身为帝国的骄傲军中的精英,必须给我阻止那些下等人!” “我们手无寸铁,根本无法作战!”一片沉默之后,只有驾驶一架“沙鹰”战斗机的飞行员回答了空军总司令,“‘雷眼’铺天盖地,我们扑上去就是送死!” 机炮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爆炸火焰与哭嚎。回到顿河广场上空的飞行表演机群早已乱成了一盘散沙,一架来不及躲避炮火的“飓风之影”被击中了,好在舱内的飞行员反应及时,靠弹射内舱逃出生天。 “你的意思是……在救援部队到来前,只能任人宰割了吗?”头顶上的天花板又砸下一块,高丛夫避了开,去没避开盖了自己一脸的石灰末。他怒火冲天,破口大骂,“你们这群无能的饭桶!如果再贻误战机,我会亲自枪毙你们! 飞行员们仍要申辩,空军总司令咆哮着让对方闭嘴,这么一片嘈杂与混乱中却突然传来了另一个声音,一个低沉冷静的男人声音,像冰冽无穷的海水,将周遭的沸喧慌乱一刹就淹没了干净。他说:“我是霍兰奚,所有参加空演的人员现在听我指挥。” “少校!”v17中队的飞行员夏格尔听出了自己长官的声音,马上欣喜地叫出声来,但很快又以同样的话答复了他,“可现在的我们没办法阻止他们,我们卸掉了所有的武器,几乎不堪一——” “笨蛋!”空军少校非常不耐烦地打断了自己的属下,声音依旧低沉冷冽,“追上去,咬上去,撞上去,用你的飞行技巧弥补火力的不足,机翼垂尾起落架都是武器。” 夏格尔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我明白了,少校。” “即使被绞成肉泥也要拖住它们,用你的血肉之躯去扞卫你的军人尊严!做得到吗?” “是,少校!” “‘雷眼’的俯冲角度较深,庞大机身固若金汤,但平尾上的桁条钢质较薄,是绝佳的攻击点。”霍兰奚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你与地面形成45度倾角向上飞行,在两机相贴时倾斜机身35度,你的机翼就正好可以切断他的平尾桁骨。” 一连串迅疾利落的翻滚和起伏,躲过了机炮扫射和短距攻击导弹,夏尔克驾驶的银色歼机突然翻转机身,让两机间形成夹角。与“雷眼”的庞然身躯相比,“塔甘罗”那钢质更牢的机翼就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通过极速飞行,直接切断了对方的桁条。 火星四溅,“塔甘罗”迅速飞离对方,他的机翼受了微创,勉强还能作战。而那架“雷眼”轰炸机就没这么好运气,整个尾翼一并受牵连爆破,很快就失去了平衡,不得不迫降了。 没有得到自己旅团长官的命令,“沙鹰”“飓风之影”“俾斯”等其余参加阅兵的战斗机组都没有参与这场“视死如归”截击行动,然而他们都从自己的无线通讯设备中听见了霍兰奚的话:“姑娘们,你们打算袖手旁观吗?” 空军少校的语声一如既往的冷静低沉,但分明又似迸溅于枯叶的几星火种,完全点燃了这些空军精英的进取之心。 所有人都被这种类似于“同归于尽”的打法所激励了,也没有一个飞行员愿意被竞争对手称为“姑娘”。率先加入战斗的是两架金黄色的“沙鹰”,他们互相通讯道:“不能总让v17中队大出风头,我们v15并不比他们逊色!”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个飞行中队的四名精英飞行员也在原地急停回头。原本只想躲避敌方炮火的他们抓住最佳的切入点,向着轰炸机群俯冲过去,并且一击命中,切去了对方的垂尾。 其中一架战斗机受损严重,被虎视于后方的“雷眼”以激光炮击毁,但另外三人仍然可以战斗,又迫停了两架敌方的轰炸机。 紧接着,所有的表演用机都回到了战场之中。长空晴朗,硝烟迸散,那些精英们并肩疾驰的时候,还互相竖了竖拇指。 轰炸机机群的推进速度显然被拖延了。一架“俾斯”系列的歼机从天而降,出现在了机群中央。它自遥远的太空回到了地球,率领这群豁出性命的飞行员与敌人近身肉搏。还没等v1v2飞行中队赶来救援,战况就已经被扭转了。 强大的攻击火炮下,所有的“雷眼”都缴了械,不是被击毁,就是主动迫降投降。 待所有的入侵者都被扫尽,那架领头的“俾斯”歼机停在了广场中央,追随他身后的十几架战斗机也逐次降落了。 机舱缓缓弹起,“俾斯”歼机里的男人手撑舱盖站起了身,走了出来。 “俾斯”的机翼受了明显的伤,但这处疮痪并非来自刚才这场恶斗,而是来自早些时间在宇宙空间里的一场追逐战。这不是机舱中的驾驶者最能娴熟操作的座驾,但他以超乎寻常的飞行技巧,完全协调了战斗机已经产生的失衡震荡和侧滑问题。 那个名叫夏格尔的中尉是整个v17中队最年轻的飞行员,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金发碧眼,相貌漂亮。他离开自己的座舱,走到了霍兰奚的身边,神情十分忐忑地看着他。 “做得好。”全无表情地对自己的属下说了一句,霍兰奚便陷入了惯常的沉默之中。 一点点夕阳镀金似的镀上了天空,天际一片嗜人般的血色,与久久不熄的大火交相映衬。昔日繁华熙攘的顿河广场被夷为了废址,满地分不清面貌的焦黑尸首,显得分外悲戚萧索。死亡从来激发不了这个男人软弱的情感,他缓缓扫视着周围,眉头微蹙,目光深远。 一个估摸七八岁的小男孩从废墟里爬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探出了脑袋。他像是被方才的一切吓傻了,直愣愣地望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霍兰奚,半晌张大着嘴巴。 没人不认识空军少校,但与对方近在咫尺的小家伙还是打心底里觉得,眼前的男人如同山壁般挺拔威严,也似披甲执锐的天上神只。 意识到对方将视线投向了自己,小男孩朝霍兰奚敬了一个礼,动作不十分标准,可一双满含童真的眼睛却灼灼发亮。他大吼一声:“少校,我想当兵!” 然后更多的人从躲避炮火的残垣断壁后冒了出来,然后几个更大些的男孩子也挺身而出,冲着空军少校喊道:“少校,我想当兵!” 霍兰奚踱了几步上前,用毫不带感情的目光指向了这些嚷嚷着要当兵的孩子们,语气冷淡地说:“这不是闹着玩,你们得做好‘朝生暮死’的准备。” 瞧见那几个大孩子双眸发亮,信誓旦旦地点着头,空军少校微微勾了勾嘴角,“去打申请吧。”又扬手朝小男孩后脑勺拍了一下,“你过几年再来。” 另一架同样的“俾斯”战机也停在了广场上,一个相貌与空军少校一模一样的男人跨出他的座舱,落脚在地上。他是那场追逐战的胜利者,也加入了刚才这场战斗,却并未感受到旁人对英雄的景仰目光。 离开指挥中心的三名议会长老来到霍兰奚身前,为首的潘帕斯不发一言地注视着对方。 “我失利了。”对于座机突然失去动力,霍兰奚毫不辩解,只是对眼前的议会长老说,“我愿意接受处罚。” “不,少校。”一张枯树皮似的脸孔慢慢布上了欣慰的笑容,这德高望重又白发苍苍的老人握上了空军少校的手,对他说,“你是无可取代的。” 这一幕被这会儿都探出身来的空军高官们看进了眼里。作为别的旅团的指挥官,他们都不太满意空军少校的锋芒毕露。 “霍兰奚这个人真是……” “真是太令人感到不愉快了……”那些个军衔在空军少校之上的男人心照不宣地彼此对视一眼,摆出同一副不悦的姿态,冷冷抽动了嘴角,“这家伙总是那么刻意地炫耀自己的优秀,用来衬托别人是多么无能。” v15中队的指挥官点了点头,瞥了一眼背对自己的靳宾,突然拔高了音量说:“我们跟着总指挥官成天吆喝还是没人肯当兵,霍兰奚随随便便现个身,就能让那么多人誓死效忠,简直会让人以为他才是这个国家的元首!” 他们故意用能让靳宾听见的音量说话,善妒的元首之子果然改换了脸色,回过头,用冰冷的目光示意这群家伙闭嘴。 不多久狼川也从废墟堆里爬了出来,脸上沾了些血迹,表情微微有些发懵。他从未遭遇过死亡,也不知道血肉横飞的场面会带给自己如此大的震撼。但一看见霍兰奚,他便发现自己的恐惧已被他驱散了。如同漫天的敌机也被这个男人所率领的战队驱散。 狼川望着离自己并不算远的霍兰奚,咧开白牙笑了起来,欣喜地叫道: “霍兰——” 空军少校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便回过了头,可声音传来的方向并没有人。 被完全引去注意力的狼川压根没意识到身后有人正向自己靠近,等他听见声响打算回头时,一支大剂量的麻醉针剂已经扎进了他的脖子。 他被卫队士兵们带走了。 第25章 芬布尔之冬(1) 因为怕这家伙再次撒野伤人,狼川被卫队士兵押送在靳宾的眼前,除了脖子四肢被强制戴上了通电的锁链,全身上下不着一丝。 年轻人的身体早就不再瘦得吓人,皮肤白皙,臀翘腿长,胯间的性[]器无论颜色还是模样都极是漂亮。但是他显然正以自己的赤身**为耻,微微弓着身体曲着腿,双手胡乱地挥挡在身前,不知该如何安放。 尽管闯入罗帝斯特的叛乱分子已经全被抓获,但靳宾的心情仍旧与晴明无关——议会长老们对空军少校的倚重让他觉得过了火,而那些空军旅团军官们说的话更是雪上加霜。元首的儿子打小如此,一旦感到不痛快就尤其想给自己找乐子。 造型极致华丽的宫廷式沙发上,这个男人架腿而坐,跷着一只脚。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一个漂亮姑娘,身后还站着一个。三个女人清一色的身材惹火,衣着暴露,五官脸型倒若春华秋月般各具风情,显然都是他的情人。 靳宾手指托着自己的下巴,饶有兴味地对狼川说:“把手放下,让我们看看你的身体。” 没有听从元首之子的命令,年轻人反倒将身体的正面贴向了墙角。缩着脖子,眼神闪闪躲躲,竭力躲避着与一屋子的男女视线接触。 “他很害羞。”见对方不肯听话,靳宾微微勾着嘴角,只轻轻巧巧地动了动手指,一串发出冷冷蓝光的电流就爬上了那具身体——狼川惨叫一声便痛苦地抽搐在地上,白皙光溜的皮肤上一刹布满了大理石花纹般的血管和青筋,连着胯间的肉[]棒都因遭受电击而胀得怒红,直翘翘地挺了起来。 “他的身体是不是很美?”靳宾侧了侧脸,笑着问身旁的一个漂亮姑娘。三个样貌同样出众的女人正环绕着这个英俊男人,她们像见了正被逗弄的宠物一般,同时咯咯笑出声来。 “你们看他!长得像小狗一样可爱,让人真想揉揉他的头发。” “我倒觉得他胯间的家伙更可爱,真想伸手摸摸!” 重新爬起身的狼川跪在地上,将性[]器夹在两腿之间,又为躲避旁人的嗤笑佝偻起了身体。**遭受的痛苦远比不上心灵蒙上的屈辱,这种被当作玩物赏看的目光来自四面八方,毫不留情地砸向了他,令他感到羞赧又愤怒。 这些女人对靳宾而言不过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旧物,但身为情人时总能表现得慷慨十足。挑了挑眉,他冲三个姑娘中最漂亮的那个说:“这个小美人被饿了好几天,一直没有进食。你可以给他喂食,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非常有趣。” 一个卫队士兵托着一只银盘走了进来,上面盛着一块渗着血水的生牛肉。 那个最漂亮的姑娘在靳宾的授意下,拿起夹子夹起了牛肉,“啪”地一声扔在了年轻人的身上。 厚重的肉片打在腰间又掉在了地上,血水沿着流畅的腰线缓缓淌落,最后凝在了一瓣小巧饱满的臀[]丘上,引得靳宾的视线在那上面打了个转。 尾椎微微凸起,像一方小丘,真漂亮。 确实很饿。狼川爬起身体,瞪着眼睛看着那块牛肉好一会儿,咽了口唾沫后又别过了脸。 “你不是喜欢直接用手进餐吗?”靳宾挑了挑眉,作出一副不解的样子问,“怎么不吃了?” 只要稍稍表现出不肯服顺的模样,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就会毫不留情地摁下手中控制器的按钮。 尽管再次遭到电击,狼川仍然不配合地别着脸,既不肯搭理对方,也不肯屈服于对方的指示。他的喉咙里冒出哧哧的怪异声响,一直试图挣脱捆缚自己的枷锁。 “这样没问题吗?”一个漂亮妞担心地问,“这样频繁电击不会伤害到他吗?” “这家伙很神奇,不会受伤,恢复能力迅速,”靳宾用目光示意童原把腰间的激光枪递给自己的情人,为博美人一笑他竟授意对方去做这么残酷的事,“你可以试试看。” “这可太有趣了!”那美人嗲声嗲气地喊了声,然后就颤着双手,朝地上的年轻人扣动了扳机——光柱射偏了。激光枪的后座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她还是做出一副被吓坏了的娇弱样子,一下将枪丢在了地上。 瞧见这美人儿嘟嘴跺脚地生起了气,靳宾笑着弯腰将枪拾了起来,随即走了上前,抬起手臂,用枪口顶住了狼川的额心。 他神情极其严肃,微微眯着眼睛,连着眼角下那颗妖娆的泪痣都似发出了瘆人的光。 被枪口牢牢指着的年轻人怔了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睁了大,睫毛却不由自主地因恐惧而簌簌颤动——他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一枪穿脑,再强的恢复能力也无济于事。 无声地僵持片刻,靳宾的手腕陡然一转,将枪又递还给了身侧的童原。他掰过狼川的脸,将一副严肃的面孔恢复出温和笑容,问:“你对我姐姐做了什么?她的温柔近乎愚蠢,善良得也有些矫作,怎么会因你变得如此失态?” 狼川依然别着脸,连个正眼都不愿投给对方。 “不想和我说话?那我换一个问题——霍兰奚对你做了什么?”漂亮男人伸出手托住年轻人的下巴,强行将他的脸孔掰向了自己。他附身向对方逼近,声音刻意压得低沉魅惑,“他竟然让一个怪物有了羞耻之心,表现得像模像样。难道说擅于飞行的空军少校,同样也擅于驯兽——” “笨蛋!”“兽”字激发了这家伙埋于心底的愤怒,他瞪眼大吼说,“他没有对我做什么!我们只是……”皱眉回忆了一番那晚的场景,那薄俏的唇角竟突然泻出一个可人的笑,“只是做[]爱了……” “你……你说什么?”靳宾大吃一惊,旋即又马上大笑出声,“怎么可能!你——” 话音蓦然而止,他重又俯下身,认真打量起年轻人的脸,微眯的眼眸让这张俊美脸孔布满了阴鸷气息。 金绿色的眼睛亮得惊人,整张脸的轮廓算不得俊美绝伦,可那种如同临刑羔羊的可怜神态那份矛盾并立着的天真与邪气,让这家伙看来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莫名强烈的吸引力。确实令人向往。 “也对……霍兰奚本就是个怪物,他真正会爱上的,当然也该是个怪物……”靳宾恍然大悟似地轻声自语,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渐渐扬起于唇角,便又低头凑向了狼川的脸,“看来你忘记了我的话,我让你重见天日,重获新生,我说过你只属于我,由身到心,完完整整。” 靳宾解开束着的棕色长发,修长手指看似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那微微蜷曲的头发就垂在了肩下。他挺直身体,回头对童原笑了笑,“你来操[]他,现在。” “什什么?”童原吓了一跳,抬手指了指自己,“我?” “不是你,难道还是我吗?”神态戏谑地耸了耸肩,见对方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元首之子又拉下了脸,语气生硬地说,“这是命令,上尉。” 童原拧着眉头,一双亮锃锃的眼睛也显得黯然无光。他对男人从没有过兴趣,何况这家伙在他眼里连男人都算不上,顶多算是牲畜。然而总指挥官的命令不容置疑,身着军服的男人犹疑片刻,终究还是解开了自己的皮带,又将军裤上的拉链拉开。 卫队队长将性[]器端在掌心,将圆润似松蘑的龟[]头对准了狼川的脸。 身前身后都有人,自己的属下,还有元首之子和他的情人。童原潦草地套[]弄起自己的阴[]茎,但他很尴尬地发现,对着这家伙,自己根本硬不起来。 “你太紧张了,简直像个初涉性[]爱的小男孩。”靳宾看出了对方的尴尬,突然就笑了,“你可以让这个小美人先替你预热一下。” 卫队队长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眉心现出鲜明的河汊似的纹路,两道粗黑的直眉绞得似要将头皮扯下。他看了看被卫队士兵们强迫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年轻人,几番语言又止之后,终于说:“他……他会把它咬断的。” “想法子帮帮你们的队长,”靳宾一甩披风走了上前,以眼梢一指另一名蜂党士兵,眼底唇畔笑意更显,“别让他的老二受伤。” 于是那个士兵想到了一个最简单的法子,他伸手捏住狼川的双颊,用指下的力道迫使他将嘴巴张开,张大。 肩膀被两个卫队士兵一左一右地按住,两颊也被捏得生疼,可他仍在奋力挣扎,怎么也不肯向这些家伙屈服。 元首之子和他的美丽情人们放声大笑,就连一贯面目冷酷的蜂党士兵们都忍不住改换了面色,期待这场好戏的上演。 当童原的那根家伙即将送入他嘴里的时候,狼川突然迸发出惊人的力气,猛力地噶的一声甩动起脑袋和胳膊,终于为自己挣得了一丝丝喘息的空间。他失控地哭了起来,满心愤怒与委屈,像个脆弱无助的孩子:“为什么要这样!我是人啊!” 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如同对待怪物般对待自己,除了那个男人。 就像那个夜晚霍兰奚曾对自己做的那样,那只挣脱出来的手突然抓住童原的手摸向自己的心口,恰好就摸在那四个黑青色的数字上。眼泪啪嗒啪嗒地打落下来,他哭着说,“我是人啊!我的这里和你一样,会激动地狂跳,也会难过地疼痛,”努力转动脑袋,目光依次落在周围那些冷漠的脸庞上,“我和你和你和你还有你一样,都是人啊!” 这双金绿色的眼睛被晶莹泪水完全浸润,如同浮着一层亮晶晶的油花。这个年轻人哭得非常可怜,乞求的眼神简直和锤子一样,硿地一下就抡向了童原的心口。始终一脸嫌恶的卫队队长终究动了恻隐之心,他用另一只手将性[]器迅速收回裤子里,然后侧过脸,用征询的目光望向了自己的长官。 他有些讶异地发现,从不轻易为泪水打动的靳宾似乎也怔了住,微微眯着眼睛,整个人看来不知所想。 ——爸爸,我的心和你的一样,会跳也会疼,我是你的儿子啊…… 眼前的这一幕似曾相识,将这个男人完全拉入了遥远又模糊的回忆之中,那些往事足以让他腔膛内的那颗心脏倏然如同盛夏般热得够呛,倏然又封冻如铁。 长时间的缄默无言之后,靳宾一把扯下了猩红色军装上的黑色披风,裹在了年轻人赤[]裸的身体上。 身后的女人们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怎么了?我们还等着看好戏呢!” “玩够了。没意思。”靳宾皱着眉,露出了一个厌烦的表情,随即就更显冷漠傲慢地板下脸孔,命令起卫队士兵,“把他押回芬布尔监狱。” 在那个满面惊愕的年轻人被押走时,元首之子又朝对方投去了一个极为鄙夷的眼神,冷声斥骂道:“还说自己是人,无能的蠢货!” 旋即他便返身走向了那三个曼妙无比的情妇,口中亲昵呼唤起美人的芳名,让这个令人倒尽胃口的家伙彻底远离自己心情的疆界。 这地方可以算作是元首之子的别馆,位于一大片高大银杏树的尽头,此刻正披着一身晨间的阳光。外观形似堡垒,武装齐备,守卫十分森严。若非至亲至信的人,绝对不会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地方的存在。 前来探望自己弟弟的靳娅,就这么与被卫队士兵押着的狼川相遇于半途。 “靳娅!靳娅!”狼川像看见亲人那般惊喜万分,奋力摆脱了身后卫队士兵们的牵扯,冲上前一把拉住了靳娅的手。他无比期望地望着这个女人,还未说出自己的恳求就已红了眼眶,最后只得呜呜咽咽地说,“带我回家……” 童原试图把狼川带走,但对方怎么也不肯撒手,女人的手臂被抓得生疼。 “靳娅……”狼川又呜呜哭了起来,他现在仍然无法如一个正常人那般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带我回家……靳娅,带我回家……”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靳娅也红了眼睛,那颗泪痣被眼眶中盈盈浮动的泪光衬得分外哀伤,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心软,摇了摇头,对如此渴求地望着自己的年轻人说:“可是不行……不行,那是我和霍兰奚的家,不是你的……” “靳娅……”狼川愣了愣神,手指稍稍一松,立刻又被童原强行押走了。 卫队士兵们拽起年轻人脖子上的铁链,强大的拉力一下将他带倒在地。他们像牵拉一条狗一样把他向外头拽去,粗暴蛮狠的动作令对方的气门骤然堵塞,额头青筋尽露,整张脸涨得通红。 “靳……靳娅……”狼川双手扯住脖子上的锁链,用两腿使命地蹬着地板。他使出浑身力气不肯被士兵们带走,并声声呼唤女人的名字——但这一切显然徒劳无功。 靳娅看了看手臂上留下的一道血红的抓痕,几次想开口制止士兵们的暴行,几次又最终强行逼迫自己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下。她在心里默念出声:对不起,狼川,对不起…… 她站在原地,无所作为,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年轻人被拖出自己的视野。 第26章 芬布尔之冬(2) 靳娅拭去面颊上的眼泪,收拾好心情,便走进了屋子。 那三个风情各异的美人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打发了走,屋内只剩下靳宾一个人。女人见到了弟弟,一开口便向他请求:“你能不能对他好一些?不要伤害他?” 靳宾正站在窗前眺望窗外,目光不知落向了哪里。棕色长发垂落在肩膀下,两道尾稍凌厉上扬的眉微微蹙着。阳光透过交错的枝桠照进屋子,一块斑驳的流光痕迹映在缀有泪痣的那半张脸上。 这对好样貌的姐弟除了同样位置的一粒泪痣,确实无一处地方相似。 听见姐姐的声音,他头也不回,仅是不屑地勾了勾嘴角:“我带走了狼川,达成了你的心愿,你现在表现出的懊丧与仁慈不觉得有些虚伪吗?” 靳娅一时语塞,想到狼川刚才哭泣的样子,大约也能猜出他这些日子所遭受的非人待遇。她自疚地埋下了脸,又在心里剧烈斗争起来,要不要告诉霍兰奚真相。 “好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靳宾终于转过了脸,十分不耐烦地扫了姐姐一眼,“你的担心毫无必要,我并没打算伤害他。事实上他对我的意义非比寻常,比起夺去他的生命,我宁可自己赴死。”稍停了停,靳宾自嘲般地又勾了勾嘴角,似自语般轻声道,“我只是不喜欢被人忽视,那像是一种遗弃。感觉很糟。” “其实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靳娅得到了弟弟的保证稍稍放宽了心,走近了他,语气更柔和温存地说,“你总怪爸爸不够在乎你,可他对你的严苛只是源自对你的期待,他——” “够了!”出声打断自己的姐姐,元首之子的态度十分恶劣,“战争还未结束,我的理想还未达成,我不想和你婆婆妈妈地扯这些没用的!”皮靴在地上踩出噔噔声响,猩红色军装的英俊男人踱出几步,坐在了沙发上,“霍兰奚这次表现不错,即使没有战胜奥利维尔,也让国会的老古板们将它变成了一堆废铁。我想让他代替我去第九第十还有十一区征兵,因为所有空军旅团的指挥官们都认定,他的影响力非同小可,那些愚蠢的下等人一看见他就会甘愿赴汤蹈火。” “可是……”女人犹豫了一会儿,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可是十一区不是正在和我们开战吗?他们刚刚袭击了顿河广场,被抓捕了这么多人,这个时候让兰奚去那里,他会不会面临危险?” “没有什么比一次次飞上太空与梅隆星人作战更为危险,何况他可是无所不能的霍兰奚,即使是最顽固不化的叛乱分子,见了他都会立马投诚的。”嘴唇轻轻一掀,露出了一个非常迷人的笑容,总指挥官的话听来夸张又虚伪,令女人心里的阴影不由更深重了些。 这张俊美脸庞上倏尔浮现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一种哄骗的意味,靳娅还要说话,靳宾已经把话题扯向了别的地方:“你打算什么时候和霍兰奚结婚?你们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们的婚礼也将会是整个罗帝斯特最轰动的盛事。如果爸爸得知你出嫁,一定会非常高兴,没准儿那缠身的怪病就不药而愈了。” “我早就对他有所暗示,可是——” “有的时候真不想承认你是我的孪生姐姐!”打从开始就竭力反对姐姐这段恋情的总指挥官突然一反常态,似乎不仅对他们的婚姻十分看好,更是翘首以待,“霍兰奚是冰川,也是石头!暗示这样一个乏味到死的男人根本毫无用途,你应该单刀直入,主动开口向他求婚!” 这个女人彻底陷入了沉默,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有回话。对于未婚夫,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丛穿梭过峻峭冰山的晨曦,姌袅且羸薄,尽管如此小心翼翼地温存环绕,却始终无法将它温暖融化。 可这些无法阻挡她内心强烈的渴望,渴望与他相嘘以息,直至终老。相识最初的那份甜蜜日削月朘,所剩无几,可这个念头却有增无减。 告别了靳宾,靳娅被一名卫队士兵送回了家,一路上心事重重,一言不发。她不敢去想象狼川今后的处境,却更不敢想象如果任由他留在自己和霍兰奚身边,一切将会演变得多么糟糕。 跨门而入的女人发现自己的未婚夫正要出门,她知道他这些日子的每次出门,都是为了去找他。 最令人感到奇怪的是狼川失踪的这些日子里,“闪灵”也蔫了。虽然他们俩在一块的时候,成天就是彼此吼叫,可现在这条大狗看上去似乎就像是少了一个伙伴。或许在它看来,比起主人霍兰奚,那个举止怪异的年轻人不像是人类,倒更像是自己的同类。 站在门口的靳娅望着即将出门的霍兰奚,神情难掩落寞地问道,“你这是……又要去找他吗?” 空军少校俯下目光,看了未婚妻一眼,“嗯”了一声。 “可是你已经找了他好几天了,还要再找下去吗……” 尽管模拟试演的最终结果十分令人满意,但这次回来以后霍兰奚明显变得比以往更为沉默,就连向来缺心少肺的费里芒都看出了他的变化。独自坐在餐桌旁用餐的科学家全身都是挫伤,却仍管不住一张喋喋不休的嘴,他又说了一遍已经自说自话重复了无数遍的话,“那天我和狼川去看空军阅兵,结果就遭遇了十一区那些坏家伙们的袭击。我向他呼喊,让他躲避炮弹,自己却被炮弹的气浪给掀飞了好远。那家伙的构造和我们不同,应该不会那么轻易丧命。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顿河广场,如果的的确确没人见到他的尸体,我想他应该是被慌张的人群挤散了,走丢了。” “我是军人,”霍兰奚轻轻喘了口气,表情倒依旧寡淡,“既然曾答应过自己的长官要确保狼川的安全,现在他不见了,当然应该尽快把他找回来。”顿了顿,他又说,“你今天去见了靳宾,他没说些什么吗?” “嗯,当然……他很恼火,已经派卫队士兵们四处去寻找了。”靳娅向自己的未婚夫扯了个谎,虽然她从不撒谎,技术也不高明,但好在霍兰奚除了飞行外对于身边的人事向来漠不关心,并没有识别出她的谎言。女人想了想便继续说,这回是真心实意的关心与忧虑,“魏柏伦问我你什么时候去做全面检查?他真的非常担心你的情况,希望你尽早去接受肩部切开手术,将疼痛越来越强烈的病因给查清楚。” “等我找到了他,就去。” 空军少校不再说话,微微侧身朝身后打了个响指,那条耷头拉脑的大狗就跟了上来。 然而当“闪灵”路过靳娅身边的时候,它突然将脸朝向她的手臂,冲她吠叫出声。 霍兰奚摸了一把“闪灵”的脑袋想让他停止狂叫,可那条大狗却不肯罢休,依然紧紧盯着靳娅的手臂,不依不饶地吠叫,惹得自己的主人终于不耐烦地叱骂了一声:“闭嘴!” 到底是被大狗的叫声引去了视线,他看见了未婚妻手臂上那明显的抓痕。 “你的手臂怎么了?” 靳娅忽然意识到那是狼川留下的痕迹,也许嗅觉灵敏的“闪灵”察觉了真相。她赶忙抬手捂住了手臂上的红色抓痕,神态慌张地摇了摇头:“我我没事的……只是路上遇见了一个无礼的陌生人,被他抓伤了。” “这样?”霍兰奚皱了皱眉,还要再问话,费里芒又插口打断了他—— “其实我这几天也一直在想,没准儿狼川不是走丢了。他的脑袋瓜聪明得超乎常人,连飞行器那么精密复杂的玩意儿都一碰就会,不该找不到回家的路。他应该是趁着混乱自己逃跑了!”说到这里,科学家抬起刚刚抓过奶酪松饼的手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似的又说,“没错!他就是逃跑了!你大概不会知道他看见战斗机时的反应,好像全世界都不再存在于他那双金绿色的眼睛里!你不存在,我不存在,什么也不再存在!那家伙骨子里透着股子野性,谁也比不上谁也参不破的野性。没人能把一心渴慕天空的鸟囚禁于鸟笼,一旦有机会,那样的鸟总要打破囚牢,飞往长空……没错,他早就想逃脱这个令他感到乏味生厌的地方,现在总算得偿所愿。就是这样!” 费里芒边唧唧歪歪着什么“要是我,我也会跑的”边还手舞足蹈,似乎觉得自己言之有理,十分得意。 对于老友的这番话,空军少校大致认同,因为这世上或许没人能比他更理解那种对无垠天际的渴望。 没停留多久,霍兰奚还是走往了门外。 “兰奚!”女人在爱人的背后叫喊出声。 霍兰奚应声回头。 女人将捂住手臂的另一只手垂放了下来,眼眶渐渐泛了红,“我们……还结婚吗?” 靳娅的神情十分悲凉,霍兰奚凝眸注视她好片刻,终究还是意识到了:那晚对狼川的失态之后,自己欠目睹一切的未婚妻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只是履行一个军人的天职,你不用想太多。”他又轻轻喘出一口气,好一会儿后才说,“我们当然会结婚,我可以以我的飞行生涯起誓,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女人。” “怎么?我好像没听明白?这是求婚吗?”费里芒扔下手中的食物,咋咋呼呼起来,那副傻气直冒的开心劲儿好像被求婚的人是自己一样。 没有什么情话比这样的誓言更充满分量。含于那双美丽眼眸中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女人使劲点了点头,就哽咽地几近失声。 极通人性的“闪灵”似乎也从自己男女主人的神情举止中明白了什么,它委屈地趴伏在了地上,不再对靳娅表现出不友好的姿态。 重新踏出门的霍兰奚并未走向自己的飞行器,反而和“闪灵”走往了海滩。他将那本还未朗诵完毕的诗集夹在胁下,找了个离海浪最近又不至于把自己弄得湿透的地方坐下,让大狗枕在自己的腿上。 浪声浑厚如同风琴,今天的海风尤其强劲,拨乱了他的额发。 翻开一页诗集,他念出里头的那首短诗。 “闪灵”难得表现得不肯安静聆听,喉咙里一直发出一种古怪吼声,仿似呜咽低泣。 “好了,他走了。”空军少校合上诗集,垂眸抚摩起大狗的后颈和背脊,白皙如兰的五根长指梳理着它的毛发。他又重复了一遍,似乎在安慰这条失去了伙伴的可怜小家伙,“他走了。” 第27章 芬布尔之冬(3) 于此同时,狼川被投入了芬布尔监狱。只有元首之子的亲信才被允许获悉这座监狱的所在地,里面的人都是那些遭受蒙骗而甘愿把自己奉献给“基因与生化实验”的死囚。 一间一间紧密毗邻的囚室,三面是兽笼那般的铁栅栏,还有一面则是石灰粉刷的墙壁。 监狱里永远不见阳光,只有阴冷单调的白炽灯光无休无止地在头顶照射。几乎每天都有人被卫队士兵从铁笼子里带走,那些人会挨个儿和从铁栅栏里伸出手来的其他囚犯击掌,以此为自己鼓劲儿打气。有的甚至会突然高喊两声:“战斗!为自由战斗!” 这样的行为看来愚蠢且不合时宜,但却约定俗成,成为了每个囚犯心中最神圣不可侵犯的仪式。尽管没有人知道被卫队士兵们带走的那些人最终是死是生,是真的熬过了惨无人道的实验重获新生,还是饱受折磨后被毁尸灭迹。 一个额头有刺青的男人朝相邻的这间囚室望了过去,他眯眼仔细辨认了一番,便把手伸进铁栅栏,冲着那个独自蜷缩于角落的家伙挥喊,“嘿!怪物,嘿!你还认识我吗?” 没有搭理“邻居”的叫唤,年轻人仍旧低垂着脑袋,向着墙隅而坐。 这个新来的家伙透着一股子与他人格格不入的怪异感。从不主动与人说话,或者说他压根不肯说话,他似乎是从自己囚室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支炭笔,然后就把脸埋向了背对众人的那面白墙。或四肢着地趴在地上,或踩着凳子踮着脚尖,几乎所有时间他都手握炭笔,神情专注地在墙上作画,画得高兴了就手舞足蹈,大喊大笑。时隔太久了,这个年轻人早忘记了如何写字,倒是可以凭借记忆和本能,信手涂抹几笔。 芬布尔监狱的生活比别的监狱甚至更为单调些,囚犯甚至不被允许外出放风。所以不少人会在那面唯一的白色墙壁上留下些自我娱乐的东西,比如几句淫猥的诗,比如一个**女人——等到被卫队士兵押走的那天再被石灰粉饰一新。 “我们不久前曾在十一区见过,除了你还有霍兰奚……” 听见空军少校的名字,狼川这才把头转了过来。他蹭上了一脸黑乎乎的碳粉,唯有一双金绿色的眼眸灼灼发亮, 这家伙干巴巴地打量着自己的“邻居”,却还是不说话。 “你不记得我了吗?他们都叫我‘酋长’。”“酋长”伸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似在提醒对方记起那日他涂抹于面孔上的油彩。他被一架“沙鹰”逼停以后就被卫队士兵关进了这里,而今身着囚衣,洗净了脸庞,看上去非但算不上穷凶极恶,反而还有些清秀稚嫩的少年气。瞧见对方转过了脸,他忽然冷笑出声,“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对霍兰奚有多重要,没想到竟被他扔进了监狱?” “他会来找我的。”只平静地说完一句狼川又要背过身去,却突然被一阵异声吸引了注意力。 在他斜右方的两间紧邻的囚室里,一对同性情侣正隔着铁栅栏彼此舔吻。舌头伸得老长,他们忘情又投入,不断发出吧嗒吧嗒的黏腻声响。 “干死他!”旁边的人起哄地吹起口哨,嘘声一片,“干死他!” 那对同性情侣当真不知羞臊地脱裤子就干,一个将床拖在身前,撑着床架弯下了腰,另一个迅速扯下了对方的裤子,掰开他的臀缝往里吐口水。 性[]器横冲直撞地送入深处,被插入的男人仰着脖子嚎了一声,两个人便挺腰扭胯地干了起来。不顾周遭的阵阵怪叫,满室**声响。 “他们……”比起其他囚犯的一脸馋涎,狼川只是歪着脑袋,满面不解,“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在性[]交……你连这个也不知道?”“酋长”冲着对方露出一副大惊小怪的表情,又怪模怪样地笑了,“哦,我可以说得更文雅些,他们在做[]爱。这对**忍不了几天就要缠绵一番,现在他们其中一个人马上就会被抓去接受实验,当然要紧抓最后的机会亲热!” 狼川朝那对沉浸在爱欲中的情侣投去最后一眼,便把头转了回去。他拿起磨得不成样子的炭笔头,重又投身于自己的画作之中。 他忽然意识到那天晚上,自己和霍兰奚之间并没有这么“亲密”的互动,一切似乎不过是自己的一腔假想,一厢情愿。 “酋长”朝那对情侣咽了口唾沫,便也转过视线,扶着铁栏,朝狼川低声叫喊:“我们逃出去吧!我知道有个法子可以逃出去,但我需要别人的帮助。” 狼川捏起拳头,用弯曲的手刃部位抹拭墙上的笔灰,只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他会来找我的。” “他?你是说霍兰奚?”“酋长”扬起嗓门,冷笑一声,“霍兰奚不会来找你的,你别傻了!你在这儿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可他什么时候出现过?难道你没听见那些卫队士兵的闲谈?罗帝斯特最伟大的战士就要迎娶元首的女儿了!”他放软了声音,继续哄骗说,“只要你答应与我一起逃跑,十一区的大门就会为你敞开,在那里你将得到绝对的自由——” “他会来找我的。”狼川把头别得更过,好像伤心地抽了下鼻子,嘴上却仍不肯服软,“他一定会。” “蠢货!他根本不在乎你!”“酋长”急得骂出了声,也不管自己正身处监视之下,“霍兰奚的眼里只有天空,只有那些能和他并肩驰骋于宇宙的人,绝没有一丝空间留给一个除了拖累他就一无用处的怪物!” 手腕一抖,指间的炭笔便折了断,几乎用不了了。 “我的天!”年轻人正对面的那个犯人偶然抬头瞥了一眼,便控制不住地惊叫出声,嗓门响亮得几乎把所有的囚室都惊动了,“哦,我的天!我的天!” 囚室里的年轻人画了一幅银河系的全景图,铺满了整整一面墙壁。写生的风格十分犷悍,可这片浩瀚星空却惟妙惟肖,令人如临其境。 看烦了裸女和艳诗,大伙儿昂着脖子往这怪家伙的囚室里张望,就连那对正在乱搞的男人也停了下来,湿漉漉的性[]器上还挂着些白色黏液。他们关在这里以后就知道乱搞,带着醉生梦死的欲念和对黑暗的食肉寝皮之恨,却被一幅绘画轻易撩动了内心对黎明的向往。 他们看见了无垠的宇宙,同样也看见了无垠的自由。 “你们今天比平时更吵,到底是谁在叫嚷?”囚室不同往常的喧嚣终于引来了灾难,一个卫队军官带着两个卫队士兵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手里还握着枪。 犯人们全吓坏了,他们知道一旦卫队士兵带枪进来,一准没有好事。 少尉军衔的男人一头红发,银色的蜂徽闪烁着寒光,军靴踏在地面发出慑人的声响。两个卫队士兵渐次扫视过两排囚室里的男人,然后就看见了那幅画。 “所以说,”红发少尉瞥了狼川一眼,嘴角突然勾起了一个笑,“造成这场混乱的罪魁祸首,是你?” 第28章 芬布尔之冬(4) 蜂党少尉问:“造成这场混乱的罪魁祸首,是?” 狼川没有说话。 那个蜂党少尉又问:“觉得自己很有绘画天赋?” 狼川依然没有回答。 “把这玩意儿擦掉,不管用什么法子。”裸女或者艳诗都不会引起他这样强烈的反感,可这么一幅画却总像故意制造事端似的,红发少尉说,“不管用的眼泪唾液还是的血,别让再看见它。” 他对面囚室的那个胖家伙朝他拼命地使着眼色,提醒他一定要顺从卫队士兵们的意思。 可这个年轻偏偏不想擦掉自己的画,他突然仰起了脸,用笔直的目光将对方顶撞了回去,“为什么?” “为什么?”红发少尉自己也感到好笑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问话,随即马上给予了回答,“是手掌生死的长官,而是失去自由的囚犯,这个答案怎么样?” “很自由,这儿,也这儿。”狼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抬着脸对身穿军装的男说,“可却是奴隶,**之外的所有地方。” “很好,嘴很硬。”红头发少尉微微一惊,接着就将拇指放依靠指纹识别的门禁上,铁闸门就咣地一声打开了。 狼川抱着膝盖往后挪动身体,瑟缩自己的“银河系”之前,可扑上来的卫队士兵已经不由分说地将他拖出了囚室。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把他的囚服扯烂了,反正一个囚犯根本不需要衣物蔽体,尊严对这些命旦夕的而言,本就太过奢侈。监狱里让囚犯服从的法子无外乎就那么几招,两个卫队士兵将狼川摁倒地,拳打脚踢,肆意j□j。当他们发现这家伙似乎不怎么容易受伤之后,马上便想到了新的花样,一个卫队士兵把手伸进了他的裤裆,粗暴地扯动他的阴[]囊,另一个则索性解开自己的军裤,朝他的脸上撒尿。 “尝尝吧,这就是‘自由’的味儿!” 囚室非常安静,犯们对这样的暴行熟视无睹,也没敢插话。 带着异味的液体浇脸上,溅进嘴里,年轻终于被彻底激怒了。当小解完毕的卫队士兵俯□,狞笑着拍打他的脸颊时,他突然抽出手来捧住了对方的脸颊,一口咬上了耸眼前的鼻子。 狼川牢牢抱住对方的脑袋,牙齿使下全力,无论身旁的士兵怎么往他身上痛击都不肯撒嘴。 “放开!这条贱狗!”被咬住鼻子的士兵痛得嗷嗷直叫,但却挣脱不得。最后还是红发少尉一连往狼川要害部位的猛击才解救下了他。可惜为时已晚,这可怜家伙的鼻子几乎被咬掉了,鼻骨尚存,可半边的鼻翼软组织已经脱落,脸上一片血肉模糊。 狼川满嘴的血,冲着对方挥动双臂,疯狂大叫。他现又像是一个怪物了,和霍兰奚朝夕相处时沾上的味儿已经完全消失了。 那个和霍兰奚有着相似外形的红发少尉从腰间拔出枪,就他打算处决这个不听话的囚犯时,另一个士兵他耳边小声提醒了些什么。 “好吧,独受庇护,与众不同,总指挥官下令任何都不能伤害。”少尉觉得受到了对方的轻慢,可却碍着靳宾的命令无法为所欲为,他脸色愈加阴沉,往监狱后方又踱出几步,压低了音量自语道,“一只刺眼又丑陋的肉赘,可惜却不能剜除……” 他看见了被擅自移动了位置的床铺,又看见了一对该是刚刚性[]交过的同性情侣。一个相貌平平身材敦厚的褐发小伙子,还有一个则一头利落黑发,样貌清瘦又秀气。他们都衣不蔽体,裤间鼓囊囊地凸起,脸上挂着汗珠和令怀疑的红晕。 少尉动了动嘴唇,似笑非笑地问出一声:“肮脏的同性恋,嗯?” 那对聪慧的情侣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即将成为少尉泄愤的靶子,于是他们紧紧把手握一起,口中喃喃叨念:“们来时一无所有,们去时坦坦荡荡,们将携手同往春天,没有苦难,没有泪眼……” 红发少尉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一抬手就击毙了那个。尸体轰然倒地,血液和脑浆从被削掉的半个头颅中流出来,流了一地,狭仄空间里顿时弥漫起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那味道就像瘆的虫蚁,能钻入的皮肤,啃食的肌骨。 有的犯受不住这样的气味,掉头呕吐起来。 眼前骤然染上一片血红,情的鲜血和脑浆泼溅了他一脸,那种热度几乎要把他的视网膜烫坏,残忍血腥的画面几乎要生生把他逼疯。这刚刚才射过精的家伙彻底被吓傻了,瞧见少尉又朝自己撇来了眼睛,他突然一个劲地摇头解释,试图撇清自己和这尸体的关系,“……和他只是泛泛之交,们闲来无事,找找乐子……” 少尉端起枪,枪口指向了那家伙的额心。 求生的本能刹那间迸发了,还沾着白色液体的小孔毫无征兆地就流出了尿液,失禁了的年轻低下头,冲着尸体大声骂了起来:“这肮脏的下贱的该死的同性恋!”地上的男刚才还把生[]殖器j□j了他的身体,可他现表现得像不认识他似的,不仅往他的尸体上狠狠踹了几脚,还低头吐上了一口唾沫,“去死吧!活该这贱种得到这样的下场!” 少尉满意地露出了笑容,那个笑容像地狱之主的赦令一般,所有的囚犯都感到自己重返了间。 又进来了两个士兵,协力拖走了尸体,只将一道蜿蜒的血迹留了地上。 狼川重又被关进了自己的囚室,他神情很懵,眼睛里除了一片血红就再看不见任何事物。隔着铁栏,红发少尉俯头朝他露出一笑,说:“愿上帝保佑这无知又顽固的灵魂。这笔血帐算的头上。” “真是一个令愉快的夜晚,祝们好梦!”少尉朝左右两侧的囚室各扫视了一眼,便大笑着离开了。 士兵扶着鼻子被咬烂的另一个士兵紧随其后,也出了门。 三个刚一离开,监狱的天花板上方就劈头盖脸洒下了消毒药水。汇聚地上的水流很快将尸体残留下的血迹冲洗了干净,血腥气息也被一股更呛的味道给掩盖了。水柱冰冷刺骨,犯们都被淋得湿透,可打身上的特殊液体却刺得皮肤像烧灼一般疼。每个都同时遭遇了暴雨浇灌和烈火焚身的痛苦,床盖被褥也遭了秧。 芬布尔监狱的夜晚像冬天一样漫长,死一个这些犯看来已经习以为常,待确信卫队士兵们不会半路折返,囚犯们又都似活了过来,从各自的笼子里向旁发出热络的讯息,彼此交头接耳。 而那个失去了情的年轻终于低低地哭泣了起来,他将拳头咬嘴里,狠狠地磕下齿印,为免自己的失控再次惹来灭顶之灾。 “那个红毛家伙名叫麦奎尔,疯狂暴躁又刚愎自用,惹了他一准没的好果子吃。”住狼川对面的胖家伙扒扶着铁栅栏,如同一只硕大憨厚的猩猩,“大伙儿都一样,可为什么偏要表现得与众不同,那根本就是自讨苦吃。” “不,和们不一样……”一直瑟缩地的年轻慢慢抬起了眼睛,竭力地摇头否认,“不是囚徒。” “哪里不一样?倒说说哪里与们不一样。” “他是怪物,他不会受伤。”另一个插嘴说。 “这儿!”狼川突然握紧了拳头,气急败坏地捶打着自己的心口,“笨蛋,是这儿!” 对面的胖家伙尖声怪气地笑了起来,那种奚落的笑声像瘟疫似的一个传染了一个。 大伙儿的笑声里,狼川突然抬起手臂墙上一气儿乱擦——这幅“星空”花去了他饱含激情的半个月时间,可这家伙却终于将它完成的时候,又亲手将它毁了。 炭笔灰沾连一起,辽阔的星空变成了脏兮兮的一团。 胖家伙停下大笑,轻叹了一口气,“老实说,这片星空还挺好看,擦掉了怪可惜。” “倒觉得没什么可惜的,宁可他给画一个美儿,杏核眼睛,大胸脯,两条长腿的交叉处,还有一片正待去挖掘的茂密树林子!” “别理他们!他们早被消磨了斗志,只知道舔着那些家伙的军靴过活,从身到心都是死囚!”酋长朝着狼川伸出了手,仍煽动他帮助自己逃跑,“看得出来,那些卫队士兵都不敢真正伤害,们正好可以利用这点大作文章……想了个法子,只要配合……” 似发泄般地毁了自己的画作后,狼川弓着身体,垂下了脑袋。空洞洞的黑眼睛直直盯着前方,瑟瑟发抖的样子像一朵风中的雏菊。 “没出息的东西!”几次三番得不到回应,酋长忍无可忍地骂出了一句。愤愤回到床上,掀起被子盖住了脑袋。 酋长与那些等待接受实验的死囚一样,很快就平复了心情,湿冷的床铺上陷入了梦乡。直到夜深静的时候,他被一阵奇怪的声音给吵了醒。 酋长朝相邻的囚室望过去,惊讶地发现,那个年轻竟然自渎。 第29章 芬布尔之冬(5) 他发现那个年轻自渎。 面墙而坐的狼川将裤子褪大腿旁侧,让腿根的内侧尽可能地贴近冰冷的墙根,又把脸贴已被抹花了的墙面上来回蹭抚——这个夜晚,这样刺骨的肌肤接触,轻易就让他想起了霍兰奚的体温。 墙上的“星空”被他亲手毁去了大半,五指与掌心沾满了黑乎乎的炭笔灰。他将自己的家伙用力压迫了墙上,那红粉粉的玩意儿胀成了血脉贲张的赭色,手指捏着的地方下了两个明显的黑色指印。 **刚刚吐出芽尖儿,转眼便茁长于这个夜晚。手势粗鲁得近乎暴力,手掌与那处隐秘肌肤摩擦出一种奇异的声响,年轻囫囵吞枣地宣泄着内心的愿望与愤怒,却没感受到哪怕一丁点儿的快意。 他一边自渎一边无声哭泣,“霍兰奚……” ——霍兰奚,想……要吗? 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空军少校觉得自己是旁观者,似乎又是当事。他看见自己将那个年轻摁了身下,将那晚未熄的热情重又点了燃。他看见两个男像吻别一般恋恋不舍地彼此亲吻,他吻他的嘴唇鼻尖还吻他那微微起绉的眉心和那双摄魂魄的金绿色眼睛。 他的手指已经探进了那具炙热□的身体,感受着那份热切的翕动与邀请。那个年轻将修长有力的白腿松垮垮地挂他的肩膀上,当他将膨胀的前端顶入他的身体时,那两条腿就钳子一般骤然收紧…… 霍兰奚惊得一下睁开了眼睛,不知不觉已是冷汗淋漓。 魏柏伦细细打量了从手术台上醒来的空军少校,不禁冲他开起了玩笑,“好梦不断?” “不是。”霍兰奚动了动肩部,感受到一阵闷重的疼痛,然后就强行支撑着自己从手术台上坐起来。整个肩部都被切了开,刚刚接受完缝线与包扎,他的麻药效用就过了。霍兰奚抬手扶住额头,看似十分倦怠地摇了摇头,“应该是噩梦连连。” “或许是和给的止疼针剂有关,那些变异后的化学物质会侵入的脑神经,催生出一些令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梦境。” “它快把逼疯了——”戛然而止了话音,又摇了摇头。空军少校踩上地面,拿起军装披了身上。自那个年轻离开他的生活,他便常常被这样的梦境惊醒,令他难于启齿,更匪夷所思。 魏柏伦不禁赞叹道:“别的接受这样的手术一定会卧床不起,可们军的意志力真的令敬佩,即使适当加重了麻醉剂的剂量,仍然很担心会突然手术中醒过来,然后活活被解剖——” 话音未落,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喊声:“该死的!的鼻子!的鼻子被那个杂种咬断了!” 循声望去,两个由远处走近的男都穿着漂亮极了的黑色军服,毫无疑问是蜂党士兵。 魏柏伦的女儿茱妮正和大狗“闪灵”待手术室外头,身染重疾的小女孩抚摸着大狗的毛发,感同身受地随它一起苦下了一张脸。这条大狗近来情绪低落,空军少校上哪儿,都得像拖着条尾巴似的拖着他,甩也甩不脱。 霍兰奚回头问魏柏伦:“就刚才手术所见,的肩膀有什么问题吗?” 医生先生破天荒地摘掉了眼镜,一张温雅面孔扳得从未有过的严肃。他凝神注视着眼前的空军少校,用同样慎重的语气说:“一开始以为是上次受伤之后,肱骨的骨质遭到了某种程度上的破坏,所以会引起间发性的疼痛。但刚才切开了的肩部,发现的肱骨完好无损,但有一种非常奇怪的黏液型物质附着的骨头上,那物质就像有生命一样,突然析出,突然又渗入,无法通过拍片看清。用手术刀剔了一些出来,进行深入研究之前,不能判断这是不是一种新型变异的病毒,也无法判断它是否具有传染性。” 魏柏伦的目光指向手术台旁的医疗架,从霍兰奚体内剔取的黏液型物质已经被封存进了试管。那种黑色的物质看上去像液体沥青,却透出了一种非常诡异的光亮。 男继续说:“少校,衷心希望您的肩伤能够痊愈。但如果查清了您的病况,并且发现这样的病症不适合让您继续军中任职,就必须将您的情况一五一十地上报给军部。”顿了顿,魏柏伦又将眼镜戴了上,“您也是军,这是军的天职,想您应当能够理解。” “是的,理解,只有两个请求。”肩部的疼痛加重了些,空军少校的面色隐隐泛着病态的铁青色,本就没什么血色的两片唇也更显惨白,“一者,希望病因查清前能保守秘密,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二者,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让第一个知道,可以吗?” 魏柏伦神态非常严肃地点了点头,向霍兰奚承诺说,“当然,少校。” 霍兰奚勾着嘴角点点头,看上去波澜不惊,平静如常。 “‘闪灵’,别跑!别这样!”小女孩的大叫声响了起来,她跟着大狗跑了几步,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当两个蜂党士兵搭扶着向小女孩与大狗走近的时候,两米之外的“闪灵”突然呲出了牙,朝着他们扑了过去—— “它最近太闹了。有没有法子让他安静,如果不行就让它安乐死。”看见“闪灵”又一次表现出一副攻击性十足的架势,霍兰奚微微皱了骤眉头,随即走往了手术室外。肩伤让他不得不放慢了脚步,语气倒像是认真的。 “滚开!这条贱狗,快滚开!”那个鼻子部位包扎着纱布的士兵试图用脚去踹开那条大狗,可对方穷凶极恶,紧追不舍。 他它脑袋上蹬踹了几下,结果却挨了它更为猛烈的撕咬,牙齿透过坚硬的皮革扎入他的小腿,一直把他的军靴都扯了下来。如果说当日对待靳娅还算客气,对待这个一看就不是好的家伙,“闪灵”就不管不顾地使出了全力。 “‘闪灵’!”空军少校对着自己的狗叱了一声,这条凶相毕露的大狗这才消停了下来。它昂起头,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对上了主的灰蓝色眼睛,委屈十足地叫了一声。 “谢……谢谢,谢谢您,少校。”两个蜂党士兵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对霍兰奚敬了个歪歪斜斜的军礼,又说,“们……们不知道,这条狗是您的……” “没事了,们走吧。” 眼见得了赦的两个青年转身就走,“闪灵”又作出一副要扑向前方的样子,冲他们的背影吠叫起来。 空军少校抬手轻扶住了肩膀,手术过后的痛感越来越烈,他此刻已经无心和一条狗多作计较,头也不回地就沿着走廊离开。与那两个士兵正好背向而行。 谁知还没迈出两步,那条大狗又张口咬住了他的裤管,卯足全劲儿地要将他拽回过头。忍无可忍之下,霍兰奚抬脚就要踹它,但短暂的迟疑之后,终于还是把已经抬起了的腿放了下。 他听见那两个士兵中的一个说:“这家伙最近可太倒霉了,先是被那个不服管的怪物咬掉了鼻子,接着又被和那怪物差不多的畜生咬断了腿……” 空军少校俯下目光望着蹲伏自己脚边的大家伙,而那大家伙也以满眼渴求的目光回望着他,它伏地上呜呜低咽了一声,好像非常非常的伤心。 霍兰奚阖起眼睛,轻轻喘了口气:“他这里……是吗?” “闪灵”当然听不懂主的问话,也不能恰如其分地回话,可空军少校已经有答案了。 夜深了,天幕漆黑厚重,寥寥几颗星子悬空中,把四周一星半点儿的地方衬出温和的钴蓝色。红发少尉麦奎尔坐自己的房间里,如火的发色和一身漆黑英挺的军装,衬得他那张直鼻深目的脸更显桀骜冷酷。 每半个月就得押送这些家伙去洗澡,为了避免那些本就和虱子差不多的犯们真的长出虱子。 他打心底里厌恶那些下等,更尤其讨厌这样的日子。同样是世眼中高不可攀的卫队成员,可他现却只是个低级的狱卒,掌管着一群根本可有可无的垃圾,只负责给那个奇思妙想层出不穷的老科学家提供实验用的白鼠。 麦奎尔从不担心有逃跑,监视器无处不,所有的路口都严加封锁。何况总指挥官早就下达了命令,任何试图逃跑的犯都可以当场击毙,不必枉费口舌,甚至不必通传上报。 有的时候他又期待着发生什么,比如抵抗和暴动,这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屠杀这些下等,并且因此得到晋升。可关这里的这群家伙毫无斗志,每个死囚都安于自己死囚的本分,唯一的念想便是接受实验后获得赦免。 晋升变得遥遥无期,少尉的军衔只怕将伴他终生。 “那些蠢货永远不会明白,上帝只赦免强者。”麦奎尔轻轻自语,随手将屋内的灯熄灭了。他起身想去检视自己的手下有没有偷懒。 迈步白炽灯下依然尽显阴森的长廊里,向来嗅觉敏锐的蜂党少尉突然觉得今日的气氛和往日有所不同。 第30章 芬布尔之冬(6) “把门打开。” “少校,不能逼迫这么做。这是总指挥官的命令。” “把门打开。”空军少校的声音低沉冰冷,把从对方手中夺来的激光枪牢牢抵住他的后脑,“否则会用更直接的方式开门。” 那个鼻子断了的家伙还躺医院里,可他的搭档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这家伙刚才不自量力地和霍兰奚干了一架,他猛然出击,向他的肩膀挥拳击肘。尽管空军少校看似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对方揍得鼻青脸肿,可肩部的手术切口被扯了开,一点点温热的液体正逐渐洇透军装。 为了避免被挖出眼球割断拇指,这个蜂党士兵不得不听从男的命令,用自己的指纹和视网膜将紧锁的监狱大门打开。 “少校,监视器无处不,已经被发现了。” 芬布尔监狱突然警铃大作,霍兰奚身前的士兵得意地勾了勾嘴角,“没说错吧,少校。” 但是这个警报并非冲霍兰奚而来,通过的频率与方向,一大队正赶往与他所位置截然相反的方向。 那个年轻故意用自己做饵,吸引了大票卫队士兵们的视线,帮助他的邻居从浴室的蒸汽管道里逃跑。显然曾经有相同的地方做过尝试,否则这所密不透风的监狱也不会留下这么一处豁口,那的下场没知道,事实上酋长本也不知道这些蒸汽管道最终会通往哪里,但就像他一直慷慨陈词的那样,如果出的去那是最好,如果出不去,倒哪里,哪里就是他的焚尸炉。 那个灵魂不安分的家伙不仅不肯坐以待毙,爬上置于天花板上的狭窄通道前,还向着浴室里其他囚犯作出邀请。 可所有都目光呆滞地望着他,他竭力劝说他们奔向自由的时候,反过来劝他放弃逃跑,留这里等待获得元首之子的特赦。甚至直到他的身影消失那狭窄的入口,那些光着身子的犯们一边清洗污垢,一边互相抓背挠痒,像谈论一个笑话那样谈起了那个逃跑者:“他会被活活烫熟那铺着管道的狭小空间里,那里的水蒸气至少有五百度。” 红发少尉麦奎尔发现少了一个,马上就带封锁了囚犯专用的浴室。 那些犯还没洗干净身上的肥皂泡,就被士兵用枪驱赶了出来,一个个赤身**又诚惶诚恐地跪了地上。 伙食不佳,除了狼川对面囚室的那个家伙胖的不可思议,其余的囚犯们都很瘦,肌肤呈现不健康的灰白色。 那个新来的年轻被痛揍了一顿。因为不必担心这小子身上会留下被发现的痕迹,所以士兵们折磨起他来也尤其觉得带劲。他们将他的脸踩地面,一左一右拧着肩膀,直到骨头发出脆弱的脱臼的声音。 狼川惨叫出声,撕裂般的喉音带着难以忍受的痛苦。经过基因改造之后,他确实能从创伤中迅速恢复,可每一次加诸于**的伤害都会让他遭受数倍于常的痛苦。 麦奎尔微微勾起一笑,又看了看噤声不语的囚犯们,说:“们当中一定还有同谋!姑息罪恶就等同于帮凶,们必须为们的缄默付出代价!” 他示意自己的士兵们可以通过猜拳或者抓阄的方式来决定先枪毙哪一个犯,惹得那群年轻小伙子都狼似的嗷嗷出声,一个个都显得兴奋异常。这个地方,军衔最高的男就是上帝,生杀予夺一念之间,没什么能比这感觉更酷了! 奇怪的是,这些听见自己提前被宣判死刑的犯都仇恨地望着狼川——他们不怪罪那些高大英俊又手持屠刀的侩子手,反倒把酿成这个局面的过错归咎了那个不服管的新来者身上。囚犯们虽然没有厉声咒骂,却用比咒骂更冷酷万倍的眼神盯着他。如同看待一个怪物,一个异端,一个灾星。 卫队士兵首先选中了住狼川对门的那个胖子,理由很简单,他太胖,不好看。 还未扣动扳机,枪声就响起了。这个卫队士兵手中的枪被击落地,好像只是短短一瞬就天地更迭,他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桑蒙,怎么敢向自己的同伴开枪?”麦奎尔怒声指责起从不远处的阴影中走来的一个蜂党青年,却忽然发现,他的身后还有一个。 “好吧,您是少校,是英雄,们都不能向动手。”红发少尉看了看已经走得很近的空军少校,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妥协地往后退去一步,“但是得提醒,这么做,会被送上军事法庭。” “那就法庭上见。”将挡身前的士兵推向一边,霍兰奚面色不兴地注视着身前的一众蜂党青年。 这个男即使只是这样毫无表情看着,也会让被那双灰蓝色眼睛锁住的感到慌张惧怕,那感觉就好比置于枪口的瞄准针下一样。没会和霍兰奚过不去,他是披坚执锐的战士,也是披荆斩棘的神只。罗帝斯特的男,每十句话里至少有一句就是憧憬空军少校的英雄事迹,而女们更糟一点,十句里至少有七句围绕着霍兰奚的英俊面庞挺拔身材和那无时无刻不拒千里的冰冷气质。 一伙士兵自觉分立两旁,空军少校他们的噤声注视下,伸手将地上的年轻拽了起来。 狼川似乎已经灵魂出窍了,一双眼睛直愣愣地一眨不眨地瞪着,如同两枚金绿色的玻璃念珠嵌了目眶里。 本来两个并肩一起走出,可还没离开芬布尔监狱的中心地带,狼川就拖沓着脚步不肯向前了。他斜倚着墙壁勉强支撑,可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 霍兰奚向狼川俯下了身体,问:“走不动了?” “他们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逃跑?”他仰着脸,目光停留于他海一般望不到尽头的灰蓝色眼睛,又短暂地移向他那刀刃似的薄唇上。他发现霍兰奚的面色比往常更显苍白,甚至隐隐透着一股子不健康的苔色,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的白炽灯光格外刺目明亮。 “那些拿枪的士兵不过十来个,而犯的数多出两倍不止。他们为什么不站起来斗争,抢夺过武器自己走出去?为什么要徒劳地等待他的赦免,一日一日虚掷光阴?” “那么呢?”霍兰奚没有回答狼川的疑惑,反而问道,“斗争了吗?不也没逃跑?” “他说他欠一个情,他说他只要能逃出生天,就一定会还。”抬手勾住空军少校的肩膀,年轻将对方向自己拉近,又无所顾忌地投身于他的怀里,“而且,总觉得一定会来找。” 还没等冰冷的胸膛被年轻的脸蛋捂暖,霍兰奚就推开了紧箍着自己的小子,打算起身:“别磨蹭了。” “可走不了。浑身是伤,浑身都疼。”狼川突然就想起了自己跟着霍兰奚回家的那天,因为肌肉过分萎缩,他一不留神栽进了他的怀里,没想到他就这么把自己抱了起来,一直抱进了屋子里。想到这里的年轻歪了歪脑袋,一面往他怀里靠了过去,一面口呼疼痛,装作自己已经没法再前行一步。 但空军少校马上就识破了这个小小的意图,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冷冷丢下一句:“走不了,就爬出去。” 狼川只得悻悻起身,撇嘴嘟囔了一声“爬就爬”,然后就垂着脑袋跟了霍兰奚的身后,亦步亦趋,活像个乖巧温顺的小媳妇儿。 监狱大门轰然开启的瞬间,千万束强光自四面八方打照了过来,把漆黑夜色照得白昼一般。 总指挥官已带着他的卫队士兵们门口守候多时,金棕色的长发被夜风簌簌撩动,飞扬的唇线格外妖娆美丽。 “记得,”霍兰奚视线向前,丝毫不因迫眉睫的困境心生慌张,只是平静地对身旁的年轻说,“没能逼迫做不想做的事。” “可以听从的劝诫放过狼川,可这个监狱里的下等不行。”无声地与霍兰奚对峙半晌,靳宾微微一笑,侧头吩咐道,“去把犯们都请出来。” 一小队士兵就小跑着进入了监狱,没过一会儿,芬布尔监狱里的犯们都跪了监狱门口,包括狼川对门的那个胖家伙内。 “想关于狼川的问题,和之间有了某些误会。”根本没打算作出解释,靳宾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但是军,而仍然是的长官,对吗?” “是的,长官。” 嘴角勾着一个笃定的微笑,总指挥官挺直身子走出几步,将一个卫队士兵的配枪递给了空军少校,说:“那现就下令,就由亲手处决这些犯。” 霍兰奚微微愕然,但一张脸很快又恢复成往常的波澜不惊。他从靳宾手中接过配枪,连眼皮也未抬一寸,反手就朝一个犯开了一枪。 “不!”狼川嘶声叫喊,可喊声的尽头,那个犯脸孔朝下地栽了荒地上,尸体周旁迅速聚起了一汪血泊。 一枪毙命,毫不拖泥带水。 “很好,已经考验了的忠诚,并且对此毫不怀疑。现可以住手了,这些犯还有用处,莫勒最近研究出了一种糜烂性毒气,正好乏实验——” 靳宾还为把话说完,霍兰奚又前行一步,朝一个犯开出一枪。 枪声接连响起,一秒不歇,每枪都正中额心,绝无生还的可能。当空军少校一连枪决了十来个犯后,似乎是嫌接连扣动扳机太过麻烦,索性将枪口对准了一排囚犯的为首一个,一枪便解决了一排。 “霍兰奚!干什么!”直到这场令猝不及防的屠杀临近尾声,反应过来的总指挥官才怒声喊道,“让住手,居然违背的命令!” 空军少校干脆利落地枪决了最后几个囚犯,转身将枪扔还给了一个士兵。他冲靳宾欠了欠身,面无表情地回答说,“对不起,长官。说的是‘可以’,而的选择是‘不’。” “霍兰奚!!”元首之子又一次被对方这种目中无的态度给激怒了,他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碍于属下前的面子只得隐忍不发。 场的那么多里,更显愤怒与悲伤的却是另一个,那个长有金绿色瞳仁的年轻冲到空军少校身前,愤怒地指责起对方,“是杀机器吗!” 霍兰奚平静地回视着他,同样平静地回答,“是军。” “那么呢?”狼川突然神色激动,抬起手臂指了指靳宾,又指向了自己,“如果他让杀了,也会毫不含糊地动手吗?” “是的。”空军少校的回答令蓦然心碎,“对而言,和倒地上的这些死囚没有任何不同。” “给选择的机会,可以和霍兰奚离开,也可以留的身边。”总指挥官的允诺听来信誓旦旦,非常可信,而那妖娆红唇中吐出的清亮话音也比情话更美妙动听。“只要留下,向保证不会再受任何虐待,留那面墙壁上的画作也将不再只是梦想。” 犹豫的时间不足三秒,狼川掉头走向了靳宾。 这个选择确确实实出意料,所有都没想到。 短暂的一个愣神之后,空军少校返身而去,只扔下两个字,“随。” 直到对方转身而去的那刻,狼川才发现,霍兰奚的肩膀不知什么时候受了伤,而且伤势还挺严重,深蓝色的军服已被肩部洇出的血浸了个透,大片的绛色触目惊心。 第31章 深深眷宠(1) 总指挥官正打算借着这次帝国大厦遭遇空袭的契机,重整军中颓风,当时每个场的空军军官都或轻或重受了处分,独独除了霍兰奚。同样,空演当日被俘的叛乱分子大多受到了比死刑更严酷的惩罚,惨绝寰的毒气实验将他们弄得皮烂眼瞎,如同火堆上的鹿豕,痛苦的折磨中慢慢迎向死亡的血口。 反倒是提前倒霍兰奚枪口下的那些死囚,厄运降临前已经获得赦免。 尽管网罟重重,巨细靡遗,但森严的守卫中最后还是溜脱了一条小鱼——那个代号为“酋长”的戈多党小头目跑了。 但是这个时候的靳宾完全没空去管那么个无足轻重的小物,他把所有的兴趣与注意力都放了狼川的身上。 就连童原也无法明白总指挥官的用意何,他见识过他的喜怒无常,却说不清楚他为什么和开始的态度截然两。 “如果不能拥有成千上万基因卓越的超级战士,那么至少得拥有这一个‘绝无仅有’。” 靳宾请来罗帝斯特内最优秀的那些来教导狼川,其中当然也包括莫勒魏柏伦和费里芒。 像被炎日汲干的土地一样拼命吸收知识的水分,狼川对于这个陌生的世界求知若渴,简直到了令匪夷所思的地步。学得极快,问题不断,体力和意志力同样惊,常常缠得莫勒和费里芒直呼“受不了”。 “完了!完了!他再问一个问题就会夺去的处子之身,的智慧会像精[]液一样被他榨干!”甚至好几次,费里芒都这样夸张又狎昵地大叫出声,还自以为这比喻绝妙透顶,洋洋自得的情绪嵌粉红框眼镜后的小眼睛里。 但是所有都发现了,这家伙能很快学会复杂深奥的知识,却永远无法遵守类社会的简单礼节。不想说话的时候任凭怎么逼哄就是一言不发比起舒适的大床更嗜好蜷地上睡觉无论什么场合都可以突然拂袖而去……礼仪的羁勒束缚不了他的本性,他就爱表现得野性不驯。 比如别喜欢柔软宽大的靠椅,他偏喜欢倚坐打开窗户的窗框上,一条腿屈膝收起,一条腿悬空中,长久地仰望着窗外的天空,毫无理由乃至毫无征兆地就大哭或者大笑起来。 泪水扑簌簌打落双颊,咧开的嘴里却清晰可见两排齐整白牙。 靳宾本想让狼川担任自己的秘书官,这样他的军衔就能一跃而上凌驾于许多,而且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待自己身边。 可那家伙却不识好歹地拒绝了他,说自己想要成为一名普通的空军士兵。 要成为一名合格的飞行员少不了严苛的身体训练,有的时候,总指挥官甚至会亲自上阵。 “击剑可以训练集中注意力,也可以让的身体协调性变得更好。”对方看来心不焉,金绿色的眼睛失去了往常的光亮,动作也木得很。靳宾趁着狼川失神的空档,侧击一剑,剑尖刚要落狼川的胸前,他又一抬手腕画了个半圆,韧性十足的剑身就似软鞭般打了对方的屁股上。 “!”屁股挨了一剑,面罩后的表情果然变了,当即模样凶狠地挥剑攻击——本就初学不久,再加上心思烦乱,几下刺击都不得要领,反被靳宾一再抓住空档,又屁股上抽了好几下。 一系列的劈刺动作优雅流畅,这个男臂长腿长,击剑中的颀然身姿显得尤其舒展漂亮。他挑着眉,轻轻一笑:“美儿,不够用心。” 狼川气得摔了剑,使出了两天前才学的摔跤技巧,朝靳宾扑了过去。 岂料对方灵活地一侧身,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反倒将他重重摔了地上。 “以为拥有这一切只因为是元首的唯一子嗣?”狼川还要挣扎起身,身上的男却用全身的重量压了下来,让他动弹不得。靳宾抬手掀掉了自己戴着的面罩,一头金棕色的长发泻了宽阔肩头,那张无论何看见都会惊叹不已的俊脸露了出来,“以为掌管着整个帝国却只是徒有虚名?” 狼川把头别向一侧,意味不清地“哼”了一声,也不知算不算回答。 “曾就读于对待学生最严厉的圣克莱军校,那是所有帝国战时指挥官和战争英雄诞生的摇篮。入校的时候不足120磅,严重的神经性厌食症让体态憔瘦,动辄气喘,甚至只是简单迈动步子都似攀岩般费劲。一定见过靳娅?曾经就如她那样怏怏似病——哦不,当时比她看来更糟!可那里经受住了魔鬼般的飞行训练,校期间几乎囊括了所有的荣誉,综合成绩圣克莱军校成立迄今的历史上排名第二。”靳宾伸手摘掉了狼川的面具,垂落肩头的金色发丝轻轻撩动着这张年轻脸庞,与他四目相对,“从不准许自己落于后,一直强迫自己做得更好。只差一步,就是整个圣克莱军校最优秀的学员。” 这个男当之无愧是上帝施与厚爱的杰作,肌肤似洁白闪缎,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比开了锋的刀剑还显锐利明亮,眼角的泪痣也闪着金子般的光芒。丝丝宜的淡香随着他的长发轻轻撩动于他的鼻端,狼川不由皱了皱鼻子,问:“那么,最优秀的学员是谁?” 面色明显一沉,那始终微微带翘的蔷薇色唇角也不悦地向下压了压。靳宾收敛笑容,看似非常不情愿地回答:“是霍兰奚。” 仰面躺着的家伙早就猜到了,心头得意得很,唇角也形态可爱地扬了起来。 靳宾皱眉:“就这么喜欢他?” “不知道。”狼川想了想,自己也费解地摇了摇头,“时间很久了,久到已经记不起来……的胸中有一道壑,很深,很广,漆黑一片……就以为自己即将被它吞没因它完全迷失之时,看见了他……” 他记得自己还防护罩内的时候,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深沉而温情地注视着自己,然后他伸出了手,与自己十指相贴。 一个奇怪的念头就那刻深植于心,一晃眼就郁郁苍苍。 “既然那么喜欢他,为什么还要选择?” 狼川又垂下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结果倒抿起嘴唇,不肯回答。 靳宾冷笑了一声,持着自己的花剑站起了身:“可他就快和的姐姐结婚了,他们会誓言彼此忠诚,一生相爱;他们会生儿育女,携手直到生命的尽头。” 狼川愣了一愣,睫毛连着眼睑一并垂了下,好像被浓浓的悲伤压得抬不起来。 “‘除了以外,不可有别的神。’耶和华曾这样告诫他的子民,也这样告诫过。”靳宾伸手把躺地上的狼川拉起来,拉近自己,冲他亲切一笑,“反正不能指望费里芒那家伙守口如瓶,来告诉也一样——霍兰奚为了治疗旧伤接受了手术,就他闯入芬布尔监狱的那天。听靳娅说,他到家时军装已被鲜血浸透了大半,脸色就像骨骸一般惨白……” “可……可是……”狼川一刹屏住了气息,点点泪光嵌于金绿色的眼眸,如同嵌于夜空的星星。 可他还是来找自己了,不是么? 瞧见这年轻明显怔了住,怔得双唇微微开启,总指挥官一挑唇角,就势将对方一把拽过,狠狠吻了上去。 比起霍兰奚那薄得几乎舔不出味儿来的唇,靳宾的嘴唇柔软的好比素馨花,舌头的舐弄不仅更温存,也更带技巧——他灵巧地钻入狼川的齿扉,舌尖他的天花板扫刮了一圈,继而便一颗一颗摩挲过他的牙齿,不留一处地细细品尝。 被偷袭了的年轻非常生气,用力挣脱对方后,立即挥剑劈了过去。 “美儿,并没有和那家伙上床,对不对?”靳宾反应极快,抬剑便挡,神情轻佻地舔了舔嘴唇,“那天被的样子给唬了住,现一想,才觉得不可能。” 靳宾动着手腕,画着圆送进自己的剑,虽然劈刺的动作依旧舒展漂亮,但是这回卖弄炫技的意味更多一些,倒不如狼川的反击来得直接有效,没一会儿就被对方占了上风。 急于挽回劣势的总指挥官反而露出更多破绽,一不留神没有踏稳,便仰面跌坐了下去——他还想迅速起身,可闪着寒光的剑尖已经抵了喉咙前。 靳宾顾不得狼狈跌倒的窘相,反倒面露讶异地望着身前的年轻——刚才狼川出剑又快又准,每一击都敏捷利落且杀气腾腾,压根不似先前那样莽撞笨拙。好像打从开始,这家伙就存心逗弄自己似的。 对方往前送了送手臂,剑尖便脆弱的喉部又突进一分,已经刺破了皮肉。 “想杀了吗?”轮廓俊美的下颌微微抬高,靳宾依旧高傲地仰着脖颈。将上身挺直一些,他转而用自己柔软的咽喉迎上了对方的剑尖,轻蔑地问,“杀了,然后回到他的身边?” “不,不是。”狼川摇了摇头,垂下手臂,也撤掉了眉眼间的凶狠神态与这副剑指对方咽喉的架势,“想成为一名飞行家,想和霍兰奚并肩驰骋于宇宙。” 来到窗前,两手一撑便坐上了窗台。狼川眼皮耷拉向下,沉缓地煽动着长长的睫毛,大半截身子露外头,仿佛随时可能惨烈地坠向地面。他目光空茫地眺望远方,显得格外意兴阑珊。 落日的余晖交织出一顶斑斓花冠,映照于这个年轻的头顶,格外漂亮。 第32章 深深眷宠(2) 舞会是为宣布霍兰奚与靳娅的婚事而举办的,等霍兰奚从第十区的纽登堡征兵回来,这对令无比歆羡的情侣就会举行婚礼。舞池旁觥筹交错,舞池里也是影婆娑,可这场舞会的主角之一却独自坐一边。 罗帝斯特的上等刚刚受了惊吓,总想找个理由寻些乐子,他并不觉得眼前的热闹景象与自己相关。 将平时常穿的那身暗蓝色常服换作了藏青色的正装晚礼服,暗金色的绶带与象征空军军种的鹰徽斜挂于左胸前。束腰的皮带不见了,礼服微微敞开,露出丝绸马甲上五颗金色的金属扣子。霍兰奚或许不是整个罗帝斯特最帅的男,但毫无疑问,他一定是万中央会让第一眼就看见的那个。 “落单了,少校。”“奥德赛号”的舰长此刻一袭低胸高开叉的红裙,向空军少校翩翩走来。脱下军装的女简直是荆棘丛中最艳的玫瑰,一头乌黑的长卷发斜斜披散,面庞瑰艳,周身如火,裙角轻曳间全场女性都为之失色。 “靳娅正探望元首。”一个坐舞池边的霍兰奚仰了仰脸,正视起身前的女,“您今天格外美丽,大校。” “不请跳支舞吗?”武烈带着笑,微微俯身,主动向霍兰奚提出邀请。 对于对方的热情相邀,空军少校一动不动,只是淡淡拒绝:“原谅不会跳舞。” “得了吧,少校。”谎话并不高明,女一针见血地戳穿了他,“参加过圣克莱军校时的毕业舞会,知道不仅是个飞行家,也是个极棒的舞者。” 霍兰奚侧头朝舞池瞥去一眼,跳舞的男女们密密匝匝,他确实毫无兴致搅到那些中间去。 “只是一支舞,”见霍兰奚仍未有起身的意思,武烈又是一笑,存心激他说,“扭捏得像个深闺里的姑娘,是担心靳娅会吃醋吗?” “好吧。”对方盛情难却,霍兰奚也不再推脱。他站起身,将手臂呈水平状架于胸前,武烈便挽了上去。 军装英挺的英俊男和红唇乌发的美丽女只是这样毗接而立,已是一幅极其夺的画面,随着他们迈近步子,舞池里跳舞的自觉散开不少。 恰逢一支悠扬舒缓的乐曲结束,看见舞池中央的霍兰奚与武烈,乐队指挥立即示意乐队改换演奏风格——当小提琴手拉出了第一个节奏激昂又浪漫的音符,一首颇为着名的探戈舞曲便飘荡了宴厅上空。 男的舞姿非常挺拔,整具身体都透着一股弓杆拉满弦线紧绷的刚劲张力,冷峻的面部线条一如刀刻,每一个拧身回头的动作都堪比教科书般优美规范。女则表现得狂野而奔放,劈叉跳跃不断闪现,更不时抬高蜜糖色的修长大腿,以大腿内侧与根部紧贴霍兰奚的身体。 从未一起跳过舞的两个配合十分默契,四肢互相暧昧交缠,进退的舞步充满顿挫之美,令叹为观止。 打从霍兰奚入场,狼川的目光就一直紧盯着他不放,可对方却好像没有看见自己似的,从头至尾也未朝自己投来一眼。 这个年轻已经成了一名最低等级的空军士兵,二等兵的肩章戴肩头,一身淡蓝色的空军士兵军服让他看来挺精神。 武烈的舞姿狼川看来满含勾引意味,情急之下,他随意拉过一个连名字都叫不出的漂亮姑娘,强行带她进入了舞池。 这小子压根不会跳舞,舞步别扭又奇怪,像一脚踩着几十公分的高跷,一脚又总是陷沙壤里出不来似的。不过他到这儿来不为跳舞,只有一个目的—— 一旦穿过跳舞的们接近了霍兰奚身旁,狼川满脑子都是恶念头,他趁着武烈两腿劈开红裙拖曳于地面的时候,突然伸腿踩上了那曳地的裙角。 “嘶啦”一声,红裙扯开了一道不小的口子。 狼川放开自己的舞伴——那个可怜的女孩早被那些乱七八糟的舞步转得头晕眼花,对方刚一撒手,自己就跌坐了地上。他装作关切的样子让她赶紧下场休息,又冲不得不停下来的武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大校,是不是该去换一件裙子?” 武烈当然看出了年轻是故意的,但她表现得非常大度,一指霍兰奚说:“把这座冰山还给了,士兵。” “看,现们都没了舞伴。”狼川将手放了霍兰奚还未收回的胳膊上,甘愿充当起探戈中女性舞者的角色,“可音乐没停,这支舞就该继续。” 尽管霍兰奚的面孔扳得冷漠严肃,可到底没有幡然离场。他突然伸手一把托住狼川的腰,将他搂向自己。 两个一下靠得极近,军服上的金属钮扣叮铛磕一起。 这张面无表情的男脸庞近眼前,或许是手术过后伤愈不久,面颊带了些病态的灰白色,两片薄薄的唇也毫无血色。乐曲进入了柔缓的部分,狼川顺从霍兰奚的摆荡引领,横行出步。尽管对方刻意与自己错开了视线,他还是没来由地红了脸:“这些天跟着魏医生学到很多,他提到了的伤,也提到了那‘屠夫的仁慈’。他说一枪毙命总好过千刀万剐,会枪决那些死囚,是为了免于他们遭受更严酷的生化实验。”顿了一下,见霍兰奚没反应,狼川便接着说,“为那天对的误解向道歉,早该知道不是个冷血的刽子手——” “话太多了。”身体垂直,手肘平移,霍兰奚将打开至侧面的头部迅速转正,冷冷瞥了眼前的年轻一眼,“从魏柏伦那里,就只学会了‘喋喋不休’?” 舞曲开始激扬起来,狼川感受到霍兰奚的手掌施加自己腰部的压力,知道对方是想让自己顺应节奏降低重心,旋转后仰。 可这家伙偏就不肯配合,执拗地挺着腰杆,不退反进。他与那双灰蓝色眼睛笔直相对,军服上的金属钮扣又磕碰作响,鼻峰都擦了一起。 好好一支舞因狼川的犟脾气变得糟糕透顶,霍兰奚耐性尽失,引导的动作也愈显野蛮粗暴。强烈的旋律似战鼓催励他们交阵,霍兰奚握持对方的手猛然向外带开,强硬地拉开一个弓步,用右腿的膝盖将狼川的左腿顶至曲起,又用自己整个上身的重量向下施压,迫使他的右腿绷直拖于地板。 画面凝滞不动,好像下一秒,他就会将他压身下。 这个定格的舞步引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狼川本来被霍兰奚托腰后仰,面孔朝上,听见掌声立马像听见奚落似的直起了腰,不偏不倚地把自己的脸送进了霍兰奚的颈窝。 嘴唇触到那柔软冰凉的颈间肌肤,狼川猝然感到五脏六腑一片烧灼,饥饿的讯号直达大脑。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忍住了没咬,只是问说:“为什么每天都梦到?” “梦见什么?”空军少校将年轻又拉了起来,缓缓与他并步侧行。 “梦见们深旷的星空下叠身相拥,做一些不太好又很妙的事情……”他离开他的颈窝,两只金绿色的眼睛如同迸发的光束,一直追打那张苍白的脸上,“能看见星空,也能看见……” “所以说,”霍兰奚虽没表现出被冒犯的姿态,可隆鼻深目的一张脸仍旧毫无情绪可言,“上面?” “哦不,不是,看见的星空倒映的眼睛里……”狼川对同性性[]爱间的“上下”并没多少概念,可听见霍兰奚的问话就觉得自己中了招,于是他像个正向美索欢的地痞一样砸吧砸吧嘴,一脸涎皮赖脸的不正经,“欸,美儿,亲都亲过了,就不能笑一笑?” 眼看霍兰奚面色不兴,不予回答,狼川便又借着舞步紧贴他的身体,与他髋骨相叠,四唇几若相贴。 “那天看见的背影,看见鲜血浸透了的军装……”狼川的声音难以自控地发起颤来,仅仅回想起那夜的场景都令他感到心惊肉跳,后怕不已,“告诉自己再也不要看的背影,要和并肩站一起!” 空军少校没有把咫尺相距的年轻推开,反倒与他面朝一处,面颊轻贴,舞步交错。片刻沉默之后,他说:“那得追上才行,二等兵。” 霍兰奚依然面无表情,那微微加重的最后三个字也分明带着不屑。 但这话听来的确是个许诺。 年轻伸手攀上空军少校的肩膀,抬高一条腿,如同绵软蛇身缠上了对方的膝盖。大庭广众下,他的手指顺着他的肩膀摩挲往下,滑过他的胸膛,滑过他军装上那枚展翅的鹰徽。 狼川把唇凑霍兰奚的耳边,齿间的温热气息轻舐着他的耳廓:“会追上的,的雄鹰。” 两个男同样军服挺拔,舞姿强硬,一曲探戈跳得火星四溅,满是杀戮气息。 身处二楼的靳宾将一切看了眼里。他目光冰冷,一张俊美脸庞凭空生出好些阴鸷之感,对身侧的童原说:“好不用再忍受他多久,他就要出发去往纽登堡了。” 童原接话说:“可是昨天才收到情报,纽登堡已经被攻陷了,现形势非常糟糕。霍兰奚如果不明就里去那里征兵,极有可能和那些疯狂的戈多党迎面碰上。” “奥利维尔没有获得议会长老们的承认,安德烈不得不变得安分守己。这个世界现风平浪静,歌舞升平,所有都面带笑容。”总指挥官接到情报时就示意知情者严守秘密,现也不改初衷,“沦陷一个纽登堡不会对罗帝斯特造成任何影响,为什么要让这样的噩耗破坏大家的好心情?” 童原出声提醒靳宾:“虽然是加密的军情,但空指中心一定还有别知道了,没准儿霍兰奚也会被告知。” “没会告诉他的。”靳宾笃然地摇了摇头,嘴角浮现一个算不得笑容的弧度,“不得不说,们的少校做太过失败,那些军衔他之上的他的同僚们,每一个都巴望着他早日从云端摔地上,摔得尸骨无存。”他的瞳仁微微渗透着血色,始终牢牢盯视舞池中央的那两个男身上,“他既然总以为自己高处云端,那就让他去一次地狱吧。” “地狱”二字轻描淡写,仿佛对方的生死,只不过任他捻一捻指尖。 童原没有回话,他此刻的视线落武烈身上,那个一袭红裙的美丽女正独自一喝着酒。 “听见说话了吗!”意识到自己的卫队长心不焉,靳宾的语气放软和了些,以目光朝楼下的武烈指了指,“去吧。” 童原一脸欣喜地跑了开,还没跑出几步又赶忙回头向靳宾敬礼:“万分感谢,长官!” 恋爱中的年轻都是同一副魂不守舍的蠢模样。靳宾嫌弃地闭起眼睛,朝对方挥了挥手。 可卫队队长全没料到,自己鼓足勇气的邀请竟遭到了对方的一口拒绝。 女大校沉下脸,用严厉的目光质问起面前的青年:“虽然少校事后并没有追究,可他的歼机突然失控非常反常,不想对此说些什么吗?” 童原从未想过武烈会怀疑自己,那瞬间流露的不自然表情被女敏锐地捕捉到了。 “除了,没能接近少校的歼机。当然这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让轻易登上了‘奥德赛号’,是掉以轻心,当时以为只是借醉撒疯,没想到竟那么龌龊卑鄙!” “借醉撒疯?”两道直眉拧了紧,童原板起脸,扬高了声音,“自哥哥去世,就一直想代替他照顾,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开口,只能借着喝酒壮壮胆子。” “别总像个幼儿般把哥哥挂嘴边,和的哥哥截然不同。他是多么勇于担当且胸襟磊落,很遗憾,和他有一副那么相似的外表,为什么内里却相差千里之远?”武烈冷静地回应对方的一腔炽情,“不会接受的邀请,更不会接受那孩子气似的爱情,希望能表现得像个男,上尉。” 女返身而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爱上霍兰奚了,是吗!” 对方的指责她看来根本是无理取闹,武烈本想不予理睬直接离开,可童原却冲到她的眼前扳住了她的肩膀。他瞪着眼睛,神态狰狞:“看见和他跳舞时那副痴迷的样子,一定是爱上霍兰奚了,对不对!” “是的,爱他。但这份爱和对哥哥的并不相同。”武烈挡开童原的手,反倒一扬狭长眉尾,大大方方地回答,“每一个胸怀热血的都会爱上霍兰奚,爱他每一次搏击长空的英姿,爱他每一次为全类奋不顾身的壮举!这个回答满意了吗,上尉?” 费里芒不时朝这边探头探脑,价格不菲的礼服穿他的身上,就像镶嵌金边儿后的大蒜照旧冒充不了宝石。他打从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个艳光四射的女,却苦于不敢向她搭话。 “臭虫,看什么!”童原将一腔怒火直接泄了费里芒的身上,反正他早就对这个愚蠢的猥琐的除了摆弄蔬菜就一无用处的科学家看不顺眼。 谁知武烈反倒走了上前,亲切地把手搭了费里芒的手臂上,朝他面露微笑:“的下一支舞属于,科学家。” 小个子男先是受宠若惊,再是洋洋得意,最后他昂起脖子,挺起胸膛,架起手臂,朝高大英武的卫队长投去一个胜利者的不屑眼神,就带着自己的女伴步入了舞池。 女大校比科学家高出了一个头还不止,两个翩然起舞的样子就像土拨鼠环抱着玫瑰。 第33章 深深眷宠(3) 自元首病重,靳娅向弟弟提过好多次要去探望父亲。种种搪塞的理由下,她的请求一直没有得到准许,然而她出嫁前夕,靳宾倒破天荒地同意了。 家政机器苏美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控制系统的超高精密性让她对总指挥官的忠诚度更胜童原。她告诉靳娅,元首刚刚服了药,现正昏睡。 床上的老气息微弱,若有似无。他的皮肤布满鳞片似的白斑,鼻息声沉重得像夏日旱雷,嘴角又不雅地溢着星星点点的白沫。曾几何时这个男是个身披熠熠铠甲的英雄,现却像濒死的老树,苟延残息。 靳娅对自己的近况潦草带过,随即就把对话引向了弟弟。而今的她满嘴的涩,满心的苦,抱守着那份脆弱易碎的爱情进退两难。她握上父亲那只粗糙苍老的手,强作欢颜地说:“他总是没个定性,身边的姑娘换了一个又一个,有的时候真怀疑他自己都不能叫全了她们的名字……不过您不用担心,靳宾不是孩子了,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听见儿子的名字,那只被女儿紧握的手动了动,老似乎竭力想睁开眼睛,眼皮不住地扇动。 “靳……靳……” 靳娅听见父亲的喉咙中断续地发出粗重声音,以为他正呼唤自己,赶忙把脸凑近他的嘴唇。一直到将耳朵贴上了他的嘴唇才听清,他叫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弟弟靳宾。 “靳宾……他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他的疯狂会把所有都引向灭顶的灾祸……”老转而握上了女儿的手,枯瘦如柴的手指轻轻掐入她的手背,“不要……不要让霍兰奚离开罗帝斯特…………老屋的楼梯夹层中留下了一封信……让他一切无可挽回前,让他带着那封信去联合议会长老,废除……废除……” 这话让靳娅心惊肉跳,全身颤抖。 “靳娅小姐,元首需要休息了。”不知何时出现门口的苏美带着药箱进了屋,“她”取出了针剂与消毒棉签,不由分说地就扎入了老的颈外静脉。 老挣扎着喊了一声,很快便似死了般昏睡过去。 “干什么?!” “元首的病情非常严重,不间断地给药是总指挥官的命令。”苏美表情冰冷,抬手扶上靳娅的肩膀,强行请她出去了。 靳娅走下楼梯时正巧看到童原敬了个礼后匆匆跑开,而靳宾双手撑扶着楼梯,微微曲着背脊,双目凝聚的视线落下方。 他卸掉了肩头的黑色披风,散落了一头垂坠柔长的棕金色头发,与猩红色的军装相映成辉。肌肤散发着羊奶般的光泽,侧颜的轮廓精致绝伦,那个曾深受爱神盼睐又诱惑了海伦的帕里斯,大约也不过如此。 真是个漂亮到让心疼的男。 靳娅也不明白,自己的弟弟曾经是那么的柔弱娟细,是圣克莱军校炼狱般的飞行训练让他脱胎换骨,当初那个怯懦孱弱孤独又敏感的少年就这么不见了,似天将明时的荧弱晨曦变成日照当空的光芒万丈,长成了令所有黯然无光自惭形秽的模样。唯一不变的是他眼角那颗泪痣,仔细看不是黑色的,而是血液凝固后的暗红色。 靳娅同样不太明白,为什么父亲对自己奉若珍宝却一直不太喜欢靳宾,打从她有记忆开始,他都对他严苛得过分。 女伫立离弟弟几步远的地方,闭起眼睛,十余年的时光匆促倒回,她又看见了当初那个少年—— “看看是什么样子!看见了吗?所有都拿看待怪物一样的眼神看待,他们背地里谤议纷纷,说元首的儿子不该是世上基因最优秀的吗,可为什么他看上去还不如一个下等的贱民?看到蔬菜就吐,看到牛肉也吐,十二岁了,可还够不到靳娅的肩膀。爬楼梯会气喘吁吁,跑两步简直要咽气,连的亲生父亲都不愿意看一眼,们伟大的元首竟时时刻刻想抹除掉他唯一的子嗣!曾亲耳听见他对旁说,说他这生最大的耻辱就是有这个儿子……”站母亲的病床边,孱弱单薄的少年嘶声力竭地哭泣,他责怪床上奄奄一息的母亲是个残忍的原教旨主义者,她的一念之差造成了他一身的痛苦。 “原谅,的孩子……只想让和的姐姐上帝的祝福中诞生,不想用那些基因手段让变得面目全非,类不该借着科技之名妄图忤逆上帝……”女病容苍白憔悴,可面部轮廓俊美非凡,依稀可见盛年时的风姿仪态。她流着眼泪向自己的儿子忏悔,试图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原谅……原谅,的孩子……” “不……无法原谅……”就母亲的手即将触到他的手背时,少年突然把手缩了回去,他的哭泣还未休止,一个男的手掌就掐住了他后颈。 少年的颈项纤细如同天鹅,父亲的大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他喘不过气。靳娅清楚地记得父亲的手背扭曲着根根青筋,而弟弟的脸被掐得通红,可怖的血丝像蛛网一样布了眼白上。 “快对的母亲说,说爱她,快说!”他强迫自己的儿子向濒死的母亲表述爱意,可那个男孩铁了心不肯低头。 “……不……”气管几乎被捏碎,年幼的靳宾翻了翻眼白,也翻出了一颗泪,泪滴划过眼角的泪痣,如同渗出了血。 十二岁的靳娅吓得不敢发声,就她真的以为弟弟即将丧命的时候,那个瘦弱少年终于承受不住父亲手掌的压力,阖起眼睛,点了点头。 “爱……”少年附身向母亲靠近,把嘴唇凑向母亲的耳边。女热泪盈眶地注视下,他突然极其怪异地笑出了声,“诅咒,诅咒即使身处天国,也会因儿子所受的屈辱备尝痛苦——” 勃然大怒的元首重重地甩了儿子一个巴掌,那一巴掌用尽全力,瘦弱少年几乎被他打飞出去。 靳宾跌坐地上,含了满嘴的血,却狂笑不止。笑着笑着他又悲伤地哭泣出声,他摸着自己的心口,朝那个威严不可进犯的男仰起了脸,“爸爸,的心和的一样,会跳也会疼,是的儿子啊……” 靳娅兀自沉浸回忆中难以抽离,倒是靳宾率先开口,对着正从弧形楼梯平台下走过的议会长喊道:“安德烈!” 安德烈循声扬起了头,将嘴角的弧度维持得充满风度,耐心等待着来自总指挥官的指示。 靳宾似乎是十分陶醉于这种被仰望的感觉,尤其是被自己的对手。他一言不发,俯下目光良久之后,才说,“为的‘奥利维尔’想了一个去处,可以替‘他’重置芯片,让他从军事领域回归民用领域,成为一款真正性能优越的性[]爱机器。” “什么?”安德烈微微有些惊讶。 “正如说的,霍兰奚是每一个女的梦中情。的性[]爱机器一经问世,女们会趋之若鹜,也会大发其财。”靳宾轻蔑地勾了勾嘴角,一扬眉梢,“各取所需,多好。” 奥利维尔与霍兰奚拥有全然一致的外貌,难以想象若真应了靳宾之言,将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安德烈圆滑世故,深谙以退为进之道,只以迷一笑回应总指挥官的挑衅,“当然,这似乎是‘他’最好的去处。” “没事了,退下吧。” 待安德烈敬礼告退,靳宾的目光又回到了他一开始注视的地方——靳娅顺着弟弟的视线看去,看见了舞池中央跳舞的那两个男。 这是他们跳的第三支舞曲,从霍兰奚微微蹙眉抿唇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已经很厌烦了——但令靳娅无法理解的是,尽管霍兰奚表现得很厌烦,但他仍没有把狼川推开。就像她无法理解,对于狼川被靳宾送进了监狱,她的未婚夫对此只字不提,连一声能让她释然的诘问都没有。 一切都平静地让生疑。 “他们真像是一对儿。自灵魂深处牢牢缠结,难舍难分。”靳宾的嘴角浮着一个奇怪的弧度,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赞许,那看似不经意间的玩笑让他的姐姐听来心惊肉跳,“觉得他们最好还是分开一阵子,照现这样发展下去,霍兰奚没准儿会与的婚礼上落跑。”他侧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姐姐,笑意更深了些,“不这么认为吗?” 阵阵难言的酸楚浮起于心头,靳娅无言以对。 “一个月,最多三个月。等霍兰奚完成了指挥部的命令,他就会回来和结婚。” “爸爸一直病得很重,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准许来看他?” “哈。”靳宾一抬下巴,笑了,“想让即将出嫁的姐姐得到祝福,仅此而已——他对说什么了吗?” 靳宾转过了脸,与自己的姐姐目光相接——即使是孪生姐弟,靳娅也不由为那琥珀石般的眼睛看得一怔,好像对方已经知晓了一切。她隐瞒了从父亲那儿听来的话,不假思索地撒了谎:“不,他昏昏欲睡,什么也没有说……” 靳宾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男的爱情比时光更难株守,给他的高[]潮快感还没消退,他已经兴致勃勃地投身于下一个目标。要记得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要记得这世上只有会始终如一地爱。的父亲会先一步离开尘世,的情或许从未对真心,只有。”伸手握住了姐姐冰凉的手指,掌心的温度如同汩汩热流。他眉眼亲切,向这个亟待温情浇灌的女报以微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的姐姐。” 舞池中的男又一次一连串顿挫的步伐后靠近彼此,他们碰撞,纠葛,目光炽烈如火,身体紧紧相缠。他们沉浸于彼此间迸发的电场之中,旁若无。 靳娅本想把父亲的话转达给自己的未婚夫,可这一瞬间她改变了主意。她想维持现状,想同时拥有丈夫和弟弟。 “老屋楼梯的夹层。”女对弟弟轻轻嘱咐了一声,就走下了台阶,走去了舞池中央。 总指挥官也拾级而下,完全无惧于周围的窃窃私语和惊讶眼神,强硬地拽过那个年轻,将他搂进自己的怀里。他冲霍兰奚微微一笑:“认为这个时候,除了即将成为妻子的女,不该再紧搂别的。” 靳娅走上前,踮起脚尖去亲吻未婚夫的嘴唇。 周遭又想起一片掌声,比起刚才半带谑意的起哄,这回是真心实意祝福这对情侣。 每个看上去都很高兴,除了狼川。眉尖蹙得挺哀伤,他眼巴巴地看着这对众祝福中拥吻着的情,一直看着。 靳娅将脸埋进霍兰奚的怀里,闭起眼睛说:“等回来。” 一天后,一场无名的大火将帝国元首的老屋付之一炬,而空军少校轻装简从地出发去往第十区,抵达纽登堡不久便与罗帝斯特失去了通讯。 第34章 深深眷宠(4) 罗帝斯特四季恒温,纽登堡却热得像个蒸笼。v17中队的年轻飞行员们刚从塔甘罗歼机里探出身来,扑面而来的热浪就给了他们一击。 依照空军指挥部的命令,他们随空军少校来到这个地方,等待地方的行政长官前来迎接。五月末旬烈日当空,大地的脸孔满布斑痣。放眼望去,风沙弥天,沙土像灰黄色的纱幔裹着为数不多的几处建筑物,没有丁点绿色。 “这地方真是见鬼的热!”年纪最小的夏格尔抓耳挠腮,一直呼嚷着热得受不了。这小子刚顿河广场的上空大显神威,这会儿却暴露了稚气的本性,他将手放皮带的金属搭扣上,打算脱下这身让他热得要命的军服。 霍兰奚回头看了他一眼,说:“穿上。” 夏格尔无端端地打了一个激灵,空军少校冷冰冰的目光下,又不得不把军服扣上,把皮带系好。 正午的太阳吐着火舌,地面尘沙上腾,更热了。 每个跟随霍兰奚前来的飞行员都热得汗流浃背,大口大口喘着气,唯独霍兰奚完全无异于往常。褐色的牛皮皮带束着细窄腰身,每一颗扣子都完整扣好。既不流汗,也不说话,空军少校背脊挺拔地站那里,整个就似一柄寒光逼的剑,仿佛靠近他的都能感到那嗖嗖冒出的冷气。 一头金发被阳光照得烫手,夏格尔撇撇嘴,不甘心地小声抱怨:“少校不是冰山,是机器。这么热的天,冰山都化了。” “怎么回事?按照约定,难道不该三天前就这里迎接们吗?”另一个黑发的空军士兵说,“虽然第十区的核心是化学工业区,可好像也太少了点。这一路都很奇怪,们就像踏入了一座死城。” 霍兰奚微眯着眼睛望着前方,下令说:“再等十分钟。” “十分钟,如果抓紧时间还够们来一发。”尽管空中他们是最骁勇矫健的雄鹰,但现却表现得像玩性十足的孩子。最小的夏格尔只有19岁,最大的毛姆也才23岁,这些年轻虽然刚加入v17中队不多久,但就连年纪最小的夏格尔也已经跟着霍兰奚驰骋过宇宙,他们都经受住了极其严苛的训练,也同样对于“飞行”有着超天赋。 “不。”那个名叫毛姆的黑发士兵哭丧着脸,又说,“自打知道少校即将结婚,干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儿。” 夏格尔朝他眨了眨眼睛:“竟然敢爱慕总指挥官的妹妹,死定了。” 岂知那个黑发士兵竟单膝跪了霍兰奚脚边,仰起了一张年轻英气的脸,“少校,嫁给。”他目光热烈,口吻认真,“您的未婚妻固然是个无瑕的美,可您却是无双的英雄,嗜于您的英姿,如同嗜于最甘醇的酒。” “少校,嫁给他(给他一个机会)!”周围的士兵吹起口哨,拍手起哄,他们和自己的长官开起玩笑来没轻没重,而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霍兰奚对他们也十分纵容。 “少校,嫁给。”毛姆跪着往前行出两步,紧紧贴住了霍兰奚的腿,嘴里还没个停地吐着昏言谵语,“并不痴迷于同性[]爱恋,可独独对您的风采难以释怀——” “再说蠢话就枪毙。”霍兰奚毫无表情地动了动嘴唇,抬脚便踹向了毛姆的胸口——非常结实的一下,那家伙被踹得直咧咧,骨碌滚向一边,捧起肚子笑个不止。 一伙子年轻东倒西歪,嘻嘻哈哈笑作了一团。身为帝国v17中队的飞行员,一个个都是王牌中的王牌,他们和总指挥官的卫队士兵截然不同,而且谁也瞧不上对方。就好比一个是象牙祭器,金贵无比又带着杀气;一个却是薄釉瓦罐,平易近的同时也更派得上用场——卫队士兵嫌弃他们低俗粗鄙,而他们也不愿与那些成日里自诩清高的庸碌之辈为伍。 时间一分一秒溜走,热气蒸干了身上的汗液,也一点点耗干了他们的耐性。 “回歼机上。”十分钟到了,空军少校下令返航。 这几个抛解锚缆于荒芜之境的年轻正要登机,突然发现了一簇向着自己靠近的红色身影,像一簇羸微的火苗,却一往无前地越烧越近。 这空无一四野尽是沙尘的地方,那一点点迫近的红色身影格外醒目,也格外令心惊。 “站住!别动!”毛姆和夏格尔果断地掏出了配枪,他们俩不但视力极好,也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如果发现情况异常,几十米外就能命中目标。 可是两个年轻谁也无法扣动扳机,因为没能对一个丁点儿大的小女孩开枪。 “救……救救……” 小女孩穿着一身裙摆蓬得很开的红裙,裙子已经很脏了,她自个儿也满脸血污,然而一双眼睛却漆黑明亮,又圆又大。她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面跌跌撞撞地向着那七八个身着军装的青年们走去,一面怯怯呼唤:“救救……救救……” “离开这里。”小女孩的红衣无疑传递了某种似鲜血般危险的信号,霍兰奚极其冷漠地转过了身,命令自己的士兵随自己登上歼机。 “少校,不能留她一个这儿,她会死的!”毛姆不忍心就此摧折一朵含蕾的花,迎了几步上前。他亲切地弓下腰,问向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小美儿,怎么会一个这里?” “救……”小姑娘睁大了眼睛,猛地伸手拽住了对方的袖口,“救救……” 因为属下们都不愿离开,本来要登上歼机的霍兰奚也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淡淡皱眉望着。 当年轻士兵被小女孩一把拽牢之时,才恍然意识到事有蹊跷。 从她一袭蓬起的红裙下面传来了极轻的滴答滴答的声响,该是正倒计时。 秒针走动的声音一个细弱的“滴”声后归于了静止,一瞬间,一瞬间万籁俱寂。 身体被爆炸的威力撕碎之前,毛姆一把没有挣脱对方的手,他全似本能地回头喊道:“少校,快离——” “趴下——”霍兰奚的声音被一个震耳欲聋的巨响淹没了,随即连着停于身后的几架塔甘罗歼机都被迅速袭来的气浪淹没了。 小女孩被藏于裙下的炸弹瞬间扯成了碎片,血肉混着泥沙从天而降,超强的冲击力以她为圆心向四周扩散,浓烟与火舌所及之处,年轻的飞行员们无一幸免。 好像经历了漫长一个世纪,又好像不过眨眼须臾。空军少校睁开眼睛,眼前是散着焦味儿的皲裂泥土,他正面孔朝下地伏地上。他试图动一动手臂,可根本做不到,身体已经全无知觉,连骨头被震碎的痛感都感受不到。他又尝试着抬了抬脖子,头颅上的鲜血立即就淌进了他的眼睛里,视野前方只剩血色一片。 四周寂无声,年轻的空军士兵们横陈地上,有一两个还抽搐挣扎,其余的都好似陷入睡寐般动亦不动。 阳光非常刺眼,像散了一地的针。霍兰奚看见了一双老旧的野地靴渐渐迫近,知道正有一个向着自己走来。 那个男步履沉缓,逆光而来,如同将血红的日冕戴了头顶。及地的黑色斗篷没有掩住他的高大身材,来头发花白,面容刚毅,一张布满凿痕的脸上嵌着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瞳仁幽暗森冷,可眼形的轮廓极深极美,与空军少校的眼睛如出一辙。他低下头,注视着地上那个满身是血的军,毫无情感的目光里竟闪过一丝一纵即逝的温情。 霍兰奚艰难移动手臂,擦了擦淌落眼睛的鲜血——不是临死前的幻觉,这个是真真实实存的。 “爸……爸爸……”他对着停于身前的男唤出一声,接着便事不知了。 第35章 深深眷宠(5) “霍兰奚!” 年轻从睡梦中睁开眼睛,枕上已被泪水浸湿。空军少校才离开两天,那个旖旎香艳的梦境就被截然相反的另一个梦给取代了,他连着两天梦见他被烈火包围,满身是血,奄奄一息。 听见屋子里传出声音,一直候于门口的三个女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们是谁?” 三个女肤色各异,却是清一色的容貌漂亮身材火辣,穿着也尤其清凉。其中一个曾经向这年轻开过枪,可这会儿却表现得妖娆非常,她扭动着腰肢向他凑近,嘴角挂着甜腻腻的笑容:“总指挥官说近些日子总睡不好,让们来帮入眠。” 三个女先后爬上了床,为首的那张漂亮面孔越凑越近,床上的年轻便也顺从地向那个美靠近。当他把脸埋入女馨香的颈窝时,突然皱起鼻子一通乱嗅——俊巧的眉尖儿微微蹙起,这股浓烈刺鼻的香精味儿他不喜欢。一点儿也不。 狼川不由又想起了方才的那个梦,想起梦里那一身令他狂热迷恋的气味——他猜想宇宙大约就是这个味儿,幽深淡静,沁心脾。 颊旁的泪水还未收干,狼川蔫了似的垂着脑袋,一颗心始终忡忡乱跳。可那三个美全未察觉对方的心情,仍然摆着妖冶魅惑的姿势向他迫近,仿似一心要将这年轻俘获于自己的裙下。 女的红唇即将印落于自己的唇上,狼川忽地抬起了头,亮着一双极其慑的金绿色眼睛,问:“们有绳索吗?可以捆绑的那种?” “啊哈,这块可爱的小甜饼开窍了!他想玩些刺激的。”为首的姑娘冲身后两个眨了眨眼睛,她们马上就心领神会,同样狎昵地笑了起来:“看来是的,这就取来。” 总指挥官凑巧路过了年轻的门外,当然,算不算“凑巧”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数。他门外听了一会儿,发现屋内静得出奇,似乎他期许的事情并未发生。 靳宾推门而入,令他大吃一惊的是,三个衣着暴露的美被捆绑了结实扔床上,嘴里还塞着她们那浸过香水的丝绒手帕。而本该躺床上的家伙却蜷伏于床边,抱扶着雕花的床柱,自己睡了着。长睫轻颤的模样十分天真,也显得自得又寂寞。 靳宾感到好气又好笑,这三个美是罗帝斯特鼎鼎有名的交际花,多少渴慕着一亲芳泽却总难得偿所愿,这小子居然敢如此不解风情! 他走上前将美们身上捆绑的皮绳解开,将她们嘴里的手帕拿出,便用目光示意她们离开。自己则来到那睡着了的家伙身前,俯身将他抱上了床。 肌肉的线条开始像个军,挺高,也挺沉。 屁股一挨上柔软的床垫,狼川就醒了过来。他看见迫于眼前的那张男脸庞,当即将惺忪睡眼睁得溜圆,扯开嗓子就要叫喊—— “别嚷!嚷什么!”靳宾伸手堵上了狼川的嘴,结果就结结实实地被他用牙齿“招呼”了一下。 “该死!”他怒不可遏地骂出一声,可那家伙居然还面露嫌恶地吐了吐舌头,直嘟囔说:“肉是臭的,难吃,难吃死了!” 总指挥官脸色一沉,年轻还抱怨刚刚咬的那口皮馊肉糙,转眼已被对方压了身下。 “别乱动,送一件礼物。”话还未完,靳宾就抬手摸上了狼川的耳朵—— 轻微的一下刺痛,耳垂忽而变得沉甸甸的,似乎还沾上了些温热黏湿的液体。 “这是什么?”狼川伸手摸了摸耳朵,对方该是送给了自己一枚耳钉。 “可以把它理解为宠物项圈,身为的主总该适时宣示一下所有权。依照身体的恢复能力,它马上就会完全和融为一体。”靳宾又俯身向狼川靠近,将他挤了床与自己之间。他轻轻为他舔去因耳钉穿破耳垂流出的血,丝丝腥甜味道作用于舌尖,竟让他的血液也一并燥热起来。 狼川别过脸,翻了翻眼白,表现得压根不想与对方答话。 靳宾支起上身,抬手将衬衣的扣子解开。 嘴角挂着一抹笑,他解得很慢,像存心逗弄身下的年轻似的,手指游弋胸前的姿势带着一种撩的性感。狼川一时忘记了抵抗挣扎,只是这么愣愣地望着对方,直到眼前呈现出一具极具美感的半**。 “觉得的身体非常具有诱惑力,是吗?”靳宾抬起胳膊拢了拢头发,一头柔长而垂坠的金棕色长发泻于肩膀,平举成水平线的手臂将胸部往外扩开,伸展的胸肌赤[]裸裸地诱惑起了那个年轻。 狼川没有回话,却已不自然地咽了口唾沫,他几次装模作样地把头故意扭开,可仍忍不住拿眼角反复瞥睃对方——这个男肩宽胯窄,肌肉丰盈,一如古希腊体魄刚健的勇士,可脸庞却美得好似壁画上的神只,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也分明含着绵长情意。 “狗太忠诚,也太乏味,驯化一条狗没有意思,更爱征服一条难驯的狼。”清亮的嗓音因沾染了**变得湿润嗄哑,犹似饱蘸了水分,靳宾朝狼川的衣衾内探入一只手,慢慢拨弄着这具年轻紧实的身体,“既然已宣布独属于……们也该更亲密才是……” 总指挥官向来荤素不忌,但凡是个美,无论性别他都愿意让对方臣服于自己胯[]下。而这个家伙也难得表现得乖巧驯服,整个仍处于微微震愕的状态,上唇下唇根本没阖紧,像是早等着对方来叩响门扉。 四唇相贴的滋味甘美无比,靳宾浅浅吻了狼川一会儿,发现对方并无抵触的意思,索性把自己的舌头伸进去,凶横而霸道地掠过两排齐整齿列,又狂热地吮吸搅动起他的舌,攫夺他口中的甘液。 将两片薄唇含于齿间啃咬不止,他一面想着要让身下的男铭记这轻微痛感,一面又将手摩挲往下,一直探至了对方的两腿之间…… 大约半个时辰后,卫队长出现总指挥官的家中。 童原本想第一时间向靳宾汇报霍兰奚的状况与纽登堡的军情,却没料想自己能撞上这么千载难逢的一幕—— 靳宾被牢牢捆缚了床上,除了内裤便一丝[]不挂,整个呈现一个极不雅观的大字型,嘴里还塞着丝绒手帕。 忠心耿耿的卫队长实不擅作假,尽管一再提醒自己不能笑得太过夸张,却怎么也压不住不断上勾的嘴角。使劲憋住笑,童原替靳宾把身上的皮绳解开,取出了他嘴里的手帕,还将自己的军装迅速解下,披了他的肩头。 总指挥官狠狠喘了两大口气,然后就全顾不得形象,气急败坏地嚷了起来:“那个该死的混蛋!去把他抓回来,他跑了!” 可那家伙并没有趁此机会逃跑,戴着的那只耳钉其实是一个新型的热像仪定位装置,显示他现正身处帝国大厦。 帝国大厦是这个世界最高的建筑,通体透亮的防弹玻璃,直直耸入云霄。童原不敢让民用飞行器爬升到这个高度,只得让靳宾搭乘电梯直达层顶——定位装置返回的信号明确无误地告知了他们,狼川就那里。 衬衣被猎猎的风鼓得像一张帆,狼川站楼顶的最边沿处,半只脚掌已经凌于空中。他张着双臂,仰着脑袋对着天空,好像稍不留神就会飞起来。 靳宾他身后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踱步上前。 “整个帝国为所有,跟随,也可以是这里的主。”两个男并肩站楼顶边缘,身体挨得很近,不同的是,其中一个仰望着星空,另一个却将视线落于自己的脚下。 站罗帝斯特最高处,仿佛毗邻于天国,漫天的星子唾手可摘。视野辐射四域,一直可以望见极远的地方,靳宾不由满意地勾起了嘴角:这个世界为其独尊,所有的生命都仰赖他的鼻息,匍匐于他脚下。这感觉挺妙,对他而言,比赖以为生的空气更不可或缺。 “看看的脚下,看看能给什么。”总指挥官头一回没有表现出驯弄一只狗或者一条狼的轻浮姿态,也没轻佻地称呼狼川为“美儿”,他侧过脸看他,一字一字地认真邀请,“能给的霍兰奚远远及不上,只要向示诚,可以给这个世界。” 几绺金棕色的发被风拂开,随着黑色披风一同飘摆。脱口而出的每个字都发自肺腑,世界之巅,这个漂亮极了的男令不忍也无从抗拒。 “俯瞰众生只会让感到孤独,为什么不抬头看看的头顶?” “孤独”二字发矢中的,令靳宾大感意外的是,这个年轻居然再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自己。 狼川仍旧无限痴迷地望着星空,唇角的笑意美如梦幻,“霍兰奚已经给了整个宇宙。” 第36章 为了不曾忘却的(1) 这世上或许再也没有比梦境更不受拘束的东西了,超越了时空,凌驾于生死,甚至不管不顾造梦者愿意与否,它想降临时就绝不容情面。 冬天的山林,瘦瘠的土地无法翻耕。天气异常的冷,虽然没有大雪封山,但呼出的气会迅速凝结发白,一泡尿没撒完,胯间挂着的玩意儿就能冻成石头。 树木全都秃了,只留下姿态诡异的枝杈,挂着斑驳残雪。幢幢树影随风乱抖,不时发出啼哭似的怪响,夜色中尤显狰狞。 “奔跑!快奔跑!该死!霍兰奚,太慢了!” 男驾驶着野地摩托,像赶牲口一般挥舞着马鞭。被他斥骂着的男孩一面极力往前奔跑,一面还忍不住回头顾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窒息的紧张气息,劣等的烟草味道做饭用的煤的气味混杂着刚刚被猎杀的动物的血,现这味儿更浓了,因为男放出了两条整整一周没有进食的罗特韦尔犬。两条黑乎乎的大狗呲出尖牙,喉中滚过一两声教心悸的低吼,冷不防地就挣脱了主的牵掣,朝着奔跑中的小男孩追去。 “只有强者才能免于被他所杀,统治者随时会让尸骨无存,的邻比秃鹫更贪婪,甚至的狗,也会因为饥饿想要撕碎的皮肉!”男那带点古英语口音的嗓音又骂了起来,“不要总被追逐的时候奔跑,应该奔跑,一直奔跑!” 事情变得更糟了。 男孩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亚麻衬衣,这样的天气如果停止奔跑,他压根活不到第二天早上。地上有些树木的断枝,脚踩上面会发出脆响,霍兰奚边跑边想起曾有一次,他奔跑中将一条冻懵了的蛇踩得扁平,甚至来不及感到害怕。男孩几天没有吃饱了,蕨根和嚼嘴里就发酸的野菜根本不足以果腹。腹中空空如也,膝盖沉得像灌了铅,但为了避免成为两条悍狗的口粮,他还得拼命地向前奔跑。 一直跑。一直跑。 风耳旁嘶吼,树林里回荡着狺狺犬声和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可两条饿极了的罗特韦尔犬已经越追越近。男孩的体力濒临透支,使尽最后的力气往前跨出两步,然后便发出一声低喊,一头栽向了地面。 笔直地栽了下去,额头磕上了尖利的石头,马上便皮破血流。 再也没有起身再跑的力气了,他惊慌失措地回过头,大狗已经追到了。他看见两张猝然张开的血口,带着一嘴的黏液和利齿,冲着他柔软的咽喉就扑了过来。 枪声接连响起,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父亲开枪救下了他。 两条罗特韦尔犬连中几枪,倒血泊里,发出垂死时分的呜呜低泣。男孩有些庆幸,又有些伤心,它们一直都是他的朋友,如果今夜它们没打算咬断他的脖子,彼此间的友谊便永远不会崩解。 “太慢了,还是太慢!弱小得像个娘们!真想扒开的裤子看一看,的鸡[]鸡是不是缩回了阴[]道里!”不得不击毙自己的爱犬令男感到十分心疼,他朝男孩身上狠狠抽去几鞭,继续言辞龌龊地骂。 因为饥饿,腹腔似火灼一般教难受,此刻又挨了打,全身都一并烧了起来。父亲的骂声他渐渐听不清了,那张威严刚毅的脸孔也逐渐变了形。年幼的霍兰奚头疼欲裂,两耳嗡鸣,“哇”地吐出一口酸涩的胃液,就晕了过去。 半是昏迷半是清醒,他感到自己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扛上了肩膀,沿着他奔跑的路途又回到了原点。 “醒了?”男用热水替儿子擦拭额头,动作不算轻柔,但目光到底温和了不少。昏睡床的男孩容貌昳丽过,酷肖他亡故了的母亲,反倒和他的父亲长得不太像。 这个男算不得英俊,眉骨冷硬地凸起,鼻子挺拔得有些突兀,显得他中庭偏长,下巴的曲线又过于犷悍,令难以生出亲近之感。 但是这对父子长有同一双深长幽邃的灰蓝色眼睛,一瞧便是血脉相系的证明。 霍兰奚本想再装睡一会儿,但听见父亲的呼唤不得不睁开了眼睛。太阳穴突突直跳,烧得厉害,肚子也仍旧叽叽咕咕响个不停,叫嚣着饥饿。 “饿了?” 男孩从床上坐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望着身前的男。屋子里飘着一股子奇异的肉香,香得不止飘进了他的鼻端,更夸张地钻入了他的毛孔,渗入了他的肌体。霍兰奚本能似的点头又立马摇头——贪吃会遭到父亲严酷的惩罚,他可不傻。 “霍兰奚,恨吗?” “不,爸爸。”他垂下头极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抬脸正视父亲的眼睛,回答说,“爱,爸爸。” “一个男不该轻易将‘爱’挂嘴边!”男丝毫没被儿子表述的爱意打动,反倒将脸板得更为严肃,教训他说,“男应该沉默又坚忍,只有鸨妇才爱夸夸其谈!” 或许正是父亲打小的教诲令他变得寡言沉默,霍兰奚低低“嗯”了一声,便埋下了头。 “好了,喝汤吧。”身为父亲的男到底不是铁打的心肠,看见男孩两颊烧红的病容,轻轻叹息一声,“喝了汤,明天还得继续奔跑。”将汤碗递了儿子的眼前,乳白色的汤汁里确实有肉,狗肉。 霍兰奚将手伸出,刚刚摸上汤碗的边沿,又马上缩了回来。他以征求的目光望向父亲,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才迫不及待地捧过汤碗,不间断地喝上了几大口。 肉质偏糙,汤汁带着呛的腥味儿,但已经是难求的美味。 “如果没有猎枪手,取食者和被取食者只是一线相隔,现被撕开皮肉吞嚼入腹的就会是。”这个并不擅长言辞的男大多时候刻板严肃,但这回却对儿子一口气说上许多,“跑得越快,就越无可拘束;能力越强,就越无所畏惧。” 他们处于战争状态下的军事独[]裁时期,冬天漫长无尽,死亡的蛛爪罩于每一个下等的头顶。 这是一份厚重如山的爱,一个父亲用锤炼的方式给予了儿子一生的荫庇。 男孩点了点头:“明白了。” 沉重的大手抚摸于儿子的脑袋,昏黄的灯光下,男的脸孔显出浓重疲态,面上的神情也更温和了,“好了,把汤喝完。”他起身打算离开,却突然被身后的儿子叫了住。 “爸爸,”那张俊秀面孔划过了一丝忧伤的阴影,霍兰奚轻声说,“想妈妈了。” 思念这个夜晚杳然无声,一老一少两个男彼此静默相视。 良久的沉默后,男终于开口,“她已经不了,她的**虽离开了们,但精神却与们同。”顿了顿,又说,“不止的母亲,总有一天也会离而去,但每当抬头仰望星空,那万千辉灿的星辰中,总能找到一条归家的路。” 男孩安心地闭起了眼睛,太倦了,很快又入了梦。 “霍兰奚!霍兰奚,醒一醒。” 当头浇下一盆冰水,冰冷的温度刺激着头颅上的伤口,一下便让他清醒了。空军少校费力地睁了睁眼,这次是真真切切地醒了。 他被绑了椅子上,坐一个额头有刺青的男身前。 “该死的!不知道饮用水有多珍稀吗!”酋长冲一个看上去挺蠢笨的属下大骂出声,随即又冲霍兰奚挑了挑眉,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看,们又见面了!” 第37章 为了不曾忘却的(2) 待神智更清醒些,霍兰奚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军服已被脱下,穿了刚才当头泼了自己一桶水的男身上。 军服脏兮兮的,上头既有血迹,也有焦痕。 这家伙高大强壮得惊,即使始终微微佝偻着脊梁,目测仍然高至三米。空军少校的军服他身上简直就像紧身的马甲,不止无法扣上,袖子也已被那似树干般粗壮的手臂崩裂了。 霍兰奚稍稍端详了这个男的长相,头发几乎全秃,稀稀拉拉还挂着几簇,几何形的畸形面孔,突颌宽鼻,牙齿外龇,一张嘴就淌下了粘稠的口水。那模样比之雨果笔下的钟楼怪更丑陋骇。 “个蠢货!用手泼他一些就够了,这一桶水全被浪费了!”酋长仍暴跳如雷,大叫大嚷,“快脱下这身军装,这可是帝国空军军官的制服,哪里轮得到这蠢货糟蹋!” 挨了酋长的骂倒不打紧,一听见让他脱下军装,那大家伙马上往后退去一步,表现出非常舍不得的样子——他低下了头,手指勾一块儿绞弄着,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好了,下去吧。”面貌稚气的年轻倒像个领袖般发号施令,挥了挥手说,“要和们的客说一会儿悄悄话。” 待大家伙听话地退出了门,酋长冲霍兰奚眨了眨眼睛,拇指朝后一比划:“这家伙绰号叫‘野兽’,一直觉得当兵挺帅,可他是个畸形,永远穿不上军装!” 空气炙热,浇身上的水一点点抽干,说不上来的黏湿难受之感。空军少校的额头还挂着腥红色的水珠,嘴角也有血迹,他十分艰难地动了动嘴唇:“……的呢?” “死了。”圆亮亮的眼睛无辜睁大,酋长摊了摊手,“被们安排的那个‘红色小炸弹’炸上了天,赶到的时候,除了和一个金发小伙儿,其余的全都咽了气。” “狗杂种……”霍兰奚低低骂出一声。绝大多数情况下,空军少校都秉持着冷漠与克制,情绪永远波澜不惊,更不可能爆粗口——可此刻他感到惋惜又愤怒:那个红裙小女孩还是蓓蕾未开,而他的部下们一个个都正当年华。 “这可不能怪。听说了征兵的消息,们本来以为会干掉元首的儿子,没想到他却派来当替死鬼!”酋长继续神态轻松地辩解,“为了无限的自由与正义,有的时候牺牲所难免。就好像如果梅隆星即将毁灭地球,也会奋不顾身地前去阻挡。这二者同样崇高,同样值得们尊敬。” “够了!”霍兰奚抬起脸,全身的伤痛让他面容疲惫声音低哑,但凛冽的目光依然令胆寒,“那只是个孩子……别再用这些崇高的字眼粉饰膨胀的私欲,‘正义’与‘自由’不是扼杀生命的借口!” “好啦好啦,别生气,少校。也不是冷血的刽子手,否则就不会把和那个金发士兵给救了回来。” “夏格尔……还活着?” “那家伙叫‘夏格尔’?哦,是的,他还没断气,可真叫扫兴。”没有了满脸油彩的装饰,这张娃娃脸就一点唬不了,哪怕是额头的刺青也无法让他看上去凶悍且成熟。酋长耸了耸肩膀,口吻遗憾地说,“他的状况比还糟,能不能撑过去也不知道。虽说没什么比看见们这些自命清高的家伙咽气更大快心的了,可总不能动手掐死他。” “他才19岁……”霍兰奚尽力地挣了挣,但绳子捆得太紧,一时无法挣开。他抬头看向酋长,眼皮沉缓地眨动着,以一个请求的语气说,“让他……让他活下去……” “当然。说了不是杀狂魔。”酋长转了转眼珠,摆出一副讨价还价的嘴脸说,“怎么说也把们带了回来,没任由和的部下白白死去,所以还是不愿考虑上次的建议吗?” “是……把带了回来?”方才的梦境栩栩如真,那隆冬山林里的回忆始终不曾垂老。霍兰奚微微蹙眉,“可昏迷前,明明看见了另一个……” “不,没有。赶到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而那个夏格尔,抽搐的样子活像条泡了海水的蛞蝓——并没有看见还有别的场。”目光明亮真诚,这家伙看上去不像是撒谎,补充道,“没准儿是一个将死之的幻觉,这种事儿屡见不鲜。” 爆炸击碎的物体身上留下多处伤口,全身的骨骼依然剧烈地疼痛着,似炙灼于火中。空军少校太倦了,倦到已经无法判断自己是否真的看花了眼,他听见身前的年轻仍喋喋不休,试图劝说自己回心转意:“们突发奇兵,消灭了那个毕竞中校驻守十一区的军队,抢占了他们的轰炸机向罗帝斯特发起反击……事实证明们也有能力让那些上等感到恐惧,只要肯加入……” “滚——”胸腔突然起了一阵恶疼,霍兰奚垂头咳了两声,便咳出了一口血。想来是爆炸引起的肺损伤。 这时门被推开了,门外探进了一只脑袋—— 鼻子扁平,牙床外露,半秃的头皮和脸面上布满了皮癣似的白斑,下颌歪向左边嘴却歪向右边,一只眼睛暴瞪,一只却似瞎了般睁不开。 霍兰奚重又抬起了头,这是一张比刚才那只“野兽”更不堪入目的脸,一个正常类绝不可能长成这样,而这张脸竟属于一个女孩。 与“野兽”截然相反的是,这女孩矮小得像个侏儒。张望了一会儿后她走了进来,就像刚刚回到世间的狼川一样,走起路来肩膀歪斜,尤其喜欢偏着脑袋。 酋长回头看了她一眼,开心地打起了招呼:“嗨,莫莉!”又看向了空军少校,笑着说:“她叫莫莉,别看她身量不足,她今年已经23岁了。” 霍兰奚有些惊愕地问:“她的脸……怎么会……” “她很丑,是吗?”一直嬉皮笑脸的酋长突然换作了正经脸色,眼神也一下阴鸷了不少,“是的,她很丑,他们都很丑!莫莉和‘野兽’都是‘濒死之绿’计划的受害者,几年前,身体还健康着的元首突然重启了这个计划,秘密进行了大规模的基因实验。但是这些实验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反倒诞生了大批基因变异的怪胎。元首到底不像他的儿子那么残忍,他意识到错误后就终止了实验,并把这些怪物放逐到了这里。可这次因为空袭顿河广场被俘,竟发现这个惨无道的实验仍继续!”顿了片刻,他恨恨拔高音量,“这就是效忠的帝国!一个视命为草芥视自由为儿戏的国家!” 霍兰奚被女孩的畸形脸孔震撼了,一时无法接话。而那个丑陋的女孩仰头抽了抽鼻子,就朝着被捆绑于椅子的空军少校走了过去。 左右乱晃着脑袋,她结结巴巴地说话:“……想要个孩子……” “别看他们长得奇丑智商又低,可他们力大无穷,恢复力也很惊,这点上丝毫不逊于狼川——哦对了,喜欢那家伙,监狱里的时候也见识了他的‘与众不同’。”酋长又笑了,“这些畸形非常好骗,说什么他们都会相信,而且数不少。他们会被们收编进‘特种部队’,没错,就是‘特种部队’!们会带领他们向罗帝斯特复仇!” 说话间,莫莉已经来到了霍兰奚身前。她也和当时的狼川一样,一面伸手抚摸他的躯体,一面把脸凑向他的颈窝,闭起眼睛,一通乱嗅。 空军少校的白衬衣被水淋了个透,湿哒哒地粘贴于他的身体,强健的体魄半透明的衬衣后若隐若现,肌肉的线条充满着力量之美。 “喜……喜欢……”女孩痴痴一笑,突然伸手抱住了霍兰奚的腰,力道极大,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拦腰钳断,“给……给一个孩子……” “的天,她看上了!的天!”一旁的酋长故作大惊小怪,瞪圆了眼睛对霍兰奚嚷,“‘野兽’喜欢莫莉,一直想和她生个孩子。可她不愿意,她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一个不会遗传这丑陋基因的孩子。”他抱着椅子背,反着坐椅子上,冲着莫莉直眨眼睛:“他真是个漂亮的男,对吧,莫莉?” 此刻已经完全无暇搭理别,女孩伸出舌头,舔起了空军少校嘴角边的血迹。 一股又暖又腥的气息扑入鼻端,霍兰奚不由皱着眉,将脸别向一边——可对方贴得更近,已经把手放了他的胯间。 “她知道怎么做那种事。”眼见这个万年冰山的男也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酋长一脸幸灾乐祸,“少校,不要那么挑剔嘛。虽然莫莉肯定不如的未婚妻漂亮,这种时候也讲究不了那么多。” 侵犯的动作愈加大胆,莫莉一边吧嗒吧嗒地舔着霍兰奚的面颊,一边朝身后的酋长挥舞拳头,凶狠地示意对方赶快离开。 酋长识趣地站起了身,退往了门外。 “霍少校,对莫莉温柔些,这可是她的第一次。”酋长笑嘻嘻地朝空军少校敬了个军礼,又转而嘱托起了畸形面孔的女孩,“莫莉,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能解开他的捆绑。得记住,这么漂亮的男一旦不受束缚,一定会让女心碎的。” 第38章 为了不曾忘却的(3) “最近有个传言挺热闹,也不知道是不是社会党放出来的谣言,他们说总指挥官迷上了一个男,简直愿意为他付出一切。”费里芒忙于调试自己自制的监视器材,头也不抬地问向狼川:“最近和靳宾走得很近,知道那倒霉蛋儿是谁吗?” 五分钟。没有等来狼川的回答,费里芒转过头,那家伙正歪着脑袋坐窗台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空。 天空的脸晨光的轻纱下半隐半现,云朵如同白花花的浪热烈涌流,一些悸动的水气也空中越浮越高。很美的早晨,天高似海阔,可科学家永远无法理解:这头顶上方的天空司空见惯,怎么偏就有些疯子会这般不合常轨地向往。 费里芒撇了撇嘴,继续埋下头摆弄手中的移动设备:“知道想霍兰奚,但是没办法,军就是国家的子弹,一旦离膛就身不由己。纽登堡毗邻十一区,现局势动荡不明,暂时与罗帝斯特失去联系也挺正常。再说,霍兰奚才不是那种干点什么都爱咋咋呼呼邀功的。又或者,他现正哪个漂亮姑娘的大床上,快活得都忘记了靳娅……” 听见空军少校的名字,坐窗台上的年轻总算别过了脑袋。他瞪着眼睛朝对方看,好一会儿后才问:“干什么?” 费里芒得意地推了推架鼻梁上的粉红框眼镜,扬起了眉毛,“改造了一枚蜂党士兵的胸徽,悄悄替换了童原的军服上……” 自打那日与武烈跳了一支舞,费里芒就被女大校的翩翩风采迷得神魂颠倒,一心想要斩除情敌。他自己制作了一只监听器,比小指甲盖还小上一圈的迷型,小心安置了不知哪儿捡来的蜂党胸徽里。他故意向童原挑衅,还主动出手和他打了一架。 那个时候,鼻青脸肿的科学家突然一声大吼扑撞上前,将已经打算返身而去的卫队长撞到地。他跨坐了他的身上,嘴里无赖地吵嚷着“好棒的胸肌,让摸一摸!”便以脸蹭起他的脖子,伸手他胸上乱摸——从没被这么紧抱过的卫队长吓了一跳,除了一个劲地喊叫“这该死的臭虫,疯了吗?快放开!”竟然忘记了自己完全可以凭借身高体型的优势,轻松把对方推开。 “能听见他干什么,他却听不见的……如果他去邀请大校跳舞,那就得先发制。只要完全掌握了他的动向,就一定能这场角力中获胜……哈哈,所以一直都说,的头脑就像霍兰奚一样英俊……”费里芒完成了对监视设备的调试,粗短的手指一个算不得多精密美观的仪器上拨弄一番,他和狼川眼前就眼就呈现了一幅全息影像,科学本眨着圆溜溜的小眼睛,笑得一脸志得意满,“帝国科学家对监视设备的研究还停留体红外传感探测的低级阶段,可早就能够看见具体的全息影像啦……” 大约是童原将制服挂了床旁,通过胸徽监视器可以看到,他还睡觉。 床上的男该是半裸着上体,翻了个身,似乎醒了。脸上还带着惺忪睡意,他将被子掀往一边,目光往凸起的胯间指了指,便理所当然地扯下黑色内裤,开始撸起了管。 卫队长有着强健的手臂和大腿,腹肌块块分明,肩膀十分厚实。勃发的性[]器也夺眼球,黑色体毛由肚脐下方一直延伸至茎[]身根部,似一簇茂密的蕨草。童原将一条手臂枕于脑后,另一手则快速地替自己纾解释放。随着身体的尽情舒展,那一身深麦色的肌肉绷得像岩石般坚硬,骨盆上方也现出两道深似刀刻的v形线条。 卫队长貌似非常享受,闭起眼睛,鼻腔中溢出一声闷哼。 不自觉地歪过了脑袋,狼川目不转睛,盯着那越摩擦越硬挺的阴[]茎使劲抿了抿嘴唇,咽下了一口唾沫。比起霍兰奚,卫队长的裸[]体更显出一个年轻的厚重强壮,也更带一种热力十足的性感,挺不错看。 “别……别看了!个小孩子,看这些干什么!”可瞧见身旁年轻两眼发直的垂涎模样,费里芒总算从目瞪口呆的状态里回过了魂,马上关掉了全息影像。他怒气冲冲地鼓起腮帮,两颊憋胀得通红,居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亏亏他还是国防卫队……卫队的队长,怎么可以大白天的,就当着别的面自摸?!” 好好的观赏兴致被搅没了,狼川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他又没当着别的面,明明是自己要看的……” “太不知羞耻了!蜂党的就是这么不知羞耻!” 费里芒还跳脚,可狼川已经无暇理他。魏柏伦从外头走了进来,对他露出温和一笑,“该做检查了。” 尽管是例行检查,也竭尽可能地详尽周全。自狼川开始了正统的飞行训练,每隔几天就得接受总指挥官安排的身体检查。他的身体仍处于未知的迷境之中,靳宾总担心稍一闪失,就会让这家伙从自己的手掌溜脱。 “的身体好极了,飞行训练让更强壮也更健康了。”魏柏伦低头记录着什么,笑着对从他检查台上坐起的狼川说,“哪个部队接受训练?” “v1。” “v1?”魏柏伦转过了头,讶异的神色从脸上一闪而逝,“那可是直属于总指挥官的飞行部队。如果说霍兰奚的v17飞行中队是帝国最强,那v1就是血统最高贵最不可一世的军队,很难想象他们会将一个毫无军事背景的年轻招入军中。” “才不稀罕。”狼川垂下脑袋,他是真的不稀罕,若给他一个v17中队飞行员的身份,他立马就愿意交换。停顿片刻,他突然问说:“魏医生,有没有办法把的脑袋打开,把那家伙取出来?” “谁?”魏柏伦微微吃惊,随机马上恍然大悟地说,“霍兰奚?” “嗯,就这里,每天夜里都。”年轻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始终未曾放下紧揪的心,同样满面茫然不解,“以前有他的梦总是让不愿醒来,可最近总看见他全身是血,好像正身处极度的危险之中。” “来,让看一样东西。” 魏柏伦用指纹与密令打开通往内间的暗门,狼川也跟着他进了去。他们停了陈列着密密麻麻玻璃试管的柜子前,魏柏伦从最隐蔽的地方取出一支密封了的试管,可以看见里面有些类似于沥青的黑色液体物质。 它像是死的,却分明又是活的。极仔细地端详,会发现这黑色物质长有无数细小的吸盘,正牢牢吸附玻璃管上。 “这是什么?”这怪模怪样的玩意儿令狼川很好奇,却也隐隐让他有些担心,“带来看这个,和霍兰奚有关?” “这种物质已经超出了的知识范畴,只检测出里面含有小分子肽蛋白质生物胺类及重金属离子,另外除了数十种类已知的酶类,它还含有一种未知而极具活性的酶和一种同样不为知的遗传物质,它感染力强却进展缓慢,对宿主细胞的倾害或许可以长达数年之久。”魏柏伦轻轻叹了口气,“目前只研究出这些,或许将这东西呈给军部的生物学专家会更好,可既然已经答应霍兰奚会让他第一个知道,就无论如何不能半途而废。” 狼川怔了住,他虽然并不能完全明白对方所说,可也意识到事情似乎非同小可。 “事实上,已经开始着手研究全由神经冲动控制的机械手臂和机械肩膀技术,如果更严重些,或许要替换掉半具身体……”年轻立刻就听懂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他也许会为霍兰奚截肢,然后替换上机械手臂! “不!不可以!”狼川扑上前,揪住魏柏伦的领子。金绿色的瞳仁透着血色,泪水已浮起于眼眶,“他是飞行家!即使放弃生命也不能放弃手臂,不可以!” 满腹的委屈与愤怒绞得他脏腑生疼,仿佛下一秒就会哭泣出声,可这年轻却像个真正的军般抿紧了嘴唇,强行逼迫自己把悲伤的情绪全咽回去。 魏柏伦又叹了口气,轻轻拍打着狼川的肩膀,给予他温柔安慰。 “们的意识当中,再先进的机械手臂也无法取代天生的肢体,目前也确是如此。但希望利用议会长推崇的工智能技术,让体是运动皮质中通过外科手术接驳工智能的触觉传感器,这样机械手臂会最大程度上接近类本身的肢体,甚至毫无差别。”魏柏伦的话并非只是为了安慰对方,“为了让机器与类真正血肉相连,有幸得到了一个自告奋勇的受试验者……” 狼川走出几步,循着对方的指示将视线落拐角处。然后他看见了霍兰奚。 不,应该说他看见了一张与空军少校一模一样的脸庞。 一身空军军官制服的奥利维尔坐地上,虽然面貌英挺如旧,可“他”脖子处的造皮肤已被剥离大半,露出了错综复杂的神经纤维与金属导线。唇角挂着柔软微笑,奥利维尔冲眼前的年轻彬彬有礼地点头:“见到很荣幸。” 视线前方是天地未开般的混沌不分,年轻感到自己的灵魂都这相视一刻被抽离了身体。他轻飘飘地走上前,然后俯□紧紧抱住对方,他把脸埋对方布满导线的脖子里,一开始还是低声啜泣,随后就变成了嚎啕大哭。 眼泪吧嗒吧嗒地落那些金属导线上。没有闻见那股子沁肺腑的气息,即使面貌一模一样,终究不是他日思夜惦的那个。 “是机器,会生锈的。”抬手将怀里的年轻环紧,手掌抚摸向他的后脑。和霍兰奚的冷硬低沉完全不同,奥利维尔的声音也透出一股子极致动听的情意,像是念诵最美的祷词,“所以别哭,好吗?” 第39章 为了不曾忘却的(4) 霍兰奚离开罗帝斯特正好两个月的时间,始终音讯杳然。但此期间,总指挥官却让公布了一条来自空军少校的通讯信息,以谎言平息了众议。 粒子屏障罩于头顶,风咕咕软语,太阳光线像过了筛子又折了方向,如同琴弦根根交错。少了一个空军少校的罗帝斯特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个年轻被v1中队严格拘束了起来,这会儿已经可以驾驶着歼机有模有样地空中飞行。 直到为帝国提供自然资源的矿星之一“酒神三号”突然向空指中心发来了求救信号,声称自己遭到了梅隆星的大举进攻。 地球的资源日益枯竭,太空激进主义者早将开采自然资源的手伸向了宇宙。“酒神系列”的近地小行星蕴藏着非常丰富的矿脉,每颗小行星上都配有智能型武器防御系统一个机械化步兵连和大约三千的雇佣矿工。这回梅隆星来势汹汹,凶猛炮火下防线被突破是迟早的事,三千名矿工的生命岌岌可危。 空军指挥部召开了紧急会议,气氛冷峻得滴水成冰。空军总司令高丛夫与总指挥官靳宾同坐于长桌的一端,两侧则坐着各个空军兵团的最高长官。 卫队长童原站靳宾的身后,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穿着他那身配有蜂徽的黑色军服。 “如果真的是因为暴露了行星位置而遭到了梅隆星的大规模进攻,们就不得不放弃‘酒神三号’。”说话的男名叫钱德勒,身为空军第二旅团的最高长官,他留着一头漂亮的褐色鬈发和一簇精心修裁的山羊胡子,“那儿离地球太远,离梅隆星反倒近些,出击救援的损失难以预计,假使出动超级战舰去把那些矿工带回来,三千,至少得两艘。往返的成本都得由国家承担,比起那星球上那点钡和镝的金属资源,反倒得不偿失。” 靳宾沉着一张脸,语气冷硬,“的意思是,就任那些士兵与矿工自生自灭?” “想钱德勒少将的意思是,救援的事情必须从长计议。”第一旅团长官马登破天荒地站了对手这边,他与钱德勒曾为了一个蜂腰丰乳的舞娘不顾身份地大打出手,并从此结下了势不两立的梁子,可这回倒难得的意见一致,“自打与梅隆星开战以来,们一直都是处于守势,即使现情形有所好转,但那些怪物的力量仍然不可小觑。” 马登缓缓扫视了身前那些空军长官一眼,索性站起身说,“不知道座的各位长官有没有亲眼见过梅隆星,对来说,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和那些怪东西照面了!它们的个头普遍比类高出六十至七十公分,全身覆着参差不齐的金属鳞片,它们虽然长着和类体貌相似的头颅躯干和四肢,但面部特征却像是类和蜥蜴鳄鱼或者别的什么丑陋生物的杂交品种,简直不堪入目。它们的血液又黑又臭,粘稠得就像沥青,还具有强腐蚀性。可就是这样形态骇的怪物,它们的科技却远比们发达!它们的战斗飞艇性能卓绝,而们只有倚靠飞行员的技术去弥补科技上的不足!” “所以呢?”靳宾一侧头,用酷寒至极的目光直指马登,“说这么多废话,是要告诉打算去吗?” “啊……?”马登扶了扶肚子上越积越厚的腩肉,忙不迭地摇头拒绝,“的士兵大多是新入伍不久,飞行技术有待加强,还不适于远赴太空进行救援工作,而且的歼机机型太过老旧,无论派出多少,一旦与梅隆星正面相抗,都是以卵击石!” “那么呢?”靳宾把头侧向另一边,问钱德勒,“去?” “这个……恐怕不行。”钱德勒同样摊手表示拒绝,“正协助军事工程部搭建金牛星太空防御基地,手上那几个还算得力的飞行中队这段日子频繁往返于地球和太空之间,已经疲倦不堪了。实抽不出别的手。”他抬脸直视一桌之隔的马登,突然冷笑一声,“‘新兵入伍’只是借口!的飞行员多是那些财团大佬的儿子吧,他们花了大价钱买通,好让自己的孩子立足军中步步高升,这才是不能让的士兵去送死的理由,不是吗?” “竟然还有脸面说?”适才的沆瀣一气只流于浅表,一旦被揭了老底,马登立即反唇相讥,“太空防御基地的任务三年还未完成,其实是让的飞行中队都去协助那些私公司去外太空挖矿了吧,‘酒神三号’太远,没搀和,但‘维纳斯六号’呢?不知道到底从中捞了多少好处,竟让帝国的飞行员成了私老板们的保镖和搬运工?!” 没愿意为那三千个原本就是下等的矿工涉险,也没愿意为太空救援的高昂代价埋单,更没愿意承担失败后的耻辱与来自他的唾笑。 靳宾十指交错支撑着下颌,脸色显得阴沉不定,不知所想。他听着那一个个空军高官们彼此推诿互相指责,力图将这项营救任务与自己撇清。有的说那些矿工全加起来也不过是一根草芥一段烟灰,不值得为他们的性命大费周章,还有的则说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就该让“奥利维尔”投入生产,这样这些脏活累活就不愁没干了! 冷峻的气氛被破坏了,像沸油锅里滴进了冷水。这群有身份的吵个不休,直到其中一个突然抬起拇指刮了刮自己的山羊胡子,说:“为什么不派v17中队去呢?” 一句话便釜底抽薪,满堂的喧嚷声又归于平静。多好的主意。 靳宾仍然一言不发,站身后的童原替总指挥官回答说:“v17飞行中队的飞行员不愿没有长官命令的情况下行动,他们认为霍兰奚与另外几名飞行员纽登堡的失踪是遭遇了阴谋。由于他们过于异想天开并对总指挥官出言不逊,已经遭到了贬逐。” 确实是阴谋,场每个位高权重的军官都有份参与。他们扣下了纽登堡的军情文件,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风头太盛”的空军少校前去送死。 “天呐,居然开始想念霍兰奚了!”那个男的名字已经被刻意抹除了两个月,可这会儿的“想念”却是真心实意,又一个肩膀上担着“少将”军衔的男开口说,“他爱逞能,也爱逞英雄,如果他还这里,今天的事情就很简单。以前那么多次都是这样,他总是一授命就出发,然后漂亮地完成任务,带着被救援者或者别的什么返航。” “被这么一说,也有点想他了。”钱德勒接话说,“有的时候真怀疑他是机器,永远板着一张自以为是又不苟言笑的脸,行事倒比谁都靠谱!” “或者们派一支飞行小队去纽登堡把霍兰奚找回来?以他的能力,身处再艰难的环境也一定可以生还。” 同样一直沉默不语的高丛夫也开了口:“霍兰奚他们确实应该还活着,就几天前,空指中心收到了来自塔甘罗歼机的呼救信号,位置纽登堡与十一区的交界处,一个名叫嘉里兰的村庄里,信号很微弱,而且马上就断了。”他侧过脸看了靳宾一眼,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以谎言欺骗大众,又将霍兰奚真实的讯息给掩盖下来。 “既然已经有了他的坐标位置,愿意派去找他!一支飞行小队不够,就派五支!”刚才还畏首畏尾的胖马登这会儿倒自告奋勇,他起身走到了坐着的总指挥官身旁,以个谦恭的姿态附身向表态,“只要他回来,v17中队那群失去长官的愤怒青年就会重整旗鼓,也就有去干这送死的活——” 靳宾以最快的速度侧身回头,拔下了童原腰间的配枪,抬手就抵上马登的前额,吓得那家伙一下子噤了声。 “不要再提奥利维尔,更不要再提霍兰奚了!他已经死了那个地方,这是们必须相信的事。”眼神凶狠阴骘,整张脸满溢杀气,他说,“帝国并不是只有一个飞行员,也不是只有他一个英雄!” 场的都愣了住,缓过神来的高丛夫问:“您打算派谁去往‘酒神三号’?还是就此放弃那上面的士兵和矿工?” “不会放弃的子民和士兵。”脸色转得暖了些,靳宾站起身,把配枪又插回了童原的腰际。金棕色的长发泻肩头,随他转身掀摆的披风一同拂动起来,“会挑选合格的飞行员,由亲自带队。” 童原还来不及出声阻拦,那披风摇曳的背影已渐渐远了。 他同样无法阻拦监视器那头的鬈发科学家。无暇去为这些各怀鬼胎的上等愤怒伤神,此时此刻的费里芒不再忧惧“唯死者永守秘密”的恐吓,仅是一心一意牵挂着好友的安危。 尽管那块木头又冷又硬,永远一意孤行地不听劝。自己明明曾劝告过他:即使最锋快的头镞也有钝锈的一天,不能总是自己出生入死却让别坐享其成。可空军少校居然只是疑惑地皱了皱眉:那又怎样? 这世上绝大多数眼里,“英雄”二字最纯正的词义便是“霍兰奚”,但霍兰奚本看来,或许不过是行使一种绰绰有余的能力。 “小村庄……嘉里兰……嘉里兰……小村庄……”费里芒将这个地名含齿间来回念叨,唯恐自己一转身就把它忘了。 他想自己或许可以找那个基因变异的怪家伙 第40章 为了不曾忘却的(5) v1中队的士兵们大吃一惊,几乎从不来访的总指挥官竟然出现了军队宿舍里,还面带微笑地向他们问好。 罗帝斯特最不缺少的就是长舌之,一见靳宾出现,士兵们就猜出了他此番前来的目的。比起空军军官们的漠然处之,军衔最低的年轻却大多希望能够借此机会出出风头,一举获得晋升。于是他们一个个将身体挺得笔直,敬礼的动作也标准得有些刻意,巴望着能被总指挥官一眼相中,带着去往“酒神三号”近地行星。 这些青年,靳宾一个也看不上。皮靴叩击地砖硿硿地响,黑色皮手套里攥着一叠文件。靳宾从v1中队队长顾林中校那里取来了狼川这些日子的训练记录,上面说这年轻极有飞行天赋,但和周围永远无法和睦相处,三天两头就惹是生非,这会儿也刚刚从禁闭室里出来。 原因是他想擅自离队,遭到队友阻拦之后就扑上去咬了对方的脖子。 金棕色的长睫毛颤了颤,靳宾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唇线的弧度拂抹出难得的温柔:自己教了这家伙那么多种格斗技巧,可他还是一发急就咬,毫无章法可言。 旁向总指挥官汇报,说那怪家伙自称抱病身,连晚餐都没用就睡下了。 靳宾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眼前的景象倒让他微微有些吃惊——狼川的宿舍挺简洁,桌椅摆放得整齐,个物品不多也各其位,木板床紧挨着的那面墙上绘着一幅星空的画。和他芬布尔监狱里画作的那幅一模一样。 靳宾不得不承认,星空有时确实很令着迷。一样是出自上帝之手的精耕细作,春天给予大地的是繁花遍野,给予天空的便是群星璀璨。 床上有。裹着一个形的被子动了一下,里面还传出一声不怎么愉快的哼哼。 靳宾自己拖了一张椅子,坐了狼川的床旁。他的神态带着浓浓的倦意,一张过分俊美的脸庞也显得比平日里好亲近不少。 “刚刚查看了的训练记录,的成绩很优异。” 被子里的没有搭话。 这场景有点像他父亲病重之后,他们父子间几次单方面的对话。 “的长官本来宁可抗命也不打算收入队,告诉他是霍兰奚看中的,他就立刻改了主意。他圣克莱军校时和霍兰奚同级,两个名次间隔无几,成绩却相差千里,想顾林永远不可能与霍兰奚成为朋友。”以己度,靳宾说得好像拿捏着十分把握,眉眼间又流露出那种常见的傲慢之态。“如果这儿的日子过得不好,得记得,这是霍兰奚的过失。” 被子里的这会儿倒哼了一声,大约这近两个月的时间,确实挺难熬。 “不想囚禁,更不想伤害。”他不想向安德烈和那些该死的机器低头,可那些贪图眼前安逸的家伙们显然更令他懊恼。上等常常囿于贪婪与懒惰,下等全都勇莽且愚蠢,只有这个为处事都不按常理出牌的怪胎面前,他才感到了片刻的自由惬意。顿了一会儿,总指挥官的声音听来格外温存疲惫,“也许是对的。匍匐脚下的那些与事每每让感到窒息,想应该去更广阔无垠的地方看看。” 被子里的没有作声,靳宾伸手抚摸向那团形,温柔问说:“想和一起飞往宇宙吗?” “狼川?睡着了?”对方久无反应,靳宾意识到了不对劲,一把掀开了那团被子。 里面只有一个面貌粗糙丑陋的机器,估计是临时七拼八凑而成的。被子掀开的时候,这机器还转了转裹着废铁皮的腰,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 靳宾愣了一愣,很快,一种奇怪的耻辱感与失望感袭上了心头,就好比豁然敞开心扉,结果却被掳掠一空。 他毫无征兆地笑了几声,猛然一扬手臂,就把床上的机器扫到地上。 动作太过粗鲁,本就潦草拼装的机器散了架。 “童原!拦住狼川!他一定去找霍兰奚了!”总指挥官呼叫起自己的卫队长,恶狠狠地说,“打开追踪器,把他抓回来,要把他关回监狱!” 这个时候狼川与费里芒正从奥利维尔的歼机上下来,走向了海边那栋被高大树木环抱的房子里。 科学家首先想到了自己身旁的这个怪家伙,但他紧接着又想,或许可以凭借靳娅姐弟间的感情,让她劝服自己的弟弟派兵前去救。 与空军少校外表完全一样的机器被留了飞行器上,他这副容貌实不适合出现靳娅眼前。奥利维尔注视着那两个走远,他不知道自己的程序里是否设定有“乐于助”这一项,但当那双金绿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时,他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要给予对方帮助。 秋天的海边有些凉了,如果不是粒子屏障还调节着温度,估计海水会更冷才是。 女本以为来访的只是科学家,没想到躲幽暗一旁的年轻突然窜进了屋子。 靳娅怯怯地望着狼川,不往前走反倒往门外退去,她担心对方会嫉恨自己上次见死不救,这次是为了报复而来。 可是这年轻似已完全忘记了彼此间的过节,就好像他的思想也和**一样,简简单单就能从劣境中恢复。他一步上前拉住了女的手,央求着说:“让靳宾去救霍兰奚!霍兰奚一定是纽登堡出了意外,不知怎么又被送往了嘉里兰!” “也许计划临时有变,嘉里兰离纽登堡并不远,他顺道去那里征兵也是一样的。”淡褐色的长发由中间分梳,一张本就小巧的脸被遮掩得更小。靳娅比过去瘦了不少,看上去精神也不太好,整个都被一丝淡淡的愁绪浸浴其中。“兰奚不喜欢事无巨细地向汇报,但前些日子接到了他的视讯,他说他很快就会回来,们会结婚……” “那个视讯没准儿是假的,随随便便就能给伪造一个!”费里芒一旁焦急地插话,乱揉了一把自己的鬈发,“但监听了空指中心的紧急会议,霍兰奚确实出事了!” “能梦见,每夜都能梦见,他很糟,满身是血……”狼川也揪起自己的衣领拍了拍心口,一身淡蓝色的空军士兵制服衬得这小子尤其俊秀。 “……说每天都梦见兰奚,为什么会梦见他……”噩耗突如其来,一时令难以适从。一双大眼睛空茫无神地眨了眨,靳娅盯着年轻的脸,“再说就算是真的,靳宾也不会听的,他做事从来一意孤行,谁也改变不了……” 他们的争执显然彼此不达要领,年轻救心切,可女仍介意对方试图夺走自己的丈夫。 “他不是的丈夫吗!”狼川急得口不择言,几乎上前擒住女纤瘦的肩膀,“难道就打算什么也不做地等这里,等到他的死讯传回来?!” “可是他现回来有什么好?!那些空军军官们都指望着他去营救那些矿工,他才一回来又得继续去赴死……”那份只会“点头摇头莞尔微笑”的温婉早已荡然无存,靳娅突然拔高了音量,她面色涨得通红,眼泪已经浮了眼眶里,“他即将成为的丈夫,他的生死到底与有什么关系呢!” 年轻也一刹怔了住,良久才懵懵然地开口:“不想去找他,难道……是因为吗?” 眼角的泪痣殷红似血,或许长久浸润了泪水才会变得这般忧伤凄厉。女没有回话,但一切已然明了。 “去!自己去!”狼川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就走,挥动着手臂大叫,“去把他找回来!自己去!” 年轻大步踏着走出了,突然又折返了回来,他冲蹲坐女主身边的大狗振臂一挥,“闪灵,们走!” 一旁的“闪灵”抬头看了靳娅一眼——也不知那条大狗是不是听懂了两个的争执,它很显见地给了女主一个鄙弃的眼神,然后便跟着狼川走了。 靳娅没有试图去阻拦“闪灵”的离开,摇晃着身体走出两步,就坐了下来。父亲的戒告犹耳边,她并不怀疑狼川的梦与费里芒的话,事实上这些日子她自己也寝食不安,忧心如焚,却一遍遍自催眠般暗示自己只是多心。妒意的触手牢牢抓住了这个女的心,她极度沮丧懊悔乃至自厌弃,为自己的一念之差竟让爱身处险境。 是怎么了…… “靳娅是怎么了,她怎么会变成这样……”费里芒踢踢踏踏地跑狼川身后,一面叹息不迭,一面又扯着嗓门冲跑前面的家伙嚷嚷:“真的要自己去第十区?那里被那些穷凶极恶的戈多党占领了,去不是送死吗!” 狼川满肚子无名之火,还没想好怎么回话,身前就猝然蹿出几个高大黑影。来不及逃跑,就被他们抓了住。 原来卫队长已经带着几个蜂党士兵守候多时了。 “闪灵”呲出尖牙,扑上去就咬住了一个卫队士兵的腿。 “该死!”犬齿深深扎入肌肉,好像还伤到了骨头,那个抓着狼川的士兵喊出一声,就松了手。一旦一侧的肩膀得了松解,狼川反应迅速,立刻使出了所学的格斗技巧,乘机将自己挣脱了出来——这会儿他突然聪明得不像话,灵巧地左闪右避,当察觉身后的士兵穷追不舍,他欲擒故纵地让对方接近,结果却对方自以为能抓住他时猛地拽过对方的手臂,狠狠咬下一口。 那劲头比“闪灵”还凶悍,卫队士兵又是一声大叫。 见情形不妙,童原拔枪就要射击。没想到自己却一下子被扑了倒,而且,又是被那个土拨鼠一样的家伙。 “刚刚屙屎没带纸,只得用手抹了抹。正好的军装借擦擦手!”费里芒使出全身的力道压童原的身上,伸手他胸前乱摸一气——军服下的胸肌硬得好比石头,每次摸来都觉得手感极好。 童原又像上次那样憋红了脸,除了不停地骂似乎也别无他法:“该死的臭虫!该死的老鼠!起来!滚开!” 年轻砸吧砸吧齿间嘴角的血,边疯颠颠地甩手臂边笑,向着离自己不远处的奥利维尔跑去。大狗也跟着他。 费里芒已经被三个卫队士兵脸朝下地摁了地上,“狼川!把霍兰奚带回来!”一贯傻兮兮的科学家总算窥出了端倪,开了窍,一张脸挤得变了形,嘴里仍不断高喊:“虽然男爱男挺别扭,但这回若能把霍兰奚带回来,他跑不了就是的——” 被剩余的卫队士兵追上前,狼川与“闪灵”顺利登上了飞行器。 奥利维尔驾驶着飞行器直冲云霄,“他”的程序里编写着霍兰奚的飞行数据,没能追的上。 “wohoho!霍兰奚是的!”俯瞰越离越远的大地,狼川极兴奋地挥动着手臂,发出阵阵怪嚷,“霍兰奚是的!是的!” 不用看,他也知道天空越来越近,他的爱越来越近。狼川突然将手指交叉抱握放了胸前,支起了自己的下巴。低垂的睫毛窸窸窣窣似蝶翅轻颤,闭眸的神态如此虔诚。这家伙明明是个身穿军服的男,却也纯稚如个孩子。 迷船得到了航向,教徒得到了天启,没准儿就是这样。 第41章 正义若无力量(1) 他们一片荒漠上接连找了几天,始终没有发现哪怕一个影。名字那么动听的“嘉里兰”根本不是一处遗世独立的仙境,相反,这地方偏僻又空旷,像是久无烟的废弃地,似乎早已被这个世界遗忘。 天色是病恹恹的灰白,植被很少。除了那些旱生的乔木与灌木,依稀还存留着几片田野,但看上去已经久久无垦殖。秃鹫啃食动物的尸骨,见了活也丝毫不怕。 顶着一头亮堂堂的太阳,狼川利索地爬上了一棵半枯的树,掏空了树上的鸟窝。 双脚踩回地面,他手上抓着两只幼鸟,摔了“闪灵”的面前。 “闪灵”平日里不吃这些,但这会儿却顾不得挑剔了。 白天依然很热,鸟蛋埋阳光直射下的沙土里,一会儿就熟了。看着大狗吃得津津有味,狼川挖出鸟蛋递给自己身旁的奥利维尔,那个机器面带微笑地摇了摇头:“是机器,不会感到饥饿。” 造仿真皮肤和类的肌肤几乎毫无差别,魏柏伦的锋线技术非常高超,但仔细瞧,还是能奥利维尔的脖子上发现一条细细的痕迹。与工智能似乎也只是这样一线相隔。 “不该总强调自己是机器。” “那该怎么回答?” “可以说不饿。”狼川把剥壳后的鸟蛋塞进嘴里,鼓着个腮帮子咀嚼与吞咽,“是谁不于别认为是谁,而于自己;是谁不于过去,而于将来。” “不会进化,不会演变。”看着对方一脸不认同地瞪圆了眼睛,奥利维尔仍旧微笑着摇头,优雅得与一身军装全不匹衬,“无论过去多少年,直到这片土地再次改变了模样,只要换上微型核电池,仍然是现这样的机器。” “这片土地?”狼川与奥利维尔并肩而坐,视线尽头是一轮落地平线上的太阳。四周弥漫着一些白花花的热气,光线不算刺目,可那轮落日像团火般,挨着满地莠草一路延伸烧灼,一片令心悸的血红。 “这个地方曾经是拥有七道城墙的哈马丹城,黄金如同沙土般遍地都是。”而今这里只有沙土,没有黄金,奥利维尔望着远处几只正争夺牦牛尸首的秃鹫,继续说,“那个能与宇宙斗富的西亚已经不再存,可类对于战争永远乐此不疲。即使能共同的强敌面前捐嫌修好,一旦出现利益之争,又会马上兴致勃勃地互相残杀……” 奥利维尔稍稍一个停顿,侧头对狼川露出一个微笑:“对不起,忘了也是。” 这个机器说得没错,狼川垂下头想了想,伸手抓起了一把黄沙:“不知道黄金有什么好,眼里,这些亮晶晶的沙子同样可爱。” 沙砾从指缝间缓缓漏下,染上些微日落的光芒,真的像金屑一样。 从岩石缝隙中钻出了一条小蛇,一扭一扭地试图从年轻脚边溜走,结果却被对方一个伸手就逮了住。 狼川捏着蛇头,开心地问奥利维尔:“要吃吗?” “不,”奥利维尔皱了皱眉,高仿真的类面容让他能呈现出最细微的表情,“蛇肉真的不合胃口。” “觉得好吃。比老鼠肉好吃。”一百多年被关黑漆漆的地下,为了生存他什么都吃。 这是条蝮蛇的幼蛇,黄颔尖吻,圆形斑纹,尽管体长也就二十多公分,显然还是有毒的。 “闪灵”看来有些害怕,还叫了几声提醒自己的伙伴。 “再吵就连也吃了!”狼川拧眉眯眼,摆出一幅凶悍的表情,生生把那大狗给吓了回去。他提着蛇尾用力甩了一下,就把那条幼年蝮蛇给甩得奄奄一息了。 没有用牙齿咀嚼,大约是咀嚼这样的食物也怪血腥的。狼川将蛇头咬齿间,收缩着两颊肌肉,就像一条大蛇吞食同类般往食道里吞咽蛇身。好像噎得够呛,金绿色的瞳仁滴溜溜乱转,而那条蛇还留了小半截他嘴边乱晃。狼川使劲嘬吸着嘴巴,总算吸溜一下全咽了下去。 年轻心满意足地挠了挠肚子,将一双圆溜溜的金碧眼眸眯得又细又长。 奥利维尔侧脸看着他,突然曲起手指他嘴角边擦了一下,笑着说:“还留了条尾巴。” 他记得这种指尖刮过脸颊肌肤的感觉。 怪不得所有都说空军少校是机器,这毫不带温度的触摸绝无第二个会有。狼川与奥利维尔挨得挺近,他有一双非常温柔的与霍兰奚截然不同的蓝色眼睛,眼神会流动,就像北极消融的冰川。 “别磨蹭了!”刚才提出休息的是他,这会儿嫌别磨蹭的也是他。狼川霍地站起了身,抬脚就踢了一下“闪灵”的屁股,“们得去找霍兰奚了!” 他背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向飞行器,自以为无察觉地抹了一把眼睛。 太阳总算彻底沉落了。绚丽的晚霞褪去后,这片荒漠也为之减色不少。夜色将临未临时分,天空上浮着片片似余烬般的乌云,今晚的星子应该不会太亮。 一座埋于荒山深处的木屋里,床上的年轻一头晃眼的金发,一个褐发男坐他的床榻旁,他们身后还有一个不断傻笑着的女。 木屋里灯火很暗,外头有些走来走去。这地方晚上要举行庆典,再加上空军少校和他的部下留这儿两个月了,所以守卫大多有些松懈。 夏格尔受伤不轻,经过了一段相当长时间的静养,一个星期前他开始可以下地走动了。但为了避免戈多党起疑心,他还是装作卧床不起的样子,只是趁夜晚才偷偷行动。 “那些家伙把们的歼机带了回来,四架‘塔甘罗’多多少少都有些损伤,其中一架伤势最轻的已经被修复了。这几天晚上都趁不备溜了出去,听从您的命令向空指中心发出求救信号,连着几天多次发送,可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少校,这件事儿有蹊跷,们来时纽登堡已被战火毁得面目全非,可空指中心却对们只字不提。”夏格尔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一张年轻稚嫩的面孔也满显沮丧,“觉得们被陷害了,甚至,是被帝国抛弃了!” “别胡思乱想。”一对英挺眉峰微微蹙起,霍兰奚对此并非毫无怀疑,但比起无休止地抱怨与生疑,他更关心当下,“这里核污染非常严重,核辐射干扰了脉冲信号,收不到回应也很正常。” “假如,是说假如……假如们被视作一文不值,可以随时被出卖与丢弃……”夏格尔感到灰心丧气,一副病歪歪模样地垂下了头,声音听来也恹恹无力,“那么,们出生入死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以脱下军装,申请退伍。” 夏格尔愣了一愣,旋即马上回答:“这不可能!飞行已融于了的骨血,为类战斗是的天职!” “如果履行的职责,那么不管是冻馁还是饱暖嗜睡还是振作,被指责还是被赞扬,垂死还是做别的什么事情,让它们对都毫无差别。” 金发小伙儿视自己的长官为生的楷模,他坐起身,将脑袋凑向对方,刻意笑出一脸温驯与谀媚,“少校,您说话总教不得不信服。” “这话出自马可·奥勒留,一个古罗马的哲学家与皇帝。”霍兰奚往后直了直身子,算不上趋避对方的热情,至少也绝非等价回应。他欣赏这些拥有飞行天赋的男孩子,却从没打算和他们任何一个太过亲近,“的伤怎么样了?” “走动没有问题,奔跑也不话下,现就可以投入战斗!”虽然带伤行动仍然勉强,但夏格尔早已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里,他拍着胸口向自己的长官表示自己并无大碍,“们今晚上就可以离开!” 嗓门有些大,一直闷声坐一旁的莫莉抬头朝他们望去一眼,露出一口稀疏烂牙地笑了。直到霍兰奚冲她安抚似地点了点头,这个丑陋的女才重又低下头去,摆弄起手里的婴儿衣服——小小的衣裳由不同颜色的碎布拼凑起来,针脚功夫粗陋不堪,远远就能闻见一股馊味儿。 “孩子,的孩子……丈夫……”她俨然已将霍兰奚视为自己的丈夫,不时抬脸偷偷睃他一眼,随后一脸羞涩甜蜜地笑,“的丈夫……” 那张脸丑至可怖,越腼腆的笑容越显得毛骨悚然。夏格尔瞪着眼睛,咽了口唾沫,“少校,……听见那个酋长说,说和这个……”他抬手朝兀自傻笑着的莫莉胡乱一比划,神态窘迫又慌张,说话也结巴起来,“和她……们……们……” “没有的事。”潦草一言带过,霍兰奚对此表现得很冷淡,“今晚上戈多党会举行庆典,歼机没问题了吗?” “勉强起飞应该没问题,但左翼基本完好,右翼的翼片却几乎完全脱落,一旦提速飞行就会发生非常严重的偏转——” “可以了。”一点点偏转问题根本不被他放心上,霍兰奚点了点头,压低音量说,“今晚的庆典先去驾驶歼机,等时机恰当,们就一起离开。” 眼见对方起身打算离开,床上的金发少年突然又喊了一声:“少校!” 空军少校循声驻足回头,夏格尔便继续又说,“本可以两个月前就自己一个离开,是的伤拖累了……”泪光浮动于湛蓝眼睛,年轻的声音略微发哽。 他一个脱身确实很容易,只因为当时对方正重伤床,才不得已拖至了今天。抬手拍了拍夏格尔的后脑勺,霍兰奚没怎么回应这小伙子的感激涕零,只说,“好好休息。” 第42章 正义若无力量(2) 竞技场是用石头砌成的,几天前刚刚完成,这会儿已经挤满了。供休憩的圆石凳粗糙不堪,数量也远远不够,但荒山野岭之中能出现这样的圆形广场已经颇为壮观。每个都手里都擒着火把,角斗场四周也遍布篝火,火光将这个夜晚映照得桀桀发亮,方圆几百里都能看见这儿的天空是亮红色。 “罗马与大角斗场同,一个男唯有濒死的绝境里才能汲取生命的教益。”酋长的面孔上又画上了油彩,头插图腾似的黑青色花纹几乎绣了满脸,他侧头对身旁的空军少校露出一笑,“既然已经是莫莉名义上的丈夫,也是们当中的一份子。” 那个丑陋的女就坐霍兰奚的身边,不住侧头对他傻笑,而空军少校微微皱着眉,一双深长眼睛嵌阴影里,无法揣度他的表情。 很快就有几个戈多党牵来了一只野生的棕熊,棕熊遭受围猎时已经受了伤,伤口受到铁链的不断扯拉,它也显得异常狂暴。 长相比棕熊更丑陋可怖的“野兽”也出现了,上身赤膊,□穿着由野兽皮毛制成的裤子。他看上去更加巨大了,像一座会行走的山,每一步都气势汹汹,天地也为之色变。那一身粗壮的肌肉同样令胆寒,完全违反了一个可能生长的极限,皮肤下游动着一条条可怖的青筋,仿佛随时会破表而出。 他的左胸上靠近心脏的位置同样留着四个数字:3085。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字体,这里每一个的身上都留着黑青色的数字,大概是重启基因改造计划之后,也延续了当初给受试验者编号的习惯。 “野兽”路过莫莉的身旁,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偷偷瞄着她,可她却偷瞄着另一个男。“野兽”欲近又怯,原地僵僵站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走上了前。他从身后摸出一朵紫色的野菊花,弓下腰,塞了刚刚够及他腿侧的莫莉手上。 这只庞然大物挠了挠头,非常害羞地笑了起来,可莫莉全不领情,一甩手就把那花朵扔了地上。 “野兽”难过地低下了头,朝那朵陷于泥地的小紫花看了好一会儿,又朝霍兰奚投去怨恨的眼神。 “好了,傻大个!”酋长安抚地拍了拍“野兽”的腰,笑嘻嘻地说,“去把那头熊撕碎吧!” 这只大家伙走进了圆形竞技场中央,朝着四周满当当的观众挥动起双臂。血液脉管里鼓噪,他深受激励般咆哮起来,发出阵阵震耳欲聋的吼声,像一头真正的兽。 周围都是亮堂堂的篝火,午夜和白天好像浑无分别。蛰藏于山谷的怪物们都怪叫起来,经过了残酷的基因实验之后,他们当中有的还能说出简单的词汇,有的却连最基本的语言能力都遗失了。苟且偷生的日子太过憋屈,急需淋漓尽致地宣泄一场。现每个都很兴奋,回应着“野兽”的嘶吼,也嘶声力竭地吼叫。 兽互搏简单又血腥,出意料地并未呈现均势,徒手搏斗的“野兽”打从开始就占据了上风。他的上身被棕熊掴出了几道皮开肉绽的血痕,脖子也挨了它的一记撕咬,可这家伙是名副其实的兽,凶猛强壮又力大无穷,最后他拗断了那头熊的脖子。 “野兽”把棕熊的尸体举过头顶,围观的群沸腾至极点,唯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女群当中慢步穿梭,丝毫不受周遭的气氛打扰。她一面为怀中的婴儿哼唱歌谣,一面还提醒周围的小点声,别吵醒了自己的孩子。 这个女是“野兽”的母亲,“野兽”被抓走时才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身为母亲的女也没能躲过蜂党士兵的魔爪。她的容貌经过基因改造后也变了形,下颌歪斜,牙床外露,脸上手上布满了皮癣似的白斑,但比莫莉还是稍好一些。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被脏污的抹布遮住脸的婴孩,无论周围多么吵闹,那个婴孩始终不哭不闹,静若睡着一般。 酋长也亢奋地叫喊鼓掌频频冲“野兽”竖起拇指,然而一个戈多党的小喽喽跑到了他的身旁,耳语几句后,他的脸色就全然变了。 “带上来!”酋长抬手一挥,又有另外几个小喽喽冒了出来,还捆缚着一个金发年轻。 “原来的伤早好了,亏还为挂心了那么久。”酋长抬手摸了摸夏格尔的脸,手势挺秽恶,就像是一个坏痞子调戏俏娘们。 “拿开的脏手!”夏格尔撇过头,眼前的混蛋用卑劣的手段杀死了他的同伴,他一看见他就忍不住地两眼冒火,想将他生吞活剥。小伙子十分懊恼,同性相恋违背神旨不说,竟也害得自己功亏一篑——计划本来还算顺利,没想到关键时刻却被两个歼机旁乱搞的小喽喽给撞了破,他身上带伤行动不便,没怎么抵抗就被擒了住。 “可以马上就杀了,不识好歹,不顾的盛情相邀,竟还妄图逃跑!”将脸贴近对方,酋长眯起眼睛,一张稚气未脱的脸透出一股子狠劲儿。俩对视少顷,他忽而又改换了脸色,眉眼亲切地笑起来,“但今晚上大伙儿情绪正高,不能由败坏了大家的兴致,为了将功折罪,”酋长转身一指“野兽”,“就和那家伙干一架吧!” 霍兰奚正要出声阻止,那个抱着孩子的妇晃悠到了酋长身旁,把中指竖自己的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其余的戈多党初来乍到,嫌这妇眼前晃悠得挺烦,抬手就推了她一把:“滚远些!” 女一个踉跄跌了地上,怀里的孩子也摔飞了出去。蒙脸的布落地上,那个婴孩露出了一张小小的脸。 腭部撕裂脑门凹陷,眼球爆瞪,脸上满布皮癣与老朽者才有的纹路,一张非常丑陋的脸。 婴儿没有哭,因为早就已经死了。或许是因为基因异于常,死掉的孩子早已被荒漠中的日照与高温烘成干,但生前的样貌被最大程度保留了下来。 蛰居于嘉里兰的每个都面貌畸形,惧怕以这样的面孔阳光下露面,当一个母亲看见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无比丑陋之后,大哭大叫痛不欲生,然后就鬼使神差地用襁褓将它的脸和身子一并蒙了上。 她的原意是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被他嘲笑,结果却活活把它闷死了。 “只是想……想保护它……”女歪过了脑袋,愣愣盯着地上的死婴,所有场的都盯着这个孩子——这是个一出生就被自己母亲闷死的可怜孩子,同样也是最活生生又血淋淋的戒示:基因改造绝非上帝溥施眷宠,而是那些上等枉背伦的恶念。 约莫五分钟的寂静之后,女突然哭叫起来。那种哭声凄厉至极,像由肺腑撕裂而生,她冲自己的儿子喊道:“杀了这些!杀了他们!” 愤怒的情绪比什么传染的都快,适才还温顺愚驽如同羔羊的怪家伙们,这会儿却全似发了狂。他们声声附和着高喊:“杀了他们!” 出言威吓显然只会火上浇油,酋长迅速心里掂量了一下当前的形势,想到得赶快找个乐子转移这些怪物的视线。这个金发小伙子看着挺可爱,他固然不想取他性命,可而今群情激奋,似乎也已经由不得他说了算。酋长向着“野兽”所的方向推了夏格尔一把,冲四周的怪家伙们讪讪露了个笑,奉承地说道:“单纯的杀戮哪有意思,们的体魄与筋骨是神赋的礼物,只有决斗才能显出们那令畏惧的力量!” “杀了他!”怪物们马上又喊道,“杀了他!” 夏格尔一边挣开身上的绳索一边就要走往圆形广场,却被霍兰奚出声拦了住。 “退下。”视线落于竞技场中央,空军少校面孔严肃,声音冰冷,“这是命令。” “他不就是块头大吗!是帝国的空军少尉,怎么会这样的怪物面前退缩!”刚才逃跑时触动了旧伤,夏格尔咬牙忍疼,还要强辩,结果却被霍兰奚抬起手臂挡了回去——空军少校态度强硬,手臂的力道极大,金发小伙子一步踉跄没站稳,差点仰面跌倒。 “退回去!”夜晚风很大,空军少校脱掉了自己的上衣外套,只留一件单薄的内衬。他对一旁瞪着眼睛的酋长说:“赢了,就让们走。” “不……不行……”眼见霍兰奚已经走至了“野兽”身前,莫莉呜呜咽咽地哭叫起来,但“野兽”的母亲早已恼羞成怒,扑上前就抓了一把她的脸。丑陋的女不敢再多话,捂着脸,垂下了头。 身处竞技场中央的“野兽”无疑也被母亲的愤怒感染了,自打他发现莫莉喜欢这个男,他就想要他的命。肌肉开始极为可怕地痉挛起来,一张脸孔也扭曲成更为丑陋的模样,还没等自己的对手站定,“野兽”就向空军少校扑了过去。 这大家伙的出击显得十分冒失,有时蛮力未必可以战胜一切。灵巧地闪避对方的几下猛击之后,霍兰奚留意到了“野兽”身上被棕熊留下的伤口,于是果断地只对着它们进行攻击。 霍兰奚九虚一实,看似每次都只是闪避那堪比重炮的拳头,却总能抓住瞬逝的时机,狠狠给予还击。笨重的大家伙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逐渐失去了重心不说,脚下的步伐也越来越乱,除了不时以一两声怒吼虚张声势,再也没有实实的招架法子。 敏捷地绕到“野兽”身后,霍兰奚用肘弯频频向他脊椎的尾骨发动攻击,趁着“野兽”慌张转身的当口,又将五指并为手刃,直直插入了他腹部上的一道血口之中——他曲起了手指,拽拉住他的皮肉,黏腥的血液沾了满手,又顺着修长手指滴滴答答落地上。 庞然大物发出了令胆颤的大吼声,同时遭到霍兰奚腿部横扫的膝盖蓦地一弯,就被迫跪倒了地上。 空军少校全然占据了主动权,正要再次施力迫使对方彻底屈服时,他的肩膀毫无征兆地疼了。 就连一旁忧心注视着的夏格尔也看出霍兰奚的表情刹那变了。隔着薄薄衬衣,可以看见他肩骨的位置正诡异地凸起着,他整个都颤了起来,额头也不断渗落下漉漉汗珠。这个男深受疼痛的掣肘,根本无法再将肩膀抬起来了。 这场角斗的胜负本已揭晓,此刻却骤然生变。像飓风一样袭来的疼痛让他站立不稳,跪了地上,霍兰奚不得不抬手捂住了左肩,仿佛要将那凸出的肩骨按回原位。 “野兽”趁此机会发动了反击,他站起身,抬脚重重踩向男的后背。 “杀掉他!”他的母亲又一次大叫起来,所有旁观的怪物们也纷纷附和:“杀了他!” 如同千斤的铁锤砸背上,脊椎发出几欲断裂的可怕声响,每一脚都似要震碎他的脏腑。霍兰奚几次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野兽”又重重踩下一脚,将他踩回地面。 任“野兽”一脚一脚地踩踏身上,空军少校不再挣扎动弹。白衬衣上烙下了一只只硕大的脏污的脚印,肺部的血从嘴里涌出来,喷溅他的眼前。眼前一片迷离光晕,肩膀的疼痛离奇地得到了缓解,霍兰奚强支起自己的脖子朝向一侧,又看见了那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 他站群背后,远远看着自己,深长的眼眸和花白的发须都掩宽大的帽檐下。 ——霍兰奚,不要总被追逐的时候奔跑,应该奔跑,一直奔跑! 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他是羊羔,他父亲是牧羊,羊羔与恶犬黑树林里追逐,牧羊总是耽耽注视于一旁,手里还高扬着马鞭。 “住手!”难忍的泪水潸然而下,夏格尔朝四周大喊,“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忠贞而无畏的英雄!他一次次出生入死,守护着全类的安宁!” 但这些话和这些怪物完全说不通,他们依然挥舞着火把咆哮:“杀了他!” 夏格尔想挣脱钳制自己的家伙们上前,酋长却悄悄捏住了他的胳膊,无比惋惜而又无可奈何地朝他摇了摇头。“他死了……”酋长将另一只手放了心口,话音里带着嗡嗡的鼻音,“可怜的空军少校,带着他一生的功绩与声名,死了这个默默无闻的村落里,死一只庞然怪物的脚下……” “野兽”又一次高高将脚抬起,他这条腿上贯足了全力,打算用这最后一脚送空军少校见鬼去。但这大块头被一阵由远及近的噪音给引去了注意力,一团银白色的光也从夜空中一闪而过——一只飞行器从天而降,砸似的落了圆形广场里。就挨着“野兽”与霍兰奚不远的地方。 降落的水平可够烂的,飞行器的底盘险些被磨损穿了。空气中满是尘屑与泥沙,纷纷扬扬。 舱门“硿”地一声打了开,先是钻出了一条狗,紧接着又走下来一个。 第43章 正义若无力量(3) 那条大狗很快就朝着伏地上的空军少校跑过去,伸出舌头,吧嗒吧嗒地舔起了他的手指。 “野兽”离出霍兰奚几步,停了离那家伙稍近些的地方。而那家伙歪了歪脑袋,就朝“野兽”走了过去,直接走到他的面前。 一个仰着脖子,一个低着头,他们彼此打量对方——庞然大物的眼里,眼前的年轻简直就是只小蝼蚁,动一动指头就能捏死。 四周很安静,场的怪物和类都觉得这家伙从天而降挺古怪,唯有酋长认出了对方是谁。他一直想着再见面要给这小子一个热情拥抱,可这会儿却不怎么敢引耳目。 彼此静静相视片刻,“野兽”耐不住了性子,突然吼叫出声又狂怒地拍了拍胸口,硕大胸肌上下抖动,粗大的手掌就拍那四个黑色数字上。 谁知道那个年轻丝毫不肯示弱,一把扯开了自己的上衣,也学着对方的样子吼叫着拍打起了胸口。这个出意料的举动反倒吓了大家伙一跳,“野兽”明显地往后缩了下脖子,然后又把头凑了过去。他眯起两只又大又浑的眼睛,盯着对方胸口的黑色数字看。 他们好像是一样的。但又好像截然不同。 “野兽”将身子弓得更低一些,将自己和年轻的脸孔拉得更近。他看来这是一张月光精灵才会有的面孔,皮肤洁白滑腻,如同山坡上偶然一现的大马士革白月季,昳丽出众的鼻子与嘴唇,还有一双金绿色的眼睛,仿佛倒映着一整片粼粼星空。 这张脸让他自感形秽与愤怒,“野兽”猛地挥掴起大手,向年轻撩了一巴掌。指甲污长,立即就像划破一枚花朵般那张脸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狼川也毫不客气地抡起了手臂,还了“野兽”一个。然后众目睽睽之下,脸上的口子就愈合了,肌肤光整如新。 场的所有都吓了一跳,那个逞凶的大块头更是吓得往后退去大步,结果他面前的年轻也一惊一乍地后退一步。 各自作出凶悍的表情,他们愤怒地瞪着眼睛,盯视彼此。“野兽”固然长相丑陋凶悍,可比起扮丑,倒远远不如狼川。这两个怪家伙一起将手竖头上怪笑,一起扮哭丧着的鬼脸。无论野兽露出什么凶相做出什么动作,狼川马上就能跟上,划一地好比照镜子不说,刻意扭曲的面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又一阵惟妙惟肖的模仿动作之后,“野兽”把头凑上去嗅了嗅狼川。狼川也嗅他,他们互相把头埋向对方的脖子,皱着鼻子一通乱嗅。不知是否是受试验者都被注入了同一种生物试剂,这两个家伙身上竟散发出一股只有彼此才能闻见的气味。同类相见的气味。 霍兰奚“闪灵”的舔[]弄下睁开了眼睛,顾不得全身撕裂一般的疼,已强行逼迫着自己从地上支起了上身,皱着眉注视不远处的那个年轻。他很担心那家伙的安全,这发狂了的野兽一巴掌就有可能将他的脑袋打飞。 他看见“野兽”伸出双臂,曲着十指紧抓住了狼川的胳膊,霍兰奚心急之下又想往前挪动,几乎原地未动,嘴里反倒又呛出一口血。 然而出乎所有意料的是,“野兽”并未伤害狼川,反而把他举了起来,让他骑了自己的脖子上。 “king!”这个从来不会说话的怪物突然大吼出声:“king!” 似乎是同一种族的动物之间,弱者必然会尊奉强者为王。 嘴角已微微勾起也毫不自知,空军少校只觉一股强撑至此的力道倏尔卸了去,于是身子往下一栽,阖上了眼睛。 酋长赶紧发挥了见风使陀的所长,煽动起四周那些面面相觑的怪物们。他饶有节奏地挥动起拳头,一声声大喊:“国王!国王!”这喊声似燎原之火,一点点扩张,一点点感染并蕴集旁的力量,不一会儿所有的怪物们都齐声喊道:“国王!国王!” 而那个骑“野兽”头上的年轻,衣襟半开,白皙胸膛半裸外,他笑得露出满口白牙,还不时捶打胸膛,嗷嗷怪叫。 天还未亮,星光似阳光般普照着这处荒凉的山岭,贫瘠的土地。 霍兰奚从昏迷中睁开眼睛,马上就感到自己身上正压着一个。 除了彼此的衣衫,他们贴合无间。床还算软,因为承受着两个的重量,下陷了一个较深的轮廓。那的手臂抱得自己极紧,简直要把受伤的肋骨彻底钳断。即使只是这样一个看不见面容的拥抱,他就知道这家伙是谁。伏身上的这具身体正轻轻战栗,霍兰奚感到自己的颈窝被什么东西打湿了。 手臂比灌了铅还显沉重,霍兰奚费力地抬了抬手,抚摸向那个年轻的后脑。面容显得十分疲惫,说话的声音也较过往更为低沉,他侧了侧脸,嘴唇向埋脸于自己颈窝的年轻靠了靠:“不准哭,二等兵。” 听见声音抬起了脸,狼川用手臂撑着自己,离开霍兰奚一段距离。他俯下目光,望着他的脸。金绿色的眼瞳一如既往崭亮惊,只是对视一眼就直抵心。他用手背抹了一把自己的嘴角,刚才压根儿没哭,只是流口水。 唇角圆润可爱,挂着大滴晶亮亮的口水。该是多么耽于此刻的幸福,才能垂涎成这样。 “太沉了,的伤——”霍兰奚话还没说完,坐他身上的年轻突然伏下了身子,吻了他的嘴唇上。 “闪灵”也急于和醒来的主亲近,抬起前腿就要上床——四唇紧贴,舌头缠着霍兰奚的舌头不放,狼川以余光瞥见大狗要占自己的位置,一扫腿就把它踹了下去。踹得那小家伙伏地上,委屈地呜呜直叫。 年轻的吻技莽撞又生疏,所幸两片嘴唇异常柔软饱满,还带着点唾液的甘美。空军少校虽未热忱回应,倒也一动未动地任对方吻足了自己五分钟。 “有的时候和‘闪灵’很像,”待年轻好容易恋恋不舍地抬起了脸,空军少校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刚才那个热吻归类于宠物对主的舔舐,“每当从军中归来,它也总是这么热情,教无法拒绝。” 狼川抬起袖子抹了抹嘴唇,不满地嘟囔说:“嘴硬。” 将年轻从自己身上推开,霍兰奚从床上坐起来,朝“闪灵”挥了挥手,那条大狗就极为热情地扑进他的怀里,伸出舌头不断舔[]弄着他的脸和唇。 狼川一脸鄙夷地把脸别向一边,仍旧撇嘴嘟囔:“装模作样。” 把热情得有些过头的大狗打发了走,霍兰奚转过脸去问狼川:“既然‘闪灵’也跟了来,是靳娅让来找吗?”见对方没答话,他便又补上一句,“她最近好吗?” 这话凌厉得像匕首,一下就剜到了这家伙的痛处:自己跋山涉水千辛万苦,他却只想着那个压根不想来找他的女!狼川心里生了半晌闷气,突然想通了似的歪了歪脖子,嬉皮笑脸地说:“靳娅是谁?谁是靳娅?不认识,只知道那么口是心非,是害怕承认自己喜欢!想要!”话音刚落,他就朝对方扑了过去,砸吧砸吧着嘴,“美儿总是害羞的,来要好了!” 狼川的手径直摸向他的胯间,那作势要脱他裤子的模样分明是动真格。霍兰奚不由一惊,架起肘弯就将对方挡了开。可那小子似乎铁了心地不肯罢休,一翻身又压了上来,逼得空军少校不得不挥拳教训他。 尽管一身伤痛,但只要最关键的肩膀缓过了旧伤,两间的胜负就不难分出。狼川身上挨了对方不遗余力的好几下拳头,疼得呲牙咧嘴连连叫唤。眼见霍兰奚彻底占了上风,将自己双手反剪着压制了自己的背后,年轻眼珠一转就耍起了无赖——他猛地支起上身,以腰部的蛮力带动脑袋撞向了对方的胸口。结结实实那么一下,撞得霍兰奚受伤的胸腔都发出了共鸣,当即就骂了一声:“该死!” 就这么失神一瞬,身处下方的年轻翻身而上,终于又抢回了主导的位置。 两个男全都衣衫不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狼川分着腿,坐霍兰奚的胯部。而霍兰奚肺腔受伤不轻,嘴角溢出了点点血迹,再没力气和这打不怕的怪家伙纠缠了。 “明明就喜欢!一直把留身边,一定打从开始就喜欢!” 下颌微抬,空军少校努力调匀呼吸,不紧不慢地回答:“欣赏所有具有飞行天赋的。” “不一样!知道那不一样!”狼川涨红着一张脸,一双瞪圆溜了的眼睛牢牢盯紧身下的男,一定要争个明白似的。 “早说过,和芬布尔监狱的那些犯一样,对而言没有任何分别。” “既然没有分别,那怎么会总是梦见,梦见星空们头顶,梦见们做那日浴室里没做完的事……” “那是因为止疼针剂里的化学物质侵入了的脑神经,催生出了一些令意想不到的梦境——” “哈!上当了!”狼川抬手直指霍兰奚的鼻尖,哄诱得逞的得意情绪溢了满脸,只差没有当即就手舞足蹈,“承认了!常梦见,想要!喜欢!” 霍兰奚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虽未说话却摇了摇头,一丝颇显自嘲意味的笑自唇边一闪而逝。 狼川再次俯下脸,被对方阻止之前,他的手指已灵巧地钻入身下男的两腿之间,将那显然已有所反应的家伙握了指间。 “还说不喜欢?”狼川凑上去将霍兰奚的耳垂咬了齿间,喉音刻意压得低柔轻魅,还带着点胜利者的狡狯与得意,嘴里吐出的热气一下洇湿了男的耳蜗。手指握着那玩意儿不放,倒也不捋不动。狼川又伸出舌头,以霍兰奚的耳朵为起始点,沿着那下颌的利落弧度舔至他的嘴唇,一直将他唇边的血迹细细舔了干净,品尝珍馐一般贪婪。 “可以继续狡赖,可的身体比的心诚实……”手里的家伙更硬了,烫得如同一大块烙铁。他撒气儿似的使劲儿掐了它一把,就起 第44章 正义若无力量(4) 奥德赛号与巨鹰号两艘超级战舰搭载了靳宾亲自甄选的精锐飞行员出发前往“酒神三号”近地行星,这支临时拼凑的救援部队由总指挥官的卫戍部队v1中队的长官顾林中校率领。浩浩荡荡两艘战舰驶进了无垠的宇宙,做好了与敌拼死一搏的准备。所幸的是他们顺利地抵达了“酒神三号”而未遭到任何攻击,梅隆星已经撤走了。 但一层阴影蒙上了每个救援员的心头,梅隆星的撤离或许预示着“酒神三号”已无生还。 因为狼川的突然失踪,靳宾打消了所有驰骋于宇宙的念头,最终还是没有登上去往“酒神三号”近地行星的奥德赛号。一袭猩红色军服的总指挥官站空指中心的大屏幕前,焦躁地等待探测机器将“酒神三号”上的情况传回地球。 安全起见,奥德赛号上仍旧释放了十架“俾斯”歼机用以登陆矿星。 “酒神三号”矿星上的生活条件十分恶劣,燠夏与酷寒顷刻交替,放眼望去,唯有数不尽的坑洞和光秃秃的山脉。所有的采矿机器都已停止了运转,土地上留有爆破弹与激光弹造成的凹痕,还有蜿蜒而出的几条血迹,全都归向不远处那幢拔地而起的白色建筑物。这个地方一定经历过一场相当惨烈的厮杀。 矿工生活区的空气外泄了大半,离开了歼机的飞行员暂时无法将宇航头盔脱下,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向着那巨大幽深的建筑物进发。 大门缓缓开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建筑物内的景象更是令悚然心惊。到处都是血迹与尸体,残肢断首的死状十分可怖,甚至有的矿工生生被那些高大又凶残的梅隆星撕成了两半,白花花的肚肠流了一地。显然厚达四十厘米的双层防弹钢板也无法阻止梅隆星的入侵,这地方被惨无道地血洗了。 探测机器的全景相机将这最惨烈而真实的一幕传输回了空指中心。总指挥官靳宾与空军总司令高丛夫大屏幕前目睹了一切,靳宾面色阴沉一言不发,而高丛夫则强忍愤怒发布了命令:“再仔细搜查一遍,不要漏掉一个幸存者!” 搜救行动仍继续,然而发现生还者的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走向建筑物深处的矿工住宿区,氧气的浓度开始适于呼吸,为首的顾林中校将宇航头盔摘了下来——血腥味仍蔓延,四周寂无声,只有他的声音听来哀伤又愤怒:“们来迟了!” 梅隆星大举来袭的警报发出之后,矿星上的驻扎部队和矿工们一直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但是他们信赖的政府却背弃了他们,一次次无谓的唇枪舌战中耽搁了救援的最佳时机。 “三天前‘酒神三号’还向奥德赛号发出求救信号,是们太迟了!”奥德赛号上的武烈同样满面愤怒,秀美眼目中含着的泪水仿佛愤怒的熔岩,随时准备将一切焚毁。 靳宾的眼睛已完全被屏幕里那一片片触目惊心的血色映红,眼角的泪痣也隐隐泛出血光,显得他的眼神比以往更具杀气。“这就是那些外星爬虫的风格,一旦开启屠杀的盛宴就绝不会半途中止!一百八十年前,梅隆星第一次大举入侵地球,极短的时间内就屠杀了超过半数的类。们动用了所有最先进的甚至足以将自己毁灭的武器才将他们暂时逐了出去,还为此建立了大量预警用的宇宙空间站。一百多年来们外太空拼死厮杀,一次次将他们拦地球的大门外,但这样的和平随时都有可能被打破。”顿了顿,他继续说,“他们比们更强壮,更高大,他们跑起来更快,那布满鳞甲的皮肤甚至可以短暂地抵抗子弹的攻击……如果类不能从基因上改变自己的弱势,这场战争们终究会是输家。” 梅隆星甚至入侵了住宿区,躲这儿的工一样难逃厄运,整个矿工基地没留下一个活口。一具脑袋被削去大半个的尸体旁,搜救队员发现了那群矿工们闲来无事刻下的字句—— “狗娘养的地方,一点儿绿色也没有。谁现送一朵花,他妈一定倾尽所有地回报他。” “狗娘养的,想回家。” …… 一个搜救的士兵突然叫喊出声:“天呐,这儿有只梅隆星的爬虫!” 探测机器移动底座的滑轮向士兵手指的方向靠近,一个怪模怪样的生物赫然出现了大屏幕上。 那家伙看来受了相当严重的外伤,胸前有一只被激光炮炸出的大洞,不断往外流出浓黑色的液体。眼睑肥厚,眼瞳呈现灰白色,露外头的体表都覆着墨绿色的坚硬鳞片。梅隆星的外貌特征更接近蜥蜴或者鳄鱼,可从体态判断,它们却明显能和类一样依靠双手完成动作,依靠双腿直立行走。肩带部位的骨块异常硕大,高高耸起的模样就像两枚驼峰。它朝眼前的一个士兵挥了挥手臂,与类相似的五根手指细长得吓,指间还连着一层薄膜似的蹼。 空指中心的也吃了一惊,梅隆星的尸体向来不易取得。出于科研目的,帝国的飞行员们曾屡次想活捉或者带回一个梅隆星,但都徒劳而返。那些外星生物的**似乎会一定条件下自吞噬,极短的时间之后,连一点残骸都不会留下。 高丛夫立即下令说:“动用一切手段,将那爬虫带回来!” 一个士兵大起胆子向坐地上的外星靠近,就他走到它的身前时,这个奄奄一息的梅隆星突然张开满是尖牙的嘴,朝他喷出了大量黑色的液体。 防护面罩马上就被这种粘液状的黑稠物质给腐蚀了。令所有大感惊恐的是,这粘液看似并非是梅隆星的血液,而像有生命一般,竟然可以逆向流动。它们非常灵活地爬上那个士兵的脸,然后迅速渗进了他的皮肤。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传了来,被粘液入侵的士兵马上开始痛呼出声:“这玩意……这玩意啃食的骨头!太他妈疼了!” 高丛夫大喊:“快撤退!回到们的战舰上!” 惊惧的神色从俊美脸庞上瞬间闪逝,重又表现镇定的总指挥官回头对自己的卫队长下令:“去把莫勒和魏柏伦找来!立刻!” 视屏通讯终止了一段时间,大约十五分钟后才再次恢复。屏幕里出现的是奥德赛号的舱内画面,舰长武烈和紧急医疗队的成员都那个遇袭了的士兵身旁。 “太疼了!的肩骨要刺穿的身体了!就要被撕裂了!”这个士兵以一只手捂着肩膀,不断痛苦地挣扎翻滚,几个都没法将他摁住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靳宾皱着眉,问向已经赶至身边的莫勒与魏柏伦,“可以将这些带回地球吗?” 老莫勒推了推眼镜,就屏幕上那晃动的影像来看,那个士兵已经一团糟了。他的眼睛开始流血,眼黑开始退色。他仍不断地哭嚎着肩膀疼痛,面容极度扭曲,不时还有沥青似的黑色粘液从他皮肤上渗出又渗入。 这种黑色的粘液似曾相识,魏柏伦忽然感到心头一凉,整个都怔了住。 “从没见过这种症状……想它或许是种来自外星球的病菌……” 魏柏伦打断了莫勒的话,当机立断地回答:“恕大胆推测,这个士兵是被感染了。这种黑色物质是一种寄生物,它视梅隆星为寄主,现又入侵到了类的身上——” 魏柏伦的话音刚落,那个士兵突然不再呼痛,而是一下干脆利落地从地板上站了起来。他的脸孔透出一层好似霉变的青色,眼球完全变成了灰白色,像长有严重的白内障。瞪目呲牙的神态倍见狰狞,这家伙表现出超强的攻击性,一只手就把一个上前阻止他的士兵给抛出几米。 又是一阵较长时间的混乱之后,视讯再次被连通了。那个士兵已经被制服了,或许是注入了强效的镇静剂,他一动不动地躺地板上,被绳索牢牢捆绑了住。 “把这家伙丢出战舰!”靳宾通过通讯设备对奥德赛号上的武烈与顾林下令道,“们回到地球时,也必须接受隔离检查。” “不!”魏柏伦出声阻止说,“请求总指挥官能准许把这个士兵带回来,把他交给。” “好像……对这种外星寄生物格外感兴趣?”靳宾满面狐疑地睨起了眼睛,下巴以个高傲的姿态微微扬起。 “医生的本能就是不断探索并攻克未知的疾病。现掌心冒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一袭白衣的魏医生双手插袋,以一个平静温和的微笑将先前的慌张敛得一干二净,又现出平日里那份超拔于众的儒雅气度。“何况接下来与梅隆星的对峙中,们迟早会面临这个问题。如果能从这种寄生物上找到突破口,或许们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赢得这场战争。” “这是一次冒险。别让失望。”将视线从魏柏伦脸上移开,靳宾微微蹙着眉端,对武烈下令说,“把他带回来。” 与奥德赛号的通讯中断了,童原走上前来,与靳宾帖耳汇报道:“核辐射的干扰十分严重,来自嘉里兰的信号时断时续。就刚才,们终于通过那枚耳钉锁定了狼川的位置。” “是吗?他还好吗?”寝食难安的时光徒然轻掷,连日来的阴霾情绪终于此刻一扫而空。意识到自己的神情语气乃至心境竟都满含喜悦的致谢之意,靳宾收了收嘴角的笑容,挥手让空指中心的其余都退了下。 “要带去把他找回来吗?想他或许已经找到霍兰奚了……” “不,留这里。等奥德赛号返航,还有别的事情会交代去完成。”靳宾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一双微眯的眼眸如同琥珀凝结的精魂。“亲自去。和靳娅一起。” 第45章 正义若无力量(5) 天还未亮透,云气空中急速流动,像被谁挥着鞭子赶着跑。年轻离开之后,空军少校就再也无法入眠。胯间的性[]器还留有那家伙掌心的温度,烫得惊。狼川没有移动手指,只是这么握着它,就勾勒出了他所有燥热已久的**。 霍兰奚不想背叛自己的未婚妻,一刻也不曾想过。 然而当他意识到自己有了这个念头时,就再也无法将它赶走了,就像被一种天花乱坠的口吻给蛊惑了,一闭上眼睛便尽是那双比孔雀石还漂亮的眼睛。一个的意志苦苦对抗他的本能,后者显示了它无比强大的力量,越被有意识地拔除,就越扎根深牢,生机勃勃。空军少校有些颓丧地从床上坐起来,又低低骂了一声:“该死!”也不知道是骂不知何时已砰然心动的自己,还是骂那个装疯卖傻却可恶透顶的家伙。 他静静坐了片刻,随后便整理好被狼川扯开的衣裤,走出了门外。 嘉里兰被一整片连绵又荒瘠的山岭掩映其中,运气好的时候或许能看到点透芽的绿色。此刻的山岭仍沉睡,村庄也寂无声,如果不是偶然被戈多党发现了踪迹,这地方的宁静恐怕永远不会为篡窃。 一处完全不帝国版图上的荒村,龙头里放不出水,每天都有负责从已经废弃了的水库取水,将几只硕大的空水桶汲满。水库的水位不断下降,嘉里兰的怪胎们正面临着断水的威胁。所以头一回“野兽”把一桶水全泼了霍兰奚身上会惹得酋长大光其火,这实太浪费了。 今天该是轮到了莫莉,以往轮到她的时候,“野兽”总会殷勤地一旁帮忙,可自打霍兰奚来到这里,莫莉就再也无法朝那巨大笨重的家伙多看一眼。 “来。” 空军少校这会儿脸上仍有淤青和伤痕,但这丑姑娘看来,一点也不掩他那令垂涎的漂亮,他的褐色短发和灰蓝色的眼睛,他那耸直的鼻梁和轮廓削瘦硬朗的下巴。莫莉羞涩地往旁边挪了挪,任霍兰奚为她把汲水的活儿给干完了。将水桶搬上一辆极其破旧的卡车,霍兰奚不时需要停下脚步,活动一下隐隐作痛的肩膀。而那个矮得过分的丑姑娘,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稚儿,始终亦步亦趋地跟空军少校的身后,满目柔情地望着他那高大挺拔的背影。 “……会什么时候离开?”待最后一个水桶被搬上了卡车,莫莉总算大着胆子向心上搭起了话,她是这群怪胎中少有的智力受损不太严重的,也可以较为完整地表达自己心中所想。 “今天或者明天,还想见一个。” “回到……回到的妻子身边吗?” 霍兰奚没有回话,稍稍沉吟几秒后,点了点头。 “不能留下吗?”丑姑娘一下伸手拽住了男的袖口,着急地好像马上要哭,“因为太丑了,对吗?” 那天,被绑缚住的空军少校面对女孩的侵犯,不得已地用身体冲撞了她,被撞倒地的女孩捂着脸直哭,随后也问出了这句话:因为太丑了,对吗? “不是。”霍兰奚那天的回答和今天的完全一致,“作为一个军,必须回归军队随时等候国家的召唤,作为一个丈夫,不能让的妻子等待太久。” 那天的情形并不太让愉快,但令他惊讶又感谢的是,这个貌似丑陋笨拙的女孩最终选择了站自己这边,她答应替他照看受伤的金发中尉,也答应一旦对方苏醒就会想办法让他们见面。而旁面前,莫莉不但只字未提,更继续疯疯傻傻地替空军少校隐瞒遮掩。 “呜呜呜……”女孩仍旧十分伤心,那只爆瞪的眼睛里不断流出浑浊的泪水,打湿了她扭曲歪斜的下巴,“的妻子一定是个美……因为这样才爱她……” “不,不是。爱她是因为……是因为……”一时语塞,霍兰奚竟发现自己答不上来这个简单的问题。停顿片刻,他莫莉身前倾□子,手扶着这个女孩的肩膀,与她目光平视,“美丽的容貌总会凋败,美好的品质却长存不朽。是一个善良正义又充满同情心的女,会遇见一个值得爱的男,们会誓言彼此忠诚,一生相爱,会穿着洁白婚纱,众的祝福下成为他的妻子……” “妻子……丈夫……婚……婚纱……”莫莉目露憧憬,歪着脑袋,喃喃地重复起来,“也……也可以吗?”每个女孩一定都曾对洁白婚纱心生向往,即使是这个容貌被损毁的畸形也一样。 “当然。”空军少校难得地说上许多,对这个女孩的感谢也绝非惺惺作态。他俯身向她靠去,落了一个吻她的脸颊上,“谢谢。” 转眼间日出黄沙,一丛毫无形状的火焰燃烧天际尽头,天空彻底亮了。 离开了霍兰奚,狼川同样难以入眠。他的眼睛能够黑暗中轻松视物,一个漆黑又陌生的地方瞎晃悠也不觉害怕。难得早起的酋长喊停了他的脚步,酋长大力地拥抱了狼川,把那会儿欠着的热情一并补了上。可年轻对此却全无热忱,他耷拉着脑袋,神情看来也蔫蔫的。他的情是个骗子,明明有一腔如烈火般的感情却不肯承认,欺骗了自己也欺骗了他。 两并肩坐石阶上,酋长问:“芬布尔监狱的犯后来怎样?” “都死了。” “就知道,这就是坐以待毙的下场,那些蠢货!”狼川没有向对方解释那些囚犯是被空军少校枪决了监狱门外,也没为那“屠夫的仁慈”向对方多费口舌。反倒是酋长掀开自己的衣袖,将手臂上的烫伤痕迹一一展现给他看:“这儿,这儿,还有的身上背上。”他说,“蒸汽管道烫出了一身的水泡,好几次都以为自己会被烤化那狭窄的通道里。但知道只要能坚持到底,熬到最后,就能洞见新的天地!” 看似心不焉,狼川没有答话,目光却落了不远的前方——一个看上去年纪很大的男正被几个戈多党殴打,他们似乎拿他当奴隶使唤,指示他去干一些非常粗重的活。那个男披着破损又满沾灰尘的黑色斗篷,一个戈多党一巴掌打掉了斗篷的帽兜,露出一头花白的发。几个强壮且年轻的男的拳脚下,老唯唯诺诺,很是可怜。 “连哄带骗,也没少威慑恫吓,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让这里四百多个怪物都变得驯服又听话,可这小子一来,他们居然全都顺从了!”酋长耸了耸肩膀,表面上故作轻松,心里却十足的不甘心,“对了,见到了的那个机器朋友——的天!差点以为是霍兰奚的孪生兄弟——” “住手!”狼川突然一声大叫,就霍地起身,冲向了那群正施暴的戈多党。酋长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这家伙已经喊来了自己的“部下”,那头凶悍强壮的“野兽”。 “野兽”二话不说,就把一个正对老施以拳脚的男举过了头顶——这个看上去至少有一百公斤的男“野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哇哇乱叫,随后就被对方轻轻松松地摔了出去。 狼川朝“野兽”竖了竖拇指,夸赞他做得好。那傻大个儿立刻模样憨厚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他嘿嘿地笑个不停,一张奇丑无比的脸看来竟也不那么可怖了。 “还好吧?”狼川上前将那个老扶了起来,扶自己的臂弯里。他歪着脑袋朝对方看了好一会儿,蓦地发现自己挺喜欢这的眼睛。这个老满脸刀刻似的皱纹,可一双灰蓝色的眼珠却丝毫未被苦难的风霜浸染,他的眼睛如同冰封的河面下蕴藏着一道道汹涌的潜流,充满了一种坚定不拔的力量。年轻几十岁的也未必会有这样的眼睛,或者说,谁也不会长有这样的眼睛。除了某个。 “还好。”老伸出一只同样满是岁月凿痕的手,擦了擦嘴角边的血迹,冲眼前的年轻露出慈蔼一笑,“谢谢,年轻。” 这一老一少两个男很快就相聊甚欢,好像格外地意气相投,不结成忘年交就不行。他们谈及了自由与希望吊诡的战争年代和一个没有壁垒的的理想国度。这些词汇狼川全都一知半解,但却莫名地一听就觉得喜欢。 “怎么看待‘自由’?” “这是很好的东西吗?” “想是的。”老点头,笑了,“值得一个为此追逐一生。” 年轻歪着脑袋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那就是霍兰奚。” “那么理想呢?” “不知道,”狼川非常诚实地回答了老,圆润可爱的嘴角终究忍不住泻出了一个腼腆的笑,“也许还是……霍兰奚。” “霍兰奚……霍兰奚……”老重复了对方一再提及的这个名字,“是那个非常酷的空军少校吗?”看见这个年轻晕红着两颊使劲点头,老笑得更开了,脸上那一道道饱经风霜的凿痕也显得舒展好些,“不太喜欢他,他永远板着一张脸,就好像有杀死了他的父亲又夺走了他的母亲。” “也有一个儿子。”老顿了顿,深邃的眼眸里现出了点点温情的光亮,“他很漂亮,也很聪明,甚至比所见过的所有成年都更勇敢。如果他能平安成长,想现的他一定不会输给那个很酷的空军少校。” 狼川不解地问:“他现哪里?” 老伸手摸了摸心口:“他一直心里。” “他是……死了吗?” 老摇了摇头,自己岔开了话题:“的妻子可以算作是死于暴[]政,的儿子也因此与分离。有一阵子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意义,起早贪黑地工作,任富们剥削压榨,每天浑噩度日,只想苟且余生。然而没多久,就遭逢了一件非常可怕的灾难,为此付出了旁难以想象的惨痛代价,而后又认识了一个女,她并不十分美丽,却非常坚韧善良。们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但是她也被夺走了,就像的妻子,的孩子。”老停下来咳嗽了几声,清清喉咙继续说,“那一刻觉醒了。们总幻想着久未弥合的伤口有朝一日总会痊愈,却忘记了对付脓溃,最好的法子就是将它彻底剜除。” 金绿色的眼眸一眨不眨,狼川表现出鲜有的耐心,听着老说下去: “曾有一次游历至第七区,向那儿的们宣讲。谈到了民主平等与自由,谈到了每个公民都应勇敢去向统治者讨要自己的权利也谈到了最妙不可言的理想与一个‘铸剑为犁’的崭新世界……一开始们听得如痴如醉,可突然广场中央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全息显示屏,那个帅极了的空军少校从一架银光闪闪的歼机上走了下来,真的就像神只降临了间。再也没有听一个老头子絮絮叨叨了,女疯狂尖叫,男也热血沸腾,孩子们祈祷自己有一天能长成他的模样,老们则希望这样一个英雄的荫蔽之下,安度残年……们对那只飞得最高的雄鹰顶礼膜拜,就渐渐就忘了自己还是井底之蛙。上等需要塑造或者鼓吹一个英雄来拢聚民心,而霍兰奚就是这样一个‘英雄’。” “除了罗帝斯特,所有地方都一遍遍歌颂霍兰奚的功勋,他飞行时的英姿会定时出现街头巷尾大大小小的屏幕里,上等不遗余力地吹嘘他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男,又有多少巴望着他第二天就死于非命。当他一旦失去了这个价值,统治者会毫不容情地将他清除抛弃,而新的英雄被‘造就’之后,他很快也会被健忘的们遗忘。”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之后,老对身旁的年轻说,“假使有这个能力与机会,愿不愿承担起领袖的责任,带领这些去往一个更无垠的未来?” 老目光诚恳,口吻满是邀请之意,可这个年轻却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他:“的未来与霍兰奚同,别它的,一概不管。” 老了然地笑了笑,又说,“儿子小时候每次受伤,都会为他炖狗肉菟丝子汤。难得他喜欢菟丝子的药味,狗肉汤也能让他复原得更快。听说喜欢的那位少校受了伤,想他现需要这个。” 这话让狼川挺苦恼,这地方面貌合格的正常都没几个,哪里还有狗。然后他突然就想到了,随自己一同前来的除了机器奥利维尔,还有一条柯利牧羊犬,“闪灵”。 第46章 正义若无力量(6) 从昨天夜里到现,霍兰奚就没看见“闪灵”。他喊了它不少次,却仍没看见那毛发油亮的大家伙撒着欢儿地冒出来,这很反常。嘉里兰的骨子里都很善良,但行径却是实打实的古怪。霍兰奚不由有些担心,自己的狗会或许已成了这儿某个怪家伙的盘中美餐。 空军少校咳了两声,从桌上取了一杯水来喝。帮助莫莉取水时已十分小心,但“野兽”的那一脚脚踩踏给他造成了不轻的内伤,肩膀仍疼痛,尽管不算是天崩地裂,倒也像是余震未消。 同行回程的卡车上,他问了莫莉有没有见到一个身披黑色斗篷踩着老旧野地靴的男,但傻女孩对此毫无印象。现这儿的怪家伙们都听狼川的,酋长和那些戈多党也不敢再生事端,空军少校打算两天之内就重返罗帝斯特。作为离别之礼,莫莉送给霍兰奚一个小小的粉色的相框,里面是一张她自己的相片。相片上的女孩看来十三四岁,算不得倾国倾城,但五官端正脸型清秀。这是这个女孩最珍贵的东西,容貌摧毁后她就与相机再也无缘了,这是她保留至今的唯一的相片。 霍兰奚认出了这个粉色的相框型饰物来自于自己的未婚妻。那日狼川与费里芒冒冒失失地让飞行器着陆于十一区,就遗失了这个饰物。相框内盒里的戒指已经不见了,但那个指环经由莫莉这一无意识的提醒,已经牢牢束缚住了他的心。 他的未婚妻还等他。他必须远离这种珠玑妙语似的诱惑,尽快回到那断编残简般的过往中去。尽管前者生鲜而有趣,后者却四平八稳得有些陈腐。 霍兰奚将粉色饰物放回桌上,打算出门去找“闪灵”。破旧的木门刚被吱嘎推开,满身是血的狼川就出现那里,手里还捧着一只飘出一股奇异肉香的陶瓷盛器。 “没看见‘闪灵’,知道它哪里吗?”空军少校没有从门前让开,堵住了对方的前行之路。可那年轻身子前倾地低了低头,嘴里囔囔着“好烫,好烫!”就用脑袋撞开了他的阻挡。 “也没看见奥利维尔。”狼川抬起脸望着霍兰奚,金绿色的眼睛里布着一夜未眠的条条血丝,瞳光倒还是亮晶晶的。嘴角俏皮地扬起,他似真似假地问着,“那机器的模样真让动心,能找个一模一样的赔吗?” 不速之客看来不会轻易离开,霍兰奚冷淡地别过了脸:“太臭了。” 他身上都是血,脸上有,脏兮兮的衬衣上有,头发上也沾着不少。狗的血,也有可能有些自己的。与霍兰奚相关的事物他都不想假手他,为了逮住那不肯就死的家伙,他们俩都拼了命。他们扭抱一块儿翻滚撕咬,最后他咬住了那条狗的脖子,吸了一肚子的狗血,总算把那家伙干掉了。 “这个给,为它忙了一晚上,想它对的伤有好处。”将陶瓷盛器放桌上,狼川咬着桃粉色的下唇,露出一个腼腆到了不得的样子,眼巴巴地等待着霍兰奚的反应。 稠白的肉汤带有一种特殊的土腥味道,霍兰奚将它接过来,微微皱着眉头端详,突然就变了脸色。 “他妈做了什么!”将陶瓷盛器砸地上,空军少校一把揪起年轻的领子,将他推抵墙上。 “……不明白……”对方的手劲儿十分粗鲁,衣领被拽得极紧,勒得咽喉好些难受。狼川顾不得心疼自己一夜未睡的心血就这么被打翻地,却无法理解为何身前的男会突然勃然大怒。他挣了挣被紧勒的脖子,一脸委屈地说,“有告诉,这对的伤——” “的伤与无关!”一贯冷漠克己的空军少校今天也大异于往常,他的愤怒似乎并不只为自己的爱犬而生,“不是的妻子,不是的部下,甚至不是的任何!一旦回到罗帝斯特,就滚回的v1中队,永远别再打扰的生活!听懂了吗?” “胆小……胆小鬼……就听不懂……”手下用劲儿更大了些,霍兰奚想逼迫狼川点头,可对方偏偏执拗地瞪视着他,如何不肯答应。一张白皙的脸孔已经涨得通红,金绿色的眼眸也浮着泪光,可这家伙硬生生地挤出一丝笑,“勒死吧……勒死朝思暮想……喜欢着的吧……” 超过五分钟的僵持对视之后,空军少校终于松了手。年轻马上就扶着桌子大口大口喘起气来,真的差一点就被勒断了气。 “不想再看见……”霍兰奚摇了摇头,打算摔门而去,蹲伏门外的一条柯利牧羊犬便趁势挤进了门。 浑身湿透,柔亮的金棕色毛发黏成一撮撮。左右晃动着尾巴,大狗把嘴里叼着的鱼放了主的脚边。霍兰奚愣了一愣,旋即马上明白过来:出于同一个目的,这两个家伙一样折腾了一夜,一样跑去很远的地方。不同的是,一个宰了一条野狗,一个即将干涸的河流里捉到了鱼。 一腔怒火师出无名,霍兰奚依然没有回头,只是格外平静地向身后的狼川道歉:“对不起。” “看着说!” 原地犹疑片刻,霍兰奚转过身子,问:“是不是见到了什么?” 这副目中无的态度令他气不打一处来,狼川马上就摇头否认:“没有,没见到任何。” 空军少校看出对方是使性子,于是冷着脸又问了一遍,“确定没见到什么吗?” “说了,没见到!”狼川赌气似的把脸撇向一侧,忽地又转了转眼珠,笑嘻嘻地把脸凑向霍兰奚,“用力吻,或许就见到了。”年轻嘬起可爱的唇瓣向空军少校索吻,却即将四唇相接之时,被对方狠狠推了开。 腰椎重重地磕于桌角,疼得他双膝一软,当即跪了地上。 “霍兰奚!”以个质问的语调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狼川就埋下了头,扶着膝盖的两手不住地颤,带动了整具稍显单薄的身体。如同一株被寒风投射情意的小树。 “好了,对不起。”霍兰奚轻轻叹着气,向着跪坐地上的年轻递出了手掌——他想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结果那家伙又一次张嘴咬了他的手指。牙齿嵌入皮肉,触及筋骨,或许是出于对自己刚才无故失控的内疚之心,空军少校完全纵容对方这般用牙齿撒野。整整三分钟。 两只手抓握住了对方的手指,狼川一边狠命地收拢下颌,一边吮吸着自己齿下汩汩而出的血液。皮肉与骨节似将脱节,眼见对方一点没有罢手的意思,霍兰奚终于没忍住推开了这该死的家伙,“够……够了!” 好容易将手掌从对方的嘴里挣脱出来,空军少校转身就走,可还没迈出两步,就被那个年轻抱了住。 他慢慢移动着触地的膝盖,从他的身后转到了身前,将脸贴了他的胯间。 根本无法将自己的身体抽离出来,霍兰奚几乎用尽了力气想把狼川推开,可那家伙就似已焊了地上,始终牢牢抱着他的腿不放。狼川把脸贴了霍兰奚的胯间,一面隔着裤子亲吻他的性[]器,一面仰起头,直直望着那双正俯视着自己的灰蓝色眼睛——他充满试探意味地眨着眼睛予以回应,一张眉目清秀的男性脸庞,瞳仁金碧,嘴角还染着殷红的血。两种截然相反的色彩竟撞击出一种娇艳欲滴的媚态,极致摄惑心。 未免被这双眼睛俘虏,霍兰奚将视线移向置于桌上的相框饰物。他又用力推了狼川一把,但仍未能把他从自己腿边推开,而这家伙反倒得寸进尺地动手去扯他裤子的拉链。 这是一场关乎情[]欲与道德冒犯与拒绝的角力,一个男不想失守阵地,一个男却再遏制不住沸热的**,两只手二十根手指勾连缠斗了半晌,室温也随之越升越高,窗户上凝结了一层白花花的湿气。任何角力最终都会分出胜负。最后获胜的是狼川,他将他的性[]器含进了嘴里。 一旦他想推开他,他就会毫不客气地咬他,而只要他一动不动,那温热的口与舌又会变得百般驯服温存,为他疗愈一身伤痛。 霍兰奚双拳紧握,眉头深锁,抿紧的唇里偶或漏出一两声低促喘息,立刻又逼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他的额头不断淌下汗水,淌过削瘦的颧腮又滑至他的下巴,勾勒出一张英俊得乃至不近情的男面庞。 嘉里兰的怪家伙们大多已经醒了,屋外的世界很嘈杂,莫名其妙的笑声混着同样不知何来的哭声,还有一个往大伙儿饮用水桶里撒尿的戈多党,正被发了怒的“野兽”追得满世界飞奔。屋内却静得出奇,简陋的四面石墙挡住了外界的喧嚣,却架不住两个男的热情似火。 只有那缠绵不断的吮吻声响,宛若水中歌吟。 身体猝尔绷得像大理石一样坚硬,空军少校能感受到自己的临界点即将来临,可这怪家伙教全然摸不着头脑,紧要关头又将已吞得很深的情热之物退出了口中。他如获至宝地捧着它,一边以舌尖那坚硬前端的小口上轻轻挖凿,一边哼唱起了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小调: 愿意做小鸟, 飞到的身旁去, 老鹰无所惧, 疾飞向前…… 被这实算不得天籁的歌声吸引了视线,霍兰奚低下了头。而狼川恰好也从他的胯间仰起了脸,大喇喇地笑起来,尽显一口白牙。 霍兰奚朝着狼川的脸伸出一只手,用骨节分明又细长的手指攥住了他的下巴。两个男的视线彼此久久交织,映入深长眼眸中的金绿色简直像是荒野又临春天,充满了一触即发的生命力。空军少校这个瞬间心无旁骛,道德的牵束时序的阻隔对未婚妻的愧疚以及对浩瀚宇宙的感喟都不存了。 最后的理智散佚一空。霍兰奚半跪了下来,将嘴唇贴上狼川的脸。他开始吻他的嘴和脖子,吻得粗暴且狂热。用身体交锋的热情催使得他们都无法直身相对,霍兰奚索性将狼川压了身下。谁知这家伙压根不肯乖乖躺下,一翻身就试图骑到对方的身上去。两个男互相撕扯衣物,搂抱着地上滚了一阵子,撞得桌椅一概不原位。但一双深深缠绞着的舌头一直没有分开。 “闪灵”伏低着脑袋,它好像不太明白这两个男干什么,更搞不清楚自己该帮着谁去咬另一个一口。 洒地上的肉汤把那油腻腻的土腥味沾了他们一身,上衣尽被除去,裤子却只来得及脱去一半。 没有温柔细致的前戏,霍兰奚用手指沾着汤汁替狼川做着扩张,潦草几下之后,一挺身就把自己胀热的物事送进了他的身体。 “疼——” “闭嘴!”狼川几次想说话都被霍兰奚捂住了嘴。除了他自己的低促喘息,整个空间里就只有两具**彼此撞击的声响。空军少校不准许年轻叫喊,甚至不准许对方呻[]吟,仿佛一点点声音就有可能湮灭他的情[]欲,就有可能唤醒他背叛自己未婚妻的廉耻之心。 窗户上的白气凝得更厚了,一片朦胧。性[]事结束之后霍兰奚就伏狼川身上,他的脸埋进他的脖子里,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好像是筋疲力尽地睡着了。 彼此都是第一次,第一次入侵一个男和被一个男入侵,快乐并不比痛楚多出多少。那种火灼一般刮擦内里的疼痛让不堪忍受,十余分钟两腿高抬的姿势无疑也很不舒服。但年轻仍旧十分高兴,怎么也敛不住满脸傻乎乎的笑意。生怕惊扰了情的睡眠,他悄悄伸出手,只敢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的后背——这个男肩膀比自己宽些,背部的肌肉非常结实,因为身体强壮又无赘肉,两胛间凹陷的那道长沟格外明显。他的手指欢快不已,像弹奏琴键一般跳跃他的背脊,沿着由脊骨生成的诱长沟往下滑动,一点点摸向了他的臀部。 幸而空军少校及时抬起手臂,摁住了那只正往自己臀沟游弋的不安分的手。 支起身体,霍兰奚俯下脸望着身下的年轻,目光冰冷又戒备,就好像刚才与自己肌肤相亲的男不是这一样。 “太喜欢了。”狼川生怕对方会说出反悔的话,忙不迭地剖白自己说,“是世间一切美好事物的原相,是可以眺望的方向。” 几秒令窒息的沉默之后,霍兰奚重又把脸埋回了狼川的颈窝,话音虽不耐烦,倒也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温柔倦意:“知道。” 隐秘处的肌肤余韵犹存地摩擦一起,年轻安心地承受着情的重量,忽然问:“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什么?” “有声音,仔细听。” 窗外的声音越来越响,一开始像是成群结队的飞鸟,而后他们便听清了,应该是远来的机阵正掠过天空。随后,夏格尔的喊叫声从门外传来:“少校!罗帝斯特派来找们了!是v1,是总指挥官的v1!” 第47章 正义若无力量(7) 总指挥官的座机“马荣号(mayonvolcano)”自罗帝斯特起飞,随行护航的是v1中队的精英飞行员们。因为帝国元首的飞机以“火山”命名,所有的飞行中队也都以字母“v”来编队。尽管只要出行就一定会有“俾斯”歼机随行护航,但“马荣号”仍然配备了4门聚能激光炮以及一系列的电磁防卫装置。 空中宫殿般的“马荣号”飞行起来极稳,但极其豪华舒适的内饰也没能让靳娅看上去好些,她的晕机现象仍很严重,秀美的脸庞惨白泛青,喘息急促,浑身轻颤。但她现一颗心完全系未婚夫的身上,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不适了。 “冷静些,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情了。”通过监视屏幕,可以看到狼川及以他为原点辐射出的红外热像。靳宾垂着头,一眼不瞬地盯视着屏幕,然后他们就目睹了那两个男的性[]爱全过程。 没有具体的影像,但依然能够清晰看见,一片暗红色的背景下,两个男赤身相接,皮肤烧得金黄一片,又渐渐发出一种几欲刺破眼球的白光。 炙热的温度已达顶点,如同两道相聚的熔岩,彼此撞击缠磨与黏滞。 这场性[]爱这对姐弟看来简直堪比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总指挥官微微抬着下巴,反复以食指轻轻擦蹭,嘴角勾起一个妖娆又古怪的弧度。他突然转过脸,似笑非笑地问向自己的姐姐:“霍兰奚操[]的时候,也这么狂热动情吗?” 适才一幕已令靳娅非常难堪,弟弟的问话更让她无地自容。柔软的长卷发半掩着脸,女感到悲痛欲绝的同时又莫名感到释然,这份远遁的爱情她已无能为力,她以为他们分开一阵子后一切都会回归原样,可她没想到狼川竟会不顾一切地去找寻霍兰奚,而且,真的被他找到了。 护航的“俾斯”歼机飞得很低,临近目的地的时候,机群发出的巨大轰鸣声把远近的飞鸟全都惊了起来,惶惶然一大群,将灰蒙蒙的天空都遮去了半片。 戈多党听见了机群的声音,一个个都大为惊慌:这个隐匿嘉里兰的小村庄地图上都找不到,罗帝斯特竟然还能派兵来! 他们当然认为这些歼机是为剿灭自己而来,不想坐以待毙的戈多党很快就架好了高射炮,向越飞越近的机群开了火。 v1中队的飞行员不曾想会遭到攻击,巧妙地闪避过一束束镭射炮火,他们马上通过监测设备查清了地面的武装部署,并向“马荣号”上的总指挥官作出汇报。 “马荣号”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心情糟至谷底的靳宾毫不犹豫地下令还击。 “俾斯”歼机纷纷改变发射角度,开始对地面进行疯狂扫射。嘉里兰本就称不上是十一区的武装力量,以如此落后的武器装备对抗总指挥官的卫戍部队,根本是以卵击石。 “少校!罗帝斯特派来找们了!是v1,是总指挥官的v1!”话音刚落,夏格尔就被炮弹卷起的巨大气浪掀了一个跟头。他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一身的疼痛就撞开了自己长官的房门。 “……们……”两个正迅速穿衣的男令他愣了一愣,地上狼藉一片,但傻子也能看出刚才发生了什么。 霍兰奚没对自己的部下多做解释,一边极利落地系着军靴上的鞋带,一边向金发中尉发布命令:“夏格尔,用‘塔甘罗’上的通讯设备与‘马荣号’连接通信,阐明误会,让他们停止攻击。”军靴穿毕,身旁的年轻基本也已穿着齐整,霍兰奚转身对狼川说:“二等兵,去让那些怪家伙们放下武器,与v1作战不会有任何胜算,别再自取灭亡了。” 二等兵?狼川不满地撇了撇嘴:这不称自己为“小甜饼”倒也算了,居然还叫什么“二等兵”?! 朝径自发呆的年轻投去一眼,空军少校冷淡地催促道:“磨蹭什么?” 三个从屋中跑出,四周的景象已是天翻地覆,宁静幽僻的村庄而今身陷火海,血肉横飞。 地上已经有了几具尸体,因为面貌被炮火烧得焦黑,分不清是戈多党还是嘉里兰的怪家伙们。“野兽”将被倒塌的房屋压住双腿的莫莉救了出来,夹了腋下。这个大家伙为周遭发生的一切感到愤怒,他站立废墟上,仰头对着天空咆哮。 一架低飞的“俾斯”歼机早已将这巨型怪物锁定为攻击目标,飞行员摁下了激光炮的发射键,可却发现这笨钝的怪物竟然出奇的灵敏,夹着一个侏儒似的女左突右闪,几次都有惊无险地避开了炮火的攻击。杀红了眼的空军士兵一心要干掉这个家伙,他操纵自己的歼机飞得更低,低到离地面不足两米,朝着身高三米有余的“野兽”冲撞过去,简直堪比一台发动着的绞肉机。 最后他将“野兽”挤压了自己的歼机与一栋房屋之间,房屋瞬间成了废墟,驾驶舱里的家伙得意地给自己鼓起了掌,认定那巨型怪物已经被碾成了肉酱。 然而令措手不及的一幕发生了,一个庞然黑影猝然跳出了废墟,沉重的双脚正好落驾驶舱前的风挡玻璃上。 “俾斯”歼机剧烈地震了震,狂怒中的“野兽”几拳就将防弹玻璃砸得稀碎。面对惊恐万飞不断告饶出声的空军士兵,他伸出双手,直接拧掉了他的头颅。 可怜的莫莉没有逃过这一劫,断了腿的她也被歼机挤压断了气管,死了。 满手血腥的怪物跪女孩的尸体旁,孩子一般嚎啕痛哭。 “别再还击了!躲去们的地下室!快!”狼川跟并行的霍兰奚与夏格尔身后,冲所有视野可见的挥手叫喊,这地方有的是储藏闲置品的地下室,完全可以躲过这次出意料的“空袭”。 嘉里兰的怪家伙们都听狼川的话,他们扔掉了被戈多党强行塞进手里的武器,纷纷掉头跑向了安全的地方。没有了旁支援,本就数不多的戈多党也失去了顽抗到底的意志,一个个缴械逃生去了。 “报告少校,他们都听的!”半是邀功半是撒娇,年轻朝身旁的情眨了眨眼睛,一脸掩不住的得意神采。而空军少校虽然一言不发,却极浅极淡地勾了勾嘴角。他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勉强算作肯定。 战火中的这对情侣全然没意识到,从他们身后的残垣下冒出了一个身影——那是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扛着一只适用于单兵携带的火箭炮,将发射的炮口瞄准了前方的空军少校。 一枚没有置药的小型穿甲弹呼啸而出,直奔霍兰奚的后心位置。 五感超常敏锐的狼川听见了这个异常声响,想也不想便上前推开了霍兰奚—— 那枚钨合金弹体就这么穿过了他的身体。 受创的纤维结缔组织迅速进入自修复的状态,毛细血管疯狂再生,基膜组织与网状纤维瞬间便缠长了穿甲弹的金属翼片上。心脏受到重创但创击物仍留体内,弹体向前的惯性几乎把五脏六腑都拽出他的躯体。 霍兰奚站稳脚步回过了头,望向了穿甲弹袭来的方向。他察觉出有要置自己于死地,却没想到会看见那个记忆中的身影——宽大的黑色斗篷裹住了男的全身,映着红色的火光,风中猎猎生响。他看见了露出帽檐的花白头发,还有一双深邃幽深的灰蓝色眼睛。 濒死时刻的所见不是幻象,这个男确实是他的父亲。 几秒钟的对视之后那就逃走了,空军少校本想不管不顾地去追,手腕却被拽了住。 狼川朝霍兰奚张了张嘴,没吐出一个字,反倒喷出了大量的鲜血。弹芯直径30毫米长度超过60公分的钨合金弹体穿透了他的胸腔,二十公斤的重量让他无法再迈出一步。 “少校!不能留这里!”夏格尔已经跑开几步,回头冲空军少校大喊道,“这里们会被炸成肉酱的!”头顶上方的v1中队尚未停止攻击,屹立空旷地面的三个随时会成为“俾斯”歼机的靶子。 “别……别留下……”大朵大朵的血花喷溅胸前,狼川死死拉住了霍兰奚的手腕。完全动不了了,痉挛着的身体慢慢栽向前方,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但仍任性地阻止对方离开,“不想总是……总是一个……” 一百余年的时光那么漫长,他一直都是一个,没有火,没有光,连相伴的余烬也没有。 “少校,不能留这儿!”不停还有炮弹落下来,夏格尔扑倒后又爬起来,喊着,“们必须马上回到自己的歼机上去!” “先走。”头也不回地下令于自己的部下,狼川倒地前,霍兰奚将他的脑袋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少校!”金发中尉仍催促,可他的长官已然对一切置若罔闻。 “趁还听得见……快点……快点对说……”如同被篝火的温暖环抱怀,年轻慢慢阖上了眼睛。他的话还来不及说完,他的情就已默契十足地给了答案。 “喜欢。”冰凉的唇落上狼川的脸颊与耳朵,空军少校将怀中的肩膀环得紧些,喉音低沉而坚定,“比眺望天空更喜欢。” 这片土地被炮火烫得面目全非,头顶上方的战机投下炮弹与成片成片的阴影。又一枚炮弹炸响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浓烟冉冉腾起。灼的热度与火光蔓及他们的靴子,他们的军装,他们的手掌,他们的脸。 直到这场短暂的战争结束,他仍抱着他。 扫清障碍后,“马荣号”v1中队的环绕中从天而降,就降落霍兰奚身后的不远处。总指挥官和他的姐姐走出舱门,随后便看见了两个战火中紧紧相拥的男。 靳娅抬手捂住了嘴唇,她哭了。 她终于承认,这是两颗互相靠近的心,即使死亡当前也无所畏惧,她矜守不住,也阻拦不了。 失血过多的年轻已经处于弥留状态,哪怕经受住了基因改造的残酷实验,似乎也扛不住被穿甲弹直接洞穿胸腔的重创。 “带他回去!”靳宾冲同行的蜂党士兵们下令说,“让魏柏伦莫勒立刻去手术室待命!一回到罗帝斯特就为狼川手术,不允许他有任何闪失!” 两个蜂党士兵将受了重伤的年轻抬上了飞机。一身是血的空军少校站起了身,低头看了看自己染得一片血红的前胸,没有多说一个字。 “如果他死了,也不可能活着!”俊美面貌因极度的愤怒扭曲变形,靳宾伸出食指,隔空点了点霍兰奚的脸,旋即又慢慢蜷成了拳头。骨节嚓嚓作响,他现的心境恨不得挥他一拳,却又不甘心承认自己居然输了。 转身而去,总指挥官侧过脸看了看跟随自己下机的姐姐,强忍下心头怒火,冷声说:“和霍兰奚坐另一架飞机回罗帝斯特!” “马荣号”上,紧急医疗官为年轻做了初步的救治工作,可血根本止不了。 “狼川,醒一醒……狼川……”暗红的泪痣映照得一双眼睛形同哭泣,靳宾将狼川的手攒紧自己的两掌之间,做出了一个合掌祷告的样子。他一再焦急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害怕这家伙一旦睡去,就再醒不过来。 “不叫……不叫这个……”年轻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嘴角处马上又溢出了鲜血。**的欢愉与泯灭竟可以同一时间发生,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他的一生都与黑暗交割不清,而这一刻,死亡的感受竟是如此真实。 弥留之际的或许会脑海中闪过一生的大半记忆,狼川也想起来了。可他想起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另一个男—— “许朗川……” “这不是的名字,2507。” “‘河’与‘川’不是一个意思吗?” “应该和别的受实验者一样,叫许博士。” “不可能,本就和他们不一样。因为……因为喜欢,而且知道,也喜欢。” 第48章 往事连篇(1) “因为喜欢,而且知道,也喜欢。” “怎么知道喜欢?”三十几岁的许朗河博士看上去很年轻,不像学究倒像个学生。一头柔软的黑发和一双温存的眼睛,消瘦的面庞带着一种文质彬彬的独特气质。瞧见实验台上的年轻仰起脑袋看着自己,许朗河一把又将他推了回去,冲他温和一笑说,“躺好。” “因为眼神啊,看别和看时不一样。”实验台上的年轻身体单薄,一丝[]不挂,胸前有黑色刺青似的四个数字:2507。他还没彻底躺平又支起了上身,冲身旁的男仰起了自己的下巴颌儿,一副撒娇似的口吻,“看别时还会摆起博士的架子,看时倒像一个拿自己淘气弟弟毫无办法的兄长。” “是啊,确实拿没办法。”这话许朗河说得言不由衷,因为没有哪个受实验者像2507那么乖巧听话。别的总想着逃跑,接受各种生化试剂的注射时会又哭又喊,但这个从来不会。 这个生化研究中心处于地下,没有白昼黑夜之分,白炽灯光常年不熄。一部分科研员进行生化病毒研究,另一部分则对受实验的类进行基因改造。这儿的每个都因缺少阳光照射而显得皮肤苍白神态冷硬,2507不喜欢他们所有,唯独喜欢这个永远面带亲切笑容的许博士。 他十四岁时被带到这里,许朗河的身边待了三年。三年来别只管叫他2507,原本的名字是什么他自己也忘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直到最近许博士才他的身上着手进行基因研究。 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给他带来一些录音的音频文件,让他听听他可能再也无法听见的大自然的声音。自然界的风雨交加与猿啼虫吟,所有的声音里他最喜欢听鸟类飞行的声音。这让他感到自由,感到无拘无束。 但是这位许博士告诉他,鸟类或许还是不够自由,因为它们的翅膀飞不过大气层。 许朗河又说:“177公分,接受了类胰岛素生长因子抑制剂的注射后,就没有再长高了。” 2507把手臂垫脑后,冲对方眨眨眼睛:“反正已经和一样高了,不需要再长了。” 许朗河埋下头,继续本子上记录着什么,而平躺床的年轻被传送带送入了一只半封闭的机器之中,里面他会接受全方位的检查以及高效消毒原液的消毒。 因为受实验者的身体状况大多极不稳定,一点点细菌和病毒的感染都能让实验功亏一篑,甚至要了他们的性命。 当年轻又被传送带送回来的时候,全身已经湿透。消毒原液被喷射了一身,气味不太好闻,冰冷的水珠也刺得他皮肤生疼。 许朗河从护士手中接过毛巾,替年轻将湿漉漉的头发和身体抹干,这项本该由护士完成的工作这位博士总是亲自去做。柔软洁白的毛巾也散发出淡淡消毒液的味道,擦干了他的脸和上身,转而又抹向了他的下[]体。感到胯间的家伙被一只隔着毛巾的手握了住,2507突然笑了起来,冷不防地把头凑上去,亲了对方一下。 他往他的耳朵吹着温热气息,轻声说:“感受到了吗?勃[]起了。” 身子狠狠一颤,许朗河继续替年轻擦拭身体,一张脸却像姑娘似的羞红了。他垂下眼睛,竭力装作毫不介意地说:“身体很烫,发高烧。” 将毛巾递还给护士,取了一件崭新的淡蓝色的病号服给年轻套上。许朗河又问:“的动脉内膜正发生退行性病变,还感到身上哪里不舒服吗?” 体表很烫,全身绞痛,确实不舒服,哪儿都不舒服。实验初期2507感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显着的变化,他的视力更好听觉更敏锐,力气也比原来大了十倍不止;他反应灵敏,一目十行,记什么都毫不费劲。但这种令欣喜的变化难以维系长久。很快,这具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开始出现了轻重不同的衰退,死神的脚步已一日临近一日。 可他没来由地想让对方安心,他就是不舍得见他愁眉深锁的样子。 年轻装模作样地说着自己一切都好,一个同样身穿白大褂的男就匆忙跑了来,大喊道:“博士!博士!2419出现了癫痫的症状,们使用了急救的药物,但仍然控制不了!” 许朗河立刻赶了过去,然而抢救还未开始就已宣告结束,又一个受实验者死了。 年轻心慈的博士为此深深自责,尽管他唇边的微笑仍然温和如水。 2507没穿内裤,套着宽松的病号服,光着脚地板上踩来踩去。年轻远处看着独自一坐地上的许朗河,看见他的眼神十分悲伤,白大褂下的身体也似比往常更为单薄削瘦。随后他走到他的身前,又与他并肩坐了一起。 许朗河低垂着头颅,视线向下。年轻侧过脸,看了这个男好一会儿,然后一歪脑袋,枕了他的肩膀上,他依然故意叫错他的名字,说:“别伤心了,朗川。” “缺少一种dna聚合工具酶……dna链被强行切割重组之后,强大的表象只是昙花一现,没有那种特定的酶就无法维系长久……”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受实验者自己面前死去,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深感懊丧。许朗河一边叹息,一边苦笑,“研究生物医学是想拯救生命,可现却成了刽子手……” 2507仰起脑袋,抬手轻轻拍打着男的后背,稚气的脸庞上显出极为温柔的神情,竟如同一个宽慰孩子的母亲,“至少还活着。” “可……可是……”许朗河转过脸,直视着年轻的眼睛,他再抑制不住心头的悲伤,几乎哽咽着说,“也快死了……” “那又怎么样?”年轻努努嘴,满不乎地说,“至少活过啊。” “被关笼中也算活过吗?”许朗河被这乐观的家伙逗乐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旋即又认真地望着他,“如果有一天能离开这里,记得要到最广袤无垠的地方去,那里回头看所居住过的这个地球,才不枉真正活过一场……” “好啊,记得了。”2507又歪过了脑袋,笑嘻嘻地枕回了对方的肩膀。 “好元首已经意识到这个实验太过残酷,也太异想天开。他许诺说,们是帝国最后一批受实验者。如果们的身上没有神迹发生,‘濒死之绿’的计划就将被搁浅——” “还为那些死去的下等伤心吗?”两个正说话间,另一个穿着军服又披着白大褂的男走了过来。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嘴角流露着一个不屑一顾的笑,“许朗河,有的时候这悲天悯的模样就像妇一样婆妈。别忘了除了是一个生物学家外还是一个军,军就该有说一不二的狠心,与坚决完成自己使命的决心。” 这个名叫莫勒的男也是生化实验中心的负责之一,但和许朗河截然不同的是,他更喜欢毁灭而非创造,他这里负责研究的是可以杀于无形的生化病毒武器。 “和不同,莫勒家族世世代代都将投身于生化研究,都将以为元首奉献毕生为自己的最高天职!” 话音未落,男身后出现了三四个全副武装的研究员,他们手上正抬着一个面貌相当可怕的怪物。 怪物还未从极限冷冻中完全苏醒,墨绿色的鳞甲冒着白花花的冷气。 “怎么送来了这里?送回的实验室去!”莫勒冷声斥责自己的属下,“一定要小心,空军士兵们好容易才抓到了活的!一旦死亡,这东西会立刻变成一滩脓水,一点残骸都不给留下!” 男转身而去,一番话却完全点燃了年轻的好奇心。 因为许朗河的纵容,2507得到了随意走动的权限,门禁上的面部识别系统会放任他过关,别的巡逻员也不会对他多加为难。趁着无看管,他从自己的实验室里跑了出去。 被囚困地底的日子太过乏味,没有什么能比这样一场冒险更激荡心。饶有趣味的一阵东躲西藏之后,这家伙终于瞒过了莫勒的那些属下,成功地潜进了那间实验室。 随后他就看见了那个怪物,那个谈之色变的梅隆星。 体态比正常的类男性庞大许多,即使四肢躯干与类相似,这怪物也丑陋得太过骇。年轻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家伙,瞠目结舌地做着怪相不止,还差点失声叫喊。他围着捆绑怪物的手术台绕了几圈,几次都想伸手摸它一摸。 它的皮肤或者说鳞甲上凝结着一些黑色物质,看上去挺像是伤口处冒出的血液。 2507犹豫了好久,终于鼓足勇气向着怪物伸出了手—— “呲”的一声,坚硬的鳞甲他的手指上划出了一道口子,那黏糊糊的黑色物质也沾了上去。 令意想不到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受到血液的热度感召,手指上那一点点黑色液体竟似有了生命,它们迅速渗入了伤口,瞬间无影无踪。 起病急骤,红细胞迅速胀大破裂,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入侵者来势汹汹,而经过基因改造后的体系统自发进入补体激活状态,二者血循环中疯狂撞击,彼此吞噬与融合。 肌体原来的那点疼痛几何倍数地增长,年轻的呼吸开始衰竭,并马上趋于停止。他休克了。 “狼川,醒一醒……狼川……” 第49章 往事连篇(2) “的身体正复原,这对对这个世界而言都是个灾难……国会不再坚持反对的意见,元首也收回了终止实验的成命,他已经下令所有的科研员投入‘濒死之绿’的研究,为废止这项计划争取了两年的时间,可现功亏一篑,他们马上就会将带走……”许朗河伸手抚摸起2507的脸颊,神情悲伤又坚决,“莫勒已经受命接手‘濒死之绿’,他会对还有别的受实验者更为残忍,会有更多无辜的因此死去……但是如果死了,这一切就会结束……” “的意思是……想杀了?”年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用双手捂住脑袋,原地转圈似的走着。好一阵子后,他突然停下这种疯狂旋转的步伐,转而冲对方大喊:“真的想杀了?!”这家伙陷伤心里无法自拔,为自己喜欢的竟要亲手夺去自己的性命。 “他们将带去别的实验基地前,必须杀了……为了保护,也为了最至高无上的正义……”许朗河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也为此深感痛苦。他知道这个年轻接下来将会遭受种种非的待遇,他会被一次次投入各种绝境之中,那些冷血的生物学家们将他的身体上寻找类所能承受痛苦的极限。 “对不起……2507,真的对不起……”这个向来都文弱温柔的男取出了一把手术刀,对着身前的年轻不断说着抱歉,“会挖出的心脏,这样一来即使是变异后的身体也不可能再复原……” 身体离奇地康复之后,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一夜间变得更为金碧夺目,似乎蕴含了一整个春天的玄机。发生他身上的事堪称随机变异的奇迹,两种染色体的碰撞吞噬与交叉互换,或许一百万年也不会再发生一次。 “求理解的选择,必须杀了……” 这家伙那么聪明,当然听得懂对方的身不由己,他直勾勾地望着这个即将杀死自己的男,随即不再有任何怨言。 2507走上前,跪了许朗河的面前。他仰起脖子,闭起眼睛,大喇喇地说:“好吧,听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隔着薄薄一层病号服,冰冷的刀锋抵上了年轻的胸口。对方的善解意倒令他不忍下手,握有手术刀的手颤个不休,他几次想狠心下手,又几次摇头叹息,停了下来。 等了一段时间,没等来刀尖没入心脏的痛楚,年轻反倒睁眼笑了:“的手怎么一直发抖呢?” “一般的法子可杀不死,把的心脏掏出来也不够。”2507抬手握住了那只执刀的手,握着它迎向了自己的脖颈,接着又说,“得切下的头颅,就像这样。” 许朗河仍发颤,颤得更厉害了。随着一个切割咽喉的手势,手术刀脖颈处轻轻划了一下——锋利的刀刃拉开一道划痕,血液渗出,但伤口很快就复原了。 年轻仰着天鹅般优美的颈项,幽暗的空间里回荡着他的轻柔低语,如同木吉他的凄美旋律。 “记得把它捧掌心里,记得吻的眼睛,”2507重又阖起了眼睛,对这个或许根本算不得是自己恋的男露出微笑,“记得对说,‘亲爱的,晚安。’” 手掌托着对方的头颅,托着那张的小巧又精致的脸颊,年轻又仁慈的博士终究下不了手。 他小心翼翼地吻他的眼睛,用那份令永志难忘的温柔,似情,也似至亲。他凑他耳边说:“的体内藏着一条沉睡的河,可不是那个能唤醒它的……如果以后找到了那个,一定要牢牢抓紧他……” 卫队士兵赶来前,许朗河彻底毁掉了这个地下研究中心。他砸烂所有的电脑,销毁一切实验数据,把那些致命的生化试剂摔碎地上,又释放了高传染性与攻击性的生物实验品们。最后他剖开一个刚死不久的受实验者,取出了他的心脏。 没有敢踏进这处间地狱。即使是全副武装的蜂党士兵也不敢贸然行动。 许朗河从毒雾缭绕中走了出来,出现了卫队士兵们眼前。他浑身是血,一脸平静,将一只血淋淋的心脏扔了地上,笑了,“麻烦们回去禀告元首,杀死了2507,销毁了实验数据,没有这些‘濒死之绿’就不可能成功,他不用再费心去搜捕所谓的下等来充当实验品了……”顿了顿,年轻博士的笑意更显轻佻,以个从未有过的谐趣模样朝众眨了眨眼睛,“们可以这就进去查勘,不过千万得小心,这层破防护衣和这只破面罩根本阻止不了们烂成脓水……” 死刑所难逃,不过许朗河对此已毫无惧意了。他吸入了剧毒气体,一张脸泛着可怖的暗青色,一边讲话一边已经七窍流血。 士兵们一拥而上将他缚了住,为首的蜂党军官也算与之相识,不解又惋惜地摇了摇头:“许博士,不明白。本可以凭借这个计划功成名就,获得艳羡的财富与地位,为什么偏要自寻死路?” “一直想……”说话声渐渐含混不清,许朗河满嘴的血,却也满面释然的笑容,“类和别的生物最大的不同之处或许就于……们的勇敢不于掠夺厮杀,而是们能够拒绝那些难以抗拒的本能去选择一条背道而驰的路,而是们能够说服自己迎接悲怆……” “狼川,醒一醒……狼川……” 狼川听见有呼唤自己的名字,却不想睁开眼睛。 这个梦境太真实,真实得他宁可长眠不醒。 “他流泪……”靳宾看见狼川的泪水滑过脸颊,打了枕头上,不由紧张地问身旁的魏柏伦,“他很痛苦吗?” “他的身体和一般不同,换做别可能早就死了,可他却撑了过来。手术过后狼川就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只要适当的调养,他马上就会恢复成原样。想他现只是太过疲倦,需要休息。”魏柏伦神情凝重,对靳宾说,“比起狼川的状况,更希望您能跟去看看另一个。” 得知这家伙正复原,总指挥官那颗收紧的心总算稍稍放了下。瞧见眼前的医生一脸大异往常的严肃,靳宾猜测事情不小,便也答应随他去往了另一间手术实验室。 病床上的士兵令靳宾大吃一惊,如果不是魏柏伦已事先告知了他,他根本无法将这个曾经的精英飞行员认出。 眼前这个怪模怪样的生物就像是类与梅隆星的杂交品种,五官依稀残留着类的模样,但他的身体覆盖着大量霉绿色的鳞甲,原本柔软的类肌肤也变得粗糙开裂,呈现出不规则的脱落状态。 一侧肩膀高高隆起,那侧的手臂变得奇粗无比,上面布满了恶心的肉瘤,他的手指变成了巨爪的模样,锋利的指甲似乎能轻易将的头颅绞成碎片。 魏柏伦站靳宾身旁,用目光指着被牢牢捆缚床的士兵,说:“很明显,受到外星寄生物感染后,他的生理生化及分子机制也因寄生因子的影响,开始显现出梅隆星的特征。” 这个可怜的家伙突然双眼大睁,挣得捆绑的锁链铮铮作响,转过头来冲总指挥官吼叫:“杀了!杀了……杀了!” 眼眶染得血红,眼球反倒完全褪成了一片浑浊灰白,一张脸已面目全非,甚至比起具有蜥蜴鳄鱼特征的梅隆星更为丑陋扭曲及令作呕。靳宾因突如其来的惊吓往后退去一步,为掩尴尬他轻咳几声,嘴角悻悻挂着个笑:“的天……他居然变成这样了……” 魏柏伦继续说:“感染的第一阶段毫无疑问就是骨骼疼痛,尤其是肩膀部位的疼痛。梅隆星的身体构造与类大致相似,唯独他们的肩胛骨更为发达,呈现高隆的丘状,第一阶段中受感染者原有的骨骼将进入再生长的状态,这种状态非常痛苦,就好像骨头被生生撕裂。然后受感染者进入第二阶段,寄生物携带的病毒会逐渐蚕食并替代宿主的白细胞和血小板系统,造成宿主颜面及眼结膜出血;这个阶段同时伴随着第一阶段的骨骼生长,受感染者会因难以负荷的疼痛变得狂躁易怒,充满攻击性。等到进入第三个阶段,也就是最后一个阶段,个体的面貌特征会大幅度向梅隆星靠拢,眼球褪成灰白,骨骼生长完成,全身覆盖坚硬鳞甲。他的类意识这个阶段会被完全吞噬,智力与记忆会逐步消失。然而他不是梅隆星,当然也不再是地球,他会真真正正成为一个怪物,丑陋,凶残,毫无性,被整个世界惧怕与唾弃……这个士兵的受感染情况相当严重,巨量的感染物质使他突变的时间急遽缩短,他的身体承受不了这样的负担,很快就会衰竭至死亡。但如果只是被极少剂量的入侵物感染,寄主的变异时间就有可能长达几年……” 魏柏伦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除却坚守自己的承诺,他根本不敢想象,如果那个敬仰的英雄变成唾弃的怪物…… 第50章 有些事情发生了(1) 这几天靳娅过得很艰难,回到家中的霍兰奚变得十分沉默,他一字未提自己的背叛与不忠,只是坐海滩边修理一架已经坏了的飞行器。早出晚归,一声不吭地修理了几天。低埋着身体,引擎盖铝板后只露出了他的褐色头发,海风轻轻拂送着它。空军少校可以十几个小时都对着精密又枯燥的电子机械系统,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这架飞行器已经坏了有些年,空军少校一直将它收藏于地下室里。 天气很阴,太阳正下沉。海边很安静,一直很安静的男变得更安静了。大狗“闪灵”伏主身旁的地面上,也怯于吠叫扰。 经过几天的检修之后,飞行器已经完全可以用以飞行,只是飞行起来仍有极其细微的噪音。 发动机全被拆了下来,霍兰奚低头检查着每一片涡轮叶片上是否有裂缝。清洗干净了燃烧室上的积炭,又重新组装完发动机,然而那一点点噪音的问题并未排除,他头一回对飞机的故障判断失误。 “该死。”空军少校低低骂出一声,皱眉看着刚刚拼装完成的飞行器,又一次决定将它全部拆掉。 好的飞行器都被狼川撞坏了,这家伙自己生死未卜,留下的也是一堆惹生厌的烂摊子。 将机械零件完全拆下的时候,海水正吞吐着一只巨大的火球。太阳将升未升,一束耀目的光柱像击打木琴的手槌,整片海域随之温柔歌吟,似也催促男主早些归家。 霍兰奚与自己的飞行器海边待了一整夜,复杂精密的部件检测修理令他满眼都是血丝,整个看来憔悴不堪。起身走往自己的屋子,推门而入的时候,他的未婚妻赶忙起身相迎。 她也屋子里坐了一整夜。 “昨天就想告诉,靳宾与联接了通讯,狼川已经醒了。”靳娅失望地发现,那张冷淡倦怠的脸孔突然有了生机,灰蓝色的瞳孔也放出了光亮。她竭力将自己即将奔溃的情绪恢复完善,继续说,“‘酒神三号’的事应该已经接到了通知,靳宾为了避免悲剧重演,想派和的v17重回宇宙空间站巡逻——”顿了顿,女返身而去,“去给准备早餐。” “靳娅。”空军少校出声叫了自己未婚妻的名字。他身上都是机械的污迹,显得落拓又狼狈,声音听来也嘶哑疲惫。“想们需要谈谈。” 女停了停脚步,随即又带上一脸笑容说:“想吃什么?” 未婚夫没有给予自己回应,女又掉头走向厨房,可还没走出两步就被身后的男拽住了手腕——她一把没有挣开,反身就给了对方一个耳光。 振聋发聩的一个响声,两个都没想到这个耳光竟会如此辛辣响亮,两个也都惊住了。 惊惧怔然痛苦懊悔……一连串表情出现了女的脸上,她忽然扑入未婚夫的怀里,然后就哭了起来。那个身披婚纱的美梦还没破碎,她不想失去他。 霍兰奚将靳娅揽怀里,任由她嘶声力竭地哭泣,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微弱,他才捧起她的脸说:“有些事情发生了。” 她想像过去那样看到那双寒气逼的眼睛,却唯独惧怕他露出这种柔软的神情。靳娅发现霍兰奚瞳仁的颜色似乎更淡了,淡淡的烟灰色替代了原来的灰蓝色,也让这张俊朗的脸孔看似更为冷若冰霜,分明与他此刻眼眸里的歉意毫不相称。 “有些事情发生了,”霍兰奚捧着靳娅的脸,低声重复了一遍,说,“虽然歉意对来说毫无用途,可……有些事情发生了,停止不了。” “说停止不了……是什么意思?” “想对诚实一些。”仍低眸注视着妻子的脸,声音因过分了的疲倦有些浑浊,却依然令着迷。霍兰奚说,“燃烧,为了他。” 靳娅奋力推开丈夫的怀抱,流着眼泪离开了家门。 女主几乎与海平面上的太阳同一时间选择了离开,而男主也并未屋中多停留上一时半刻。深蓝色的军官制服掩盖住了白衬衣上的斑驳污渍,军靴砰砰叩响地砖,空军少校出现了波利厄医院的长廊里。 狼川的病房门外守卫着不少蜂党士兵,童原更是挺身而出,亲自阻拦霍兰奚的前行。他措辞蛮横,挑衅地扬起一侧粗重的眉:“总指挥官让离那小子远点!” 脚步稍稍停滞,空军少校甚至没朝卫队长投去一眼,就继续挂着一脸冷淡的表情,径直前行。 “他妈让停下,这个会把自己属下带入绝境的凶手!”这副完全目中无的态度立刻激发了卫队长的怒火,童原伸手搭住霍兰奚的肩膀,想趁他回头的那刻就狠狠给他一拳。但他没想到对方出拳的速度简直快如闪电,那张全无表情的脸孔刚一转过来,一个拳头就砸了自己的脸上。 高大强壮的卫队长来得及招架之前,一连串拳头砸向了他的脸。满口鲜血,颧骨部位也破皮泛青,童原瞪大了眼睛,刚想说些什么,一只手已经捏住了他的喉部。 卫队长脸色涨红,眼睛上翻,他的双手被对方钳制了住,根本无法让自己的咽喉得到纾解。 手背上青筋骤现,霍兰奚将童原整个推撞了墙上。随着他手臂上提,手指用力,童原竟发现自己被对方举了起来,双脚渐渐离开了地面。“这些话再说最后一遍,哥哥的死亡与无关。可如果再来挑衅,敢保证的死亡一定与有关!” 童原惊得够呛,甚至一时忘记了自己咽喉被紧勒的痛苦。他发现霍兰奚瞳仁的颜色淡了不少,较之过往更露着非常慑的寒光。空军少校不再是一潭永无波澜的死水,他的情绪似乎正被置于火山之巅,受着熊熊烈焰的熏陶,随时可能置于死地。 卫队长的惊恐神色终于将霍兰奚从这种截然两的状态里唤醒——微微一怔,旋即立刻松开了手。他拍了拍童原的胸口,算作替他整了整被弄皱的军装。 喉骨险些被折断,直到霍兰奚的手放上了病房的门把,惊惧之后的童原才有勇气大骂出声:“他妈是个怪物!” 可房门紧锁,病房里的并不肯开门。 “走开!找不到的方向了!”从房门里传来一种仿佛自胸腔内崩裂的哭声。狼川哭喊出一声后就掀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脑袋,更不加节制地伤心哭泣起来。 门外的便听不清他说什么了。 他想起自己曾经的爱,想起他脸上常带的笑容和一双温情脉脉的眼睛,这一切都和他现所倾慕的这个大相径庭。他曾视他为自己的天空海洋与北极星,可现却只感到非常迷茫。 “只是来与告别。即将接受总指挥官的任命,离开地球,矿星间巡航。”将脸靠得房门近些,霍兰奚说,“如果感到迷失了方向,就抬头看。天空总是那里。” 说完这句,他就转身走了。 预感到对方已走到了医院的楼下,狼川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穿着病号服的年轻歪着脑袋伏于窗前,只敢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看着自己远去的情,如同一枚从土壤里探头的芽尖那么羞怯——可一感觉到对方要回头,又马上把自己的头埋了下去。 空军少校真的回头了,回头望向那家伙的窗口。 没有。 霍兰奚原地立了片刻,又掉过了头。猝然间,他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自己的左眼流了下来。 被拒之门外固然令难以快乐,但一个军决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就泪落当场。霍兰奚自己也感惊讶地抬手去拭脸颊,沿着那道泪水划过的痕迹,然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指尖上沾着湿漉漉的液体,殷红如血。 他流的是血,不是泪。 第51章 有些事情发生了(2) 靳宾踏进病房,看见本该躺床上的年轻正窝身于墙角——他用被子将自己像点心馅儿一样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迷瞪瞪的眼睛和小半张脸。 “干嘛这样?”总指挥官从自己的卫队长口中得知了狼川把霍兰奚拒之门外,他为此大感满意,满意到可以对那日所见的激情性[]事释然不究。他走上前,伸手去揭对方的被子,可那家伙不配合地转了转身子,全然不肯把自己从襁褓似的状态中释放出来。 “靳娅突然不告而别,简单收拾了行李,却什么话也没留下。听见这些难道不该感到高兴?” 无论总指挥官与年轻语声亲切地说了什么,可对方始终没有反应。狼川的目光怔怔望着前方,眼睛一瞬不瞬,整个幅度极小地前后摆荡,活像丢了魂儿一样。 “都已经完全康复了,还躲这里干什么?带出去走走。”停顿一下,靳宾挑眉笑了笑,补充说,“带去看看太空。” 一直无精打采的年轻朝声音方向转过了脸,终于如同打破蛋壳般从被子里探出了上身,金绿色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就霍然站起了身。 裹着的被子像入夏的花苞一样打开了,露出一副十七岁少年才有的身体,洁白赤[]裸,完整无瑕。 “……为什么不穿衣服……”胸口的伤疤已经完全消失了,靳宾的目光那里打了个转,继而便不由自主地探向了下方——挂着胯间那根调皮的玩意儿,年轻房间里走来走去,一双赤脚把地面打出啪啪的声响。他胡乱抓着头发,越走越快,就像一个久困于此的迷途者,急于找到逃脱的豁口。 “狼川!狼川!”靳宾几次出声叫他都没能阻止,只能看着对方眼前来回走动,像着了魔也像发了疯病,嘴里还神神叨叨地念着些什么,似乎是空军少校的名字,又似乎是他自己的名字。最后这家伙自己走到了他的面前,突然地刹住了脚步。洁白似羊羔的**直面自己,一双金碧眼眸映入眼底,总指挥官忽而感到一阵耳热,竟有些颤音地说:“这样神经质……会让很困扰……” “们走吧!去看看太空!”话音刚落,他就打算这么光着身子走往门外。 “不能就这样光着出门!”靳宾及时拦了门前,还冲几个频频朝这儿张望的护士投去威慑的眼神。 “为什么不能?刚刚出生!”狼川张开双臂做出个飞翔的姿势,上下挥动了几下说,“天空就那里,要越过去看看,鸟儿也及不上!” “神经病!”靳宾翻眼骂了一声,又很快无可奈何地认命似地摇了摇头。他脱下那身总指挥官的猩红色军服,为年轻披了上。艳丽的猩红色衬得他的瞳色更显金碧惊,总指挥官情不自禁地将对方拉进自己怀里,把手放了他的臀峰上——一只手掌就几乎将那两瓣小巧圆润的屁股全盖了住,中指还一直深入进了臀沟。动作虽显轻亵,语声倒饶动感情,还带了那么点惊魂未定的意思,“那天满身是血,的心脏都为停止了跳动……” 那点打着褶皱的软肉险些开门迎客,狼川及时把对方推了开。 以拇指轻轻刮擦着下巴,靳宾挑眉微笑:“穿上这身军服,就得有点总指挥官的架势。” 狼川仰起脑袋琢磨了会儿,然后便一抬下巴,望着天花板走起路来。 “喂!就快撞墙了!” 狼川转头扫了一眼靳宾,撇嘴说:“不就是这样吗?最喜欢这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说完他又仰起头,眼睛直瞪着天花板,“趾高气扬”地往前走去。那副大摇大摆肩膀乱晃的样子哪里是帝国总指挥官,分明是街头地痞。 “从来没有这样!这这根本是蓄意丑化!” “不不不,就是这样,真的!”狼川又转过了脸,冲靳宾一本正经地点着头,“以为都敬畏于这架势,其实蠢透了!” 两个煞有介事地争执几句,靳宾自己也颇感好笑地摇了摇头,他视线向下,指了指狼川的胯间说:“好吧,就算是刚才那副蠢样子,可至少从没有露着生[]殖器到处晃荡!” 经由对方这一声提醒,年轻的眼睛也往自己的下[]体望去,那顽劣的家伙一点不害臊,半睡半醒,殷红湿润的头部就像雨后的蘑菇。狼川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光溜溜的不妥当,他夹紧两腿弓下腰,一手遮着屁股,一手捂着裆部,一边频频回头斜睨靳宾以示抗议,一边迈着弹跳似的步子逃跑了。 靳宾并没真的带狼川去往太空,而带他去了帝国的太空军事博物馆。 但年轻还是如愿望见了那片神秘无垠的领域。他坐俾斯歼机的机舱里,四周的灯光骤然熄灭,眼前随之呈现出一片由计算机系统模拟出来的银河星系。那感觉栩栩如真,就好像他真的驾驶着歼机宇宙中,甚至不得不随时拉动操控杆躲避袭来的陨石。每个瞬间都妙不可言,万千星尘环绕着他,那一点点枯萎的心情终于被彻底浇灌苏醒了。 它们是他的朋友,他的家,他的情,他自己。 靳宾重新亮起模拟空间里的灯光,围绕狼川的一切都似幻影般散了去。恋恋不舍的年轻刚从机舱里迈出来,又被另一个新奇的东西吸引去了注意力。 巨大的玻璃器皿中收着一副梅隆星的皮囊。一身霉绿色的鳞甲,一张极致丑恶的面容,靳宾不太喜欢看见那么令作呕的东西,所以站有些远的地方说:“科学家们费了好大劲儿才保留住了这怪物的皮囊,他的内里他死亡的瞬间就烂成了脓水。” 可狼川对这怪物的态度却截然相反。他把脸贴了玻璃容器的外壁之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失去了方向,他很悲伤。感受得到。” 面对这样一个容貌丑陋又可怖的怪物,年轻没流露出一丁点鄙弃惧怕的情绪,反倒对它充满了深切的怜悯之意。 “好了,这只是一只怪物。”靳宾将狼川从玻璃容器前拉开,掰正他的身体说,“总有一天会直面这种怪物,要知道任何对怪物的同情都是对类的残忍,梅隆星,还有嘉里兰那些容貌畸形的怪家伙们,彻底消灭他们将是的责任。” 狼川缓缓煽动着睫毛,木愣愣地盯着眼前这漂亮男的脸。他不认可靳宾的话,又一时无法出言反驳。 “今天带来这儿,不想谈这些严肃的问题,们来玩些轻松的,比操控歼机驰骋于宇宙更——噢,该死!” 两个正面对面地挨得很近,谁知其中一个不知瞟着眼睛望见了什么,猛然一步往前走去,坚硬的脑袋壳直接撞上了另一个男的鼻梁——挺峻的鼻梁登时泛起一片红,总指挥官极失态地弓下上身,用手捂住了鼻子,“这……这王八蛋……” 狼川不管对方被自己撞了个正着,跑向了一整面挂满照片的墙壁,指着其中一张:“见过这个男,那天的顿河广场。” 照片上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空军飞行员,一双眼睛刚毅如铁,右眼眉骨上方还有一枚环形的红色胎记。 如果不是这枚胎记,一定没能把两者联系起来。年轻记得这家伙的夸夸其谈,所有都鄙弃他为一个嗜酒的疯子,他倒记得他的胸前挂着飞行战斗勋章,还断了一条腿。 靳宾揉着鼻子走上了前,停留狼川指着的相片之前,“这家伙曾是帝国的精英飞行员之一,战功并不逊于现的霍兰奚或者和他同一时代的安德烈。但有一次执行任务,他违背了上级命令擅自出击,最后造成了相当惨重的伤亡,他自己断了一条腿,也被逐出了军队。后来听说他变得疯疯癫癫,成日烂醉如泥,胡言乱语。” “所以说……一旦失去利用价值,们就会抛弃他,对吗?”听见空军少校名字的瞬间年轻垂下了眼睛,他的心头仍未散尽迷雾,此刻更隐隐感到不安。 这些情绪清晰地写上了这张秀气脸庞,也一丝不漏地被总指挥官看进了眼里。“霍兰奚”的名字出现得无可避免,靳宾索性自己踱步沿墙而行,修长手指一张张点触着墙上的照片。 “这是一面功勋墙,所有类与梅隆星的战争中有卓越表现的都会被记载于此——”军靴扣地的响声回荡于这个空旷地方,他停一张相片前面,回头露出一笑,“他们会名存后世,永垂不朽,包括喜欢的霍兰奚。” 与别的相片上那些正襟危坐一身荣勋的男大为不同,这张照片上的男似乎正被搅扰,手上的工作未停,望向镜头的眼睛却明显带着不耐烦。 “那个摄影师奉父亲的命令去v17中队找霍少校……哦不,那时他还不是少校,但那副目中无的态度已经和现别无二致。这倒霉的摄影师为了给们淡泊名利的空军少校留下几张相片,绞尽脑汁,躲躲藏藏,最后还险些挨打……”瞧见狼川的目光已完全为霍兰奚的相片聚引,一丝不悦的阴影凝蹙了靳宾的眉间,他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的父亲总想树立一个英雄形象去激励青年们投入战争,所以,霍兰奚就横空出世了。他用尽各种形式不遗余力地鼓吹这个男多么英勇无畏多么精英全能,确实有很多年轻因为倾慕他而选择从军。也算其中一个……” 然而这些话狼川早已充耳不闻,他与相片中的男对视半晌,突然感到鼻子一阵发酸。 “走开!们都走开!”趁自己即将被这双灰蓝色的眼睛完全拐诱之前,这家伙抱着脑袋蹲到了墙角,又把自己缩回了那无形的蛹壳之中。 “类永远不会固步自封。没有安德烈,就会有霍兰奚,没有霍兰奚,还会有。再锋快的箭头也有钝锈的一天,没有谁是无可取代的……”话还未完,他的卫队长就发来了通讯。 一张俊美脸庞上的情绪模糊不清,总指挥官一言不发地听完了对方的汇报。良久的沉默后,靳宾终于从全然封冻的状态中挤出一丝冷笑:“为什么总有这些自以为深明大义的蠢货要与整个帝国为敌?!”他对通讯那头的童原下令:“‘唯死者永守秘密’,既然魏柏伦不愿加入这个计划,这去把他抓回来,必要的时候可以不用汇报,直接枪决!” 第52章 有些事情发生了(3) 监视器无处不,魏柏伦抬头望了其中一个一眼,自从踏入这里,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计算机系统的监视之下。罗帝斯特的最幸运也最不幸,幸运的是他们不用像下等那样为生存做困兽之争,不幸的是他们失去的是间最宝贵的东西,自由。 已变成怪物的士兵被五花大绑于手术台,白发苍苍的老莫勒则实验台前低头忙碌。魏医生轻轻叹了口气,又听见他似喃喃自语般地说:“曾祖父的笔记里曾留下了一串意味不清的句子,‘令哀悯的岩洞,赶不走入侵的蝙蝠,可那种籽,竟迸发于栖身的土地之外……’的曾祖父祖父父亲都带着‘莫勒’这个姓氏为‘濒死之绿’奉献了毕生,他们至死都没能寻找到那种酶……所以向总指挥官提出了设想,通过这个士兵的一系列变异反应,可见外星病毒能令生物体的编码区与染色体发生突变,它的强大毋庸置疑,或许当时曾祖父想表达的是它与‘濒死之绿’相关……” 手术台上的怪物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哼吟,他的全身插满了粗细各异的塑胶管子来维持他的心跳与呼吸,他已经不会说话了。但他的语言功能还未退变前,他一直恳求旁结束自己的生命。 死亡有时候会降临得非常仁慈,不是夺取,倒像是施与。魏柏伦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这可怜的年轻身上移开,透过这张扭曲异变的脸,他几乎已经看见了另一个男的未来。 触目惊心的未来。 “就像们用牛肉膏蛋白胨液体作为大肠杆菌的培养基,这个受感染的士兵可以为们提供充足的外星病毒。总指挥官说这个病毒可以被命名为moller,简称m,作为对们莫勒家族的嘉奖……哦,这可真让激动,不是么……”莫勒抬了抬头,将一支翠绿色的液体试剂举手里细细观看,嘴倒一刻也不闲着,“更让激动的是总指挥官听取了的设想,他打算选取一些十二至十四岁的男孩或者女孩进行实——” 魏柏伦大为震惊,出声打断了对方:“的意思是……是要那些孩子身上进行这些残酷的实验?” “这个年纪正好开始了体由不成熟发育到成熟的转化,比起芬布尔监狱或者其它什么监狱里的死囚们,那些孩子才是更合适的受实验体……一直研究曾祖父的笔记,最近才发现,们用的实验试剂并为与当初百分之百的相同,这或许也是实验始终毫无进展的原因……”老眼昏花的莫勒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全未听出身后男语气中的愤怒,反倒颇显兴奋地举着自己手中的试剂说,“但这支不一样!作了改进,这是目前为止的唯一一支,完全相同的唯一一支!只要孩子们就位,马上就能用它实——” 一声闷钝的响声过后,实验室复归于宁静。魏柏伦扶着被打晕的莫勒躺了地上,又抬头望了一眼监视器。 他知道负责监视的卫队士兵们总是懒散懈怠,但此刻也必须分秒必争。 魏柏伦走向那个被感染士兵身前,抬手抚摸向他的额头。这个年纪并未大出对方多少的医生如同一个慈爱的父亲,抑或是个悲悯的神父。他聆听完对方喉中那有些骇的怪声之后,便停掉了他的呼吸装置。 一双瞳色灰白的眼睛因身体急剧衰竭而痛苦大睁,但不多久,这张极其丑陋的脸上竟现出了一丝安详的笑容。怪物的眼皮极其沉缓地眨了两下,停顿一会儿便又眨了两下……如此往复不止,似乎说:谢谢…… 魏柏伦一直牢牢紧握住了年轻士兵的手,握住那怪兽利爪般的手,直到他的眼皮不再眨动,心跳趋于停止。 男流下了眼泪,“对不起,做得太迟了……” 接到系统报警的卫队士兵鱼贯进入了实验室,结果却只看见了一地脓水。 躺一边的莫勒仍未苏醒,受感染的士兵连皮囊也未留下。 事情很紧急,他本可以抓住一线生机逃之夭夭,但身为一个父亲,魏柏伦跑出实验中心的瞬间就想起了家中病重的女儿。 没有他,那可怜女孩的生命便也难以维系长久。 心脏已近跳破胸腔,但这张儒雅脸庞看来依旧镇定。魏柏伦握着手中那支翠绿色的封闭试剂,唯一的一支,祈祷着霍兰奚能赶卫队士兵之前到来。他虽然还不能确定经过莫勒改良的试剂能阻止霍兰奚产生变异,但是如果它们真的能彼此作用产生奇迹,或许可以一试。 “想请到家来,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与的肩伤相关……还有就是,想拜托,如果发生了意外,一定要照顾茱妮,的女儿……” 魏医生顺利联系上了空军少校,刚刚收线,身后就想起了一个女孩的声音:“爸爸,怎么了?” “爸爸?爸爸,怎么了?”鼻子上还插着呼吸管,女孩茱妮来到了父亲的身边。声音带上了哭腔,她因为过于激动而急促地喘息起来,一张粉嫩脸颊也涨得通红,“快告诉……怎么了?为什么说……会发生意外?” “不……不是……”魏柏伦女儿身前半蹲下了身子,尽可能与她保持平视。比起几个月前,茱妮长高了不少,脸型正褪去稚嫩更显娟秀,五官也有些了趋向成熟女性的变化。 这是他从十一区带回来的小不点,可这会儿已经长成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十二岁的女孩就像夏季的锦带花一样,几乎一日一个令欣喜的模样。魏柏伦一眼不眨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如同一个无限骄傲的园丁,面对独属于他的锦绣花色。 “不……不是……”男红了眼眶,停顿片刻才哽咽地继续,“爸爸只是……只是要去往一个很远的地方……” “不带上吗?”茱妮撅了撅嘴,十分委屈地说,“要把一个留下吗,这样挺自私……” “不,爸爸想带走,想一直留的身边……可是不行,茱妮,不行……”魏柏伦抬手抚摸女儿的后脑勺,手指滑过她那头漂亮极了的金发,他的声音又暖又柔,可目光却如磐坚定,“爸爸太爱……太爱了……爱到不忍心看见一些和一般年纪的男孩和女孩们面临危险,爸爸不能坐视不管……” 很显然,有些事情发生了。茱妮听出父亲的话语中充满了诀别之意,也敏感地意识危险的阴影越迫越近。“好吧,去吧……”她使劲从呼吸管中吸了一口氧气,便逼着自己挤出了一个微笑,“的生日快到了,就快12岁了,是个大,可以照顾自己……” 她想让他放心,即使远行外,即使身处天国。 “原谅……原谅不能陪着长大……”男跪□体,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女儿,“爸爸只是做了……做了他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情……” 门外适时响起了声,男终于再掩饰不住面上的惊慌,他让自己的女儿躲了客厅角落的一只大木箱中,并嘱咐她千万不要发声。 大木箱上有一道透气儿的口子,女孩恰好可以透过它看向客厅。 魏柏伦从监视器里看清门外的容貌后,才放了心。 是他的朋友,是空军少校没错。 大约一个小时后,童原带领的卫队士兵冲破了魏医生家的大门——礼数与教养留给了罗帝斯特最杰出的医生,可这个是帝国的叛徒。童原当然受到了靳宾的“封口”指令,然而他进门后却发现,根本无需再劳驾自己动手。 魏柏伦已经死了。他脸孔朝上,倒地上,腹部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口子,鲜血和肠子流了一地。 “一切都乱套了!长官,魏柏伦死了……”童原一边向靳宾做着汇报,一边仔细勘察现场——魏柏伦的伤口显然不是由匕首或枪械造成,反倒更像是被生生用手捅进体内,拽出了内脏。 “救……救命!” 屋子里突然传出异常的声响,一个卫队士兵将枪举起,厉声说:“出来!别躲躲藏藏的!” “救命!帮帮!”似乎是得知有进了屋,那个微弱的声音变得响了,“这儿,帮帮!” 木箱的盖子有些沉,茱妮病发了,自己没办法打开。 童原循声找到了对方躲藏的地方,他抬手掀开盖子,看见了一个抱着膝盖瑟缩木箱里的女孩。 她的脸上有泪痕,也有手指的掐痕。那样的情况下,她只有死命捂住自己的嘴,才能避免自己痛哭出声。 眯起眼睛,童原望了茱妮半晌,问:“知道是谁杀了的爸爸吗?” 女孩从惊魂未定的状态中缓过神来,竟出奇镇静地回答说:“霍兰奚。” 第53章 有些事情发生了(4) 魏柏伦的身上发现了霍兰奚留下的dna信息,医生反抗的时候似乎伤到了空军少校。童原一口咬定证据确凿,可靳宾却强硬地不准对方节外生枝。 “他马上就要升空了,这个时候不想横生枝节。梅隆星入侵了‘酒神三号’,或许很快也会入侵别的矿星或者太空基地。为了帝国的安全,必须将全新的入侵防御系统载入太空,全部的矿星与太空基地完成前,先不要公布魏柏伦的死因。” “可是霍兰奚就是凶手,这点确信无疑。他最近性情变得很古怪,不久前他差点勒死……” 总指挥官粗鲁地打断了自己的卫队长:“这个时候说‘遵命’就可以了!” “可是您就这么相信霍兰奚吗?不管他为什么要杀死魏柏伦,他的精神状态非常可疑,早哥哥死的时候就是这样。” “不,不信任他。”想起了父亲交代靳娅的话,靳宾微微眯了眼睛,他对此既愤怒又伤心,而前者毫无疑问地加诸了空军少校的头上。“那半死的父亲还指望着他的准女婿能带动议会废除,怎么能相信一个时刻想将拉下王座的?”顿了顿,他轻叹口气,“可是能指望那些饭桶吗?那些只知道追逐权利金钱与女的家伙,手握着精锐的空军部队,却眼睁睁地让自己的同胞枉死于太空!还想让‘酒神三号’上的悲剧上演一次吗?” “那么至少派与他同行,他很古怪,把全类的天空交给他一个,不放心。” “太僭越了。”总指挥官朝卫队长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吓得对方立马认错。这样的反应还算满意,靳宾勾了勾嘴角,轻轻拍了怕童原的肩膀,“知道的意思,也有这方面的打算,会让顾林带领他的v1与霍兰奚同行——” “也要去!” 一个挺清亮悦耳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紧接着一只黑发杂乱的脑袋从桌子底下探了出来。离开医院后他又被强行安排住了靳宾身边,但不改当初的是,他仍喜欢窝角落或者桌子底下睡觉。总指挥官与卫队长的对话他只听见了后半部分,但却似听见了召唤去礼拜的钟声,年轻揉了揉脑袋,爬起身又喊了起来:“也要去!” “……别再偷听的谈话,偷听总指挥官的谈话,等同于犯罪!”狼川的不识礼数与胡搅蛮缠都让头疼,靳宾拉下了脸,但语气倒也不算太生硬地说,“刚刚接受飞行训练不久,宇宙虽然广袤无垠却也凶险万分,还不适合参与作战任务。” “报告长官!不仅是v1中队的一员,也是其中的佼佼者!”狼川才顾不得对方的指责,他将身体站得笔直,干脆利落地敬了个军礼,“无论从哪点考虑,也应该一同出发去往太空!” 手臂举着就不肯放下,靳宾伸手去拉扯狼川,腕上使力不小,但却无法让这个十分标准的军礼被打乱分毫。金碧的瞳光炯炯发亮,这个年轻正用这样的方式表明自己的决心。 总指挥官朝自己的卫队长挥挥手,示意对方先行离开。等到童原识趣地将门掩了上,靳宾踱出几步绕到狼川身后,一把将他抱进怀里。年轻那敬礼的手臂仍未放下,一时来不及抵抗。 “有充分的理由拒绝去往太空,但决定给一个机会,和做一笔交易。”靳宾强硬地收拢手臂,不准许怀里的男挣扎动弹。他的下巴抵着他的颈窝,喉音轻柔又暧昧,“想要向献上真心,但目前来看这并不容易。不想让和霍兰奚再一次朝夕相对,所以如果想升空,就必须向交出些什么,证明的忠心……” 身后的桎梏猛然松开,狼川转过身,盯着靳宾的眼睛就问:“想与做[]爱,对吗?” “看来没想象中那么傻,”靳宾一勾嘴角,“霍兰奚调[]教得不错,应该已经知道了怎么去迎合一个男。” 年轻仰着下巴,亮晶晶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个不止,好一会儿后突然点头说:“好吧,这又不算什么!” 他一把跳上了对方的身体,两条长腿盘靳宾的腰际,他伸手勾上了他的脖子,低头吻住了他的嘴。 突如其来的重量令靳宾猝不及防,但很快也投入了狼川的热情之中。他抱着他狂吻,贪婪地他的唇齿间搜刮游弋,灵巧的舌头不放过任何一处。吻得狂热又持久,直到手臂再承受不住一个男的躯体,他想将狼川推倒桌子上,没想到反被对方压向了地面,骑了身上。 后脑勺重重磕了地面,总指挥官不由骂出一声。这家伙三两下就把自己的内裤外裤一并剥了干净,坐了对方的髋骨处。随着身体的不断摆动,那柔软窄小的屁股就摩擦了他的性[]器上。骑乘位勉强也能让他满意,靳宾感受到全身的血液都聚向了自己的下[]体,**抬起了头,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蛇。 “快点……快坐上来……”靳宾伸手去解狼川的衬衣,待他胸膛袒露之时,手指便揉捏起了他的胸前凸起,轻重徐疾拿捏得十分到位。那小巧精致的乳[]头很快就硬了起来,胀得红润欲破。衬衣的衣领已挂了背后,削瘦的肩膀与锁骨连结出一道诱曲线。面对眼前的风景,靳宾情不自禁地又催促了一遍,“快点,快坐上来……” 狼川往靳宾的大腿处挪了挪屁股,随即便开始动手去扯他的裤子,动作无比利索,五根手指很快就握住了那勃发的热物。 他渴望探入那软糯的穴口,渴望让自己的阴[]囊抽打那滑腻似凝膏的屁股上。这点点撩拨的刺激固然令他血脉贲张,却也只是隔靴搔痒。靳宾支起上身去吻狼川的脖子,双手架他的腋下将他往上举起,以此催促他赶紧坐上自己的性[]器。 可年轻对着对方一记重推,又让总指挥官躺了下。 他低下头,视线全部收于自己的胯间,伸手揉搓起那半睡半醒的小家伙——没一会儿也令它昂起了脑袋,显现出一个挺可观的尺寸。手指捋动得饶有节奏,嘴里也不安分地嘟嘟囔囔:“没这胆子冒犯长官,所以事先与说明——”红唇白齿的模样分外稚气与甜美,年轻仰脸冲身下的男露出一笑,“刚刚进入的时候是有点疼的,可不准哭鼻子!” “什……什么?”当狼川将他拨转过来,扶着那坚硬的前端抵上他的臀部时,靳宾才意识到大为不妙。他想起身,想立马结束这场荒唐的情[]事,却发现身后的家伙力气大得惊,根本没可能挣开。 猩红色的军装还为脱下,黑色的军裤与皮靴也安于其位,只不过露出了两瓣白皙臀[]丘,细看之下也是肌肉丰盈,肌肤细滑,臀型极佳。或许没什么比将一个军还是一个国家的总指挥官压身下更令兴奋的了,狼川笑得挺得意,见靳宾一直挣扎乱动,一抬手就抽打了他的屁股上。 “啪啪”的声响连接不断,白皙肌肤上登时现出指痕,那火辣辣的痛感立即传遍了全身。从未受此屈辱的总指挥官只觉身子一颤,腿间一热,竟射了出来。 “狼川!”靳宾羞怒万分,再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这狗娘养的怪物,快从身上滚下去!” “不!不下去!是非要与做[]爱,不过是个二等兵,怎么能违抗长官的命令。”狼川扶着自己的老二抵住了那处入口,还故意折磨对方似的打圈摩擦。 一阵敲门声突然打破了两个男的激情韵事,机器苏美的声音同时响于门外:“空军少校霍兰奚来了,他正等您召见。” “霍霍兰奚!”一听见这个名字,本还肆无忌惮撒着野的年轻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他原地慌张地打转,然后就抱着散落地上的军服躲回了书架后面。 疑惑散尽之前,他还无法面对他。 “让他……让他进来!”千钧一发。身上的重压消失了,总指挥官已是满身冷汗,喘息粗重。唯恐那怪物似的家伙再压上自己的身体,他大声喊道:“立刻!” 靳宾起身整了整自己的军装,刚刚落座,霍兰奚便推门而入。 目光立即就被地上一点点白色的痕迹吸引了住,空军少校微微皱起了眉头,又把视线转向屋子里的男——淡棕色发丝洇透了汗水,湿漉漉的,凌乱地黏结靳宾的脸上。这个男精美宛若雕塑,此刻双颊绯红,气喘吁吁,便更显出一种摄心魂的俊美。 军装上全是折痕,简直像一张老妇的脸。靳宾几番伸手整理仍未使其平贴,有些尴尬地对霍兰奚说:“来找……干什么?” “魏柏伦死前曾让照顾他的女儿茱妮,当时答应了他,所以想带这女孩与一起去往太空。” “哦……可可以。”靳宾抬手撩了撩自己的发丝,为掩尴尬地又咳了几声,“对于魏医生的死,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空军少校的回答不假思索,斩钉截铁:“没有。” “哦……好好的。”总指挥官的齿舌磕碰一反常态,使得霍兰奚不由自主又将目光投向了地面上那滩精[]液,然后他便看见了书架后面露出了一抹白色衣角—— 躲书架后面的年轻暴露了踪迹,自己还浑然未觉。 “那……那个……”靳宾意识到霍兰奚的视线停留于那滩精[]液,本想出声解释,却突然起了个恶念——这个漂亮极了的男以手指轻划唇角,眼梢含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语气也倍显意犹未尽,“他被调[]教得很好,很满意。” 书架后面传出了些微响动,但马上又归于平静。 “他的身体很软,热力十足,他身下扭动摇摆,那滋味可真**……” 一如既往的波澜不兴,空军少校面无表情地朝总指挥官敬了个礼,就转身走了。 狼川从书架后钻了出来,把耳朵贴了门上——他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心口像遭遇了锤击般阵阵钝痛。 靳宾朝这家伙瞥去一个白眼:“喂!他已经走了!” “是不是要把刚才的事情做完,才可以去往太空?”狼川直起身子回过头,张开手臂朝靳宾走过去。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疯卖傻,他一脸无辜地冲对方眨起了眼睛,一双瞳仁比万千星辉更为明亮俏皮,“来吧,与做[]爱吧……” 险些被入侵的事实让总指挥官一身冷汗,后怕不已。他咬牙瞪着那张嬉皮笑脸的面庞半晌,终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跟他去吧,别让再看见……” 第54章 去往无垠之绿(1) 奥德赛号即将起航,作为帝国第一的超级战舰,装甲齐备的情况下满员时仍能达到五千,形同一座空中城市。但舰长武烈从未让自己的战舰处于饱和状态,除了自己舰上四百余名舰员,上一次出发救援“酒神三号”之前,霍兰奚与v17中队那两百来个小伙子是她“唯一的客”。 可这回去往宇宙与过往都不一样,随行的员增加了近五百——霍兰奚的v17是全帝国飞行员最少的中队,顾林的v1数翻了他一翻。同样随行的还有科学家费里芒小女孩茱妮还有空军少校的狗,甚至国防卫队的队长也奉命登上了这艘巨舰。 童原此行的目的本是监视狼川,总指挥官担心年轻的身体无法适应外太空的环境,也担心他会和霍兰奚旧情复燃。可空军少校是他心头拔不去的芒刺,那个蠢透了的科学家则是靴上抹不尽的尘埃。一见他们两个,卫队长立刻就将自己的任务抛了脑后。 奥德赛号里没有绿色,没有绿色意味着没有生命力,费里芒对这个可看不过眼。 他悄悄将几株自己培植的拇指南瓜带上了战舰,绿油油的藤叶上探头探脑着几多黄花,极其鲜嫩的生命。 就像十二岁的茱妮一样。 一群年轻士兵看来,这个鼻子中还插着氧气管的女孩非常漂亮,一头柔软亮泽的长发,一双眼睛又蓝又大,眨动的时候几乎能活灵灵地说出话来,惹得都想与她搭讪。可刚刚失去了父亲的茱妮仿佛一夜之间遭到了炼化,苍白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始终紧抿嘴唇不愿搭理旁。她盯着几个士兵别腰间的枪,一眼不眨地盯了好半晌,突然从沉默中大喊起来:“要入伍!要向仇开枪!” 士兵们都觉得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更该抱着娃娃,于是有率先开口说:“可是一个女孩,一个长发女孩怎么能拿枪呢?” 茱妮两步上前,取出了一个士兵腰间的小刀。她干脆利落地拔出了刀子,迅速地削剪起了自己的头发,“现就绞掉的长头发。”手指动得频繁,很快散落下一地发丝,女孩说,“如果绞掉了的长头发,谁会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可别问起是谁,该怎么回答?” “对不起,是军。”茱妮站直身体,朝身前的士兵们行了一个挺标准的军礼,稚气未脱的脸庞显得严肃又认真。 房间外头传来阵阵笑声,空军少校正打算去检查自己的歼机,还未将门完全推开自己反倒被推抵了墙上。 “以为靳娅离开了,们之间就可以迸出一些超越上下级的火花。”一个单向的热吻结束,武烈轻轻叹气着摇了摇头,这个男比木头更不解风情,难怪他的未婚妻会离他而去。 嘴角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霍兰奚彬彬有礼地拒绝武烈的好意:“还没打算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拜托,也没打算找一块木头作为自己的恋。”武烈虽然身着军装,但纽扣未扣,女性的丰满**呼之欲出,如同管束不住的春天那般惹目眩。她的手扶着霍兰奚的后腰,慢慢滑向他的臀部,虽是勾引的动作,做来却自然流畅,毫不做作。“这一生除了童青不会再爱上任何男,但是一个女,离不开男的浇灌与滋养。现缺少一个女,而需要一个男,想们正是天作之合。”看见霍兰奚微微皱着眉,武烈又补上一句:“还是想告诉,中看不中用?” 关于这个“床伴”的提议空军少校并不打算采纳,只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您大可以这样理解。” “还是去找的按摩[]棒吧。”这个女说起话来直接又爽快,朝霍兰奚的肩膀捶上一拳,自己反倒笑了。 战舰微微颠簸了一下,不再向对方玩笑,武大校凝重了脸色说:“很担心这次的任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担心。两队的长官都是佼佼者,可如果们总是意见相左各行其是,反而会削弱整支舰队的力量。和顾林中校有过一次合作,他是一个很不错的家伙,但前提是没对他指手画脚。” “明白的意思。”霍兰奚大度地点了点头,“只要不是军事上出现严重分歧,别的都可以听他的。” “能这么想是最好——” 一个士兵不请自入,推开了空军少校的房门,他气喘吁吁,结结巴巴:“出……出事儿……出事儿了……” “慢点说。” “打起……打起来了!” 奥德赛号刚刚驶离地球,v17和v1就起了冲突。事情的起因是两个士兵争一间娱乐室,两间的矛盾,很快便引来了各自中队的别的士兵。两个中队的年轻都血气方刚,互不买账,来往的口舌之争瞬间就演变成了腿脚相向。 武烈和霍兰奚赶到的时候,娱乐室里已是一片狼藉,那些娱乐设施各自不其位,到处是扭打一起的年轻,目测已达百,还不断有新的士兵投入这场军队内部的战争。 夏格尔朝着一个v1的士兵猛烈挥击着拳头,他的脸上已经挂了彩,眼眶乌紫,鼻孔流血,可仍然斗志昂扬,嘴里还不断嚷嚷:“们才是帝国最强的,们这些饭桶见了就该让道!” “住手!”武烈冲厮打一起的士兵们喊了一声,但显然这个时候没还听她的。试图上前劝架的舰员也白白遭了殃,一个可怜的家伙被不知谁抡过来的杠铃当场砸晕了过去。 “砰!”的一声,枪响了。 霍兰奚朝这群头顶上方的天花板鸣了两枪,砸下的一只白炽灯顿时让沸腾的群安静了。 “少……少校……”夏格尔转过一张姹紫嫣红的脸,抬起袖子,擦了擦鼻血。 那个落了下风的v1士兵眼见身前的小子走了神,立即举起一块健腹板朝他砸了过去——千钧一发间,又是一声枪响。 激光弹擦着耳朵掠过,士兵惊惶万分地睁大了眼睛,半张脸已经染得血红。 “放下。”霍兰奚平举着枪,朝对方手中的健腹板指了指,“再动,现就枪毙。” “们干什么!聚众斗殴都该受军法处置!”这场骚动同样惊动了v1中队的指挥官顾林。一个身着暗蓝色军服的男走了过来,一样的五官硬朗身材挺拔,一样的昂首阔步神情严肃,但比起霍兰奚的冰冷克制,肤色较深的顾林显得截然不同,一言一行乃至一个眼神都磅礴滔天,似即将嘹亮的号角。 “为的向和v17中队道歉。”顾林走至霍兰奚身前,微微向他欠了欠身,“毕竟奥德赛号是的地盘,们不该喧宾夺主。” 霍兰奚没有回应对方的歉意,反而收枪就走,对夏格尔说,“把这里收拾干净,别再有下一次。” “等一等,少校!”身后的顾林出声叫住了他,“为了避免这些热血方刚的年轻再起冲突,想们有必要划分一下两个中队的活动区域。” 霍兰奚转过身,微微眯着眼眸,听对方继续说:“既然奥德赛号共有六层,那么没有战斗任务的时候,的建议是v1中队留宿于上三层,们v17的活动区域包括底舱内的下三层。怎么样?” “开什么玩笑?!”条件太过苛刻,夏格尔忍不住全无礼数地喊道,“包括底舱内的下三层主要用于囤放物资歼机及重型武备,怎么能让们全都留下面?” 顾林微微动了动嘴角,可眼眸依旧锐利得毫无笑意,“们虽然身处不同的两个飞行中队,但现却是拥有共同目标的一个整体,一再产生冲突会大大影响舰队的战斗力。直白点说,对们v17的飞行员不太放心,所以希望以后但凡v1中队所经之处,们v17能够退避三舍。” “他妈别太得寸进尺了!”夏格尔想冲上前去评理,被霍兰奚一抬手臂挡了住。 “退回去!”霍兰奚冷声叱退了金发士兵,又朝身前的男点了点头,“好,就照说的。” “少校!”v17中队的另外一些年轻也异口同声喊了起来,他们实不服气,也不甘心就此将自己的地盘拱手相让。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想向确认。一个战斗部队是不是只能有一个最高指挥官?” 霍兰奚面无表情地点头:“当然。” “帝**队中有最为明确不过的军衔制度,所以战舰上的一切都会服从于大校。”顾林朝武烈俯身点头,然后又直起身子面向霍兰奚,“然而一旦出击外,这里的所有都必须服从的命令,当然也包括,霍少校。” 霍兰奚不假思索地回答:“好。”旋即又打算转身离开。 “霍少校!”两个中队的一百余名士兵面前,顾林中校神态嚣张,丝毫不留任何情面,“既然们已经达成了共识,难道不该离开时向长官敬礼吗?” “——” 如果不是霍兰奚强硬地伸手挡身前,夏格尔一定会冲上去揍这个军衔为中校的混蛋。空军少校用目光威慑自己的属下退下,接着转身向后——他站得笔挺,或许再没能像他这样将空军军服穿得如此英挺逼。他抬手向对方敬了个礼,神情镇定,军姿十分标准。 “想这样以后,们的合作就会容易得多。”顾林满意地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霍兰奚的肩膀,“男之间的‘上下’之争最不能退让,这次就先‘上面’了,少校。” 声声哄笑。v17的年轻都吃了瘪,长官的命令让他们不敢发作,只能徒劳地向挑衅者们瞪目而视。那个先前被对方拿枪指着的士兵朝空军少校的背影竖起了中指,故意怪声怪气地帮着腔:“们是总指挥官的卫戍部队,当然是帝国第一,当然该处于‘top’的位置……” 狼川也被喧闹声引来了这个地方,等他意识到霍兰奚正向着自己走近时,已经无处可躲了。 他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自欺欺地犯着傻。 空军少校年轻面前停留了一会儿,他们像挺拔的峻岩一样彼此峙立,随后其中一个就一言不发地走了。 听见脚步声远去,狼川回过了头,手指依然盖着脸面,只从指缝中悄悄张望。 漫漫征程刚刚开始,他们朝距离地球越来越远的地方信步闲游,英雄的血液流经全身。自由正高歌。 最初的兴奋劲儿一扫而光,狼川趴伏奥德赛号的窗口回望地球,如同站船头,回头远眺着来时的岸。这只湛蓝的星球饱受战火经年,满目疮痍之中只能望见点点绿色,顽强不屈地迸发生机。 广袤无垠的宇宙如同母亲的子宫,地球则是羊水中小小的胎儿。这样安详又壮烈的美丽令热泪盈眶。 狼川一眼不眨地望着那个星球,直到它被一片黑色的罗幕完全吞没。那双金绿色的眼睛为泪水蒙上了雾气,又黑暗中勾画出一个男的轮廓。年轻心里反复默念那个男的名字,对他说: 许朗河,这样看地球真的很美,没骗,也没食言。 第55章 去往无垠之绿(2)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男的半身影像,一头袭肩的金棕色长发,衬着一身猩红色的军装,还有一张隆鼻深目的俊美脸庞。 站屏幕前的年轻翻着眼白,一脸不耐烦地问:“为什么每天都要和视频通讯?” “因为看到就会很高兴。”远地球的总指挥官面露微笑,那妖娆一瞥的眼梢似一道骄阳照亮了整间指挥室,“让总指挥官感到满意,难道不是一个二等兵的职责吗?” 狼川依然不耐烦地翻着眼儿:“可不觉得高兴,每天都看到让觉得很厌烦。” “拜托,怎么不想想,本可以将像只鸟儿一样囚禁身边,现却大度地放飞向宇宙,就凭这点都应该好好回报。” “好吧,这点确实应该谢。”狼川撇了撇嘴,忽然跟想起什么似的对屏幕里的男说,“想驾驶歼机执行任务,可他们一直跳舞!” “自己想办法,遇上事情就哭哭啼啼地告状,简直像个娘们——” 总指挥官的话还未说完,屏幕前的年轻就抱着脑袋跑了开。帝国大厦内的靳宾看见了身处奥德赛号上的霍兰奚,他应该是刚刚结束任务回到指挥室,没料到却撞见了两个男间的“打情骂俏”。 这一个月的时间霍兰奚把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投身于战舰外的星际,而狼川一见他就跑,同一艘战舰里的两个竟从未正式打过照面。头盔夹腰间,霍兰奚毫不迟疑地走向了屏幕前方,朝里头的总指挥官敬了个礼:“长官。” 靳宾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眼前的男,一个月不见,这个男似乎有了些变化,令说不上来的变化。深长的眼眸变得更为冰冷,唇部的线条也敛得更为深刻,他看来十分疲惫,可身姿依旧挺拔,仿佛置于后背的不是会弯折的脊骨,而是一直到底的钢筋。 “看上去很憔悴,身体还好吗?” “很好。” “顾林是个很骄傲的家伙,希望他没给难堪。”靳宾笑了笑,“可听说v1中队的都质疑这个英雄,他们说无所不能的空军少校原不过是只乌龟,一旦遇见能力更出众的,就把自己缩进了壳里——如果心存不满大可以和提出,只想知道,和顾林相处得是否还好?” 任何讥讽都不能激起这个男的情绪变化,空军少校的面孔如同雪后的荒墟,仅是简单有力地回答:“很好。” “那么那淘气的宝贝儿呢,他没给惹麻烦?”顿了顿,靳宾再次挑眉一笑,“有一阵子他像‘闪灵’一样粘着不放,现却一见就躲,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沉默了足足几十秒,霍兰奚才回答:“这不重要。” “听上去对自己的情是否投身于别的怀抱毫不意,既然这样,干嘛不去把的姐姐找回来——” 听见有走近的声音,霍兰奚单方面中止了视频对接,他没空听靳宾闲扯,当务之急是要向武烈汇报军情。 此次奥德赛号的任务是将一整套集合了相控阵多功能雷达战斗管理计算系统超长程自主化导弹和近程激光武器的新型防御体系“美杜莎之盾”运载向各个太空基地。“美杜莎之盾”覆盖面更广,战斗力更强,可以梅隆星大举进攻时为地球军争取救援时间,避免“酒神三号”的悲剧重演。 总指挥官力排众议飞往太空,然而空军内部的反对之声一刻未曾平息——因为这样一来,太空中将增加大量的禁飞区域,除了专属于帝国元首的运输部队可以畅行无阻,那些价值连城的矿产资源将不被准许私自运回地球,自然无法抵达各自为营的空军部队手中。 v17中队的士兵们分为几个小队轮流执行任务,但带领他们的长官始终只有空军少校一个。霍兰奚与自己的士兵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将一支前来探路的梅隆星全数歼灭。这场战斗还算顺利,没有付出任何伤亡的代价,但高度紧绷的神经和几小时急转急刺的飞行节奏让所有的士兵都产生了不良反应,他们有的耳鸣目眩,有的则头痛欲吐。 可v1中队的青年们正跳舞。 音乐声隔着几层楼板也传了过来,他们闹得太欢了,打从离开地球的那刻起,醉生梦死的狂欢就不曾停止。 “他们居然又办舞会!他们成天不是跳舞就是宴会,他们以为这是一场太空旅行吗,这是战斗!”随武烈一同进门的夏格尔愤怒地挥动起手臂,重复道,“这是战斗!战斗!” “做好自己的事。” “这不公平,少校!”金发中尉依然满腹委屈地嚷着,“为什么们一次次出生入死,v1的却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为什么所有的任务都由少校完成,可总指挥官和议会长老们面前邀功的却是顾林中校!听见v1的传说,这趟任务结束之后,顾林中校就将被晋升为大校了!” “说完了?”即使夏格尔声泪俱下几近控诉,霍兰奚仍然面无表情。见对方点了点头,他淡然补充一句,“说完了就下去休息,的责任还未结束。” “也不想像个斤斤计较的娘们,可——” 金发中尉的喋喋不休惹得空军少校极其不耐,冷声打断对方:“那就闭嘴。” 或许是因为霍兰奚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十分退让,顾林也不再如开始般咄咄逼,偶尔也会放下架子主动示好。一个v1中队的士兵走上前来,他的身上沾了些酒气,脸颊也泛着一片醺然的红。士兵朝空军少校敬了个礼,说:“少校,长官让来请们一起去狂欢。” “不必了……”霍兰奚正要拒绝,却发现自己的属下们不约而同地朝音乐传来的方向望去了一眼,随后又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少……少校……”夏格尔率先喊出一声,其余的士兵们也抬头望向了自己的长官——即使轮流执行任务,他们仍感倦意浓重,一张张年轻面庞充溢疲态,一双双机警眼睛布满血丝。 刚才还对v1中队的露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这会儿倒全换上了憧憬万分的神色。毕竟都是些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过不了实打实的禁欲生活。他们也想跳舞,也想喝醉,也想大笑大闹,声色犬马。 停顿片刻,霍兰奚对着士兵们点一点头:“们去吧。” 可士兵们还没转身,又被空军少校唤了住:“等等。” 那双颜色极淡的灰蓝色眼睛一一扫过那些年轻脸庞,小伙子们不由忐忑得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长官会收回成命。 “只准喝酒,不准生事——”空军少校的脸色突然变了,他停顿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听见了吗?” “遵命!少校!”以夏格尔为首的年轻士兵们没有发现自己的长官神色异常,齐齐敬了个礼后,就一溜烟似的跑开了。他们互相打闹推搡,快乐得像出囚的鸟儿。 v17中队的士兵们刚走出不远,负责雷达勘测的舰员就叫喊出声:“这太反常了,们又截获了梅隆星的舰队信号!” “信号显示他们正去往‘珀纽斯二号’矿星。”另一个坐仪器前的勘测舰员接着说,“自‘酒神三号’矿星被劫掠屠杀之后,梅隆星就频频前来骚扰。尽管每次派来的舰队与歼机数量都不多,但他们一定酝酿什么大动作,可惜们无法破译更多了!” “去察看一下。”霍兰奚返身就走,被身后的武烈及时叫了住。 “少校,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已经连续两个星期没有好好阖过眼了,让的士兵们去吧。” “不,他们狂欢,已经批准了……”他真的疲倦极了,临界了体的极限,肩膀却这个时刻毫无征兆地疼了起来,撕心裂肺的那种。霍兰奚说话时没有转回过头,他不想让自己疼到满头是汗面容扭曲的样子出现旁面前,可所有都看出他很不好。 眼球的颜色淡得有些吓,眼眶倒似浸润了鲜血。尽管双拳紧握,空军少校的肩膀仍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音调也变得古怪:“预警信号可能只是圈套……歼机出动太多容易暴露行踪,一个……一个去就可以……” “无论如何,都不准去了!”武烈拔高了音量,试图阻止对方的一意孤行,“命现去休息,一周内不准离开奥德赛号!这是命令,霍少校!” “抗命。”霍兰奚没有停驻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不过他没有走往歼机停留的发射舱,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可怕的疼痛将他摧毁前,他必须给自己注射一针。 属下没有将空军少校请来舞会,顾林中校索性亲自出马。他出现了奥德赛号的最底舱,发现门未阖上,狭小的空间一目了然。 底舱原本只是储物间,被临时改为v17中队的寝室后也改不了它们的潮湿狭窄。简单收拾了一下的储物间还算干净,但毕竟与上等舱的高枕软床天壤之别,过于狭仄简陋的地方令顾林不由皱起了眉头。总指挥官的指示他铭记于心——的任务不是配合霍兰奚,更不是辅助他,只要尽所能给他难堪就行了。这样的命令无疑折损了顾林身为一个军的尊严,但正因为他是军,他才不能对靳宾的命令摇头说“不”。 冰冷的白炽灯光罩于头顶,霍兰奚就坐一架简易的折叠床上。床上散落着深蓝色的空军军服和两支已经注射了的针剂,男刚刚将衬衣穿上,扣子还来不及扣全。 “给……给五分钟……”一支针剂就足以让一头腹部被剖开的大象趋于平静,但空军少校为自己注射了两针——这种强效止疼剂的药效已经越来越慢,天崩地裂的疼感却一次比一次更强烈。他垂着头,两手握拳撑着膝盖,手背上青筋骤显,皮肤泛着可怖的青色。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低沉粗重的喘息声,像受伤的兽类一般令心悸,“五分钟后……就出发……” 一点点温热的液体从男的眼眶里落出,打了膝盖上。深蓝色的军裤立刻渗下了一滴红色血迹,接着又是一滴。 霍兰奚以拭泪般的姿势擦了擦脸,可是顾林还是看见了,他看见这个男的眼睛正流血。震愕之余,空军中校惊呼出声:“这个样子不能再出去巡察了!也不能再参加战斗——” “很好……五分钟就好……” “这样的身体状态怎么还能飞行?!”两道粗重的眉越拧越紧,将一张硬朗的男面容拧变了形,顾林自己也未察觉自己语声中的愤怒,“很不对劲,自己没有发现吗?要上报空指中心,暂停所有的飞行任务!” 旁的劝告他一概充耳不闻,依然行素地重复:“五分钟,只要五分钟……” “他妈流血!这是找死!”对方的不听劝阻更为空军中校的怒火淋油加薪,顾林几乎失态地大吼,“图什么?不要权力,不要女,这样一次次置生死于度外到底图什么?英雄的名誉?已经是全类景仰的方向,即使现因伤退伍,也不会半分有损于的声名。到底图什么?” “那么呢?”霍兰奚抬起头,一双染血的眼睛定定注视着眼前的男,“图什么?” 简单一个问题,还是自己率先问出了口,可顾林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回答。女孩的注视是他从军的初衷,他的景仰是他不断前行的动力,这个时候他完全想起了那些圣克莱军校里的日子,偶尔有部队女兵重大日子前来军校,每个男孩子都会一周前就欢欣雀跃得睡不着觉,无论是地面训练还是飞行实践都竭力表现,格外卖力。唯有霍兰奚对那些漂亮女兵不感兴趣,他主动出让可以和女兵们亲密接触的机会,甚至帝国元首亲临军校为优秀学生颁发荣誉奖章的日子,他也缺席了。 理由居然是,忘了。 这是圣克莱军校成立迄今最优秀的学生,却也是冥顽不灵的木头,毫无情感的冰山,不止对女孩,霍兰奚似乎对所有的事情都不感兴趣。 除了飞行。 “每个都会死去,但不是每个都曾经真正活过。”没有得来对方的回答,空军少校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剧烈的疼痛稍稍缓解,但连日的疲惫让他仍止不住地喘息,说话也断断续续,“比起宇宙的永恒与浩瀚,类太渺小,生命太短暂……或许能地上侥幸活上五十年,或许下一秒就会粉身碎骨于天空……但只要活着一天,都不想浪费时间……” “……”顾林本还要说话,但突然又住了嘴。他终于意识到,对这样的男进行劝说不仅毫无用途,而且根本就是一种侮辱。 低头沉吟几分钟,顾林才重新抬脸正视霍兰奚,说:“好吧,去燃烧,去粉碎,去证明真正地活过吧!但现是长官,不准一个去执行任务。会让戴蒙发射舱内候命,他称得上是v1最优秀的飞行员,让他和一起去——如果连这个要求也拒绝,立刻就上报空指中心,撤了的职务!” 门外忽而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似乎是某个偷偷躲外头的家伙一下跑远了。 霍兰奚微微一怔,旋即便笑了。嘴角的弧度惊鸿一瞥,他又用手背拭了把脸上的血,对顾林点了点头:“谢谢。” 空军少校抵达发射舱时,那个名叫戴蒙的士兵已经等候自己的歼机里。 没有过多言语,霍兰奚坐进自己的机舱,通过通讯设备询问跟身后的士兵:“准备好了吗?” 对方直接发动引擎给予了回答。 两架歼机紧密相接着驶离了发射舱,可霍兰奚并不知道跟随自己的并不是v1最优秀的飞行员——也许他将来会是,但目前为止还算不上。 真正的戴蒙一个漆黑角落里不断扭动挣扎,正试图解掉捆绑自己的绳索。他勉强从地上站起,然后就从角落里跳了出来,一蹦一蹦地前行。由于嘴里塞着异物无法发声,这家伙只能心里一遍遍地骂:该死的狼川!该死的王八蛋! 第56章 去往无垠之绿(3) 一旦驶离了奥德赛号,霍兰奚很快就意识到了身后跟着的不太对劲。他的速度忽快忽慢,飞行线路飘忽不定,甚至几次险些与极速而来的太空垃圾相撞。 这是一场真真正正太空中飞行,那些地球上的民用飞行器对比此刻他驾驶的歼机,简直慢如蜗牛爬行。 年轻本不想发声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存,但这双钢铁翅膀展翼的瞬间,他就已与宇宙融为了一体。热血脉管里灼热沸涌,一阵阵难掩的悸动令他忘地大喊:“飞行!飞行!” 霍兰奚听见了这个声音。又一片航天器的残骸擦过了狼川的歼机,剧烈的碰撞让通讯信号都暂时丢失了。险象频生,空军少校不由冲通讯那头的年轻大吼,“回去!这不是飞行,简直是胡来!” 狼川咬着前方的歼机紧追不舍,声音里透着他独有的执拗:“说过要追上,现的就是这么做的!” “命返航!” 空军少校的强硬态度激起了年轻的不满,他以同样的语气回敬道:“不能对下令,不是的长官,更不是的主宰!” 两架歼机几乎并肩而行,耳机里的那个男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追上?如果追的上,那就来吧!” 一贯的低沉冰冷听不见了,他被点燃了。 为首的塔甘罗歼机像一簇流火划向远方,来不及眨眼的瞬间,另一架歼机也不甘示弱,紧紧咬了上去。 没能跟上霍兰奚刻意炫技时的飞行路线,初涉太空的狼川就更不行了。拼尽全力跟了一段路程之后,狼川发现自己渐渐被甩远了。情急之下他连声呼唤空军少校的名字,可对方不但没有放慢速度等他,反倒飞出更远的地方。 “该死的,霍兰奚,等!”眼见真的再无法追近,狼川懊丧地低下了头,却突然看见了用以锁定前方飞行物的雷达导引装置。他想也不想便发射了导弹。 “混蛋!”意识到自己正被导弹追击的空军少校不得不改变了飞行线路,他猛然拉高机身,以接近极限的飞行速度拉出一道优美弧线,然后一百八十度急停掉头,大胆面向疾飞而来的导弹。 他发射了塔甘罗上的飞弹,两枚迎面相击的导弹碰撞出一团火光,就爆破他眼前。 导弹的攻击缩短了两间的距离,重又追上来的年轻大笑着拉动了操纵杆,将自己的歼机贴向了空军少校。他们无垠的宇宙里肆意爬升翻滚,狂热得如同一场性[]爱。 直到俩都已精疲力尽,才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看。” 狼川喘着粗气,循着霍兰奚的指示,视线定向了前方。 他们眼前腾起了一只巨大的火球,似核爆般向外辐射光芒。火球仍不断膨胀,歼机它带来的剧烈震波中颠簸不止,四周满是亮得教睁不开眼的云雾和尘埃。 “这……这是什么?” 空军少校没有回话,倒是塔甘罗上的计算机分析系统给予了年轻回答:“这是一颗距离们1万光年的磁星产生的爆炸现象,该磁星的外壳覆有一层1公里厚的固态硬铁,直径超过19公里,质量为太阳的1.7倍。经年累月的极速旋转使其内部的导电液体搅动出强烈的电磁场,终于使得硬铁外壳不堪重负,发生了扭曲爆炸……” 狼川从自己的驾驶舱内望向身旁的霍兰奚。隔着俩的头盔,他看见他长视不瞬的眼睛。 “到底……看什么?” 常年封冻的眼睛此刻浮着泪光,他的嗓音饱含动情的水分,回答说:“的母亲。” 狼川不再说话,也与霍兰奚一样一眼不眨地望向了强光爆发的方向。余火环绕不散,金属粉尘凝成一片壮美的云雾,特殊材质的头盔勉强阻挡了强光刺破眼球,可驾驶舱里的两个男仍无法劝说自己闭上眼睛。 这是目光难以丈量的美景,比新生更盛大,比毁灭更壮烈。 所有的恐惧担忧与迷茫都这样的场景面前微不足道了。他们悬浮于太空之中,发现自己就彼此身边,他们如同凝望日出般凝望一颗磁星的陨灭,并同时被宇宙最博大的美所深深震撼。 奥德赛号上的们也感受到了这颗一万光年外的磁星爆炸。 费里芒坐指挥室的角落,正捧着一个模样难看的仪器全神贯注地摆弄着。磁星爆炸的震波袭来之时舰体极为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他那低垂的脑袋一不留神就磕了仪器上,脑门前方立即鼓起了个大包。 卫队长听见了科学家的骂骂咧咧,本想嫌弃地转开眼睛,可一时又没忍住心头的好奇,反而走到了他的身边。 “喂,臭虫!干什么?” “这是一种专门针对蝙蝠的‘生物翻译机’。它能通过辨别大蹄蝠与黄大蹄蝠的听性脑干反应以此收集蝙蝠的社会交流叫声和回声定位声呐,一一精密对应并翻译成类能够听懂的语言。”费里芒没有抬头,一边不懈于调试自己的仪器,一边慢条斯理地回答,“反正跟说了也不懂,太笨了。” 童原沉了脸色,语气生硬地说:“可发明的这些垃圾又有什么用?竟然还把它带上了战舰!” “当然有用!”费里芒抬头瞥了童原一眼,粉红色镜框后的小眼睛挤出一丝鄙夷的神色,“因为那些该死的昆虫总要偷食的蔬菜小姐们,所以将这个‘生物翻译机’安装了‘伊甸园’里,通过模拟蝙蝠的社会交流叫声和回声定位声呐吸引它们到来,它们成了‘伊甸园’的守护者,吃掉了那些该死的昆虫。”科学家又将头埋回了仪器里,嘴里喃喃说着,“将刚才,发现们截住的梅隆星的交流信号与蝙蝠的叫声频率几乎完全一致——只要给一点时间,有把握把梅隆星的语言破译出——” “什……什么?!”童原大吃一惊,赶忙也蹲身坐了费里芒身旁,“这家伙……这家伙真的能破译梅隆星的语言?!” “虽然不会飞行,也不会战斗,但只要能为的国家效力,就会毫无保留。要知道,这儿可聪明着呢!”费里芒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脑瓜,又朝对方挤了挤自己的小眼睛,“至少比一个四肢发达于大脑的卫队长聪明不少。” 如果不是那句“毫无保留”令听来热血沸腾,童原一准又要揍费里芒。强忍住怒意,他拔高了音量:“凭什么说四肢发达于大脑!” “不但知道四肢发达,还知道家老二的尺寸。”费里芒砸了砸嘴,语声竟不自然地微微一颤,“还挺……挺不赖……” “臭虫!”童原懒得再与这家伙争辩,切入正题说,“那些梅隆星为什么要分散出击频频骚扰们的矿星?他们是打算测试们新型防御系统的威力,还是另有所图?如果他们只是着迷于矿星的资源,那么很有可能他们正建造大量的进攻型武器,他们筹划着更大规模地入侵——真的能知道他们说什么?” “说了,要给点时间。”仪器滴滴滴地发出叫声,一阵刺耳的噪音后又趋于了静止。费里芒懊丧地抓了抓头皮,继续调试起一只耳蜗形态的装置,他突然问:“为什么总和霍兰奚过不去?他是不是英雄不知道,可他是块比还迟钝的木头,绝对不会与哥哥的死相关。” 提及哥哥童青的死亡,童原顿时陷入了沉默。他垂下了头,两道又黑又直的眉压住了眼睛,瞳光暗淡且悲伤。 仪器再次发出滴滴响声,卫队长缓缓地开口说:“她是见过的最美的女。” “她?”费里芒张嘴愣了好一会儿,总算反应过来,“是说武烈大校?” “她是见过的最美的女,想这一生都不会见到比她更美的女……”单向的迷恋甜蜜更苦楚,卫队长此刻全然失去了往日的英姿勃发,成了每一个沦陷于爱情的苦闷青年,“去探望童青的那天恰巧他训练时出了意外,然后就看见了她……当时她还不是帝国最优秀的舰长,只是一个果敢泼辣的二等女兵。正惊讶于一个女扛着一个男还能健步如飞,她就已经来到了的面前,四目相对的瞬间的心脏几乎迸裂胸腔,可她却大吼着让帮忙……她比年长几岁,但这不重要,这个女即使白发苍苍也远比妙龄少女美丽,对此深信不疑……后来她理所应当地成了童青的未婚妻,只能藏起这份爱慕,一直放心里……” 兄长最后的留言并不足以为空军少校定谳他的罪行,他为那份不可坦承的情愫自怨自艾,也为某刻骤然而生的恶念愧疚万分。 “甚至冒出过一个非常残忍的念头,如果童青死于战争,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取代他,武烈就会成为的女——可没过多久,那个念头就成了真……的诅咒成了真……” “蜜蜂飞不到雄鹰的高度,所以永远无法拥有雄鹰的视野。”这一贯颠三倒四的家伙居然破天荒地言辞正经起来,费里芒对童原说,“那偏颇的仇恨手刃不了他的信仰,除了天空,霍兰奚不会把任何事情放心上……” 童原不再作声,埋下的脸与费里芒靠得更近,嘴里轻声说:“调试的仪器吧,臭虫……” 两个男就这么挨身相靠了一整宿,彼此默不作声,唯剩下手中的仪器不时发出窸窣声响,仿若被谁撩动的心弦。 “嘿!们俩看上去真像是一对儿!” 女爽朗的笑声响了两个男的身后,她丝毫不介意自己的两个追求者头碰头地挨一块儿,反倒觉得这样挺有趣。 “终于……终于成功了!”仪器的数据显示为正常,费里芒欣喜地大叫起来,他别过脸看了童原一眼,而对方也同样一脸兴奋地回望着他。 类的感情就是那么奇妙难言,有时他们觉得彼此的隔阂足以横亘千年,有时又会轻而易举地一夕弥合。 “现……只要把们截获的信号导入这台‘生物翻译机’……就像这样……” 所有都神情紧张,屏息静气地注视着那个似长有无数耳蜗的怪东西。 “生物翻译机”慢慢吐动“舌头”,吐出了一串清晰且低沉的类语言: “变异即将开始,那个英勇无畏的地球将不再是们的阻碍,他会被们同化……” “什……什么变异?”科学家挠了挠自己的鬈发,翻着眼儿问,“‘那个英勇无畏的地球’又是谁?” 费里芒依然一脸茫然地抓耳挠腮,可武烈与童原早已陡然变了脸色。 第57章 去往无垠之绿(4) 眺望过宇宙里一次绚烂的爆炸,空军少校和他的二等兵又经历了长时间的飞行,几乎是以迫降的方式停留了“珀纽斯二号”类地行星上。 两架歼机一前一后降落,不经过维修便再不可能起飞——一次次驾驶着歼机互相缠绕攻击之后,两个男的座驾都已伤痕累累,机翼机身上布满的刮擦痕迹,清晰如同吻痕。 令惊讶的是,比起只有砂岩的“酒神三号”,这个星球居然存于一个独立的天体系统之内,而且地貌环境与地球十分相似,有水,有空气,有地心引力。 还有阳光。 这个星球的光亮并非来自太阳,而是来自一颗宇宙中的类太阳恒星。但对心怀希望的来说,无论身处何地,阳光永远不会枯竭。 好像回到了寒武纪时的地球,陆地上尚未出现真正的陆生生物,只有成片成片的地衣与苔藓,显示出这个星球的荒凉内敛。 但海洋广袤幽深得像个梦境,乱石交错的山岩下,平铺了一整面蔚蓝的海水。这儿的风轻柔得撼动不了它的宁静,海面全无一丝波澜。 不能多浪费一秒,面对一望无际的海水,狼川马上就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他两手叉腰,昂起脖颈,像一株正待萌芽的植物那般享受阳光的滋养。然后就向着大海所的方向,展开手臂跑了过去。 所有空旷无垠的地方都令他欣喜若狂,他一边狂奔一边大喊:“是主宰!是万物之王!” 霍兰奚的目光长久地停留于狼川的身体,这具奔跑中的躯体抖动着丰盈肌肉,皮肤细腻,线条极美,无不昭示着一种年轻的力量以及蓬勃的生机。 海水明亮耀眼,像一面能照透心的镜子。霍兰奚看见狼川阳光下展臂欲飞,也看见了自己的心。 “不下水吗?”狼川已经下了水,双手拍打出哗哗的水声,冲不远处的霍兰奚大喊。 “看着就好。”空军少校海边坐了下来,朝与海洋嬉戏着的年轻摇了摇头。他依然感到疲倦,长距离的歼机飞行之后,他的肩膀又隐隐作疼了。 说要看着对方的男却只凝神看向了扑于脚边的海水,水中倒映出一张憔悴的脸庞。霍兰奚不太喜欢照镜子,但此刻却一眼不眨地凝视起了自己的脸。这些日子,剧烈的肩痛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但他并非对自己的变化一无所知。他发现自己的眼珠颜色淡得出奇,几乎快与周遭的眼白融为一体。他阳光下伸出手看了看,手指似乎更修长了,坚硬的骨节凸起得厉害,活像一把把刀。他又将手掌对向自己,然后便看见掌心中央长出了一点点霉绿色的斑痕,那小团霉斑两天前还是不引注意的针尖般大小,现竟已扩散得比钱币还大。 霍兰奚重又将视线投向狼川,他还不清楚自己是被什么东西感染了,但很显然,时间所剩无几。 年轻碧蓝的海水中时沉时浮,他没有游向太远的地方,始终保持自己出现空军少校的视线里。他忽地潜入海底,忽地又探起头,正面对着那个注视着自己的男。 狼川又游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海面。他朝霍兰奚走过去,除了半勃的性[]器上挂着一团海藻似的玩意儿,一具**的身体完全无所遮挡。海藻随着性[]器的起伏一抖一抖,这让那顶掩藏其后的“松蘑”显得尤为可爱,这个男面前赤身露体一点儿也不让他感到羞耻,同样的,他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湿漉漉的裸[]体是一种诱惑。 撒旦的蛇耳旁低语,空军少校直视着年轻向自己走近,无法舒展轻蹙的双眉,甚至无法为这噬心魄的一幕挪开眼睛。 狼川跪霍兰奚脚边,趴伏于他的膝盖上,仰着脸看他。 “霍兰奚,还是不太明白……”膝盖陷进泥沙,两条光溜溜的腿还伸海水里。这具身体泡得发白,像刚刚脱离母体的婴儿还沾着羊水一样。 霍兰奚皱着眉,不自主地想往后抽离膝盖。可狼川的双手抱得他动弹不得,又追索着凑来一张脸,埋向了他的大腿内侧。 朝离霍兰奚更近的地方坐了坐,狼川分着双腿,胯间的性[]器就摩擦他的军靴上。军靴前端的橡胶顶住了性[]器的根部,一整根肉[]棒耷拉了硬挺的牛皮靴面之上。他不自觉地轻轻扭动起身体,茎身随着他的动作鞋面上缓缓擦磨,前端的小孔正巧顶撞军靴的金属搭扣上,很快便泌出了诱的欲[]液。 这家伙纯真得像个孩子,可这么做的时候又邪恶得教害怕。年轻一边以自己的脸颊轻蹭男的膝盖,一边又缓缓眨动眼皮望着对方,嘴里絮絮念着令完全听不懂的剖白:“曾视为方向,可现却让迷茫……好像喜欢,好像喜欢他,好像只是喜欢飞行,谁也不喜欢……” 他弓身向他靠近,背脊弯曲,两侧肩骨之间明显下陷,像一道海沟。 霍兰奚张嘴喘了口气,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狼川想起了自己头一回自抚慰的那个夜晚,想着这个男做着一样的事情,心情与此刻大为不同。他没法掂量清楚两个男他心里的分量,好像一个是他的方向,一个则为他指明了方向。 困惑中的孩子常常喜欢拨弄衣角,这个稚儿也摆脱不了这个习惯。他拨弄起对方军靴上的鞋带,将它弄散以后,系了自己的阴[]茎上。 鞋带一匝一匝地缠绕,肉[]棒被勒得发红,他嘴里轻轻重复:“不明白……就是不明白……” 手指插入那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轻轻抚弄两下,空军少校又将手掌游向了年轻的背脊。掌心上的霉斑坚硬如甲,只是轻轻蹭抚便将那白滑的后背抹出了一道血丝。 手指触摸到黏腻的血液,霍兰奚不由一怔。 时间真的不多了。 伤口很快消失了,一个军的手掌本来就宽阔又粗糙,年轻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受了伤,仍一个劲儿地把脸往对方的胯间埋去。 霍兰奚突然抬手捏住了狼川的后颈,用力将他的脸掰向了自己。他注视他的目光十分专注,手势强硬却不失温柔,灰白色的瞳仁里只映着那双金碧色的眼睛。 一方是冰雪覆盖毫无生气,一方却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狼川还未来得及反应,霍兰奚已吻上了他的嘴唇。四片唇刚刚潦草相贴,他便又将全身的重量压向了对方。他重重地吮吸着他的两片唇瓣,一旦舌头灵巧地钻进那温热口腔,冰冷克制的空军少校就似发了狂,他将年轻推抵身下,一面用舌头对方的口腔里肆意搜刮,一面则迅速脱去自己的裤子。 “唔…………”狼川不想违背自己意志的情况下与这个男肌肤相亲。他想蹭他,摸他,吻他,却还不想与他做[]爱。 他们吻得比战争更激烈,被掠夺者用手推搡,用牙咬,始终不肯轻易屈服。可满嘴的血腥味反倒令侵略者更为狂热,他胯间的性[]器已经挺起,急于找到入侵的穴[]口。 彼此都快窒息的时候,两才稍稍分开。 霍兰奚将狼川的一条腿架自己肩头,腾出一只手去替他做扩张。修长带力的手指捅入两股间的j□j之间,只是一个指节的距离,狼川便感受到一把手术刀侵入了自己的后[]庭,这感觉和上回大不一样,痛得他立刻挣扎起来。 几番动粗都没能逼迫对方就范的空军少校失去了耐性,索性一把将对方拨转过来,强行进犯对方的后[]庭。 沾了点唾液勉强作为润滑,膨胀出骇尺寸的前端终于顶开了那闭合的小口。空军少校永远懒于循序渐进,使劲动了动胯,一味只想探得更深。 “霍兰奚放开!痛……痛死了……求了!”后[]庭被强行挤了开,干涩的内[]壁真实反映了这种被撕裂般的疼,狼川一会儿骂一会儿喊,一会儿讨饶一会儿哭叫,“这是强[]暴!他妈的……是强[]暴!” 可无论年轻怎么讨饶叫喊,空军少校始终一言不发,除了情动已极的一两声喘息,再没发出别的声音。 “唔……放……放开——”狼川脸孔向下栽去,整张脸都深深嵌进了松软的泥里,一股子呛的泥腥味登时冲入鼻端。鼻孔嘴巴里全是污泥,狼川仍不肯屈服,依然一边咽着泥巴一边大喊:“该死!霍兰奚,放开!放开——” 空军少校伸手捂住了年轻的嘴。这不休不歇的叫喊让他十分烦躁。 茎[]身没入大半,因为被那处翻卷着嫩肉的小口死死咬住,每再推进一分都很困难,既疼也有快感。 这种强[]暴的行为确实有些粗鲁了。感受着那内[]壁的柔软滚烫,那双一直淡漠注视着的眼睛总算动了感情,变幻出一种极为温存又迷离的神采。霍兰奚扶着自己的茎[]身往外退了退,岂知刚一退出,本已趴伏不动的家伙又似活转了过来,他大喊出声:“他很温柔,他总是让快乐,他从来不会那么粗暴!” 强壮赤[]裸的身体微微一滞,霍兰奚猛地又一下挺腰向前,将已半退出的性[]器再次送入对方的底处。这次连一点儿余地都没留,两粒阴[]囊都挤贴了狼川的屁股上。 “就是这样!比不上他!”听着年轻不断重复着嘴里的话,空军少校面无表情地抽[]送了几下,然后就把自己的性[]器抽了出来。 j□j霍然一松,那根热物居然退了出去。狼川没料想到身后的男会突然停止了动作,庆幸之余,内里的空虚感又一并传进了心里。 他从地上爬起身,仰脸怒视身前的男。一对金碧瞳仁此刻大冒火光,这张白皙脸孔盖满了泥,污浊不堪得厉害。狼川将嘴里的泥巴全吐出来,又吐了两口混着泥浆的唾液,愤怒地喊:“所以不再喜欢了!上次是这样!就是这样!一点也不像他!” 眼里狂热的气息已经褪尽了,瞳仁透出一片模糊的白,眼眶却泛出骇的血色。霍兰奚弯腰拾起了自己散落地的衬衣与军装,动作缓慢疲惫,活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一滴温热的液体又落出眼眶,幸而他及时背过身去。抬手擦了擦眼睛,空军少校对身后的年轻说,“他是元首的儿子,是总指挥官,至少不用再担心会被绑上手术台……挺好。” “等等……说什么……”狼川刚刚意识到对方似乎有所误会,可那个男已经走了。他穿军装的速度很快,可狼川还是看见了霍兰奚的后背,那里覆着一层奇怪的青绿色的东西。 就像这星球上爬满的地衣一样,他的背上也长出了鳞甲。 第58章 去往无垠之绿(5) 暂时没办法修复歼机,因为磁星爆炸的震波干扰,他们也无法与奥德赛号取得联系。霍兰奚独自一前往“珀琉斯二号”上的空军基地,狼川则数步之外不紧不慢地跟着,刚才的性[]事令两间的隔阂更深,谁也没再向对方开口一句。 这儿理应驻扎着一支太空防御部队,还有千名采矿工。与“死神三号”一样。 可又不一样。 基地大门大开,竟无一于门外查哨。空军少校所行一路没有看见矿工与士兵,倒看见一些型号老旧的防御武器随地乱放,歼机上覆盖着厚厚的积灰,仅有的远程探测雷达也早已失灵了。 基地破旧不堪,到处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闻上去好似粪便霉菌与泔水的味道混杂交织,与驻防部队应有的整洁庄严天壤之别。 “这是怎么回事?”霍兰奚微微皱眉,狼川也已经走来了他的身边。 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老兵从拐角的阴影处探出身来,他警惕朝两个入侵者望了望,突然欢天喜地地叫出声来:“的天呐!们来自地球?” 暗处的影一拐一拐地走了出来,原来他不止瞎了眼,还是个瘸子。其余的们被这个声音惊动了,也纷纷探身而出——空军少校这才发现,留守这个星球的竟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家伙,而且数也和想象中相去甚远,这里的老兵们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三四十。 “向您致敬,少校!”瞎眼老兵敬了个还算标准的军礼,他虽不认识眼前的男,总还认得他的肩章。 霍兰奚挺直身体,以一个更标准带力的军礼还予对方,便问:“怎么回事?们怎么只有这些?” 瞎眼老兵依然毕恭毕敬地回答:“们属于空军第一旅团,当时们被运送来这里是为了替出资捐助军队的财团大佬们采掘金矿,可当们用探测器找遍了星球的每一个角落,却发现这地方压根没有金子,只有取之不竭的铟金属资源……淘金者们对这玩意儿不感兴趣,没多久就撤离大部分员去往别的星球,只留下几百这里留守……” “们有几百?” “他们逃跑了。年轻力壮的早就逃跑了,只剩下们这些没有企图心的老家伙。”一直板直着身体说话似乎太过疲累,瞎眼老兵终究忍不住懈怠下来,他回头朝另外那些老家伙们投去一眼,又耸了耸肩膀说,“被遗弃之后这儿简直是哀鸿遍野,年轻点的士兵们驾驶着小型战舰和歼机试图离开这里回到地球,他们不能和罗帝斯特取得联系,因为这样会被认为是逃兵,会上军事法庭。离开前那些曾信誓旦旦地说过只要重返地球就会设法与们取得联系,可那么多年过去了,们没有收到哪怕一个反馈自地球的信号……”说到这里的老兵轻轻叹了口气,旋即又轻描淡写地一耸肩膀,“可见回家之路绝不坦整,他们一定是死了半路上。” 瞎掉的那只眼睛像嵌着一只破损的玻璃球,老兵衣衫破旧,散着一股子和这基地里的恶臭融为一体的气味,而象征空军军种的雄鹰胸章已经生了锈,上头那只乌糟糟的鹰怕是再难振翅高飞。狼川一直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他发现这个老家伙的胸前还挂着战斗荣誉勋章。 红黑相间的绶带已经脏污,可材质为白色珐琅的八角星型勋章依然崭亮,镀金部分也毫未褪色。这枚勋章是来自于帝国元首的最高褒奖,除了霍兰奚,他只一个男的胸前看见过。 那个男是个被帝国抛弃的可怜军,前半生功勋卓着,后半生醉生梦死,最后悲切地死于那场顿河广场的恐怖袭击。 年轻忍不住插嘴问:“们这儿多久了?” “十五年……”老兵抬起脸,做了个回忆的表情,便喃喃道:“唔,没准儿二十年……” 狼川大吃一惊,赶忙问:“这么多年,难道们就没想过和帝国取得联系,早日回家?” 听到“家”这个字,马上就有笑了出声。另外几个老兵像听了个多大的笑话般捧腹不止,嘻嘻哈哈地接话道:“家?如果不是地球活不下去,谁他妈愿意远赴宇宙来这鬼地方采矿?!” “混蛋!对长官说话得有礼貌!”瞎眼老兵回头骂了一声,又转身对霍兰奚说,“少校,这儿的大多数都来自十一区,与其十一区里等死,还不如就留这儿……这个星球一样有日出与日落,一样看得见天空与海洋,唯独可惜这里没有女,否则们可以就这里繁衍生息,们将开辟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更好的世界。” “们不仅是采矿工,更是驻防部队。难道们就不担心梅隆星前来进攻,们这样的状况凭什么抵挡?” “那就让他们来吧!这倒霉的日子总该有个尽头。”那些老家伙们全无所谓地哄笑出声,“这儿又没有铂族金属这样值钱的东西,罗帝斯特的正规军谁肯这儿长期驻守?这儿只有没完没了的铟与钒,梅隆星犯不上为了它们为难们这些老骨头。活着也就是等死,换谁来了结一切都一样。反正这里存储的食物非常充足,够们这三十几条老狗活下去就行了……” 可以看出这些老家伙们过得很糟,年轻的二等兵抽了抽鼻子以示对他们充满同情,可空军少校却不以为然。v17中队的飞行员永远不敢以这样的军容出现他们的长官面前,霍兰奚沉着一张脸,语声冰冷:“活下去?就凭们现的军容,都可以立刻枪毙们。” “去妈的!以为自己是谁?”瞎眼老兵拦不住激愤的其他,他们抓了抓自己的乱发,朝地上吐去一口口唾沫,“帝国把们丢这儿自生自灭,们早就已经被抛弃了!他妈别真以为自己是们的长官,这儿没有长官,谁也教训不了谁!” 群情激昂,这些老家伙们纷纷挺身而出,看似想要围攻眼前的男。 始终冷声冷面的空军少校正要作色,突然又一动不动地怔了住。 整个战栗不止,一张脸惨白得吓。身体已经濒临崩溃的极限,他的骨骼就快刺穿他的皮肤了。 瞎眼老兵以为对方的颤抖是愤怒所致,赶忙打圆场说:“该……该吃饭了……们远道而来,一定不想错过这儿的食物。”顿了顿,他说,“只怪们来得不巧,本来这儿还有巧克力能量棒金枪鱼罐头和豆子。可现……现只有豆子了……”他挥手示意围聚的老兵们散去,自己则拖着一条瘸腿往前一步步走着,嘴里喃喃重复,“现只剩下豆子了……只剩下豆子了……” 晚餐时候,霍兰奚独自一修理起为震波干扰损坏的歼机。 “珀琉斯二号”的早晚温差十分惊,一旦阳光离开这个星球,入夜的天气便呵气成冰。 这儿没认识威名赫赫的空军少校,更没喜欢他这副总板着脸的酷样子。老兵们没给空军少校留一口热过了的豆子,还不时故意大起嗓门言辞龌龊地讥讽出声。霍兰奚对此无动于衷,只顾埋首于自己的修理工作。 但这个男看上去非常不好,狼川虽然还为海边的事儿生气,这会儿却不由自主地担心起了对方。可喜的是这些老兵虽不喜欢空军少校,却喜欢上了这孩子般可的怪家伙。好容易从一群老兵中央突出重围,年轻坐离空军少校有些距离的地方,不时悄悄地朝他投去一瞥。 可每次目光停留的时间都不敢太长,生怕稍不留神就会被赃并获似的。 “他看上去很糟,病了?”瞎眼老兵一跛一跛地走了过来,自说自话地坐了年轻身边。他取出一罐豆子,放了对方手中,“这儿夜里的气温会降到零下六十摄氏度,无论如何都该吃些东西补充热量。” 或许是被窥见心境的羞涩心理,狼川忙不迭地转过了脸,刻意冷着声音说:“他是石头,是冰山,热量对他来说没意义,不吃东西也死不了。” “他是谁?”老兵问,“他不像是普通,光看他的眼睛,就知道。” “他是全帝国最好的飞行员……不,他是飞行家。”狼川自己也没意识到此刻的自己瞳光大亮,一脸骄傲,扬起声音说,“他是霍兰奚,他的名字就等同于‘飞行家’!” “啊哈,帝国最好的飞行员,恰巧以前也认识一个……” “是说……”年轻垂下脑袋回忆了一下,总算把议会长的名字想了起来,“安德烈?” “不不不,那家伙确实不赖,但他心术不正,比起天空更向往权力。”老兵晃动脖子摇着头,一本正经地纠正说,“只有心无旁骛的才能被称为‘飞行家’,安德烈那样的家伙不配,们当中绝大多数的都不配!” 晚餐后的老兵们百无聊赖,开始用两副旧极了的扑克玩起了一种赌博游戏。游戏不复杂,赌注倒也简单,输的学两声狗吠。 粗俗的言语与哄笑声不时传出,唯独那个男心无旁骛。 霍兰奚由始至终独处于喧嚣之外,目不旁视于手中机械,即使歼机前弯着腰,背脊与长腿也挺拔如钢筋撑立。 眉头皱起,嘴唇轻轻抿着。他的侧颜如雕塑,更如风景。 狼川没有接话,俯□,把脸埋进交抱的手臂之间。他又把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的霍兰奚,匆促一瞥后又匆忙逃开。 老兵侧眸打量了年轻一会儿,突然笑出一声问:“喜欢他?” “不……才没有!”狼川赶忙支起身子辩解,见对方一脸不信的神色,又垂头丧气地补充,“以前是……”停了好片刻,他不甘心地问,“难道就这么明显?” “日头还的时候凑巧就海边,看见了们,也听见了们的谈话……”白天海边所见勾起了他一些甜蜜的回忆,以及一些辛酸的往事。 “啊,那个……”狼川猛然一惊,红着脸抬起了头。然后他正对上了那个老兵的脸,对上他那瞎了一只的直勾勾的眼睛。年轻蓦然发现,这个老并不丑陋,他鼻梁耸直,目眶深陷,额头的纹路像是用刀刻的,一根根铺向斑白的头发里——细细究其轮廓,若能将这张面孔上的风霜抹去,应当挺不赖。 老兵从怀中摸出一把口琴,木质琴格被时光做了旧,但凹面盖板的花纹十分精美,镀金的琴身也尤其显得华贵。 瞎眼老抚摸着琴身上的花纹,手势温存得如同抚摸恋的躯体。 年轻低下头,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了老兵胸前的勋章上,他想了想说:“和这把口琴一定共同经历过一段难忘的故事。” “不是滥竽充数的矿工,其实和们一样,也曾是一个以搏击长空为乐的飞行员。”这怪家伙似乎天生就有种让愿意信任与亲近的魔力,瞎眼老兵用那仅存的眼睛瞅了他半晌,随即便毫不吝啬地打开了话匣子,任谁也劝止不住。 “那是三十年前的旧事,却好像就发生昨天。当时的结婚不久,妻子温柔美丽,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可爱孩子。第一军旅团担任空军少尉,而他只是个刚刚入伍的二等兵。他高壮得有些木讷,模样也算不得英俊,右眼眉骨处还长有一枚非常显眼的红色环形胎记……可只是这样一个,只是第一眼相见,就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了……” “所以……喜欢他?”狼川插嘴问了一句,听来好似还没改去学舌的毛病。 “‘喜欢’这词儿太过肤浅,‘爱’也够不上这份感情的份量。”没想到老兵的回答毫不扭捏,“那一刻们同时屏息了几秒,看见他的眼里燃烧着对天空的热忱之火,想他也一定看见了眼里的。们不仅仅是一见如故,们之间的羁绊是同样一种对天空的向往……再没有什么感觉能媲及这种灵魂相接的美妙,们成了最好的拍档,最亲密的爱。通常时候们诅咒战争,但有的时候们也对它满怀谢意,因为战争让们由各自飘荡着的半副躯体与灵魂,最终合成了完整的一个——” 狼川忍不住又插嘴问:“们也……做[]爱了吗?” “们可比们干得激烈!”老兵哈哈大笑,半真半假地眨动起眼睛,“那大个子说自己从来不哭,可每次捅屁股的时候都会流泪,娘们似的劝不住,而也心甘情愿地让他操[]弄,每次都爽到恨不得让他把的直肠拽拉出来!” 两次性[]爱都令难感愉悦,年轻撇了撇嘴:“们是有些问题……有些迷茫……” “也曾经感到迷茫,遇见他前全身心地爱着的妻子,她待温柔,总能让感到快乐……从未想过抛离的妻子,可有些事情终究遏止不了,就像只要春天来临,就无法遏止大地的生机……”那只瞎掉的眼睛浮着一层泪雾,娓娓叙说的声音听来温存又哀伤,“们一次次并肩作战,将毕生的热忱奉献给了天空,从未感到丁点儿苦楚。可战争挥舞大棒夺走了们的糖——他丢了一条腿,而瞎了一只眼睛……” 狼川静静听着,一双金绿色的眼睛望着自己的爱,这次再未舍得挪开。 “那刻起们都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们都认为自己自此失去了方向……某一天早晨他一声不吭地离开了,除了这把口琴什么也没留下,而也心灰意冷地登上了这个地方……”瞎眼老兵重又看着手中的口琴,枯枝般的手紧紧攒着琴身,轻轻颤抖,“可直到现才明白,只要抓紧心向往的那个,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第59章 英雄的挽歌(一)(1) 奥德赛号上,一伙还对如何处置破译出的信号争论不休。童原执意向靳宾汇报费里芒破译出的内容,费里芒则竭力劝阻。 “靳宾那家伙太小心眼了!从来都容不下霍兰奚的优秀,他一定会为这句话大做文章,他会置霍兰奚于死地!”科学家抓乱了本就很乱的鬈发,破天荒地朝卫队长大吼,“不能只凭那根本还未明朗的几句话,就把霍兰奚推入绝境!” “住口!怎么能对总指挥官出言不逊!”卫队长一样形容激愤,高声说道,“霍兰奚这些日子的表现已经非常能说明问题了!那么些日子以来,们都认为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可今天终于真相大白,无论他是否与哥哥的死有关,他早三年前就不正常了!” 黝黑英俊的脸庞现出扭曲的青筋,童原越说越激动,比起宽容地相信一个弟弟对兄长的热爱,们更爱妄断他的轻率与善妒,就连他自己都渐渐相信他针对霍兰奚是听从了魔鬼的教唆,是心怀嫉恨。 小女孩茱妮出现了一伙的身后。她将头发剪得极短,穿着一身大得不成样子的军装,像个脸蛋俏丽的男孩,目光却流露出不符合她年纪的坚忍。 童原看见了徘徊门外的小女孩,便冲她叫喊出声:“茱妮,进来!来告诉这些,是谁杀死了的父亲!” 茱妮走进屋子,这些大面前平心静气地开口:“是霍兰奚。” 没能质疑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女孩,适才还对空军少校抱有最后幻想的军们都不再出声,指挥室里一片死一般的宁静。 茱妮眼睛也不眨地继续说:“当时躲木箱里,透过箱盖上的孔隙看向外面。他弯腰捡起了爸爸掉地上的试剂,看见了他的脸。”女孩顿了顿,太过平静的一张脸竟让那些大都感到有些害怕,“是霍兰奚没错,是世眼里的那个大英雄。” “必须将今天所听见的上报给总指挥官!”童原快步迈向了计算机前,朝几个端坐屏幕前的舰员下令说,“替接通罗帝斯特。” “这当中……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费里芒仍试图阻止对方的行为,抱着最后一试的心态喊道,“童原,看们是朋友的份上,把一切调查清楚再说!” “?”卫队长转身望向了科学家,一双瞳仁锃亮的眼睛半眯半睁,两道浓眉压出了深邃的阴影。很显然这个男正犹豫,衡量这声“朋友”的份量,可最后情感退位,理智占先,童原咬着牙说,“这臭虫怎么配做的朋友!首先是军,完完全全忠诚于总指挥官的军!” 嫌弃舰员磨蹭,童原一把将她推开,正打算自己连通与地球的通讯,可雷达上的预警信号打断了他的动作。 “糟糕!”舰员大喊出声,“大量的梅隆星战机正向‘珀琉斯二号’逼近,一开始们截到的进攻讯息是正确的,但这次和过去那么多次骚扰不同,他们不是佯攻!” 武烈跨前一步,下令道:“统计敌机数量,分析交战形势!” “成千上万,难以计数!”数双手同时敲打键盘,噼啪声响回荡于,舰员们连连摇头,“现唯一能确定的是,梅隆星这次绝不可能是佯攻,看上去他们就像是倾巢出动了!” 形势极为不利,武烈将一双俊美眼目敛得十分凝重,又说:“立即通知霍兰奚,命他迅速返航!” “无法连通霍少校!一定是刚才磁星爆炸的震波损坏了‘塔甘罗’上的通讯设备!” “‘珀琉斯二号’上还有们的士兵与矿工,不能让‘酒神三号’的悲剧重演,们必须出击营救!”虽然危机迫眉睫,武烈仍从容不迫地扬手指挥,“马上分析双方实力对比,计算出最佳的战斗路线!” 计算机系统通过双方战斗员数以及装载火力的一一比较,迅速给出了答案:如果双方正面相抗,奥德赛号的胜率不足两成。 女大校的面色更为严峻,像山脊那样昳丽高挑的眉峰都一下趋于平缓。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涉险的代价极可能是全军覆没。 区区几秒的犹豫之后,武烈果断下令:“出击!” “不行!”童原站起身来,板着脸孔阻止道:“武大校,奥德赛号这次只是来执行布防的任务,并没接到命令主动出击。何况这场战争根本就没有胜算,即使是帝国第一战舰,奥德赛号上的员配备与武力装备也完全不足以对抗大规模入侵的梅隆星!” “想做缩头乌龟?” “不,想劝三思后行。”顿了顿,童原扬起一侧眉梢,“总指挥官让随行监督,就必须对奥德赛号上的一切负责!最起码,出击前必须向空军指挥部报备。” “现们身处宇宙,没有必要事事都请示军部。”武烈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对方的提议,仍对自己的部下下令道,“全速航行,目标‘珀琉斯二号’!” “如果没记错,出发前大校您自己说过,舰上的事情您说了算,是否让飞行员出击却取决于顾林中校。”童原无视武烈的怒目而视,反而以军靴扣地来到顾林身前,以不容转圜的目光指向了他,“战争从来都是男的事情,顾中校,目前的状况应该由您指挥!” 顾林沉着脸,一言不发。皱眉抿唇的面孔凝成了一尊石膏塑像,这点上倒与空军少校相似。 卫队长深信,对总指挥官同样忠诚的空军中校会站自己一边,却完全没料到自己失了算。 经过了几分钟的思考,顾林突然爽朗大笑起来:“总指挥官的卫戍部队也意味着没有机会离开罗帝斯特,早就想太空中教训那些梅隆星的怪物了,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怎么可能放弃!” 空军中校正视起神色愕然的卫队长,字字铿锵地保证:“如果霍兰奚真的对帝国产生威胁,会亲手将他逮捕。但现……”意味深长一个停顿之后,他亲切地拍了拍身前男的肩膀:“忠诚不是亦步亦趋,明白这点的时候才算真正剪断了脐带。” 童原狠狠一怔,强烈的羞耻感逼得他一刻也站不住,慌忙离开了。 武烈同样眉目舒展地大笑起来,她也给过这个青年相似的箴言,可惜对方始终未能领悟。她半开玩笑半激将地对顾林说:“与霍兰奚搭档多年,比这胜率更低的战役最后也由们获得了胜利——他还只是个少校,您可马上就要晋升为大校了!” “您不用激。”顾林又笑,“老实说,一直以来都爱死了勋章爱死了荣誉爱死了他的恭维,总把这些曲解为男的进取心,但这些霍兰奚眼里从来都是不存的。” 承认技不如对他这样的男而言简直生不如死,但一旦真的说出口,却又令他感到豁然开朗。自打登上奥德赛号以来,空军中校从未如此刻般感受到灵魂轻捷,无所拘束,他说,“就凭这份超乎常的专注力,他也是个英雄。” 无垠太空中,高能粒子流碰撞出千变万化的光束,一望无际的漆黑竟迸发出各种深浅不一的绿色,绚烂无比,生机勃勃。 巨型战舰穿梭其间,全速前行。 卫队长坐自己的舱室里,胸痛起伏剧烈,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一个小女孩悄无声息地走来了他的身旁,把手轻柔扶上他的肩膀,如同一个相交甚久的朋友。 童原抬眼看向了茱妮,一瞬不瞬地看了她良久,突然问:“恨他吗?那个夺走了唯一亲的男?” 十二岁的女孩俯身向前,吻了男的嘴唇上。 男惊愕的注视下,她一脸平静地开口:“的恨有多少,的绝不会比的少。” 茱妮伸手摸向童原的腰际,细白的手指握住了冰冷的枪托。小丫头甜腻腻地笑了,终于又露出符合她年纪的可模样:“这把枪,能够送给吗?” 第60章 英雄的挽歌(一)(2) 修理完自己与二等兵的歼机,空军少校就打算睡觉了。他毫无食欲,只感到十分疲倦。 基地内部臭气熏,霍兰奚索性合衣睡了外头。就两架并立着的“塔甘罗”旁边,他侧躺稀薄且冰冷的泥土上,沙下的岩石硌着他日渐消瘦的身体。弯折着手臂当枕头,男背对着所有。 空气中浮动着油腻腻的豆子罐头的味儿,喷嘴朝上的火焰喷射器正给大伙儿供暖。 果不其然如老兵所说,这个星球的昼夜温差十分显着,强劲的风吹脸上好似砂纸打磨。气温没一会儿就降至了零下,还有越降越低的趋势,躺那里的霍兰奚一动不动,好似已经冻了地上。狼川不禁有些担心,只怕素以“冷漠”着称的空军少校也扛不住这样的低温。 大约一年半前他们失去了来自地球的补给,但空军基地里的食物储备十分丰富,还有酒。一群老家伙们一个个喝得酒气冲天,瑟缩发臭了的毛大衣里,仍玩那种简单的赌博游戏,还时不时地彼此调侃,喷出满嘴的污言秽语。 一口稀牙的老兵白天里还打算和空军少校干架,这会儿赌性正浓,一边摸牌一边说:“那个二等兵说帝国让他们进入太空是因为‘酒神三号’遭到了梅隆星的袭击,他们将旧的太空防御系统扯得稀烂,又将那矿星上的稀有金属资源劫掠一空,还杀光了上面所有的……” 而另一个酒糟鼻子的老家伙听见这话,突然放声大哭。 “哭妈的哭!他妈想干女了?”稀牙老兵抄起一块石头就朝对方砸去,来不及反应的老家伙当即头破血流,蹲地上呜呜咽咽起来。 又一个老家伙接口说:“这老东西的弟弟好像‘酒神三号’上挖矿,他留世上的唯一的亲……” “就为了这么点破事儿?他妈还以为他是被自己的鸡[]巴痒哭了!”稀牙老兵摸到了一张已经磨损得很旧的红桃a,得意地擤了一把鼻涕,随手甩了地上,“不过不明白,那些梅隆星上的怪物为什么要抢劫‘酒神三号’?那上面的金属资源又不是金银!根本不值得!” “一定是那些怪物一个蠢似一个,它们不懂金钱多么美妙。” “一对a加一对k,他妈又赢了!们快伏的身前学狗叫,然后再好好舔舔的大鸡[]巴!”将红桃a甩地上,老兵手舞足蹈得像个孩子,一回头对不远处的二等兵喊道,“嘿,小伙子要不要一起来?这些老东西的嘴里全是豆子味儿,舔得的鸡[]巴不舒服!” 老家伙们七嘴八舌咋咋呼呼,热情相邀年轻一同加入自己的牌戏。可狼川的心思全不这里。他用目光向瞎眼老兵投以谢意,便蹑手蹑脚地靠向了霍兰奚。 现的他算不上茅塞顿开,倒也不似先前那么迷茫。 空军少校似乎已经睡着了,并未意识到有正向自己靠近。 狼川坐了霍兰奚身边,犹豫了一会儿便躺了下来。他动了坏心思,将一双被冻得发红的手伸进了对方的衬衣里,摩挲那强硬有力的腹肌上。 这一摸竟吓了他一跳,简直像摸上了一团火。他好像病得厉害,身体正颤抖,体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 狼川的鼻子微微发酸,一只手却如何舍不得离开这具肌肉紧实的身体。他的手指能清楚地摸到他腹肌间的迷沟壑,如同细数一块块田。 他想为自己白天的口不择言道歉,可几次动了动嘴唇,到底没说出一个字。 手指留恋地对方腹部摩挲一晌,狼川将脸贴向了霍兰奚的肩膀,想看看他的病况——可这个男却将脸往肘弯处埋了埋,仿佛刻意躲避着自己的注视。 分明没有睡着。 “小气鬼。”狼川撇了撇嘴,又玩性十足地把手游向了霍兰奚的小腹,手指打圈着摩挲对方耻骨处的体毛。当他想探向更下面的时候,空军少校一把摁住了他的手。 庇荫眉弓下的眼睛仍然阖着,他重又一动不动,仿似没醒。 “小气鬼!”知道对方故意装睡,年轻气急败坏地连骂了几声,突然又转了转金绿色的眼珠,笑了,“可以让装腔作势地睡觉,可偏不!” 狼川三步并作俩地跑向了瞎眼老兵,悄声问他:“想请一位美跳舞,能给伴奏吗?” “恐怕有些困难,这儿的除了抱怨和脏话,不爱听见别的。”老兵耸了耸肩膀,实话实说,“只要吹响口琴,那些老东西们一定会喊:‘吹妈的吹!他妈想干女了?’” 狼川昂起脑袋,又转了转眼睛。金绿色瞳仁透出一股子利索的聪明劲儿,一转身就跑没了影。 把步伐踩出音乐的节点,奔跑的架势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他来到先前那个摸到红桃a的老兵身前说:“和玩个游戏,可规则得由定,如果输了,不单伏身前学狗叫,还给舔鸡[]巴。” 这个色心未泯的老家伙赶忙答应下来,还露出一脸狎昵猥琐的笑:“如果输了也没关系,也给舔鸡[]巴!” “‘软弱的要说,有勇力。’们现就来尊崇上帝的旨意,比一比们的勇力。”狼川把手伸向了火焰喷射器的喷嘴,白皙修长的手指火苗上弹奏似的动弹——他曾用这招唬住了那个精明极了的“酋长”,这会儿唬住这些没见过世面的老家伙自然也不话下。狼川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笑说,“不但有勇力,还不会受伤,现轮到了。” 所有都目瞪口呆。 火焰喷射器会瞬间把灼成灰烬,谁也不敢冒险一试。 “好了,输了,们都输了。”狼川大喇喇地把手从柱状的火焰上缩回,自以为无察觉地龇牙咧嘴,还用力甩了甩——温度太高了,他的掌心被灼伤了。尽管伤口会立即复原,可这疼痛一直灼进了心里。 “小宝贝儿,脱裤子吧。”输了也不显沮丧,稀牙老兵咧嘴一笑,“会好好吸吮,让舒服得上天堂。” 狼川摇了摇头:“想跳舞,得有为歌唱与伴奏。” 眼神炽烈的年轻迎向一个又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家伙,不知气馁地说,嘿,会唱歌吗?会打拍子吗?不会也没关系,只要把这些吃空了的豆子罐头敲打出声响就行,只要跟着唱。 “站这里,还有。愿赌服输,们如果不是娘们就得听的指挥!”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支军哨,狼川一边将哨子吹得“哔哔”作响,一边正儿八经地下令,“稍息,立正,对齐!” 一旦遇见不肯配合的,他就毫不留情地拧他们的耳朵,打他们的屁股。那些老家伙们骂骂咧咧不止,却全都拿这小子的疯劲儿没辙。 他命令那些老兵像哨管那样整齐划一地排排站立,就站立侧睡着的空军少校身后,指挥他们唱起了那首歌——他曾对他唱过,尽管唱得荒腔走板,不堪入耳。 愿意做小鸟, 飞到身旁去, 老鹰无所惧, 疾飞向前…… 若被打死, 就落脚边…… 徜徉的风送来一阵悠扬乐声,瞎眼老兵终于吹响了他的口琴。 年轻适时冲瞎眼老兵眨眼微笑,仿似说:记得欠一个情。 好久没听见音乐了。有的老兵悄悄心里掰了指头,他们发现自己阔别美妙的音乐已达十年,没准儿更久。 这饱满明亮的口琴声,荒山环绕的静穆中听来尤为珍贵。 一个个带起久病初愈的笑容,老家伙们开始扯开嗓门高歌,歇斯底里地为这年轻助起兴来。一开始歌声还乱七八糟,越唱便越嘹亮,越唱也越齐整,没多久终于毗连成片响彻云霄,直唱得这些老兵们热泪盈眶。 霍兰奚一直装睡,可这会儿睡不着了。 旁的辱骂讥讽他从未放心上,但却无法对这样的歌声充耳不闻。 即使战争也不该让美好的东西消亡,譬如音乐,譬如希望。 霍兰奚支起身子,掉头看向狼川。这家伙白天刚海边像林中的麂子一样奔跑,这会儿又手舞足蹈,充当起这支临时合唱队的指挥。他的军装和那些老兵的一样脏,可笑容傻得无忧无虑,面容剔透而干净。 空军少校忽然意识到,任何都不会是这个年轻的主宰。他野性难驯,旁也驯不了。他像最狡猾难缠的蛇,他想跑时拦不住,他缠着时跑不了。 感受到来自身后的注视,狼川返身走向了霍兰奚。他将手肘平置,表现出一副绅士十足的样子,对着空军少校弯下腰来,“美儿,可以请跳舞吗?” 风他们之间轻轻打旋,空军少校依然波澜不兴地不说话,可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孔似乎渐渐破了冰。 倏然间,夜空红光闪耀,好像绽放了一大丛烟花。 老旧的防御系统截住了几枚,但更多漏网的飞弹把夜空照得白昼般明亮。 歌声停止了。不时有飞弹炸响身旁,老兵们抱头逃窜。 “梅隆星来了!他们来了!” 第61章 英雄的挽歌(一)(3) 炮火来得教来不及躲藏,几个老兵被气浪甩飞起来,掉落别的地方。 空军少校本能地想要登上自己的“塔甘罗”,一具血淋淋的身体就砸了他的面前。 低头一看,是那个满嘴脏话的稀牙老头儿。霍兰奚俯身检查了下对方的伤势,伤口太大,太深。老兵的胸口乍看之下似开着一丛艳色的花朵,血液泼了他一身。胸腔炸碎一半,隐约可以看见暴露的肺叶和躲藏它身后的心脏。比攒紧的拳头大一些,跳动得澎湃有力。 磕掉的两颗牙齿掉出了他那张臭嘴。 死亡就这么来了,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天空中腾起一阵阵被炮火熏红了的云,似成片血腥的肉茧。触目所及的地方满是爆炸残留的大小坑洼。巨大的金属单片飞向四处,胡乱地插入泥土。 失血过多,炸烂的肺叶让他呼吸困难,老兵立即就陷入了弥留状态。可他仍然不肯闭紧缺牙了的嘴巴,不断重复喃喃问着“是不是就快死了”,活像酒后的语无伦次。 狼川也霍兰奚的身边,他怜悯地望了这个老家伙一眼,决定撒了一个善意的谎:“伤口不太深,会好起来——” 老兵那双浑浊的眼睛指向了空军少校,一眨不眨,似乎向他寻求答案。 “是的,快死了。”空军少校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的食管膈肌都已破裂,胸廓内动脉完全损伤,马上就会死于气道阻塞。” 狼川几乎要瞪霍兰奚,这个永远这副蔑视生命的模样,太令心寒了。 稀牙老兵朝着对方招了招手,一会儿指指自己,一会儿又放下。 霍兰奚微微蹙眉看了这个将死的老家伙片刻,然后俯身向他靠近——几乎同时,奄奄一息的伤者忽然睁大双眼,紧紧抓住了空军少校的手。这个满嘴脏话的老兵目光微微涣散,脸上流露出极为温情的神色,轻声说,“的库比,原来长那么大了……” 这个一口稀牙的老头无疑是所有里对空军少校最为出言不逊的一个,他面容猥琐,言词龌龊,没少嘲笑霍兰奚的全部优点不过是皮囊出众,也没少诅咒他迟早会被梅隆星的战机击落——有些话说得难听至极,如果不是这个二等兵正和自己的情闹别扭,他保不齐早就被揍了。 但这将死的时刻倒认错了。 “库比,勇敢英俊的儿子……那狗屎一样的父亲一生都过得浑噩透顶,可唯独两件事……让他可以比谁都骄傲地说,他妈没白来这个世界一遭……第一件事情是他偷偷干了邻居罗伯特的妻子伊莲娜……那娘们长得风骚,下头也真够紧的……第二件事情就是他拥有了……” “不该总是借酒撒疯打的母亲,也不该总捏着的肩膀骂是个浑球……”这个老兵为自己不曾尽到父亲的责任深感懊悔,鼻水泪水一个劲儿地流,“一直派打探过的消息,知道当了兵……天知道是多么为骄傲,穷乡僻壤的纳瓦斯也能出一个空军飞行员……” “知道一直恨……所以远离生活的星球躲了这里,也不想让的朋友们耻笑有这样一个父亲……”死亡降临前的幻觉令愈陷愈深,苦苦挣扎的老把空军少校的手凑向自己的嘴唇。肮脏的指甲嵌入他的皮肤,含泪的亲吻覆盖了他的指尖,“……不敢奢求的原谅…………” 老家伙没法把话说完了,破裂的胸腔大量出血,从他嘴里喷出的黏腻液体都弄脏了空军少校的手指。 狼川站一旁默不作声,他无法猜测出向来冷血的空军少校会对此作何反应。可令他大吃一惊的是,霍兰奚并没有抽开被老家伙紧紧握住的手,反倒目不交睫地注视着他。战火也无法软化和消融的封冻目光逐渐有了温度,几乎难以察觉的笑容微微勾现于他的唇边,片刻沉默,他说,“原谅您,父亲。” 眼眶里一刹浮出热泪,狼川忽然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而那个瞎眼老兵用仅剩的眼睛瞥了怔立住的年轻一眼,似乎说:怎么能说这个男不够温柔…… 是啊,这个血腥狰狞的夜晚也因此变得温柔。 梅隆星受到自动防御系统的阻碍,一时无法轻易突破防线。一连串爆破的飞弹和漫天闪烁的激光弹让天空看似破晓。老家伙心满意足地阖上双眼,长久地枕着一个陌生男的手掌。 他以为黎明即将到来,他面带微笑,不再醒来。 霍兰奚抽出手掌站起了身,一张脸又恢复了往常的冷峻。他对身旁的年轻说:“们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梅隆星会频频出击骚扰矿星,却表现得对于金银及铂族金属不感兴趣。现看来,一开始的骚扰是他们寻找矿源。袭击‘酒神三号’是为了夺取钡和镝,袭击‘珀琉斯二号’则是为了铟。这些稀有金属不但对于液晶面板的制造不可或缺,同样还适用于制造高灵敏度的导弹导引头战斗机的远程探测雷达和隐形座舱盖……”顿了顿,空军少校面色严峻,继续补充,“梅隆星上的资源或许已经开采殆尽了,但很显然他们正制造大规模的高科技制导武器,他们计划全面入侵地球。” 肩膀的剧痛竟奇迹般地痊愈了,或者说,一旦投入战斗状态,就再没什么能为这个男带去干扰。 “他们虽然武器精良数众多,但只要携带了矿源起重机,就一定不会比们灵活。”霍兰奚向着自己的歼机走出几步,又返身面向狼川,问,“是打算留这儿等死,还是随一同飞行?” 狼川摸了一把眼里的泪水,大吼着回应对方:“跟着!当然是跟着!” 空军少校面色不兴,淡淡地说:“可能会死得更快,尸骨无存。” 迷茫终究一扫而空,他只能以最大的音量回应对方:“死也要跟着!尸骨无存也要跟着!” 霍兰奚微微勾了勾嘴角,就要登上已蓄势待发的“塔甘罗”。 “等一等!”他身后的年轻没有登机,突然出声大喊。 空军少校转过身来,不解地轻蹙眉头。飞弹还不断投入这个星球,梅隆星即将撕破防线,刻不容缓。 狼川迅速爬上了一处高地,他再次吹响了军哨,哔哔大作的哨声像极了征战的号角。 “们听说!是想回家,还是想支离破碎死这个鬼地方?!”他和霍兰奚或许可以突出重围,但一旦他们离开,这些可怜的老家伙们就必死无疑。年轻的二等兵完全不顾忌自己正身处于炮火中央,他又吹起了军哨,试图把四处逃散的老兵们召集过来。 “们会死的!们都会死的!”老兵们全都抱头蹲地上,除了等死便束手无策。梅隆星的战机还未突破老旧的防线,但遭到血腥屠杀定然不可避免。虽然平日里口口声声说恨不得结束了这操蛋的日子,可死神的脚步真的逼近,再嘴硬的老骨头也总难免要害怕。他们不再漫无目的地四处奔逃,但绝望的情绪并未消减,“这是上帝惩罚们的无所作为,这是上帝不可逆悖的旨意!” 他们提到了“上帝”,年轻索性就拿“上帝”大做文章。 “不赞同们的话,们说是上帝让们等死,可偏要说,是上帝让们成为英雄!”一枚飞弹朝狼川所的高地飞去,明明可以伏地躲避的年轻却一动不动,仰面迎接它的到来。 “的天!这家伙疯了!”老家伙们惊呼不止,“这家伙就要被炸成肉泥了!” 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后,那个年轻竟奇迹般地从瞬间出现的深坑里爬了起来。他衣衫褴褛,满脸是血,身体上还插着可怕的金属碎片。 又是一阵惊呼:“他……没死吗?他居然没死?” 不仅没死,狼川咬着牙自己拔出了插入体内的碎片,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竟众目睽睽之下快速愈合,肌肤重又变得白皙光洁,完好无损。 “们看没有受伤,如果上帝要们死这里,为什么他又让炮火下完好无损?!”狼川从深坑里动作利索地跳出来,对着一众一脸不可置信的老兵们大喊,“们会赢得这场战斗,这才是上帝真正的旨意!” 霍兰奚本来觉得狼川的行为既蠢又不合时宜,却全没想到这傻小子真的是个煽动心的高手——这也理所应当,没知道这小子是个基因变异的怪物,所以这招屡试不爽。 奇迹真的发生了,所有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却又教不得不信。本已绝望待死的老家伙们从地上站起了身,慢慢聚到了年轻的身旁。 “每个都会死去,但不是每个都曾经真正活过。比起宇宙的永恒与浩瀚,类太渺小,生命太短暂。或许能地上侥幸活上五十年,或许下一秒就会粉身碎骨于天空!但只要活着一天,都不想浪费时间……”这段话念出以后,狼川自己也吃了一惊,这些日子他看不清自己的真心,可这个男说的每句话都牢牢印刻了他的心里。 年轻的领袖气质竟这一刻显露端倪,他吃了一嘴的泥沙,却丝毫不曾受伤。他朝大伙儿振臂高喊,衬衣被频频上举的手臂一次次高,露出平坦的小腹和可爱的肚脐。 十一区,纽登堡,还有这个被遗忘了的星球,他不止一次用自己的天赋力挽狂澜,但能让他赢得心的又绝不仅仅是他的天赋。 霍兰奚一言不发地看着狼川,仿佛自打与这家伙相识以来,本该万众瞩目的自己倒习惯了成为一个安静的注视者聆听者。 “们会成为英雄!”年轻最后大喊道:“们会赢得这场战争!” 瞎眼老兵率先挥动拳头,附和着大喊:“们会赢得这场战争!” 另一个老兵出声大喊:“们会赢!” 又一个:“会赢!” 一声声振奋心的高喊简化成最为简单的一个音节:win! 催促着的军哨声里,三十几个老兵最终毫不犹豫地跑向了基地。这次不为躲避,而是吹拂掉歼机上积久了的灰尘,坐进了驾驶舱。他们看上去都像年轻了几十岁。 与空军少校的推断如出一辙,梅隆星的进攻部队还携带了数十架巨型矿源起重机。他们不只为杀光这里的地球而来,更重要的是他们要采掘走自己急需的铟金属资源。 梅隆星虽然来势凶猛,但受限于巨型矿源起重机的重量,无法火力全开地向类发起攻击。但仍有难以计数的战斗机被从他们的碟形战舰中发射出来,疯狂地攻击起类驾驶的歼机。 空军少校当之无愧是帝国最优秀的飞行员。他甚至擅于以无可匹敌的飞行技巧营造出一种与对方势均力敌的假象,诱使敌追击他的歼机乃至陷入了置于暗处的自动防御体系之中,巧妙地摧毁一架又一架的敌机。自己则全身而退。 但这次没那么容易。敌机的数量数千倍于他们的战斗机,他还时不时要护着紧紧跟随身后的那个二等兵。霍兰奚的机翼被炮火擦蹭了好几处,极速飞行时显得难以平衡,摇摇欲坠。 而那些久疏战斗的老家们更难招架这样凶猛的攻击,战斗刚打响的时候就被击毁了几架,战斗中旬时分已经所剩无几。 殊途同归。没会知道这些老兵的名字,但他们都是英雄。 镭射炮激光弹和各种新式武器的炮火爆发出一道道密集交错的光线,太空中划出纷繁的彩色光弧,此起彼落。炮声惊天动地,像一曲悲壮的挽歌。 战斗临近尾声的时候,空军少校终于将那如蛛网般的炮火封锁扯开了一道狭窄口子。通过通讯设备,他冲狼川大喊:“二等兵,折叠后掠翼,先从这儿离开!” 狼川依照对方所言行事,后掠翼收拢的瞬间正有敌的炮火袭来,只差不到千分之一秒的时间,他就会因后掠翼被击中而坠毁。 还未彻底摆脱封锁,又有三架敌机咬上了他的机尾。眼见处于了绝对挨打的劣势之中,年轻几乎闭目待死,可他没想到空军少校一刻也未让自己脱离他的视线,一击便将敌的战斗机解决于三重离子加农炮下。 但是那个男似乎也被击中了,耳机里传来一片噪音。 “霍兰奚?霍兰奚,哪里?”千辛万苦地从光弹与炮火的夹击中突出了重围,狼川一边奋力操控受伤不轻的歼机保持平衡,一边焦躁地 催促通讯耳机传来回应,“霍兰奚,哪里?他妈的快回答!” 他一直叫嚷着他的名字,骂骂咧咧,满嘴脏字,直到那架“塔甘罗”摇晃着出现他身后,直到耳机里传来那个一如既往的冰冷声音:“闭嘴!” 碟形战舰无法带着矿源起重机追击太远的距离,但那些小巧的梅隆星战斗机则不会放过赶尽杀绝的机会。数以千计的敌机追击他们身后,狼川的“俾斯”受损较轻,还可以提起速度将敌甩脱,可霍兰奚的“塔甘罗”离报废只有一步之遥。 身体已经濒临极限,他完全提不起速度了,肩膀的剧烈疼痛也让他无法再妥善操控自己的歼机。眼见梅隆星的机群像疯狂的蜂群那样铺天盖地,越迫越近,霍兰奚通过通讯设备对狼川下令:“二等兵,脱离机载武器系统……剩下的交给,只管提速前行……” “他妈的想逞英雄吗!不想听——” “能不能闭嘴,听说完?!”骂出一声后,他极缓极轻地叫出了他的名字,“狼川。” 好像是第一次。 “狼川,听说……”空军少校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嘶哑与温柔,瞬间就催落了那个年轻的泪水,“的体内藏着一条沉睡的河,它已经快醒了……谁也无法阻拦它的一往无前,也不行……” “现交代遗言还他妈太早……太早……” 霍兰奚使出全力调转了机头,以伤痕累累的歼机面向即将扑来的敌。机身不断抖动,他的声音却平和似水,“说再见吧,二等兵。” “不行!”毫不犹豫地,年轻猛然拉动操纵杆,让自己的“俾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翻转。他再次与他并肩飞行,语声透着“同生共死”的坚定,“说过要追上,休想甩掉!” 幸而与敌机同时到来的,还有顾林中校带领的飞行员们。 v1与v17中队的小伙子们各自施展所长,比起过往那些无休无止的争论,他们正进行着一场真正的男间的较量。 无垠的黑暗被炮火照得大亮,宇宙五彩斑斓,壮美如斯。 待将所有的梅隆星战机都驱逐干净,空军少校与士兵们回到了奥德赛号上。v1与v17中队各有伤亡,但战斗总算年轻的携手合作下,取得了胜利。 霍兰奚从已接近报废的“塔甘罗”里走出,狼川恰好也离开了他的“俾斯”。 年轻隔着几步距离看着对方,空军少校这段时间所起的变化再也无法掩住了,他的脸上也长出了霉绿色的斑痕。 可狼川顾不得也不意这些,他从没如此刻那么确定自己的心意:这个男是领头的鹰,也是他毕生所爱的。 他向自己的爱走近,红了眼眶:“喜欢,喜欢……” 经过这场惨烈战斗的空军少校不免有些耳鸣。他只看见对方动了动嘴,却无法听清他的话,皱眉问:“说什么?” “喜欢,比眺望天空更喜欢!”狼川扑进霍兰奚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哭得既委屈又蛮不讲理,“们别再浪费时间了……” 他们拥吻一起,紧抱彼此,湿热的舌头深深纠缠。 狂热缠绵的长吻结束,霍兰奚又恢复了一脸全无表情的寡漠,他转身走往指挥室,还有一些战情需要向空指中心汇报。 一想到险些失去这个男,狼川仍感后怕,望着那个渐渐离去的挺拔背影,他突然赶了上前,死命拽住了他的手腕。 霍兰奚疑惑地回过了头,看见那双眼眶微红的金绿色眼睛,听见对方哽咽着说:“要抓紧。” “这样很蠢。”空军少校冷淡如常,蹙眉的表情看似敷衍且烦躁——可到底还是握住了那只手。 他们十指交扣,狼川感觉就像是五把冰冷的手术刀交错插于自己的指缝间,却不舍得松手。 两个男出现指挥室的门内,指挥室里已经站了好些,而那些都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望向了空军少校的脸。尤其是武烈,那双美丽眼睛里竟满含歉疚之意。 霍兰奚感到了异常。 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卫队长凶狠盯视着男脸上的霉斑一晌,突然大声下令道:“拿下霍兰奚!”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武烈也出声大喊:“霍兰奚快走!随便去哪个星球,快走!” 来得及反应前,年轻就被伏击身后的舰员们打晕了。但即使已经不省事,他仍五指紧扣,死死抓着对方的手。 就像许朗河与那个瞎眼老兵曾经说的,他真的牢牢抓紧了自己的爱。所以霍兰奚没法将他挣开,别说逃跑,连最起码的反抗也做不到。 只得束手就擒。 第62章 代谢(1) 狼川从昏迷中醒来,发现靳宾就坐身旁。他们回到了地球。 男的金棕色长发衬着一张非常英俊的脸,看见床上的家伙醒了,原本担忧的脸色立即换作了喜色,靳宾伸手抚摸上狼川的脸,“已经睡了好几天,那些家伙往脖子里扎入了至少一升的镇静剂,”语气夸张,脸上的笑意倒是越来越显,“得下令以后再也不准这样做,这样会让变傻。” 昏迷前最后的画面是童原大喊着要拿下霍兰奚,回忆起来的狼川立即大喊:“他哪里?” 靳宾似乎没有听见对方的问话,继续自顾自说着:“带领了三十余名矿工阻截了梅隆星的大举进攻并最终获得了胜利,这非常了不起。已经将这场战役告知了议会,议会长老们一致认为该获得晋升……”稍事一停,总指挥官唇角轻勾,生起魅一笑,“会获得少尉军衔和银鹰战斗勋章,本想让升得再快些,可从二等兵直接晋升成少尉,这已经破格了。” “霍兰奚哪里?” “现最主要的任务是准备参加今天的授勋晚宴,那三个老家伙会逐一向训话,并给颁发荣誉勋章。”靳宾击了击掌,机器苏美就将一件礼服送了进屋——用以授勋的尉官礼服非常漂亮,原先士兵服的淡蓝中融入了一些浅灰,衣型也更挺括,银丝编绕的尉官肩章显得更窄更精致,甚至他还拥有了领章。靳宾露出柔和一笑,伸手点了点狼川的鼻子,“少尉,是英雄了。” 可是这小子全不领情。 狼川伸手挡开对方的手,又大喊起来:“霍兰奚呢?国防卫队为什么要逮捕他?” 靳宾的脸色一下沉了好些,他轻舒一口气后才慢慢地开口:“他受了感染,目前情况不太乐观,必须接受隔离。” 狼川毫不迟疑的跳下了床:“那他哪家医院?得马上去看他!” “说了,他必须接受隔离!”靳宾一把将狼川拽回,强忍下即将发作的怒火,换上副柔软的语气说,“换上的礼服,去取悦议会里的老家伙们,这之后自然会让见他。” 授勋的典礼冗长又乏味,议会长老们的长篇大论也听得年轻昏昏欲睡。 除了刚刚获得晋升的空军少尉,宴厅里的每个看上去都很满意。狼川并没打算以英雄自居,事实上那场“珀琉斯二号”上空的战斗也被靳宾渲染得有些夸张了,他根本没有像他说得那样英勇无敌,敌机炮火飞来的大多数时候他都想的是“哦,的天!就要完蛋了!”避开它们再进行还击像是遵循求生的本能,好几次即将被击中前也都是霍兰奚替自己解了围。 舞池里的俊男美女正翩翩起舞,华丽繁复的水晶灯让整个宴厅熠熠生辉。 狼川环顾四周,发现又一对身穿军装的漂亮姑娘正指点着自己窃窃私语,还不时朝自己投来爱慕眼神。这些**似火的注视让年轻少尉不堪其扰,他猛地朝那对芳心大动的姑娘做了个怪脸,龇牙咧嘴的丑模样立刻就将她们吓跑了。 空军少尉得意地正要手舞足蹈,突然被身旁的男一拽手腕,带到了两个空军旅团的最高长官身前。 第一旅团长官马登扶了扶自己的肚子,又拍了怕年轻的肩膀,语声亲昵地说:“霍少校只用了三场战斗就从一个最低等的二等兵晋升成了空军中校,想没准儿可以超越他。” 狼川绷着脸不回话,反倒是靳宾微微颌首微笑,“当然,他会全方面地超越他。” 而总爱和马登抬杠的第二旅团长官钱德勒也站了他这一边,冲总指挥官讨好地躬了躬身:“一直以为霍兰奚是不可取代的,但很显然,有青出于蓝了。”他用手指来回摩挲自己那两撇精心修裁的山羊胡子,又说,“议会长老也登上‘奥德赛号’检看过了们的战斗机,的‘俾斯’接近于完好,霍兰奚的‘塔甘罗’简直成了一堆废铁,看来他的战斗能力正下降——” “那是因为飞行得一团糟,他一直护着!” 狼川涨红着脸还要辩解,靳宾轻咳两声打断了他。 意识到身旁的男已经一脸不悦,不想与对方翻脸的年轻选择自己溜跑透口气。 “晚宴即将开始,这个时候去哪里?” “撒尿!”狼川头也不回地跑了开,同时还扯开嗓门喊,“总不见得就这儿脱裤子,让的阴[]茎向问好!” 宴厅里的上等全都被这粗俗话语惊动了,他们不由自主地朝总指挥官看去——这年轻是他带进宴厅的,打从授勋典礼开始,所有都能看出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 靳宾又咳了两声,尽力将面上的讪笑掩藏得不露痕迹,一张脸仍是令不敢亵近的高贵俊美。他将手中的酒杯朝周围举起,做了个“敬酒”的姿势道:“敬们的少尉一杯,敬他的童稚无邪!” “敬少尉的童稚无邪!”达官名媛们纷纷举杯响应,开宴的乐曲适时响了起来。 餐桌上鲜花如锦,烛光摇曳,多么美好的夜晚。 听见不时传入耳中的笑声语声,狼川知道外头的已经开始用餐了,却仍坐马桶上不肯回到宴厅去。灰蓝色的礼服完好地穿身上,他没脱裤子,不过是想找个安静地方。 美们的青睐他压根不曾放眼里,空军高官们的谄言奉承则逼得他喘不过气。那两个各自旅团的最高长官光凭模样都让难以信服,一个脑满肠肥,活像个屠户;而另一个,贼眉鼠眼的样子又与弄臣无异。 那个真正的军此刻生死未卜,可这个帝国的好似已经遗忘了他。 正想离开厕所回到餐桌上,依照靳宾之言去“取悦”那几个老家伙,他突然听见了有进门的声音。那俩似乎以为厕所里没有,说起话来便毫无顾忌,开口的第一句就耸听闻—— “知道吗,霍兰奚入狱了。” 狼川狠吃一惊,打算推门而出的手也滞了半空。 罗帝斯特里都长有千百张嘴,永远没有不透风的消息,尤其是噩耗。 “哪个霍兰奚?v17中队的霍兰奚?那个比机器还酷的霍兰奚?” “是的,就是那个比机器还酷的霍兰奚。”率先开口的男又说,“有个关系挺近的朋友芬布尔监狱当差,他悄悄透露给说,霍兰奚入狱了!” 另一个男显然也是大惊失色,颤着声音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朋友告诉,霍兰奚因为‘一级谋杀罪’被逮捕了,就‘奥德赛号’返航的当天他就被投进了监狱……” “一级谋杀?他杀了谁?”说话间,淅淅沥沥的尿声也传了来。 “魏柏伦医生。魏医生的小女儿茱妮亲口指证了他,看来是证确凿。”顿了顿,男说,“比起霍兰奚的功勋,死一个医生本来不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可是据说是魏医生发现了他的秘密,他为了掩饰身份必须杀灭口。” “掩饰身份?什么身份?” “这可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新闻,得先答应会保密才行……”男压低了声音,但躲暗处的年轻少尉还是一字不差地听进耳里,“霍兰奚是梅隆星潜伏地球的奸细,他的身体已经变异了……” “怎么可能?霍兰奚……不可能!”尿声戛然而止,估计是那家伙也被吓得不轻。 “想一想这些年霍兰奚的所作所为,就会发现事情早有端倪——再严苛的环境,再恶劣的条件,霍兰奚只要授命就一定会凯旋而归,甚至明明是去送死的那些任务,他也从无半句质疑,不觉得有些不合常情?还有,除了三年多前被无机攻击那次,他从未输过,怎么可能?现想想一定是梅隆星对自己放水,那些梅隆星的爬虫比们想象得聪明,因为只要有霍兰奚这么一个优秀的‘类’存,工智能就永远无法进入军事领域,他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所以很有理由怀疑,那次无机的莫名失控也与他有关……” “经一提醒,也想起来了。大概十年前,曾和他一起接受上级对空军士兵的体能抽查,他的体能测试数据就像机器一样完美。经过失重机体离心机等一系列的测试之后,模拟的万米越野跑中,他的心律居然仍像乐章一样充满了节奏感!甚至连当场测试的教官都认为他作了弊。他们搜遍了他的全身,没有发现作弊的东西,又要求他模拟室里重新再跑一次——” “连着两次万米越野跑?!”洗手的水声也无法掩去男声音里的震惊,他以己度地喊了声,“是都会拒绝的!” “不,他照做了。跑完以后就跪地上干呕个不停,可他还是照做了,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当时场的所有都目瞪口呆,包括内——拜他所赐,那一年们所有的军事训练都增加了两倍不止,因为长官们认为们也该做得那么好……一度以为他是机器,今天总算明白了,原来他是外星怪物!” “这家伙总是那么刻意地炫耀自己的优秀,用来衬托别是多么无能……”水声停止,男恶狠狠地说道,“就冲这点,都愿意相信,他就是梅隆星的奸细没错!” “是的,他就是奸细没错。”另一个男嘻嘻哈哈笑了起来,“霍兰奚的神话一旦被打破,们再不用每天都提心吊胆,担心自己会随时被派往太空去送死……守卫地球这样的事情就交给议会长的机器去干吧!” 声音渐轻,他们走远了。 狼川怔原地没有动弹,他感到愤怒的同时更感到了悲伤:霍兰奚这些年的奋不顾身没有得到任何回报,那些与他同样肩担重任的们无时无刻不想置他于死地。 长桌上的融洽气氛被打破了。 年轻少尉返回宴厅,噙着满眼的泪水,质问起正缓缓咽下一口香槟的总指挥官:“说他接受治疗,可为什么他又被投进了监狱?!他一次次带领飞行员们赢得战斗,们却这样对待一个英雄?!” “回到的座位上!”靳宾拾起丝绒餐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别议会长老面前那么无礼!” “少尉刚才说的是……霍兰奚?”白发苍苍的议会长老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眉头拧得十分忧患,“霍少校为什么会被投入监狱?” “不想瞒您,这件事仍调查。但种种证据显示,霍兰奚是梅隆星潜伏军部的奸细……”停顿片刻,靳宾抬眼环视满桌的议员与空军军官们,扬起声音说,“这次同行去往宇宙的科学家破译了梅隆星的语言,们发现它们提及了霍少校即将产生同化成梅隆星的现象,而早些日子他更为了避免自己的身份暴露而杀死了魏柏伦医生……” “放屁!”狼川愤怒地大喊,“根本是断章取义!是容不得他的优秀——” “比蒙蔽了,年轻。”同桌而坐的安德烈也接了口,他颇显惋惜地叹气说,“看来们都被蒙蔽了,曾以为霍少校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男。” “他本来就是!他一直都是!” “坐下!”靳宾冷脸斥出一声,俊美面孔上满布的阴霾显示出他已爆发边缘。“如果再这么胡言乱语,立刻就处死他!” 总指挥官的威胁看上去奏了效,年轻一刹噤声,只是牢牢捏紧了拳头,不住颤着身体。 “这才像话。”靳宾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十分满意,语声变得柔和不少,唇边也浮出一个温软的笑,“来,坐下。坐的身旁。” 刚上到第二道菜,侍者端来了白酒蛤蜊奶油浓汤,正要替座的绅士与淑女分盘。 本已向着总指挥官走去的年轻突然折返了脚步。抢侍者阻挡前,他朝汤盘里吐出一口唾沫,然后大咧咧地对瞠目惊呼的男女们露出一笑:“祝您们好胃口!再见!” 第63章 代谢(2) 黑暗空间被点亮的瞬间,灯管发出“呲”的一声,像是针尖扎破皮肤的声音。 倒地上的男抬手挡了眼前。他的身体变化日渐明显,尤其是眼睛。虹膜受不了光线的刺激,眼球须臾感受到了破裂般的疼痛。男的眼睛里流出了腥热的液体,似泪水,也似血液。深蓝色的空军校官军服满是血污,肩膀部位被一种棘刺般的硬甲刺破了,不断还有粘稠发黑的血液从他肩部的伤口处溢出。空军少校虽然竭力忍受,但从他喉间不断发出的痛苦呻[]吟可以窥出,他目前的状况十分糟糕。 两个身穿军服的男由远及近,军靴叩地的声响饶有节奏。身处前方的是一个长有一头如火红发的青年少尉,而随其身后的是个中士军衔的年轻。他们停了他的面前。 意识到有向自己靠近,侧身躺着的霍兰奚将脸往肘弯里藏了藏。原本挺括的军服而今给他带来了不小的痛苦,他全身都处于碰都碰不得的疼痛之中。 “他好像有点畏光,长官。”中士军衔的年轻跨前一步,向自己的长官报告。 红发少尉麦奎尔低头看着蜷缩地的空军少校,嘴角冷酷地翘起,“那就把灯全打开。” 这个幽闭空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无孔不入的光线从指缝间漏过,地上的男强忍痛苦地低吟一声,眼睛又流下了血泪。 “……的天!”透过惨白刺目的光线,年轻的中士看见了这个男的脸。因受惊往后退去大步,更险些因为站立不稳而跌倒,他瞠大了双眼,结结巴巴地喊着:“这这绝不……不可能是霍兰奚!” 他曾远远地见过这个男几次,知道女兵们一直津津乐道于霍兰奚的英俊,也对方前来“劫狱”的那次彻底相信了传言不虚。 空军少校的面部皮肤正不断蜕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霉绿色的体鳞。他就像一夕间被造物主剖成了两半,左半张脸的异化情况十分严重,而右半张脸还维持着类的面貌,英俊依然。 “们又见面了,霍少校。”红发少尉踢了地上的男一脚,见对方一动不动,便又笑笑说,“曾让的属下们面前丢脸,这份恩情一直想要偿还。” 意识到半死的空军少校不会构成威胁,年轻的中士重又近前两步,嘴里喃喃说着:“……的天,看他这大汗淋漓的样子,他疼得就好像分娩……” 这里是芬布尔监狱,死刑犯的另一重地狱。 “总指挥官让来审讯,有没有背叛帝国?是不是梅隆星潜伏军部的奸细?” “不……不是这样……”霍兰奚将自己从疼痛中唤醒,稍稍支起了上身。简单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当中还不时被沉重的喘息所打断,他的辩解对方听来苍白无力,甚至也毫无意义,“是帝**……热爱生活的土地……也愿意为她付出生命……” “说得倒是好听!可怎么会变成这样?真该看看现的自己,的脸都快烂了!一定是该死的梅隆星奸细,来地球那么久,这副类的皮囊终于掩藏不住的身份了。”麦奎尔以脚跟反复揉碾起霍兰奚的身体,嘴角的笑意更显,一声声催问,“是不是这样?是不是?” 霍兰奚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却一次次又被麦奎尔踩回了地面。芬布尔监狱里,残忍的虐囚行为时常发生,但那些听天由命的蠢货从不知道抗争,什么也比不上肆意凌[]辱这样一个敬仰的英雄更有快感。 “的身世背景从来都不是秘密,那对居住罗帝斯特的老其实只是的养父母,这些年军队里没提及只因为是元首的女婿,本该一辈子躲一个女的裙子底下,可竟蠢到让自己失去了她……”他猛踢他的腹部,用肮脏的靴底碾着他的后颈,红发少尉笑得面容狰狞,“所以是不是可以理解成……的母亲被梅隆星强[]暴了之后,生下了这个杂种?” “离……离……离远些……”又一次被踩倒后,霍兰奚的喘息声更粗重了,那可怕的声音仿佛濒死之对世间的最后呼喊。肩膀处的军服自己撕裂了开,一大块皮肉随之掉了下来,从绽裂的皮肉里伸出了一根血淋淋的棘刺,形状非常骇。他疼得抬手捂住肩膀,变形了的手指像根根刀片,丑陋至极的鳞片覆盖着它们。 “不是觉得自己很酷吗?不就爱以一副‘英雄’的姿态对所有趾高气扬吗?看看现的,就像条狗一样匍匐的脚边,面对凌[]辱却无能为力!” “滚开……”声音越来越低沉可怕,霍兰奚的身体痉挛不止,又一根粗硬的棘刺从他的肩膀刺出,溅出了一地的血。 “这家伙居然连求饶都这么狂妄!”空军少校意识到自己已失控的边缘,可他身后的家伙还浑然不觉。麦奎尔仍言词龌龊地骂着:“不,连狗都比强!狗不会这么畸形丑陋,不会满身是——” 身体的巨痛某一个瞬间离奇地消失了,地上的男突然站起身来,一伸手就掐住了年轻中士的脖子。 中士来得及拔枪甚至呼喊前,那五根利刃似的手指就切断了他的咽喉。 芬布尔监狱外的世界也正酝酿着一场疾风骤雨。 这场授勋的晚宴不欢而散,体面的上等们都已识趣儿地离开了,年轻的总指挥官看来情绪阴霾,谁也不想这个时候惹他动怒。 自打那日与狼川一同来过这里,靳宾就戒除了这个俯瞰罗帝斯特全貌的习惯。可此刻的他又来到了帝国大厦之巅,孤身一眺视向下。空气里飘荡着宴厅里羹炙的余香,好似那股间烟火的气息钻进了他的军装,被他带来了这个空旷孤寂的地方。 他想起了可怕的父亲病弱的母亲不知所踪的姐姐,想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拥有过他们。 因为粒子屏障的守护,即使身处接近云端的高处,气温仍很宜。白色长袍于风中轻舞,白发苍苍的老慢慢走近背身相对的男,立了他的身旁。他是三个议会长老之中与元首一家私交最好的那个,也一直是元首父子最坚定的支持者。今晚的状况令老大感意外,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向对方提出自己的建议:“想现就去探视霍少校,如果他的情况真的很糟,希望把他送入医院而不是让他留监狱里。” “他是奸细,是叛徒,是敌。他现十分危险,被送上军事法庭前,只能待一个安全的地方。” 面对总指挥官不肯松口的坚决态度,老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于霍少校的状况,有向担保说他绝不可能是梅隆星的奸细,他只是受了感染,这种情况也曾有发生。” “是狼川少尉向您担保的对吗?”靳宾勾了勾嘴角,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那个家伙是神经病!从他那颠三倒四的表现就能看出,他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他的话也不值得相信。” “不,告诉这些的不是那个少尉,而是顾林大校。” “顾林?”靳宾想起来顾林今天也受了封,由中校晋升为了大校。他厌恶对方的节外生枝,立即恶狠狠地骂了声:“那该死的狗杂种!” 老继续解释:“顾大校告诉,破译出的那段梅隆星的信号或许有别的解释,而他曾去往‘酒神’三号执行任务,当时就有一个被外星物质感染的士兵出现了与霍兰奚相似的症状,他还说曾下令那次执行任务的员全体封口,那个士兵被带走后就再无消息。” 风声耳畔轻柔低语,这个男却默不作声。总指挥官的高大挺拔将议会长老衬得更为苍老佝偻,而老对于对方这种默认似的沉默似乎颇感失望,一声轻叹悄然融入这个夜晚。 “认识的父亲半生的时间,他是个非常严谨优秀的军非常让信服的领袖非常值得尊敬的男。曾相信身为他唯一儿子的能继承他的品质,可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实令不解。” “是指那些生化实验?还是指纵容空军旅团各自为营,抢占下等的生存资源?”没等老接话,靳宾自顾自地回答,“前者不想再一遍遍地解释,们正处于战争之中,为了不被屠杀殆尽,只有不断强大才是生存之道。而后者,那是父亲还当政时就颁下的法令。议会也知道所谓的‘基因差别’只是谎言,可们需要们的士兵最关键的时候能够去送死,当然要满足他们的一切需求,也当然需要一群无条件接受统治的奴隶,出让这地球上本就所剩不多的资源。” “可谎言总难维系长久,十一区的觉醒,反抗,而那些被喂肥了的鹰们,一个个都失去了战斗的**。”顿了顿,议会长老接着说,“父亲最让敬佩的地方于,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势的男,却能勇敢地放弃权势。他病重前曾对坦承,军事独[]裁或许不是最好的政治体制,这个国家应该有一个更民主更自由更值得每一个为之奋斗终生的未来。” “不!不可能!没有铁腕政治就无法将散沙拧成铁拳!”靳宾语气生硬,态度也不容争辩,“能指望今天宴厅里的那些家伙吗?民主和自由只能放纵类的惰性,如果没有一个说一不二的统治者,敌入侵的时候谁来抵抗?!” “旧的秩序终将被新的打破,这是自然界的代谢法则。”见对方毫无商榷余地,老不由又摇头叹气。浑浊眼眸中倒映出一张年轻俊美的脸,他长时间地看着他,最后将手掌放于他的肩头,如同一个慈爱的父亲教导自己的孩子,“的心胸更无垠,的力量才会更无限。” 总指挥官对于老的话并非全无触动,他皱着眉头思索良久,终于开口说:“霍兰奚的确很危险,如果您执意现就要去探望他,那就必须接受国防卫队的护送,与您同去。” 全副武装的卫队士兵与总指挥官议会长老一同出现了芬布尔监狱里,但眼前的景象令每一个都感到恐惧。 到处是血,血腥味呛得汗毛竖起。一双尸体倒地上,一个头颅几乎被拧掉,而另一个肠穿肚烂,内脏流了一地,死状与魏柏伦医生如出一辙。 他们看见霍兰奚弓身跪地上,用满布体鳞的半张脸对着所有。灰白的瞳仁里洇着血色,这个男看上去的的确确是个怪物了。 “想说的是对的……”如此骇的一幕使得议会长老改变了初衷,他全然忘记了自己曾握着空军少校的手赞其“无可取代”,只是颤声说,“霍少校的状况很糟,或许他真的是个怪物……” 第64章 代谢(3) 离开宴厅的少尉独自游荡半晌,最后回到了空军少校的住处。因为破译出了梅隆星的语言,费里芒被强行带走研究如何进一步与梅隆星沟通,现他找不到别的帮手,只能相信自己。 狼川记得那个监狱,阴冷潮湿逆来顺受的囚犯以及可以因为兴趣就对囚犯肆意施暴的看守还有一幅留墙面上的绘画。 那幅绘画被他自己毁了近半,但仍能看出那上头绘了一个宇宙,辽阔的太空狭仄墙面上无限延伸,漫天的星子像千万颗具有灵性的眸子,向每一个憧憬无垠的频传情意。 狼川本想不管不顾地去芬布尔监狱大闹一场,强行将霍兰奚带出那个鬼地方,不料却被一个拦了住。 从阴影中箭步而出的顾林大校将全副武装的空军少尉一把拽住,扯开嗓门对他大吼:“是的长官,命令不准轻举妄动!” “狗屁的长官!”看清来的样貌,狼川同样大着嗓门吼叫。他扯掉了自己胸前那枚象征空军军种的鹰徽,使劲扔向地面,“不稀罕这身军服,也不稀罕这枚鹰徽,如果阻拦去找他,他妈的就不干了!” “说什么?”被对方的态度瞬间激怒了,顾林揪起了狼川的领子,扬手就要向他的面部挥击拳头,“这枚胸徽的意义对而言就是这样?霍兰奚视它为生命,却可以随手将它丢弃?” 小小一枚银色的胸徽,被湿漉漉的沙泥埋了一半,露外头的另一半仍桀桀发亮。 狼川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虽仍虎着一张脸,一双眼睛已牢牢钉了地上的鹰徽上。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霍兰奚并不是一个太好的长官。”面色稍显缓和,顾林松开紧揪年轻衣领的手,也放软了语气道,“除了总指挥官的卫戍部队v1可以直接得到来自帝国的军费和配给,其它的空军旅团只允许得到少量的军方给予的补助性投入,如果他们想得到更多,就必须直接从太空获取资源。元首的本意是为了激励士兵们投身宇宙参与战斗,可这事情无可避免地变了味。越来越多的空军旅团或者独立的飞行中队私下受雇于财阀企业到其它星球去采矿育种,将日益稀缺的各种资源带回地球并高价售卖。以v17中队飞行员的能力,他们本可以抢占到最多的资源,但霍兰奚每次都只留用极少的部分,而把剩下的都分送给第五区以外的下等……” 狼川抬起眼睛,打断了顾林的话:“不懂的意思,能不能长话短说?” “他马上就会被送上军事法庭,由军部来裁夺他的生死。如果真是那样,霍兰奚必死无疑。但是如果能为霍兰奚求得公开审判权,他就还有一线生机。” 狼川不解对方的话,皱着眉头问:“什么是公开审判权?” “获准公开审判之后,军部将不能直接决定霍兰奚的生死,这个案件将交由议会主持。从十一个生活区中各自随机抽取七共同组成陪审团,七内部的决议采取全体一致通过原则,而十一个区域陪审团的裁决则应用多数主义。审判过程将对整个帝国的民众公开,法庭上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引来热议甚至暴动,舞弊不公的现象将被最大可能地减少。因为执行的种种困难,‘公开审判’帝国的历史上并不常出现,但相信凭借霍兰奚以往的功勋,议会长老们会网开一面。” “是说……把霍兰奚的生死交给那些由普通民众组成的陪审员来裁决?”狼川不自觉地掰了掰手指,嘴里轻声说着,“第五区以外都视他为英雄,那么到时审判的结果极有可能是4比7……” “是的。”顾林爽快地点了点头,一直阴霾浓重的面孔也泛了晴,“霍兰奚下等聚集的生活区里一直深受敬仰,而那些下等是最不易受到操控的。只有罗帝斯特的上等们心心念念要取他的性命,那些审判员会相信霍兰奚只是受了感染,他们会判他无罪的。” “让再想一想。”空军少尉垂下了头,陷入了不声不响的沉思之中。他仍然紧紧蹙着一双俊俏的眉眼,但从那片金绿色中不断破冰绽放的光彩来看,他觉得顾林是对的。 “时间不多了,如果做了决定,现就得跟走。”顾林返身就走,留下一个皮带扎束下倍显宽肩窄腰的高大身形,“虽然还不足以左右案件的审判,却可以动用的脉让军部的同意公开审判。” 年轻没有及时跟上空军大校的步伐。顾林走出几步后,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他看见年轻弓腰将那枚沙地里的胸徽捡了起来,小心吹拂掉了嵌里头的沙子。 久久攒握于掌心。 如果要接受由议会主持的公开审判,就必须先说服军部放弃审判权。短短几日,狼川便跟着顾林,罗帝斯特林立的玻璃大厦间留遍了自己的足迹。他打扰了正山珍海味中饕餮的第一旅团长官马登,又从三个女的酥软怀抱中唤醒了第二旅团的钱德勒……这些位高权重又自诩正义的似乎早等着这样一个机会落井下石,说服他们绝不是件容易的差事。 年轻少尉作出了所有自己力所能及的许诺,也答应了其余那些可能会让他尸骨无存的条件。 当所有都表示可以勉为其难地作出一点点让步,最后他们叩开了总指挥官的大门。 靳宾没有身着那身猩红色的军服,而是穿齐了一身击剑手的服装。这个男银衣金发,劈刺的动作潇洒流畅,漂亮得令挪不开眼眸。 看见机器苏美将两位来访者引进了门,靳宾收起正待击刺的花剑,转身看向他们其中一:“那些家伙一直想置霍兰奚于死地,尤其是钱德勒——到底答应了他们什么?使得他们都突然改变了主意?” 仍与对方置气,狼川瞪着眼睛不肯答话,倒是顾林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钱德勒将军恰好刚刚运送了一批矿工去往了外星球,但现那个星球与地球间的航道成了禁飞区,他希望狼川少尉能执行任务时带领一批能力出众的飞行员去那里,将一些不知是黄金还是钻石的资源悄悄运回……” “真是像牛虻一样贪得无厌!”靳宾冷笑一声,又把目光投向身前的狼川,“因为霍兰奚的事,们上次的任务还没完成就返回了地球,确实曾说过要派与奥德赛号再次去往太空。但这趟任务不会让v1随同去,一个扛得住吗?” “夏格尔他们会帮。”一声满含关切的问话被年轻少尉极其生硬地顶撞了回来,“如果扛不住,也要送去军事法庭吗?” “这趟任务会无比漫长而艰辛,往返或许得花上两年的时间。” “有的是时间。” “没错,有时间。”靳宾垂眸拨弄起指尖的剑尖,蓦地露出一笑,“可霍兰奚的时间不多了。” “到底想说什么?”这个时候一切浪费时间的行为都令他很烦躁,一百年如同眨眼一瞬的年轻头一回感到了时光的催迫,狼川掉头就走,转眼已大步踏远,“没工夫和这儿闲耗着,要去救他!” “现踏出这扇门,霍兰奚就死定了。” 总指挥官的威胁再次奏效了,空军少尉停下脚步,整个气得直打颤。 靳宾不再注视狼川,反倒转身正对上顾林:“自打随奥德赛号一同归来,童原就变得很奇怪,他看来心事重重,他那说一不二的忠诚正动摇——呢?不也再效忠于了吗?” “不,长官!”顾林将身体立得笔直,朝身前的男敬了一个军礼,微微迟疑了一下,他大声回答,“还不知道您是元首的儿子时,就发誓效忠于您,这是毕生的信念,至死不渝!” “那这是干什么?”靳宾慢条斯理地将击剑手套从自己的手上摘下,又以修长如玉的手指拨弄起剑尖,金棕色的长睫毛罩住了视线向下的眼睛,这张直鼻红唇的男脸庞竟漂亮得难分性别。 顾林还没来得及回话,靳宾扬手就朝他脸上抽去一剑——锋利的剑尖立即刻下一道血痕,顾林也不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是叛徒!是奸细!可笑的是的父亲居然还对他深信不疑!”总指挥官失态地大叫起来,不再像是高高上的王子,倒像个全无理智的疯子,“们一个个都被他蛊惑了吗?想帮助他推翻的王权?!” “无法擅自判别一个是否有罪,但相信的亲眼所见。如果霍兰奚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是一个叛徒应有的行径,那这世上真该多些像他这样的叛徒——” 靳宾一抬手臂,又朝顾林脸上抽去一剑。 空气里回荡着一种鞭声似的可怕声响,这一剑力道更足,身高体健的顾林几乎被这力道逼得难以站稳,脸上新添的血痕也更骇,一直从眼角延伸至下巴。但他很快又立得笔直,目光从容,语声坚定地继续说:“看来,霍兰奚是个英雄。” 靳宾不再肆意对顾林施暴,他看了他片刻,将手中的花剑扔了地上。 “安德烈正打算借题发挥,重新提议让工智能进入军事领域,但们都该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倚靠掌握军队来推翻的政权。”从神情狰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轻声叹气,面容显得莫名疲惫,“所以会公开的身份,给予一心想证明工智能强过类的安德烈最致命的一击。但前提条件是,”一个长时间的停顿后,靳宾目视狼川,拔高了音量,“用的热血去洗刷霍兰奚的罪名,用的荣勋去换取霍兰奚的生命!” 年轻少尉表面看来怔立不动,可五脏六腑早被一种狂热的情绪拧了一起,脉管里的血液正沸响。 “要一个由亲手创造的偶像,他必须像黎明破晓一样给以希望,他必须像喷薄的火山一样无可阻挡!当能令所有都信服地晋升为空军少校的时候,就准许霍兰奚接受公开审判。”见对方冷着脸一言不发,靳宾挑眉问:“是不是,时间太短了?” “不,足够了。”朝着身前的男敬了一个军礼,他开始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军。 总指挥官一言不发地审视着面前的空军少尉。很长时间,从这双金绿色的眼睛里他看不见他的浮躁恐惧与迟疑,哪怕一丝一毫。这是一份凌驾于爱情的情感,它让软弱的生出无穷的勇力,也让坚强的愈加刀枪不入。 就像玫瑰不为开放,夜莺不为歌唱,这双金绿色的眼睛似也永远不会为凝神注视。靳宾强咽下心头的不甘与失望,重又笑得气定神闲,说:“不过很遗憾,们或许来迟了。霍兰奚已经认罪了。” 狼川与顾林同时惊愕地大喊:“什么?!” “是的,他已经认罪了。”唇角妖娆地上挑,总指挥官优雅地踱步离去,“他承认自己杀死了魏柏伦医生,也承认与三年前无机失控的事件有关。” 第65章 代谢(4) 在霍兰奚被送上军事法庭的前一天,狼川终于获得了单独与他见面的机会。 卫队士兵其实也跟来了,可没人敢靠近这个怪物,这些黑色军服的英俊小伙儿拖沓着步子,远远跟在空军少尉与一条大狗的身后。 囚室散发出呛人的异味,连茅厕都未必会有这样的气味。还没走进囚室的狼川看见了一个人背身侧躺在地上,那人枕着他自己的右肩,而左边肩膀已经变异了,人类的痕迹消失殆尽。霉绿色的体鳞取代了原先柔软的皮肤,军装被根根凸起的棘刺切割成碎布,一些难以入目的肉瘤则将体表其余的空隙填了满。 “闪灵”四处嗅了嗅,出人意料地没有扑向自己的主人,只是颇显乖巧地留在年轻少尉的身边。 狼川没来由地感到心惊肉跳,鼻子发酸,他从没想过只是几天不见,霍兰奚就会从云端深陷泥沼。 他放轻步子上前,哽着声音说:“那些家伙……那些家伙同意退让一步,让你接受公开审判……” “我的事情与你无关。”意识到前来探望自己的人是谁,男人抬起手肘遮住左脸,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我不需要公开审判。” “你你说什么?”狼川没想到霍兰奚会如此斩钉截铁地拒绝自己,一时怔得结巴起来,“为……为什么要拒绝公开审判?顾林和我跑遍了罗帝斯特,那些冷酷无情的家伙们终于答应再给你一个机会,而曾受你庇护被你帮助的人们不会白白看你受死,他们会给你一个最公正的审判,他们会相信你只是受了感染,你的行为不受控制——” “杀了人就是杀了人,没必要粉饰狡辩。”仍然侧身背对着身后的年轻人,霍兰奚闭起眼睛,直截了当地打断对方。他的情绪波澜不起,语调也全无起伏,好像两人争论的根本是别人的生死。 满心的热望被当头棒喝,年轻少尉再次错愕怔住。足足几分钟的沉默之后,他突然发了狂似地喊叫出声,“你站起来!你他妈站起来,看着我说话!”冲破喉腔的声音显得愤怒又委屈,“我在四处为你求情,为你求来一个生存的机会!可你呢?你都不肯为自己抗争一次就放弃了?!” “吵得要死。”霍兰奚将遮在左脸的肘臂往耳朵处挡了挡,“我很困,不想接受任何人的探视。” “懦夫!”对方的态度让狼川怒不可遏,他两步上前,抬腿就揣向了霍兰奚的背脊——狠狠蹬踏一脚仍不解气,他一边朝背身躺于地上的男人挥舞拳头,又一边想揪起他的衣襟,好让他正视自己的眼睛。异化后的身体比原先庞大沉重了两倍有余,使劲全力也无法将情人拽起,视线前方反倒一片模糊泪水:“你在逃避什么?害怕什么?真正的英雄才不会束手待毙,你根本就是懦夫!” 左半边的躯体完全异化之后,疼痛就停止了,但空军少校伤痕累累,全然架不住情人的一腔怒火。任由对方拳打脚踢地宣泄一阵,他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突然转过了脸。 “够了!住手!” 一直背对自己的情人终于有所回应,年轻人还来不及高兴,就看见了这样一张脸。 这张脸一半还维持着人类的英俊样貌,可另一半被一层霉绿色的坚硬鳞甲覆盖着,活像脸上长满了脓溃,丑陋得令人心惊。 “你……你的脸……”屈身半跪的年轻少尉无法自控地往后躲去,一不当心就跌坐在地上,“你的脸……” 跟随他来探视主人的大狗“嗷呜”叫了一声,拔腿就逃——它一点也认不出他来,他失了人形,也失了人味。 “能不能让一个军人留守住最后的尊严?!”一直四平八稳的情绪终于濒临爆发的边缘,霍兰奚抬脸正视狼川,那双瞳仁灰白的眼睛像尖刀一般剜着对方,“你要我做什么?你要我在数以亿计的陌生人面前哭诉痛苦,乞求赦免?以这样一副丑陋畸形的嘴脸?” 狼川动了动嘴唇,可喉咙里含了一团火,烧得他发不出哪怕一个音节。 “我杀死了我的朋友,就用这只手……这只……”霍兰奚朝狼川抬起了左手,那曾是一只修长漂亮的男人的手,现在却只能看见五根巨大且大幅弯曲的指爪,坚韧的角质鞘锋利似镰刀。 年轻人怔着不动,仅是眼球朝那只指爪稍稍转动,又立马受惊似的转了回去。 他像是被吓傻了。 “我想起来了,他们的死都与我有关……”当身体的巨痛瞬间消失,他的记忆就抽丝剥茧,分分秒秒愈加清晰。他想起自己怎样用手指捅穿了一个男人的腹腔,也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一天,他怎样在无人机的疯狂攻击中劫后余生,又是怎样带领所剩无几的部下飞蛾扑火般投向了一团耀目白光—— 壮观的光环围绕着一颗颗与地球相似的行星,磁气圈的涡旋近看就似云雾环绕山巅,恒星爆炸的氢原子冲击波比火山喷发更震慑人心,“宇宙喷泉”是星系间泻出的明亮蓝色彩带……宇宙母亲每一次动情召唤都能引得这个男人奋不顾身地想要一探究竟,别人只为太空的无垠与漆黑屏息敬畏,唯有他能领略到这令世间所有风景都相形见绌的壮美。 “霍兰奚,你疯了吗?不——”童青意识到那团白光是梅隆星人的诱饵,用拼尽全力的叫喊为弟弟童原留下了最后的遗言,而他则人事无知,醒在了十一区边缘的海滩上。 “一个杀死自己朋友的男人,一个背叛自己部下的长官,一个被亲生父亲拒弃的儿子,一个即将失去一切荣誉的军人,一个或许再也无法飞行的飞行家……”他望着他的眼睛,情绪平缓,语声平静,“对于这样一个人,还有……还有什么值得他为之抗争?” “为了我。” 视线与那双金绿色的眼睛久久相织,霍兰奚没有说话。 “为了我。”年轻人又重复一遍,目光无比期许而哀戚,问:“为了我……也不行吗?” 霍兰奚背身躺了下,枕着自己一侧的手臂,又用另一侧的手臂及肘弯挡住了左脸。 “是你自己说的,如果感到迷失了方向,只要抬头看,天空总在那里……”抬眼一看,压抑的水泥穹顶和冰冷的白炽灯光罩于头顶,根本望不见星空在哪里。愧于这个时候自己竟还如此愚蠢地口不择言,年轻少尉放弃了暴力与劝说,只是站得笔直,朝背对自己的男人敬了一个十分硬挺的军礼。 强忍下眼里的泪水,转身走了。 待年轻人的脚步声彻底远去,空军少校从地上坐起了身。要调配这副异化了的沉重躯体并不容易,仅是扶墙坐起也似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他仰头靠在墙上,隔着两间牢房的距离,看见了一副已被毁去大半的星空图。 几乎与流星划过天际同等的时间,他就意识到是谁画了这幅画。 这些日子他无暇旁顾,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但天空在那里。确实在那里。 望着那片模糊肮脏的墙面良久,霍兰奚微微勾起一侧嘴角,笑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军部内部审判的日子,军事法庭的公众席位上坐满了空军高级将领,曾经的帝国英雄一出现就引起了骚动。 “他居然变成这样了?我的天!我的天!” “我早说过他是一个怪物,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勇敢无畏的人?他的所作所为从来不正常!” “他身体里梅隆星人的基因暴露了,霍兰奚是一个怪物!” “他是怪物!” “怪物!” 右半边脸还依稀残留着他那出类拔萃的英俊,一个即时永远没有笑容也堪比风景好看的男人。可他现在是个怪物了。他的军装脏污不堪,像碎布般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右肩上。探照灯般的灯光不依不饶追打在那半张畸形的脸上,瞳膜受不了强光的刺激,霍兰奚看似十分痛苦地皱紧了眉眼,将脸别向一侧。 卫队士兵们为这个男人戴上了最沉重的镣铐,以至于他没法抬手挡住刺目的光线,血红的泪水不断滑落脸颊。 “他哭了!罗帝斯特最酷的男人居然也会哭!” “当然,每个死到临头的人都会害怕地哭泣,变成了怪物也一样!” 同在公众席位上的顾林按耐不住地大喊:“该死!就他妈的不能把灯关了吗!” 霍兰奚坐在了法庭中央,周围的人窃窃私语不止,以至于法庭长不得不一再鸣椎提醒大伙儿肃静。 独自坐在法庭外的石阶上,狼川可以通过卫队长胸前的蜂徽听见整个审判过程。每一声指控都让他感到十分可笑。可笑的是曾几何时他是人人景仰的英雄而自己是人人厌弃的怪物,可一夕之间他们的身份就颠倒了。或许这就是大自然恒定不变的法则,代谢。 分秒像光年一样漫长。面对那些措辞强硬的指控,法庭内的霍兰奚从头到尾一声不吭,法庭外的狼川也渐渐感到了绝望。这些日子他的奔走呼告徒劳无用,直到那次探视的最后自己仍然没能说服对方妥协。他的情人已经放弃了。 甚至他也觉得应该放弃,他的一生已如同铿鸣的战歌一般荡气回肠,他的荣勋是世界之巅的日照光芒,根本没必要向这些无能宵小低头告饶,更不该被他们这样一再羞辱。 “霍少校,”庭审的最后,法庭长再次敲响了手中的木椎,“对于这些指控,你还有什么想要辩解的?” 空军少校动了动嘴唇,又阖了上。往复数次,仿佛那两片薄似纸刃的唇重抵千斤,只能发出一个无声的音节:“我……” 法庭外的狼川抬起头,透过粒子屏障望向天空。阳光算不得烈,天空像海洋般蔚蓝无垠。望着望着,他就抬起手臂挡住了淌下泪水的眼睛,等待又一次向喜欢的人告别。 然后他听见了那个低沉柔缓的声音,每个字都吐得十分艰难,每个字也都透着坚定不屈的力量—— “我不认罪……我请求公开审判。” 第66章 代谢(5) 没有开灯,黑暗中出现了一双眼睛。 眼睛的颜色很美,比起空军少校那显得冷漠深沉的灰蓝色,这种淡雅迷人的蔚蓝更易令人沉醉。机器人奥利维尔在门外默默注视着房间内的男人,好一会儿后他推开房门,出现在了那人面前。 他对他说:“尽管军部已经下令封锁消息,可不知从哪里还是传出了流言,士兵们们认为是长期的太空作战让霍兰奚感染上了病毒,异化成了怪物,所以他们纷纷向上头打出了报告,军部的人员管理中心根本来不及处理堆积成山的退伍申请,现在外头一团糟。” 对所听见的丝毫不感意外,安德烈又为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这已经是他一饮而尽的第五六或者第七杯……记不清了。多年的军旅生活养成了这个男人十分严谨的生活习惯,他从不酗酒,但今天破天荒地想多喝几杯。 为即将到来的成功举杯庆祝。 飞行了大半辈子,身体留下的后遗症不少,上了年纪的男人更难免有些病痛。因醉酒而脸色涨红,脱下军装的议会长远没平日里看来气质威严,他一边咳嗽一边大笑:“今天真是……真是太高兴了……咳咳……鉴于目前的混乱状况,议会长老主动向我提及了当初的议案,我相信没多久人工智能就会被再次批准进入军事领域……” 奥利维尔走上前,关切地轻拍他的肩膀:“您喝得太多了。” “这些年来,霍兰奚存在的意义早就超出了他身为一个军人原有的价值……”安德烈从剧烈的咳嗽中渐渐平息喘息,却仍不舍得放下手中的酒杯,“他就像是神话里的阿碦琉斯或者历史上的苏沃洛夫,他的存在为那些迷途的青年照亮了方向,他让他们心怀对英雄的憧憬,也让他们充满对胜利的信仰。然而他的神话一旦被打破,人类软弱贪逸的本性就将无可避免地暴露出来,谁还愿意去当兵送死?” “看来总指挥官犯了一个大错。” “嫉妒使他失聪失明,心胸狭隘,毫无政治远见。如果我有霍兰奚这样一张王牌在手,我会尽我所能地安抚他亲近他笼络他,而不是绞尽脑汁地想要他烂在监狱里。”安德烈停顿下来,回忆一番后说,“我的确曾经打算去笼络霍兰奚,元首病重之后我找了他,向他推心置腹地陈述了军事独裁的弊端与已经腐朽得无药可救的权力阶层,我希望他可以凭借他的影响力助我推翻这个制度,重建一个民主共和的社会——可他回绝了我,他说除非接到元首的亲自命令,否则他不想也不会搅到任何权力斗争中去。”又是片刻停顿,议会长摇头叹了一口气,“我一直很欣赏他,真可惜……” 奥利维尔从安德烈的身后绕到身前,跪在他的脚边,说:“您还有我。” “你?”已经醉了七八分的安德烈伸手抚摸上奥利维尔的脸,“是的,我让设计师给了你霍兰奚的样貌——”他打了个酒嗝,眼眸惺忪,笑容敷衍,“也……也算补偿我的遗憾……” “可他现在变成了怪物……所以,我是独一无二的了,是吗?” “独一无二?你怎么会是独一无二?一旦人工智能的飞行员投入生产,很快到处都是与你一模一样的机器人。” 奥利维尔皱了皱眉,敏感的面部神经感应系统将这个表情完整呈现了出来。 “怎么?你不高兴吗?”安德烈看出了对方的低落情绪,不解地问,“你想要什么?” 像个迷茫无助的孩子,这个具有人类英俊外表的机器人跪在自己的“父亲”身前,抓着一只粗糙的手掌贴于自己脸颊:“我想得到您的爱。” “爱?不不不,你是不会爱的。你总是忘记自己是机器人。”安德烈对奥利维尔这个索要“感情”的行为嗤之以鼻,他一边继续品尝着酒杯中那带有胜利味道的伏特加,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对方,“虽然高度发达的人工智能科技给了你人类外表与近似人类的感知能力,可你始终只是一个机器人。” 虽然为这样的话感到伤心,奥利维尔仍跪在安德烈身前,捧着他的手说:“可您就像是我的父亲。” “不,孩子,我不是你的父亲。你没有血肉,没有灵魂,如果没有电路板,你就只剩一具机械空壳。” “既然是这样,那么您能不能告诉我……”眼睛依然蔚蓝迷人,可这个机器人拧紧眉尖的表情看来那么令人心疼,“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议会长几乎哈哈大笑:“孩子,我的孩子!机器人的存在当然是为了服务于人类。” “如果霍兰奚存在于让生命燃烧于无垠宇宙,存在于让恨着他的人无比想要抹杀他的存在,让爱着他的人想要为他付出一切,”无法满意对方给出的答案,这个机器人竟拔高了音量,显得情绪异常激动,“那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作为一个个体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似乎不愿再和对方纠缠这样愚蠢的问题,安德烈抽出被奥利维尔紧握的手,不耐烦地说:“准备出发去完成你的任务,孩子。”即使醉意深浓,安德烈仍然谨慎地压低了音量,“总指挥官一定也察觉出了军心正在动摇,所以他才会急于让那个年轻人登入太空,他想在霍兰奚的英雄形象彻底破灭前,塑造一个新的英雄!打从开始我就觉得那家伙很古怪,听了你的汇报,我更觉得他或许就是‘濒死之绿’计划唯一的幸存者,甚至是唯一的成功者……” 没有看出那双蔚蓝眼睛里的失落,安德烈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你已经完成任务的第一步,你成功接近了那个年轻人并获得了他的信任,你也以霍兰奚的身份为我取回了那支至关重要的试剂——这东西也许就是最终扳倒靳宾的关键,自从上次的弹劾失败,他变得更为小心,我再也无法拿到任何与实验相关的证据……”酒劲冲入头顶,议会长往后靠向椅背,慢慢阖起了眼睛,“我与卫队长有点交情,我想他不会阻拦你登上奥德赛号……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年轻人,你得在他身边监视他的动向,如果他在战斗中的表现太过优异,你就想法子除掉他……” 暖黄色的灯光映照出一张上了年纪的男人脸庞,眼皮沉得难以睁开,呼吸声也愈加粗重。 奥利维尔起身去卧室取来了毯子,披在了安德烈的身上。 “我要一举扳倒那个毛头小子……我要缔造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更好的世界……” 旁人眼中老谋深算的议会长从不会如此失态,或许只有醉酒之后才能无所负担地吐露心声。已经入梦了的男人喃喃自语,全然感受不到对方此刻正遭受的痛苦。他认为机器人不会爱,当然也不会感到痛苦。他没有妻子和孩子,看来也不需要。他曾经是一个战士,现在也依然是,只不过他曾经为荣誉奋不顾身,现在追逐的则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奥利维尔跪在自己的“父亲”身前,把脸蹭在他的膝盖上。聆听着那沉缓的呼吸声,一整夜。 作者有话要说:《濒死》一月中旬完结同时开新坑《公关先生》,纯现代背景,雅痞攻x女王受,敬请监督与期待!qaq 第67章 勇敢的心(1) 芬布尔监狱那间唯一能照进阳光的囚室里,半是人类半是怪物的空军少校弓着一侧膝盖坐在床上,他的科学家朋友坐在他的身旁,推着鼻梁上的粉红色框架眼镜,读着手中一本厚实的牛皮封面笔记。 “说来也奇怪,那个暴躁易怒的卫队长居然擅自打开了卫队封锁,他支开了那些把守门外的小蜜蜂,让我从魏柏伦的家里拿出了他的医学笔记。不止如此,他还为我大开方便之门,让我可以隔着几天就来这鬼地方探视你……我问他是不是原谅了你,可他又突然对我大光其火,朝我脸上挥出了拳头,你看,就是这儿……”费里芒一仰脖子,抬手指了指自己发青的颧部,气呼呼地抱怨着,“他可真是个神经病!” 目光透过狭小的窗格望向天空,霍兰奚抬脸迎接着稀稀落落照亮人间的阳光,如同聆听上帝的福音。 瞳膜在光线下仍然感到不适,可异化现象终究还是停止了。除了山崩地裂的疼痛戛然而止和而今半人半鬼的模样,他似乎和过去并没有什么差别。依然寡言,依然冷淡,依然只有面对天空时才能投以全部的热忱与专注。 “你一定想知道狼川的消息,不得不说,那小子真是棒极了!战斗起来不要命,谁都拦不住他的野!他居然利用黑洞周围的超强无线电波来干扰梅隆星人的检测雷达,从而隐身自己的战队,将数量百倍于己的梅隆星人打得措手不及,也不顾这么个打法,自己都极有可能被空间漩涡吸走……还有一次,他设伏在梅隆星人探矿必经的星系轨道,竟能以区区一架‘俾斯’歼机作为诱饵,将一艘大型战舰拖入了陨石带,在那陨石比飞弹更凶猛的星域里,他一个人干掉了一艘战舰……” 不顾开罪总之挥官的风险,顾林大校打点了监狱守卫,让霍兰奚从不见光的监狱底层转至了这间囚室。灰白的眼珠凝着不动,他没有接话,只是听着对方继续聒噪说着:“整个军部都被狼川震撼了!总指挥官竭力宣传这个自己一手打造的新偶像,姑娘们也成天念着他的名字,听说议会里那些老头本还担心失去你后帝国的防御力量会大为消减,但现在都像被那家伙打了强心剂,什么也不担心了……所有人都说在狼川身上看见了当年的你,甚至所有人都相信不用多久,他就会全方位地超越你……”顿了片刻,费里芒自己也说不上来是忧是喜地补充道:“霍兰奚,那家伙是天才,拥有你的飞行天赋和我的聪明头脑,他会平安归来,然后取代你。” 怪物形态的左半边脸对着科学家,根本看不出这个男人的情绪是否起了波澜。 “还有魏柏伦的小女儿茱妮,她竟尖叫着要从我手中夺走这本笔记……我好容易护住了这笔记,却无法说服他不再恨你。我想这个小丫头一定无法原谅你杀死了她的父亲……这些日子她缠着那个暴躁易怒的卫队长教他射击,她学得又快又认真,我真担心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无论说些什么都无法引起霍兰奚的兴趣,费里芒撇了撇嘴,又把视线投回魏柏伦的笔记,大声念了起来:“剥离受感染部位的皮肤和肌肉组织,相继截断并取出异化后的颈骨肩胛骨髋骨及其它产生异化的骨骼,检查胸骨椎骨及右侧骨骼的受感染情况,确定感染的级数及可操作性在可控范围内。将代替胸腔的金属躯体植入病人为受感染的胸骨和椎骨内,完成后将微处理器的人造神经系统与人体本身的神经系统相连——” “我的天!”费里芒一惊一乍地叫出声来,朝霍兰奚扬了扬手里的笔记,“这家伙一定是疯了!你看他异想天开地还画了草图……难道他想把你的血肉之躯改造成钢铁侠?” 科学家权当自己看了个笑话,可他发现一直沉默寡言的空军少校竟有了反应——他转过了脸,一双灰白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你……你别这样看着我……怪吓人的……”被这样一个怪物盯视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小个子男人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去,结果却被扑上前来的黑影一把攒紧了手腕。 “啊!救命啊!别杀我!我是你最忠诚的朋友……别杀我!”费里芒吓得捂着眼睛大叫,可对方似乎从头到尾根本不曾注意他。霍兰奚放开了自己的老朋友,转而拾起了掉落在床上的那本笔记。 左撇子的男人用未曾变异的右手翻动书页,一目十行地快速阅读。 覆顶之灾没有降临,小个子男人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不解地问:“你……你在看什么?” 直到读完笔记上的最后一个字,霍兰奚才开口回答:“就按魏柏伦记载的做,你来完成。” “什……什么?!”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费里芒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的意思是,你想让我把你半边的身体给砍下来,就像个屠夫劈开即将被食用的肉畜?!” “是的。”霍兰奚点头,“你是帝国最出色的科学家,也是我最信赖的朋友。” 瞧见对方的眼里全无玩笑神色,费里芒急得大喊大叫:“这不是一个好主意!绝不是一个好主意!”他态度激烈,措直接,不顾一切地想要阻止对方的荒谬年头,“你懂医学吗?你不过是个徒有发达四肢的军人,竟然还在这里异想天开!” “我们假设这半边异化的身体只是正常的组织坏死或者受了感染,只要把它切除,我就可以复原。”霍兰奚依然面色不兴,语气镇定,“人体仿生学发展至今,人体由机械躯体替代并非不可能。何况,至少我还有一半身体是完好的,不是吗?” “你这是毫无根据的假设!如果砍下半边身体之后,你就死了呢?或者你能熬到换上机械躯体之后,可你能保证自己受得了这种金属摩擦血肉的痛苦,你能保证自己不会因各种病发症而死?就算侥幸让你熬过了这一切,你又怎么知道异化不会重新开始?” “我不知道。”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空军少校说,“至少我试过了。” “你疯了!你是个疯子!我早该知道你是个疯子!”这种对自己毫不负责的态度逼得科学家直跳脚,他乱抓自己的鬈发,甚至将眼镜摔向地面,“你不能逼我陪你发疯,你不能逼我成为杀死你的侩子手!” “这副畸形笨重的身体让我没办法再操控战斗机,如果不能飞行,我的生命就毫无意义。”手指滑过曾佩戴鹰徽的地方,霍兰奚伸手抚摸向自己的心口,“明天会给你什么谁也不知道。但只要它还热着,我就要回到天空中去。” 明天会给你什么谁也不知道。它可能给你一顶王冠,也可能给你一口棺柩。 勇敢的人对前者漠然视之,勇敢的人对后者永不屈服。 意识到无法说服自己的朋友,费里芒绝望地叹了口气,连连摇头:“给我……给我一点时间……我得找些可靠的医生作为助手,我还得为你找一副合适的‘身体’,我除了倒弄‘伊甸园’里的瓜果就没碰过别的,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按照笔记上的完成手术,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请务必快一些。”霍兰奚仰头后靠,“现在换我来追赶他了。” 一张半是怪物的脸孔在阳光下出奇的平和安详,他看似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第68章 勇敢的心(2) 连续穿过两处小行星密集区域,几架脱离母舰的“塔甘罗”歼机降落在一片海滩上。 这个星球似乎离那颗类太阳恒星更近,除了空气与水,热带常见的芭蕉树挺立成林,沙滩因酷热而尘烟蒸腾。听说这儿有钻石。 狼川履行自己的承诺,到这儿来替人取一些钻石。他很快找到了这个星球上的矿源负责人,那家伙望着年轻少尉的脸,激动得语无伦次,险些流下泪来:“我们接到了军部召唤我们回归的命令,可迟迟不见有人来,我们等得食物都快耗尽了!” 因为新型入侵防御系统“美杜莎之盾”的火力太猛,未免误伤人类战舰,矿星与地球间的航道成了禁飞区。依照各个空军旅团提交的矿星名单,帝**部配给战舰去运输矿工回地球,但有些矿星打从开始就不在名单上。为免资源被旁人瓜分,钱德勒根本不在意那些矿工能否回归地球,那是他的钻石矿,贪婪的商人永远不甘于满足。 地球的资源早已被采掘殆尽,可这儿竟比比皆是一千克拉以上的钻石。望着这些足有圣诞糖果大小的透明白色石头,v17中队的小伙子们惊得目瞪口呆,迈不动脚步。 误以为是接自己回家的部队,矿工们欢欣雀跃,停下手中的工作一拥而出。教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个星球上开采钻石的工人里竟然还有老人女人和孩子! “钱德勒真是个混蛋!”夏格尔将制服口袋里的巧克力递给一个看来不过十三四岁的男孩,摇头骂道,“如果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都被毁灭了,这些钻石还有什么价值?!” 这个星球上的矿工过得很糟,不比“珀琉斯二号”上那些自得其乐的老家伙们,这儿的人缺衣少食,条件艰苦,不少人都在没日没夜的采矿工作中染上了疾病。 接受征召离开地球前,这儿的每一个人都得到了一个许诺:他们怀抱着“大挣一笔就回家”的梦想,就像怀抱着冻馁中的富足,黑暗中的火种。 一张张枯黄憔瘦的脸上是一双双充满希望的眼睛,在这些无比渴望回家的人群之中,狼川看见了一个女人。 她以水仙植根于沙漠的姿态出现在他的眼前,任谁也无法忽视这样一个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女人。她的面孔漂亮圣洁得惊人,却又单薄纤弱得仿佛随时可能随风而逝。 狼川望着这个女人很久,她似乎也认出了他。 “你们先返回奥德赛号,送些药品和食物过来。”空军少尉转头向自己的属下们下令,然后朝着那个女人走了过去,喊出了她的名字,“靳娅。” 两个人都没想到重逢竟是这样的场面。 狼川看着靳娅忙碌着照顾一些已经病重至无法下床的慷慨,他看着这个漂亮女人穿着一身廉价的麻色长裙,穿梭于灰头土脸的男人之间,给他们送去食物和水。她细心地将那种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军用压缩能量棒掰成碎末,混入牛奶,好让难以嚼食的病人们可以轻松吞咽,还亲自喂入他们口中。 意志力薄弱的人根本忍受不了枯燥乏味的采矿工作,机械的轰鸣声无时无刻不在摧毁人的神经。在这个无医无药的外星球,不断有人生病,生病就意味着等死,如果放弃希望就必死无疑。 为了替这些深陷病痛的小伙子们鼓劲,靳娅常常为他们讲述一些英雄的故事,讲罗马历史上最可怕的敌人汉尼拔讲亲率300勇士抗击波斯入侵的列奥尼达讲穿着裙子上战场的苏格兰传奇威廉·华莱士……这些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英雄里,她最常提到的名字就是霍兰奚。 “梅隆星人的科技领先我们太多,通常情况下那些怪物们只要随意动动手指,就能胜过我们飞行员拼尽全力操控的战斗机。他们甚至应用了了一种新型阵列射电微波,严重干扰了地球指挥中心的信号传输。所有密布于地球上方的无人机监测机群与入侵防御系统全都被‘强制’哑了火,只能大开门户‘迎接’梅隆星舰队的到来……你或许还能记得,你小时候的某一天抬头仰望天空,却发现天空极远的地方似乎布满密密麻麻的黑点,天色也越来越暗……” “我……我有印象……”这个年轻秀气的矿工来自穷山恶水的下等人区,闭塞的通讯甚至让他不认识昔日威名赫赫的空军少校,他因肺病剧烈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地接口说,“那时我……我才十岁,我妈妈说那是日食……” “那不是日食,那是成千上万的梅隆星人战舰挡住了太阳射向地球的光。”靳娅继续说,“帝国的科学家们紧急研制出了抗干扰程序,但必须加载在至少一颗处于高椭圆轨道的铱星上才能发挥效用。仓猝应战的局势非常被动,眼见梅隆星人即将突破最后一道防线,上百架由人类最优秀飞行员驾驶的战斗机同时授命升空,但只有一个人在梅隆星人炮火的疯狂夹攻下完成了任务。那时霍兰奚只是下士,所有授命的飞行员中军衔最低的一个,他没有返航而是马上又投入了抵抗侵略的战斗之中……当他那架伤痕累累的歼机回到地面时,天空中密布的黑点散开了,阳光重回了人间……” 拥挤闷热的基地里没有丁点杂声,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敛住了呼吸。他们不可能忘记这场人类历史上最漫长的一次“日食”,足足持续了三个小时,整个世界像一支被抽掉烛芯的蜡烛。当光线重回眼前时,许多人都流下了泪水,庆幸末日并未降临。 “他真是一个英雄!”片刻的安静过后,那个被肺部疼痛折磨良久的年轻人突然挥舞手臂,叫喊一声。他难以抑制一脸的仰慕与憧憬,但又马上低下了头,沮丧地说,“可是我不行,我成不了英雄,我没上过军校,也没有天赋。” “不,你也可以。”靳娅温柔一笑,“只要你抱定信念健康起来,只要你有一颗勇敢的心。” 这句话或许比任何长篇大论的宣言更意蕴隽永,更充满力量。看见年轻人用力地点了点头,靳娅又是一笑。她将他从地上扶起,将混着能量棒碎屑的牛奶喂入他的口中,“来,把这个喝了。” 待让所有病重的矿工都吃下了东西,靳娅回到了狼川身边。 两个人在远离众人视线的地方并肩而坐,彼此沉默,直到女人率先开口,问:“他还好吗?” 狼川模糊地应了一声:“嗯。” “他也会来这里吗?” “不会。”承受不了靳娅的殷切目光,狼川稍稍别过了脸,“他还……还有别的任务。” “他的勋章一定又多了一些。”停了停,靳娅兀自露出一个微笑,“这儿好久没有收到地球的消息,但我知道,他一定过得很好,无拘无束地飞行于天空……” 心口紧勒似的疼,鼻子也酸得厉害,在落泪失态前,年轻少尉转换了话题问向对方:“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我意识到他爱上了你以后,我就不告而别离开了罗帝斯特。这个男人一度是我的全部,是我的欢笑与泪水,是我出生和活着的唯一理由……我心灰意冷,四处游荡,一直游荡到了第九区的边缘……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就此结束我的生命的时候,看到了第二空军旅团征召外星采矿工人的启示,我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我想看看到底这儿有什么值得他这么入迷?到底为什么同样向往天空的你一出现就搅乱了他的心,甚至你没做什么就把他从我身边夺了走?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感觉怎么样?” “一开始根本没办法适应,光是飞船一个轻微的颠簸,我就感到天翻地覆的难受。无数次我以为我即将死在太空里,但渐渐就不同了,一个人的极限在哪儿有时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我穿着廉价的衣服,吃着粗糙的食物,却比在地球时更健康了,我成了一个与过去完全不同的人,一个更好的人……” 在这里她不再是元首的女儿,总指挥官的姐姐,也不再用全部的时间与精力围绕一个人。她在几个矿星间辗转飞行,倾力照顾他人。美丽的容貌并未因颠簸流离的生活损毁分毫,相反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曾经略显病态的苍白肌肤也日渐透出红润光彩。 “我要向你道歉,为我对你所做的一切……我不止一次埋怨过他的疏离与冷淡,可我现在意识到一生只热忱于一件事情的人是多么了不起。我曾恨他不能只为我一人占有,可我现在却充满了感激……”莹莹泪花浮动于眼眸,靳娅带着极其美丽与欣慰的笑,说,“真好……我曾与这样一个男人在彼此生命中留下痕迹……真好……” “你现在坚强又美丽……”再不转过头去就会被靳娅发现他眼眶中的泪水,狼川把视线移向别处,哽咽着说,“他会对你刮目相看……甚至,有可能再次爱上你……” 女人伸手去摸男人的脸颊,对方却执拗着不肯把脸转回来。 她摸到了他脸上的泪水。 “霍兰奚他……他真的还好吗?” “他……他……”这些日子他强迫自己将对爱人的挂念放于一边,这一刻终于被撕开了愈合的旧伤。年轻少尉倒头栽向女人的怀中,像个孩子一样失声哭泣,“不,他不好……一点儿也不好……” 靳娅将狼川的脑袋温柔揽在怀里,低下头去亲吻他的头皮额头与眉弓,她在他耳旁柔声细语地安慰:“你已经是一群优秀飞行员的长官了,你得勇敢一些,不能再这样动不动就哭泣……” 从柔软的怀抱里仰起脸,一双金绿色的眼睛正对上另一双美丽含泪的眼睛。满溢的思念令年轻少尉分寸全失,他支起上身,粗鲁地吻在了女人的嘴唇上。将柔软的唇瓣咬至破裂,他一面狂热地吮吸其间的甘美,一面又迫不及待地想要更多。 或许每个男人都该经历一个女人,这与他是不是同性恋无关。征服一个女人可以催使一个男孩成长,催使他彻底剪断那条带出母体的脐带。 远方的芭蕉树沙沙作响,这对赤身**的男女滚了自己一身的泥沙。男人急于入侵,女人也乐于引导,一种奇妙的联系让他们无所顾忌地交合在了一起。 他们深爱着同一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知道bg的h一定会被掐,但这里实是非写不可,俺当然也可以为了迎合大部分读者的喜好掐掉这个情节,但俺写文至今一直坚持的一点就是只写自己想写的,所以实在要掐的gn就请轻拍吧xddddd 其实看到这里的gn们应该明白,狼川与霍兰奚相爱绝非只是被彼此的皮囊吸引,也不是一个天生的小受菊花痒了,急于找个小攻泻火。莫说一个正当年华的出生入死的军人小伙儿在这样的情况下会不会出于生理需要与一个姑娘滚床单,光是他们之间因同一个男人产生的共情与共鸣也在这个时候达到了顶峰,其间更深层的意蕴道破就不美鸟,gn们可自行领会... 第69章 勇敢的心(3) “我还有任务在身,不能把你们都带回去。我会上报空指中心,让他们尽快派飞船来接你们。”狼川转身要走,又不放心地掉回了头,望着靳娅说,“虽然梅隆星人对钻石不感兴趣,但你们的情况仍然很危险。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回去?” 靳娅摇了摇头:“我属于这儿的病人,我要留在这里。” 年轻少尉望着眼前这张美丽又坚定的面容,一夜肌肤相亲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某种改变。这个女人揽他入怀时就像是他的母亲,后来又像是他的妻子,现在他却觉得她是自己的女儿。 “你做得到,你一定要做到。”靳娅上前拥抱狼川,长发交错在他的颈间。他马上便心照不宣地听懂了他的嘱咐,随即轻柔回抱着她。 他们像即将告别的恋人那样静静拥抱,片刻之后,靳娅用目光指向在不远处等候着的夏格尔一行,催促狼川快回到他的士兵中去。 不再劝说这个女人与自己同行,年轻少尉亲吻她的脸颊,与她道别:“保重。” 又载满了几乎超过负荷的钻石,他们一路极速飞行,回到了奥德赛号上。来时险些遭遇一场陨石阵的袭击,还好容易才摆脱梅隆星人机群的盯梢,回去的时候倒顺风顺水,许是一切即将回归明朗的好兆头。 夏格尔简直见不得奥利维尔,即使明知对方只是机器人,每次见“他”仍会哽咽失声。刚迈进指挥室的金发小伙儿就怔立不动了,他使劲抽吸了几下鼻子,就差没扑上去搂住那个机器人的脖子哭喊:“少校……” 一旁的狼川猛搡了一把他的肩膀,恶狠狠地骂道:“哭什么!他还没死呢!” 夏格尔没有听话收声,反倒任自己掉落了更多的泪水,他无比想念自己的长官,尽管他对人对己都严格得过分,永远吝于言笑。眼见金发小伙儿哭得更委屈,狼川缓和了脸色。他将对方的脑袋揽向自己的肩膀,像个兄长般轻拍他的后背:“你得勇敢一些,不能再动不动就哭泣……” 奥利维尔走上前,来到年轻少尉的身前,微微倾下目光对视他的眼睛:“还顺利吗?” “还……还好。”只是一眼对视,狼川就控制不住地打了个结巴——不怪夏格尔会触景生情,他也希望自己身前的男人就是霍兰奚。 “就在不久前我们收到了总指挥官的视讯信息,他希望你回来后立即给他回复。” “知道了。”狼川命令舰员接通与地球指挥部的视讯,走出几步突然又折返方向,回到了奥利维尔身前。 “怎么了?” 狼川没有回话,只是抬手整理了一下奥利维尔的立领,正了正上面那枚金丝红版的领章。 “完美。”他露出白牙笑了笑,一双手自对方颈部下滑,滑至机械身躯那毫无温度的胸膛,缓慢的,留恋的。奥利维尔目光微微下倾,任由对方的手指贪婪地抚摸着自己身体,挺拔不动的身躯就像料峭风中的岩壁。 “狼川少尉,总指挥官已经在线上等您。” 如果不是一个舰员的甜美女声响起,他简直想拉着他跳一支舞。 金绿色的瞳仁里映出一张十分俊美的男人脸庞,可拥有这双眼睛的年轻人却一脸愠怒,紧紧咬着牙关。 显示屏里的靳宾开口说:“你没回来前我正与武烈大校讨论,梅隆星人连续受挫之后变得越来越谨慎,你的时间不多了,你还没有打出一场惊天动地的胜仗。” “你要我去主动进攻吗?就算是帝国第一战舰,奥德赛号也不足以与成千上万的梅隆星人对抗,贸然进攻就是送死,我们只能借助‘美杜莎之盾’来周旋获胜。” “那你就该好好想想,怎样才能将那些怪物诱至‘美杜莎之盾’的防御圈内。” “我们已经失去了十六名飞行员!”狼川一下倾身向前,急欲宣泄怒火的双拳捶向了桌面,“我们只有一支帝国里人数最少的飞行中队,每一次与梅隆星人正面交锋都等同于以卵击石,而那些空军旅团的长官兵士们却在纵情享乐!” “人们会为一场以寡敌众的失败动容悲伤,却记不住一场势均力敌的胜利。”红唇浮出一笑,靳宾轻描淡写地说,“英雄只能诞生于逆境,你不感谢我给了一片能成就你辉煌的土壤,反倒对我大叫大嚷?!” “去你妈的辉煌!你不过是想用我们的生命与鲜血,增加你在权力斗争中的砝码!” “冷静点。你每次失控前不妨想一想,没有我签署同意‘公开审判’的文件,霍兰奚就得被枪决。” 年轻少尉被扼住了七寸,他不自觉地伸手抚摸向胸前那两枚鹰徽,提醒自己必须冷静下来。胸膛起伏着沉默片刻,他说:“我见到了你的姐姐,她变得与过去截然不同,很漂亮。” “她有没有向你问起我?” “没有。”狼川的回答不假思索,“我会立即把那颗矿星的方位上报给空指中心,你可以派人去接她回来。” “我会考虑的。”靳宾看似全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又把目光描摹在了狼川的脸上。这家伙的变化显而易见又令人欣喜,一次次出生入死的战斗反倒给了他最足够的养分,从眼神坚定的双眼到线条日渐刚毅的脸庞,靳宾的视线最后停留在了年轻人的左耳上——他还戴着那枚耳钉。一旦离开地球,这枚耳钉造型的红外监控器就失去了监视的效用,但总指挥官还是很高兴对方能戴着它,目光愈见柔和,他几乎是欣喜地笑出来:“你还戴着我送你的东西,我很高兴。” 可狼川一把扯下耳钉,当着靳宾的面将那玩意儿砸在了地上。 “求你……别这样……我真的很牵挂你的安危……”眼眶微微濡出血色,不可一世的总指挥官此刻看来妥协又悲伤,“我本可以让你烂在监狱里,也可以把你送上手术台切割成碎片,可我让你成为了一个更好的人,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失去你……” “你根本从未得到我,哪里有什么‘失去’。”狼川毫无表情地回应对方,“没关系,我不在乎还将流多少鲜血做多少牺牲,只要你恪守承诺,我就能做得更好!” 两个男人沉默对峙了好一会儿,直到其中一个人率先笑了起来。 笑得非常惊艳夺人,乃至眼角与嘴角牵扯出的淡淡纹路,也像嵌了金丝般缜密精美。 “梅隆星人佯攻不断,其实也是在试探‘美杜莎之盾’的威力,如果由地球指挥部控制‘美杜莎之盾’暂时熄火,让那些怪物尝到了屠杀的甜头,就很有可能把他们引诱至火力圈的中央。只要再漂漂亮亮地赢下一场,我就遵守承诺,给你晋升,也给霍兰奚再一次的机会。”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态又回到了靳宾的眼底眉间,映衬出一张出奇夺目的俊美脸庞。恰到好处的一个沉吟停顿,这张脸上漫生的笑意看来别有深意,“你真的……做好牺牲的准备了吗?” 总指挥官切断了通讯,只剩下若有所思的年轻少尉独自对着屏幕。 帝国大厦是罗帝斯特最高最宏伟的建筑,直耸云霄,坚不可摧。从这个男人所在的这个楼层望出去,可以看见环绕四周的玻璃大厦的楼顶,即将下坠的太阳浮在那里,为这些聚集了富人的建筑群落镶金戴银,显得市侩气十足。 他丝毫不意外久别的姐姐只字未提及自己,也不介意濒死的父亲每每投来的仇恨目光。他们从来都不是他的亲人,愚蠢的女人把所有的时间都浪费在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人身上,身为父亲的男人却一心只想要抹杀他的存在。这种孤独无助的感觉自儿时就如影相伴,他早习惯了。 靳宾起身踱至窗口,伴着风声的激亢鸣响,微微皱着眉头望着窗外。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扯开嗓门,大喊卫队长的名字。 进门来的是另一个青年,穿着一身黑色的收腰制服,身材挺拔,五官硬朗。在靳宾的印象中,所有的蜂党青年都长着相似的挺拔身材和硬朗五官,他发现自己竟不能把这些人区分开来。 “你的队长呢?” 进门来的青年敬了一个军礼,立正回答:“队长让我代他守在这里,他说他和他的朋友有些事,最近可能都会很忙……” “朋友……朋友……”靳宾喃喃自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公开审判霍兰奚的那些陪审员都挑选好了吗?” “是的,长官。每个区初选的二十人都已就位,他们全都已经接受了隔离,并由国防卫队监视保护。但是……”青年面露犹豫之色地停顿片刻,自己说了下去,“但是除了国防卫队,顾林大校坚持派v1中队的士兵轮流驻守,他说他要保证人民的意志不为外人左右。” 靳宾不再说话,直直望着这个叫不上名字的卫队士兵,一双毫无灵魂的眼睛却仿佛穿过了他,游离在别的地方。 这目光看得人诚惶诚恐,青年结结巴巴地开口:“长长官……” 从失神的状态里将自己唤醒,靳宾突然微笑起来:“如果有一天我身陷霍兰奚此刻遭遇的困境,你认为,也会有人这样为我奋不顾身吗?” “您是帝国总指挥官,您是高高在上的元首的儿子,你生来就与世人不同,永远不会像个怪物那样身陷囹圄。”小伙儿自以为把话说得很漂亮,可对方的反应却吓了他一跳。 “是的。”总指挥官顺着青年的话点头,“权力是我所拥有的一切,没有了权力我连狗屎也不如。” “不,长官……我不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破天荒地没有动怒,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好了,你下去吧。” 蜂党青年如遭赦免,立即敬礼告退,心里还直呼庆幸。 第70章 勇敢的心(4) 推开一间废弃工厂的大门,小个子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粉红色镜框,极其夸张地“wow”了一声。 一个宽肩窄腰一身黑色制服的青年站在他的背后,望着一仓库或完整健全或被肢解成部分的智能机器人说:“这都是些废弃的机器人型号,现在市面上流通的只有两款家政型机器人,一170公分的女佣型机器人苏美和180公分的管家型机器人大卫,那两款机器人恐怕都不适合霍兰奚。你没准儿可以在这里找到想要的。” 所有服务于人类的机器人都必须严格登记在册,而任何一款机器人从构思设计诞生到最终在市场上流通,不仅要被相关部门实时监控,更要随时应对来自军部的检验抽查,其中任何一个环节稍有差错,这一款的机器人就会被马上勒令销毁——如果没有卫队长,恐怕没人能找到这个囤置了废弃机器人的地方,疯颠颠的科学家得一辈子愁苦着他的脸。 “我的天!这这是个孩子!”拂拭掉一只机械头颅上厚厚一层的积灰,费里芒吓得大叫起来——金头发蓝眼睛雪白的皮肤和鼻梁旁匀称分布的小雀斑,这只头颅栩栩如生,看上去就是一个八岁男孩被活生生地肢解了。 “那些致力于研究人工智能的科学家曾打算创造一个孩子,专门用来给那些没有子嗣的家庭带去欢乐。从设计研发到诞生第一只成品,一切都很顺利,但在公开测试的那天,这‘男孩’在数百人的注视下突然向一只宠物猫发起了攻击,险些将那可怜的小家伙掐死。程序非常完美,电板线路也没有故障,科学家们怎么也没法找到这个攻击行为产生的原因,最后不得不因‘可能对人类造成危害’这个理由将‘他’销毁了。” “这太残忍了……就和堕胎一样残忍……”费里芒望着手里那只小巧可爱的男孩头颅,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仿真皮肤的触感与人类的皮肤无异,这感觉又引来他好一阵唏嘘,“人类就是那么残忍,受到**的驱使就不计后果地去创造,一旦感到事情超脱了掌控,便又堂而皇之地去毁灭……” 在这些机器人的残骸中挑拣了两个小时,费里芒不免有些丧气:他找不到能够与霍兰奚完全相配的身体,这里的机械身躯或多或少都有不如意的地方。 “没有合适的?”一直耐心陪同对方的卫队长忍不住翻了白眼,“别那么挑三拣四!找一具差不多的就行了!” “如果可能,像定制新衣那样量身定做就好了。这具机械身体将与霍兰奚本身的**紧密接合,一点点尺寸上的差异都有可能造成他极度不适。” “我劝你忘记这个念头,他是戴罪之身,你私自为他进行手术已经犯了法,如果再嚷得人尽皆知,谁也救不了你。” “我早知道,你们这些上等人一直等着对霍兰奚落井下石,你们嫉妒他。”科学家板起脸,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但我有不畏强权的决心,我会尽我全力让他复原,谁让我是他的朋友呢。” 童原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轻叱一身:“你这臭虫还挺勇敢。” 千挑万选之后,总算找到了一具差强人意的男性样貌的机器人。费里芒二话不说就将“他”抗上了肩头。机械身体太过沉重,小个子男人抱着“他”以后就看不清前路,一路摇摇晃晃,跌跌撞撞。 卫队长又极是看不过眼地翻了个白眼,然后随在东倒西歪的科学家身后,悄悄搭了把手。 自打霍兰奚入狱,魏柏伦的女儿茱妮就跟定了费里芒。闲来无事的时候,童原会教她射击和投弹,这小丫头很有天赋,已初露神枪手的端倪。她这次也一同跟了来,乖巧等候在童原的飞行器上。 将机器人放置于后座,费里芒表示要礼尚往来,也带童原去一个好地方。 卫队长拉动操纵杆飞入云霄,他身旁的男人反倒一脸不乐意地抱怨起来:“你也开得太慢了。你和霍兰奚的差别,简直就是匍匐前行的蜗牛和奔跑中的猎豹——” “如果你再啰嗦,我就会把你从我的飞行器上踹下去!” “你这心胸狭窄的嫉妒狂!” “你这妄想追求天鹅的臭蛤蟆!” “武大校永远不可能看上你,一个徒有其表的笨瓜!” “笨瓜也好过臭虫!你踮起脚尖,也只能够到她的裙摆!” 一个是人见人畏的国防卫队队长,一个是罗帝斯特最天才的科学家,两个成年男人像孩子一样一路吵个不停,这段不算近的飞行距离仿佛只用了眨眼功夫。 费里芒将童原带到了他的“伊甸园”里,不出意料的,无人照料的蔬菜花果们全都枯死了。 费里芒心疼地大喊大叫,童原嫌他太吵,一抬手就捂住了他的嘴。 “我的南瓜都死了……被卫队士兵带走后,我就再没机会回到这里。” 尽管花圃里只剩下一些残梗空枝,茱妮的快乐仍然难以点算。如同打开了久闭的门扉,一颗向往春天的心便再也无法被关起来。久违的笑容浮现在这可爱女孩的脸上,她奔跑在离奇宽广的天空下,大笑大叫,忘乎所以,一直到气喘吁吁了还不愿停止。仿佛从此往后,她就将与这片大地再无牵连。 费里芒自告奋勇地担当起了摄影师,最后在爬满常春藤的篱笆前,找到了适合留下彼此身影的地方。 太阳恰于此刻拖下一道逶迤的光带,或许这些葳蕤生命的背后是主在彰显荣光。 费里芒给茱妮拍了不少相片,拍她皱眉撅嘴微笑撒娇所有的可爱模样。 拍够相片了的茱妮散动着一头金发,挥手冲两个男人大叫:“你们也来拍!你们就像一个父亲与一个母亲,我来给你们拍!” “谁和这只臭虫是父亲母亲!这太蠢了!”童原嫌弃地白了费里芒一眼,科学家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 实在拗不过女孩的死缠烂打,卫队长与科学家总算同意了出现在同一张相片里。他们执拗地不肯靠近对方,却都笑得有些腼腆。 顾林在帝国大厦的顶层见到了靳宾。 他不来求见对方,对方也正要找他。近来发生了太多的事,议会长正在积极游说议会长召开临时议会,而那三个老人也已经首肯了。比起提审霍兰奚的公开审判,似乎这才是一场会撼动天地的暴风雨。 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大半个身子露出高台的总指挥官转过身来。一张斜跨着一道剑痕的男人脸孔映入眸底,他扬手召唤对方靠近,然后轻柔摸向了对方的脸,问:“疼吗?” 手势温存得吓人一跳,顾林几乎是结巴着回答:“不……不疼……” 他马上想起了第一眼见到这个男孩时的模样,头发是柔亮的金棕色,面孔俏丽得像个姑娘,一双眼睛却透着对周遭一切的恨意。那恨意却让人觉得可怜。 亲近属下似乎只是出于笼络之意,总指挥官拍了拍空军大校的肩膀:“这些年来你和童原就像是我的左膀右臂,你们一个掌管着国防军,另一个是守卫罗帝斯特的最后一道屏障,因为你们的存在,我才能高枕无忧。” 男人立正,敬礼:“我始终不改初衷,我会誓死忠诚于您。” “现在就是你表现忠诚的时候了。”靳宾眯眼露出一个花哨的笑,以一种哄诱似的口气说,“我想见见那些来自下等人区的陪审员,可你的部下却冥顽不灵。” 空军大校登时生出不祥之感,但仍不动声色地打着马虎眼:“您为什么要见他们?他们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下等人,根本不配得到您的召见——” 靳宾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对方:“在v17中队凯旋归来前,我想结束对霍兰奚的审判。” 顾林大惊失色的同时,也感到痛心疾首。他攒紧了两道剑眉,厉声质问道:“v17的士兵们在前线出生入死,您却要秘密处死他们的长官?!” “不是秘密处死,是公开审判。”靳宾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露出一笑,“我只答应狼川我会同意霍兰奚接受公开审判,并没说得在他也在场的时候。” “恳请您放过霍兰奚吧,放过这样一个心无旁骛的军人吧!您已经把他逼到了绝境上,您——” “你的话太多了!”面上阴云密布,不喜被人违逆的总指挥官已到了发作的边缘,“现在就下令让你的人退下!否则我大可以亲自下令!” “您的命令没用,他们只听我的,就像v17的士兵只听霍兰奚的一样!” “你要造反吗!”靳宾一把揪起了顾林的制服立领,如同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我再说一遍,让你的人退下!” “不,我不能遵命!”顾林义正词严,眼神中透着一股子豁出一切的魄力,“我可以为您奉献生命,但这次我必须保证审判的绝对公正,如果今天我向您妥协,v17中队那些小伙子也不能答应!” “我可以解除你的军职!” “那更好!这样我就能亲自守住那些陪审员,绝不容任何人干扰他们的判断!” “好吧,我们谈些别的。”对方的强硬态度是靳宾始料未及的,他不得已调换了话题道,“那三个老家伙居然答应了召开临时议会,说是要探讨帝国的军事前景。安德烈似乎信心满满,他认为帝国少了一个霍兰奚就会动摇军心,他想说服那些胆战心惊的老家伙们赶快批准人工智能进入军事领域……这家伙的所作所为总让我想起我的小时候,同校的一些大男孩总嘲笑我看上去像个女孩,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对我很不尊重,常常在我走过的时候故意伸出腿来将我绊倒,甚至试图动手抚摸我的下体。我曾想向我的父亲寻求庇护,他却一脸嫌弃地斥责我不配做他的儿子。所以我决定一切只能靠自己,我埋伏在其中一个家伙的必经之路上,突然跳出,将石灰粉撒向他的眼睛——我知道没人能惩罚元首的儿子,所以我没有手下留情,我砸断了他的颈椎……我本可以当场要了他的命,可我最终决定放他一马,因为我知道那种被人嘲笑的滋味比死还难受。” 顾林吃了一惊,没有接话,任对方说了下去—— “安德烈想借此从我手中夺走王权,他想将我踩在脚底,但是这不可能。饿极了的鳄鱼会鲸吞同类,绝境中的雄狮也会亮出尖牙。就连我的父亲也没能做到。”顿了顿,靳宾径自露出一笑,“圣克莱军校出了名的严格,所有的教官都是魔鬼。我想他送我去那里不是为了锻炼我,而是不愿见这样懦弱无能的家伙每天在他眼前晃悠,而是想让我死在那里……无论我怎么努力地改变都无法讨得他的欢心,他在‘濒死之绿’计划上受了挫,我组织了最新的科研团队告诉他我能做到,结果却被他指责为冷血的刽子手,还要将我逐出罗帝斯特……他明确地告诉我,帝国元首的位置不会世袭,他也不会为我走上政坛出一分力。这个可怜的懦夫,竟宣布自己将是帝国最后一个军事独裁者!甚至他在病重的时候还写了一封长信给霍兰奚,要求他以他的影响力去联合议会长老将我赶下台。所幸我姐姐因为一个小小的别扭,没有把这些话转达给她的未婚夫……” 靳宾的话似乎指向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境地,顾林当时一知半解,但他很快就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第71章 勇敢的心(5) 地球上的人多已陷入梦乡,奥德赛号上的士兵们也迎来了一天最平静安详的一刻。 奥利维尔来到了狼川的门前,即将投入大战的空军少尉还没休息,他在一块投影在半空中的全息显示屏上画着什么,似乎还在“万无一失”中寻找“美杜莎之盾”的隐患。 他全情投入,不时吮一吮手指,似乎全未注意到有人站在门口。奥利维尔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问:“还不睡吗?” “我刚才发现了‘美杜莎之盾’的火力豁口,这条线路上加农炮的威力不够,激光阵的启动速度又不够及时……必须有人类飞行员协同驻守,否则这个豁口极有可能在敌人的猛攻下被突破。”狼川用目光将奥利维尔邀请进门,对他说,“你再替我看看,还有哪里可能成为隐患?” “今天我们已经研究很久了,你我,还有武烈大校。执勤机仍在巡逻,你现在要做的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大战养精蓄锐,好好休息。” 时钟显示的是地球时间,他确实已经有超过三十个小时没有合眼了。狼川按了按眼睛,坐在了铺着白床单的床上,“你呢?你不睡吗?” 奥利维尔走近对方身前,微微一笑,“机器人是不需要休息的。” “对不起,我忘了。”年轻人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瓜,随即露出一个十分稚气的笑容。 他好长时间没有这么笑了,像久违的阳光破除雾霾来到人间,透着一股子无可阻挡的生命力。奥利维尔觉得这个笑容很漂亮,随即他马上意识到,是自己的认为这个笑容还算漂亮。 “我很好奇,别人都在睡觉的夜晚,你在做什么?”狼川示意对方坐在自己身边,又疑惑地皱着眉说,“漫漫长夜,一个不能睡觉的机器人能做什么?” “我在思考。” “思考?”对方这一本正经的回答令人发笑,狼川使劲敛住面部肌肉上扬的弧度,也逼着自己正经提问:“你在思考什么?” “存在的意义。”将平视前方的目光收回,转而望向对方,“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又会不会有人为我哭泣?” 狼川郑重地点头:“我会。” 奥利维尔再次微笑:“你不会。” “不,我会。我现在就哭给你看。”狼川将五官皱作一团,使劲挤了挤眼。但眼眶干涩依旧,怎么也挤不出一滴泪水。 奥利维尔摇头说:“我不是霍兰奚。” “我知道。打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不曾将你们认错。你们的眼睛不一样,还有……这里……”空军少尉忽然一歪脖子,将整张脸送入了对方的怀里,“他的心跳声和你不一样,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它总是跳动得非常狂热,别人不会知道,但我能听见。尤其是我们一起仰望星空的时候,我就能听见……” 奥利维尔,任由那毛茸茸的脑袋蹭在自己心口。 他是机器人,他没有心跳。 狼川闭起眼睛,手指轻轻摩挲起胸前的鹰徽。这成了他近来的一个习惯动作,每当感到疲倦胆怯与气馁的时候,这两枚相错佩戴着的鹰徽就会给他勇气,给他克服一切困难的力量。 这夜没有战事,置身轻轻颠簸的奥德赛号犹如置身一艘摇晃的小船。在宇宙中接连飞行了四个多月的年轻人感到了一种温柔的倦意,转而伏在了奥利维尔的膝盖上。这个机器人与爱人的容貌完全一致,他毫不设防地睡着了。 他枕着他的膝盖入眠,似梦呓般轻声说着:“im fighting for you,im fighting for a better world...” 奥利维尔当然记得出发前安德烈给予自己的嘱托,他的程序本就被设定成完全忠于议会长。这个怪物已经威胁到了议会长的利益,他现在就得杀死他。 奥利维尔将包覆仿真皮肤的机械手指放在狼川的颈后,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拧断他的脖子,然后扯下他的头颅。即使这家伙是基因变异的怪胎,也不可能拥有“断头重生”的生命力。蔚蓝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前方,机械手指轻轻捻动起年轻人颈间的柔滑肌肤——伏在他膝盖上的这个家伙似乎有所察觉,哼哼一声,又把脸往他两腿之间埋得更紧。 最后还是没有动手。 “好梦,狼川。” 机器人先生挺直背脊,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整整一夜,像是怕惊扰了怀中青年的美梦。 这是每一场大战前例行公事的动员,年轻少尉本想说些煽动人心的话,可望着这些年轻的小伙子,突然觉得自己开不了口。最终他选择坦诚以待,“不是几架歼机,也不是一只中队,这次作饵的将是帝国第一战舰“奥德赛号”。空军指挥部会将‘美杜莎之盾’关闭一段时间,等到那群饿狼啖够了我们的血肉,再一举开启系统将他们歼灭。” “梅隆星人还不知道我们破译了他们之间的交流信号,我们不必再让战舰处于‘隐身’状态,我们可以利用费里芒的发明在防御圈内间断发送梅隆星人易于捕捉的信号,就极有可能引他们上钩。这就好比蝙蝠利用超声脉冲捕捉昆虫一样,他们会以为自己是蝙蝠而我们是昆虫,事实却恰恰相反。”武烈笑了笑,漂亮的唇里吐出了一个玩笑,“奥德赛号一直让他们头疼,如果有机会干掉我们,他们一定会卯足全劲!” 尽管狼川没有把话接着说下去,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群飞行员很年轻,可他们一点不傻。如果敌人来得太多连“美杜莎之盾”都抵挡不住,等待他们的将是全军覆没的结果。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或许是我太自私了,这是我和总指挥官的赌约,这是我为了霍兰奚的孤注一掷……”年轻少尉眼眶泛红,“或许我不该为了我的私心,让你们白白赴死……” 一片沉默中,一个年轻士兵突然笑着出声:“得了吧,狼川少尉!”他说,“别把我们的少校据为己有,他不止是你的爱人,也是我们的长官!” 乐观的情绪传递得很快,其余的人也纷纷开口:“也许你的基因与我们不同,可这个情况下,你一个人根本完成不了。” “狼川少尉,如果害怕了你现在就可以返航,你已经超额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回去后仍会受到群众的欢呼!” “这从来都不是一场只关乎个人的战斗,如果你在履行你的职责,那么不管你是冻馁还是饱暖嗜睡还是振作,被人指责还是被人赞扬,垂死还是做别的什么事情,让它们对你都毫无差别。如果你已打算像个傻子一样去赴死,至少相信今天的牺牲是为了迎接一个更好的世界。也许你现在还看不见,但它就像土壤下的芽苗,永远不会向冬天妥协。”一头金发衬着一口白牙,夏格尔像吃到糖果一般笑了起来,“如果少校在这里,他一定会这样说。” 这是一群非常精神的小伙子,一个个身着笔挺的军装,也一个个面若朝阳般灿烂。他们举起右手放于心口,骄傲地齐声喊道:“为更好的世界而战!” 他们料想到了千百种可能发生的情况,或惨烈,或悲壮,但谁也没想到这场战役最后竟会是如此憋屈。 “越来越多了!我们顶不住了!” 他们下了饵,鱼也上了钩,可收网的关节却出了问题。梅隆星人的战舰将孤立无援的“奥德赛号”团团围住,还不断在往他们所在的方向增派兵力。蜂拥而至的敌舰开始疯狂扑向绝境中的“奥德赛号”,它们发现这艘战无不胜的巨型战舰似乎陷入了困境,就像一头孤独的雄狮陷入了狼群中央。 “不,不可能!敌人太多了!我们顶不——” 这个年轻的声音消失了,他没来得及避开像暴雨般砸向他的光弹,被击中的“塔甘罗”歼机瞬间变成了尘埃。 奋力歼灭敌机保卫主舰的“塔甘罗”越来越少,在炮火中竭力翻转趋避的夏格尔与狼川同时大叫:“现在!快开启防御系统!” “别他妈像娘们儿一样哭哭啼啼,再顶一会儿!”每一个飞行员的头盔里都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吼声,命令苦苦支撑的士兵们继续坚持,“雷达显示梅隆星人的主力正在向火力圈中央聚集,如果这个时候打开‘美杜莎之盾’,它们一定会掉头溜走。这可能是我们重创它们甚至将它们彻底歼灭的唯一机会!” 被剧烈震动一次次晃倒的舰员们又一次次从地上爬起,奋力操作火力装备向敌人还击。“奥德赛号”被炮火击中了好几处,虽暂时不至于伤及要害,但危急形势似已到了悬崖边缘。武烈一边临危不乱地指挥舰员操控战舰与开火还击,一边向空指中心发出求救信息:“我们顶不住了!请求开启防御系统‘美杜莎之盾’!” 与她直面对接的正是空军总司令高丛夫,可这个男人一言不发,一脸令人生疑的悲壮神色。几次三番得不到回应,女人杏目圆睁,对着空军的最高长官大骂出声:“狗娘养的,快开启防御系统!” 可那张神情严肃的男人脸孔突然不见了,屏幕回归一片漆黑。 空军指挥中心单方面中断了与“奥德赛号”的联系。 “美杜莎之盾”迟迟没有启动,这个号称“永远不会被攻破”的防御火力系统彻底地哑了火,总指挥官欺骗了这些年轻人。 第72章 应在日暮时燃烧(1) 议会仪式无非就是一通煞有介事的口号与宣誓,待临时被聚集起来的议员各据其位,安德烈走向围成扇形的议员席前方,开始了侃侃陈词。他由提议人工智能进入军事领域为切入点,再次提到了年轻人不肯从军的现状,并认为这次的军方危机来源于元首塑造了一个错误的偶像;他同样提到了近来又开始有所动作的戈多党人,含沙射影地指出军事独裁的弊端,矛头直指年轻的总指挥官。 “戈多党人的崛起正是因为民众的愤怒情绪难以得到排解,弥合矛盾的唯一途径就是改革!只有未经开化的野蛮人才会阻止改革,我们必须重新修缮征兵法案,从人工智能进入军事领域开始,彻底打破现有的僵局!” 议会长老与国会议员们都对安德烈的提案表示认同,只不过其中有人提出了自己的疑虑:“可是奥利维尔的外表与霍兰奚完全相似,想到以后成千上万的帝国战士都长着一张奸细的脸,这让人感到非常别扭……” “那只是一个小问题,尊敬的长老。”安德烈谦逊地低下头,微微生出一笑,“我可以销毁奥利维尔,只保留他的飞行数据与控制系统,利用这些重新生产一批新的军用机器人。” 完全让自己处于被动挨打的位置,靳宾端坐不动,不出一言。他似乎毫不介意对方影射自己是“未经开化的野蛮人”,脸上始终浮着一丝古怪的笑容。 在国会议员开始投票前,总指挥官与反对党领袖的胜负似乎就已昭然若揭。政治嗅觉灵敏的人马上意识到,一旦失去了军权,总指挥官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作出你们的决定前,我想请各位议员先看看下面的画面。” 靳宾起身踱步至议员席前方,命令一个卫队士兵打开了巨型全息显示屏。 背景是寥廓深邃的宇宙,万炮齐放的壮烈场景突然出现在人们眼前,他们看见一艘如同空中堡垒般的巨型战舰正被难以计数的战舰与战斗机围攻,它看上去已经苦撑许久,舰体仍在不断遭受炮击,冒出一团团须臾即灭的球形火焰。 “这……这是……”议员们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少人甚至从议员席上站起了身。 “我将从奥德赛号上收到的画面接到了国会中心。”望着这群充满疑问的人,靳宾露出微笑,“当然信号传输有所延迟,这场战役已经结束了。” 国会中心的人们亲眼见证了“帝国第一战舰”的毁灭。几百架奋力保卫主舰的塔甘罗歼机一直战斗至最后一刻,最终在百倍乃至千倍于己的敌方炮火中全军覆没,而燃烧中的“奥德赛号”极速撞向了密集的梅隆星人舰队中间,以“同归于尽”的方式扞卫了“帝国第一战舰”的尊严。 显示屏里的图像随着“奥德赛号”的自爆消失了,所有的人都被一种悲壮的情绪笼罩起来,整个国会中心静无一声。 “罗马曾有一句谚语,‘这样一个故事,纵然是开途告知我的,我也不相信它。’”靳宾缓缓踱出两步,以个悲伤沉重的语调开口说,“我曾无数次强调人类存在的真谛,可尊敬的在座各位,除非亲眼所见都不愿相信。” “确实,在外部条件上人类飞行员与人工智能难以相提并论。我们连续飞行时会疲倦遭遇挫折时会沮丧直面死亡时会恐惧……这些机器人都不会;我们不如大象强壮,不如狮虎凶猛,我们不如狗嗅觉灵敏,不如鹰视力出众,甚至不如苍蝇生命力顽强……然而经历了自然灾害战争j□j核辐射……许多物种绝迹了,许多物种濒临死亡,我们依然能够屹立于这个星球,是因为有一种超出一切的精神力量觉醒于我们的内心,提醒我们在最疲倦的时候坚持战斗,在最恐惧的时候能够勇敢地抛却生命……” 安德烈发现自己刚才所说的一切已经毫无意义,从未亲临战场的议会长老们都被说服了,甚至连他社会党的同僚们也都屏息不语。就好比有些人热衷于在细小的伤口上撒盐,但在一副完全打开的胸腔前,他也只能向那仍顽强跳动的心脏由衷致敬。 这个他一直不屑一顾的毛头小子以退为进,一面诚恳地承认自己的失败,一面又用最惨烈的方式触发了议员们的情感,也征服了他们的理智。 “它让人类存在的意义区别于行尸走肉,区别于人工智能;它让我们羸弱得不堪一击,却又顽强得凌驾于所有物种之上……”话音的轻重与语句的停顿都拿捏得极妙,他的表述饶动感情,甚至连一双眼睛也浮动着恰到好处的泪光。靳宾朝着议员席深深鞠下一躬,说:“我恳请在座的各位,让这种精神传承下去,让千万年后的人类能为此纪念我们今日的荣耀……” 投票最终没有举行,当人类情感的共鸣到达了顶峰,所有额外的言语都是亵渎。 高能激光束与粒子束交织成一张巨型的网,核能飞弹四处爆破。 保卫主舰的塔甘罗歼机只剩下零星几架,奥德赛号的外壳被梅隆星人的粒子束攻击熔化了几处,几门攻击主炮也已被炸毁。 夏格尔的“塔甘罗”像一只单箭头突向了敌人的舰队方阵,他通过无线电联系自己的队友:“伙计们!用交错的v字型战阵冲锋,注意两侧紧密前插配合!”他们曾经这样赢过非常漂亮的一仗,彻底扰乱了敌人的舰队方阵。 但无线电里始终悄无回应,金发少尉恍然意识到,自己的战友都已经阵亡了。 “狗娘……狗娘养的……”夏格尔本想破口大骂,可刚一张嘴,泪水就一股脑地流了下来。 眼眸前方浮起一层白雾,因为戴紧了头盔无法伸手拭去。就在夏格尔视线受阻的短短一瞬,梅隆星人的战斗机围攻上来,直线射出无数发激光束—— 这架“塔甘罗”歼机被生生肢解成了碎片。瞬间血肉模糊四分五裂的年轻人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自己长官的话产生了怀疑,他想知道,为什么“美杜莎之盾”迟迟没有开启?为什么他们为之浴血奋斗的国家却选择抛弃他们?他至死无法理解,同样无法原谅。 到此为止,v17中队所有的年轻飞行员都牺牲了,他们的骨血化作了宇宙间的尘埃,他们成了永恒的一部分。 奥德赛号上,舰身剧烈晃动之后,仍坚守其位的舰员大声喊道:“位于舰体左侧的最后一门高速激光加农炮被摧毁了,我们的武力装备已经全部被摧毁了!我们只能束手待毙了!” 帝国第一战舰是真正的孤立无援了,似乎只剩下“束手待毙”这一条路。 但奥德赛号的舰长是武烈,一个永远不可能屈服与妥协的女人。这张五官俊美的脸格外平静,她对自己的舰员们说:“不,我们还有最后的武器,我们的战舰。” 如同一艘即将沉没的船。舰长武烈开始疏散自己的舰员,她令包括奥利维尔在内的驾驶者启动停于舰内的数十艘救生舰,并命令狼川出击掩护。奥德赛号自爆时或许能从梅隆星人的围剿中争取出一道缝隙,让救生舰趁机突出重围。 “不,我不能离开!”狼川在无线电里冲武烈大喊,“快搭乘救生舰返回地球!你是女人,现在这儿交由我来指挥!” “别他妈小看女人!”武烈言辞直接地反击道,“你太婆婆妈妈了,别忘了,地球上还有一个人正等着你。” “这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怎么能原谅我……是我的轻率将他的士兵们全都带向了死亡……”尽管一再提醒自己不能轻易落泪,空军少尉仍然湿了眼眶。他是那么喜欢那些年轻人,尤其是那个一头金发的夏格尔——尽管那家伙对霍兰奚的敬慕里似乎总带着一丝爱意,让他不爽了好久。 “所以你更该回到地球上去,别让那些小伙子白白牺牲,你得把他们的长官救出来!”武烈的爽朗笑声传了来,“别忘了你的使命还未完,你还有东西欠我未还。” “是……什么?” “你欠我一个更好的世界。” 第一艘载满舰员的救生舰驶入了太空,但马上就在梅隆星人的炮火下化为了灰烬。待第二艘救生舰脱离主舰,狼川立即操纵歼机赶了上去,贴身保护着它。 武烈继续下令道:“释放浓缩液氧液氢!将反物质喷射器功率调至最大,同时关闭推进器两侧的低层封环!” “奥德赛号”的速度提升至了极限,超负荷运作的聚变炉产生了大量的炙热气体,让整艘战舰犹如一只膨胀至随时可能爆炸的氢气球。 泄露的液氧液氢已经引燃了能耐超高温的舰体材料,指挥室内热如锅炉。驾驶台上一片混乱跳动的红光,计算机控制系统自动开启了爆炸前的倒计时。留守在指挥室的舰员们开始四散奔逃,登上救生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留在这里就必死无疑。 “谢谢。谢谢你始终坚守岗位,谢谢你不曾放弃战斗。”武烈没有阻止舰员逃生,相反,她向着每一个从眼前跑过的士兵站正敬礼,“谢谢,非常感谢。” 每一个。从大副二副到最底层的通讯员,无论军衔高低,她都向他致以自己最诚挚的谢意。 有些人又折返了脚步,留了下来。一个没少挨对方痛骂的年轻舰员来到武烈身前,大起胆子说出了藏于心底多年的话:“你可真是一个臭婊子!你粗鲁蛮横毫无女人味儿!”停了停,他露出一个极是害羞的笑容,“但是我爱你,臭婊子。” 缓缓扫视留下来的那些舰员,似乎每个人都以目光向她说出了同样的话。沉默的对视中,这个无比坚强的女人泪眼朦胧,火焰映衬下的脸庞却仍带微笑,妩媚绝伦。她向着追随自己多年的部下们道歉,“对不起,你们得和这么一个粗鲁蛮横毫无女人味儿的臭婊子死在一起了。” 意识到“奥德赛号”正极速向自己撞来,梅隆星人纷纷开始撤退。这样一艘巨型战舰的爆炸将产生无与伦比的爆发能量,会毁灭周遭一切。不再受到攻击的救生舰获得了喘息的机会,正竭力驶向地球。 帝国第一战舰爆炸了。 强烈的热辐射与爆炸风吞噬了来不及撤离的梅隆星战舰与还未驶远的救生舰,球形火焰燃烧不熄,如同太阳一般炽热明亮。 歼机的外层材料已被熔化殆尽,狼川失去了意识,向着地球的大气层坠落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的罗马谚语出自休谟所着的《人类理解研究》,开途(cato),罗马哲学家,又译为卡图。 第73章 应在日暮时燃烧(2) 墓园,成片的白色十字架。因为尸骨无存于宇宙,棺木里只装有衣物。棺盖上覆着一面面国旗。 牧师念诵完悼词,国会议员与帝**官们都低垂头颅,为奥德赛号上牺牲的战士们默哀。 没穿总指挥官的那身猩红色军装,靳宾换上了一身蜂党军官的黑色制服,金棕色的长发束在脑后,微微抿起的嘴唇显得那么哀伤。年轻的总指挥官是天生的演说家,天生的演说家很多时候都会像个疯子。他对着在场的人说:“我们可能最终无法避免弱肉强食的命运,就像我们无法逃过日暮后的黑暗。当太阳无可挽回地落下时,你们会如何选择?是选择闭上眼睛顺服于黑暗的降临,还是选择燃烧自己的骨骸,与太阳一争光辉?” 停下片刻以给人思考的时间,他接着说下去:“很庆幸这些年轻人选择了后者,这是我们还能站在这儿的理由,这也是经过了亿万年的自然选择,人类还站在这儿的理由。他们身上具备了我们正一天天遗失的那些美好的品质,勇敢无畏坚持不懈和永不屈服!” 总指挥官扬起手臂,朝着即将下葬的棺木敬出一个十分标准的军礼。戛然而止的演讲没有赢得掌声,但一种慷慨的情绪感染了所有人。 身穿白色制服的军乐队奏响了哀乐。在悠扬如水的乐声中,人们往半截入土的棺材上抛洒白玫瑰,告别这些年轻的英灵。 葬礼举行完毕,一袭黑衣的人们陆续离开墓园,只剩下靳宾和顾林还站在那些墓碑前。 出人意料的,促成这场悲剧的男人眼眶湿润,表情哀伤,久久沉默不语。 另一个男人走向他的身后,说:“只有两艘救生舰成功返回了地球,其余的都被奥德赛号自爆时的震**及,一同毁灭在宇宙了。” 靳宾微微侧了侧脸:“他……在上面吗?” “救生舰上只有舰员,没有飞行员。雷达显示有不明飞行物坠毁在十一区,我可以马上派人去调查。”停顿一会儿,顾林补充说,“但是我想,狼川少尉已经阵亡了。” “去查。”简单抛出两个字,靳宾重又把视线投向成片的墓碑,不再说话。 “长官,有些事情我不理解。”没有等来对方的反应,始终皱着眉的空军大校自顾自说下去,“我问了那些舰员,他们说这个以‘奥德赛号’诱捕梅隆星人的计划是您和狼川少尉商定的,是您下令关闭了‘美杜莎之盾’,也是您承诺会在梅隆星人落入圈套后开启防御系统,可为什么‘美杜莎之盾’最后没有启动?” “也许是电子系统出现了故障,军部马上就会介入调查。”靳宾面色不兴,眼珠不屑地朝对方瞥了瞥,“你派人去看住那些生还的舰员,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你务必要确保他们不会再向别人说出这些。” 总指挥官这种强硬又冷漠的态度完全坐实了他的猜疑,顾林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道:“您不觉得事情有些凑巧?四年前曾发生过同样的事情,也是安德烈召开了临时议会要对兵役制度进行改革,也是您面临着即将下台的不利局面,结果呢,死神系列的无人机就出了问题……” 靳宾转过脸,冷冷打断顾林:“你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您没有派v1同去执行这次的任务,是不是打从开始您就打算牺牲这些年轻人?”没有被对方的冰冷目光慑住,顾林挺起胸膛跨前一步,以强硬的语气顶了回去,“我想知道,是不是为了这肮脏愚蠢的政治斗争,您亲手策划了死神-961的反戈一击,以及‘奥德赛号’的全军覆没?!” “你的话太多了!”冷声打断对方,继而又露出了一抹全不在意的笑。总指挥官既不忙于承认,也不屑于辩解,只是模棱两可地说着,“扞卫真理总是需要流血和牺牲的,自古以来多少哲人与科学家都是这样,现在不过是死几个毛头小伙儿,他们甚至不是苏格拉底与布鲁诺——” 扬着微笑的一张脸忽然僵了住,他看见了在顾林身后的一双眼睛。 两道直眉压得很低,黑色的眼球隐隐泛红,眼白处也布满血丝。脚步声渐响,这双眼睛带出一张肤色偏深五官硬挺的面孔,是他最忠心不二的卫队长。 “你竟来迟了武烈大校的葬礼。”靳宾不以为意地继续笑起,目光朝着一块墓碑指了指,“向她道别吧。” 墓碑上嵌着一张女人的照片,笑靥如花,眉目俊美。好像还活着一样。 他喝了点酒,此刻醉意不浅,但方才两个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童青投身军队时才十七岁,他从不惧怕军队里残酷的试炼,一直以为国家效命为荣……”童原一步步走向靳宾,眸中烧着两团火,“还有武烈,她是一个这么美丽的女人,却把她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了她的战舰……” 对于卫队长的指控,总指挥官甚至懒于搭理,他慢悠悠地整理着自己的皮手套,红唇依然浮着诡艳的笑容,“霍兰奚的审判就在一周后,全帝国都关注着这场审判,我很怕有人会借机生事,我希望国防卫队能保证万无一失——” 话音未落,一记沉重的拳头已经砸在了他的脸上。 动作太快,挨打的和旁观的都措手不及。在童原挥出第二拳之前,顾林牢牢捏住了他的手腕:“童原!你发什么疯!” 尽管被一拳砸倒在地,总指挥官的表情仍旧显得无比傲慢,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忽然突兀地大笑起来。 酒劲怒火在这笑声的激发下一齐涌了上来,童原还要上前挥拳教训靳宾,却被顾林狠狠挡在了身后。 “冷静点!”空军少校冲理智全无的卫队长大吼:“你想被开除军籍吗!” “不需要开除。”扯掉了自己的袖标,也扯掉了胸前的蜂徽,他将无数年轻人梦寐以求的这两样东西砸向地上的男人。没有敬礼就走了。 顾林本来想向靳宾敬礼,但他半晌没能举起沉重的右臂,最终还是在犹豫不决中放了下。随后他跟上卫队长的脚步,也走了。 靳宾坐在地上,脸部微微肿起,火辣辣的痛感有所缓解,但他仍不想起身。四下看了看,诺大的墓园只有他一个人。 对于一个从小就要与羸弱身体抗争的男人来说,这不是他第一次以如此残忍的手段去赢得胜利。当他的父亲打算将他永久驱逐出罗帝斯特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毒害了他;当野心勃勃的安德烈向刚刚继位的君主发起挑战的时候,他果断地拉拢了空军总司令高丛夫,一手策划了那场无人机对人类飞行员的屠杀。 这次也一样。 天空蓝得不够精神,云朵也寥寥无几。仿佛是这座悲伤的墓园禁锢了一切声响,四周万籁俱静。 从来只有他一个人。 天气开始冷了,尤其是无所庇护的十一区。风像戈矛一样收割着前进者的勇气,但向往自由的人永远不会被它束缚。 酋长正打算和几个戈多党人商量大事,紧闭的铁门被“哐”地撞开了。 十英寸厚的铁板完全变了形,一个身材巨型的男人弓腰挤进了门内。 脚步难得地放得很轻,“野兽”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向上举着,臂弯间正托着一个似人非人的东西——该是一个人,但已然只剩下一副烧焦的骨骸。皮肤完全烧尽了,肌肉组织与骨骼都呈现出可怕的炭黑色,仿佛一碰就会片片剥落,化成灰烬。 但这具骸骨的生命迹象依然存在,他还没有死。 这只庞然大物将托于臂弯间的家伙平放在了床上,然后就蹲坐在了他的身旁,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这是什么?”一股烤焦的肉味扑进鼻端,酋长不客气地大嚷,“你为什么要把那么臭的东西扛回来?扛出去!快扛出去!” “野兽”不情愿地背过了身体,任凭酋长气急败坏地在他身后推搡,他也根本无动于衷。直到实在被推搡得难受了,他便突然掉过那张丑陋的脸,一脸凶悍地吼上一声。 没人敢惹这怪物发火,酋长悻悻地退回了原位。 “一会儿再收拾你,我们现在在商量重要的事!”无论怎么哄诱,这些基因变异的家伙还是难以被完全掌控。酋长不甘心向对方示弱,只得装模作样地说,“原来的卫队长无缘无故被免了职,新被任命的卫队长却是个十足的酒囊饭袋。我和‘老兵’打听过,虽然马上就将进行‘公开审判’,可罗帝斯特的戒严竟还不如平日里严格。如果我们趁着霍兰奚被审判的——”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床上那具烧焦的骸骨突然睁开了眼睛。 “我的天!”一个戈多党人吓得大喊大叫,“你看!这烧焦了的玩意儿竟还没死!” 那双眼睛不屈地睁着,睁得很大。焦黑一团的躯体上出现了第二个颜色,金绿色。 酋长来到床边,俯□,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这个垂死的人。尽管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他仍能清楚地认出这双眼睛,极少有人能长有这样一双眼睛。 狼川。 第74章 应在日暮时燃烧(3) “这是哪里?我们要回家!” “我们是军人!不是犯人!你不能把我们囚禁在这里!” “让我们回家!” 狭窄阴暗的囚室里挤着六十八名士兵,连脸都看不清楚。这些从“奥德赛号”上生还归来的舰员还没来得及与家人团聚,就被从波利厄医院强行带到了芬布尔监狱。一束强烈的白光突然照亮了囚室,紧接着,一队身穿黑色制服的青年出现在囚室里。他们都端着枪。 囚室一下子安静了,新上任的国防卫队队长罗曼站在这群惶惑万分的生还者面前,用鹰一般的眼睛打量着他们。 一样是黑色制服和长筒皮靴,一样是牛皮腰带和毒蜂胸徽,童原穿这身军服时显得很帅,可这家伙却让人感到害怕。他看来不足四十岁,长着过于窄长凶相的脸孔,抚弄自己髭须的姿态自负又傲慢。 总指挥官还未掌权时,罗曼便担任着情报处处长的工作,隶属于国防卫队,也司职暗杀。他一直不满意靳宾对童原的重用与过分信任,认为那毛头小子不过是仗着兄长是战斗英雄就平步青云了。突如其来的任命让他喜出望外,也更急于立功表现。罗曼知道这些日子总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在打探“奥德赛号”覆没的真相,于是旁敲侧击着向总指挥官请示,而看上去心烦意乱的总指挥官只交代了他一句话:唯死者永守秘密。 罗曼从胸前的制服口袋里套出一张照片,指着一张照片上的女人对一个舰员说:“这是你的母亲吗?” 舰员不解其意,疑惑地回答:“是的,长官。” “她知道你回来了吗?” “还不知道,长官。我们返回地球后就被送进了波利厄医院,说是接受隔离检查,可医生们从头到尾都对我们不闻不问,期间只有少数几位空军长官前来探视过……”顿了顿,舰员小心地望对方身后那群持枪荷弹的蜂党士兵们看去一眼,问:“长官,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罗曼勾了勾似刀刃般的嘴角,不答反问道:“你在奥德赛号上担任什么职务?” “我是一名工程兵,主要负责机甲的检验与维修。” “为什么你选择逃生而不留在战舰上?在那样的情况下,一个真正的军人应该留在战舰上和敌人同归于尽,不是吗?” “我……”他微微一愣,随即低下了头,小声说,“我想活下去……” “看来你不仅打了败仗,还是个懦夫。” 面对“懦夫”的指责,这个侥幸逃生的舰员愧疚地将头颅埋得更低,而他周遭那些生还者也都同样面露自疚之色。 一双阴冷的眼睛盯得人骤生冷汗,嘴角的笑意反倒愈加明显,罗曼继续鞭挞起眼前的年轻人:“那些随‘奥德赛号’毁灭于宇宙的家伙虽然都是不值得同情的弱者,但至少比你有勇气多了……” “不,你不能这样侮辱我的战友!”被这种嘲讽的语气瞬间激怒了,舰员立即大声反驳道,“我们不是弱者!没能赢下这场仗是因为空军指挥部背弃了我们,关键时刻他们没有打开‘美杜莎之盾’,‘奥德赛号’才会全军覆没!” 不再说话,新上任的卫队长挺着脊梁踱出两步,突然回头对部下们下令:“杀了他们。” “什么?”一个蜂党士兵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忙又确认一遍,“您刚才说……” “杀了他们,所有人。”罗曼微微一笑,“这些家伙的嘴不牢靠,既然那么容易被套出话,当然也有可能被反对党们抓住把柄。” “这太不公平了!他们已经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他们是当之无愧的英雄!”青年不肯向残暴的长官屈服退让,大声说,“如果童原队长在这里,他一定不会指使这样残忍无道的谋杀——” 罗曼从腰间拔出激光枪,抬手就给了对方一枪。 正中额心,青年倒下了。 望着血泊中的同伴,再没人敢发出一声质疑。 “我不明白童原是怎么把你们变成了一群只会嗡嗡扰扰的小蜜蜂,但从现在起,你们的长官是我。”罗曼将枪收回腰间,缓缓扫视着这些还未从震愕中缓过神来的青年,“你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总指挥官不惜一切,你们是杀人蜂,你们手中的枪就是你们的螫针!别婆婆妈妈,动手!” 恐惧与鲜血激发了人性之中蛰伏的兽性,卫队士兵们拔枪向舰员们扫射,开始了疯狂的屠杀。手无寸铁的舰员甚至无法反抗,直到确认每一个人都身中数枪他们才停止射击,没有一个人还站在地上。 “做得好!你们马上就会获得晋升。”罗曼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自己的部下们走了,只留下两个士兵处理尸体。 芬布尔监狱里本来就有为囚犯们准备的焚化炉,毁灭尸体也很容易。一个正在搬运尸体的士兵忽然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他刚才也开了枪,这会儿倒被内疚的情绪紧揪住了良心,叹气着说:“如果队长在这里,一定不会纵容发生这样的事……” “笨蛋,想活下去就别再说这样的话!” 两个士兵径自摇头叹气一番,便又继续干起了处理尸体的活儿,可似土丘般高隆的尸堆里突然爬起了一个人,密布在他身上的枪眼竟没有流血。 他们来得及反应前,就被对方撂倒了。 干脆利落地结果了那两个蜂党青年,奥利维尔迅速逃离了芬布尔监狱。军服被激光枪扫出好几处洞眼,部分导线外露了出来,高度绝缘的覆盖层也被烧灼掉了。所幸刚才的乱枪扫射只对一些无关紧要的机械部件造成了损坏,不受太大影响的奥利维尔依然可以自由行动。 因为拥有强大的计算机芯片,即使身处黑暗也不会迷路。他很快找到了回家的路,并驾驶着士兵们留下的飞行器回到了那个地方——驾驶救生舰回到地球后他就悄然隐伏起来,但只要得到机会,他总是要回家的。 夜深得像一片海,头顶上方的粒子屏障折射出一种奇妙的波浪形斑纹,纷繁错杂,如同成群银白色的小鱼儿在晃动尾鳍。这是一场大雨即将造访的征兆。 他的“父亲”正在会客,善解人意的机器人静静候于门外,决定先不打扰对方的正事。 蔚蓝眼睛里全是一个儒雅深沉的男人身影,这个机器人一直含着动人的微笑,他是这样喜欢凝视自己的“父亲”,并且渴盼着受到来自对方的同样热度的目光。 议会长的贵客是第二空军旅团的最高长官钱德勒。两个人秘密约见了有一阵子,但始终未能达成共识,一方面是钱德勒对现在的日子基本满意,改革极有可能削减他的利益;另一方面是他还在等待更高的出价。他们间的鸿沟并非无法逾越,一个故作矜持的圣女随时可能变成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只要价码合适。 留着漂亮山羊胡子的男人一边品尝着对方珍藏的好酒,一边不时斜着眼睛投去一瞥——这个男人虽然刚刚被一个毛头小子将了军,可现在看上去依然气定神闲。 最后还是钱德勒先耐不住性子地开了口:“你的提案又一次被议会否决了,可你似乎并不为此感到担心。” “还有办法的……只是要等一个机会……”安德放下酒杯,露出微笑,“你的钻石随‘奥德赛号’的自爆一起消失了,可你看上去似乎也不为此感到心疼?” 有时钻石不只是女人最好的朋友,两个男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随即一同大笑起来。 趁着酒酣耳热的势头,安德烈向作出保证,只要他们结成同盟扳倒靳宾,他就关闭设立于禁飞区域的“美杜莎之盾”,重新开放地球与矿星间的航道;甚至他答应重新划分各个空军旅团的太空势力范围,机器人成了主力部队之后,没必要再养着那么多人类飞行员,矿星的资源将被集中到更少一部分人手中。比如,就他们俩。 价码合适了,圣女终于张开了腿。 “上一任卫队长童原这些日子都和那个疯疯癫癫的科学家跑东跑西……”煞有介事的一个停顿之后,钱德勒提醒自己的盟友说,“他们一定在筹划着什么,与霍兰奚相关。” 安德烈倒是极为大度地笑了笑:“他们想筹划什么就去吧,反正霍兰奚对我们已经没有威胁了。” “我一直以为你想致他于死地,难道是我错了?” “在霍兰奚的神话被打破前,我确实一直这么想。因为无论他站在哪一边,另一边都毫无胜算,而他又是总指挥官的姐夫,于公于私似乎都不会为我拉拢。但是一旦他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我反倒没那么想让他死了。”安德烈将目光投向自己挂于墙头的飞行员制服,退伍从政后他极少有机会再穿它,但只要看见它,他总能很快回忆起曾经那段搏击长空的岁月,再一次感受到荣耀。 “不但不想让他死,甚至很想让他活下去。我曾经也是一个飞行员,别怪我自夸,我当时很不赖……”安德烈自嘲地露了个笑,继续说下去,“正因为我曾经也很不赖,所以我比别人更清楚要做到霍兰奚那么优秀是多么不容易,打心眼里,我尊敬这个男人……” “难怪你创造了奥利维尔。”钱德勒不以为然地回以一笑,轻描淡写地说:“只是可惜了这个替代品,他估计已经炸毁在太空里了。” “没什么可惜的!”为自己的一时“忘情”感到好笑,安德烈大笑着挥了挥手,像是要把刚才那些话全部抹除似的。“他不过是个机器人,连替代品都算不上。如果他早点动手解决了那个少尉,总指挥官就不会以一场如此壮烈的牺牲挽回败局。我早就应该销毁他,现在倒省了我的麻烦……” 那双守候于门外的眼睛一瞬不瞬,迷人的蔚蓝中透着哀伤。 他认为是一个擅于“思考”的机器人,这话也总能引得旁人发笑。可他此刻终于发现比起程序万能的人工智能,人类实在太过复杂了。他永远不可能想明白这个比宇宙更难以捉摸的群体。 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人类可以如此轻易地出尔反尔,结成同盟或者背弃伙伴;为什么人类可以如此果决地残杀自己的同类,将一种无比崇高的英雄的情怀踩于脚底,任意践踏。又为什么这个创造了自己的男人不爱自己,一点儿也不。 正如他悄悄回到了家里,奥利维尔又悄悄离开了这个被他视为“家”的地方。开始下雨了,绵密密的雨滴转瞬连结成晶莹的珠串,噼噼啪啪砸向地面。 全然不知何去何从的机器人走进雨里,雨水马上就打湿了他的军服,通过几处枪眼渗进了他的身体。一小串冰蓝色的电流冒起在导线上,并立即随着被雨水浸湿的神经网络流遍全身,发出了呲呲的声音。奥利维尔极其怪异地抽搐了一下,旋即又挺直背脊,优雅地漫步在雨中。 然而雨势越来越大,这只机器人的步子越迈越慢,难看的抽搐也越来越频繁。 “他”的控制系统出问题了。 最后,再也无法动弹一步的奥利维尔停在了倾盆大雨中。荒袤天地间只剩下“他”孑然一个,雨水流过高仿真的皮肤与睫毛,从那深陷的眼眶里缓缓滑下。就像哭了一样。 第76章 应在日暮时燃烧(4) 军事法庭容纳不了成千上万从各个区域赶来听审的人们,最后把审判的地点定在了顿河广场。请记住本站的网址:。经过了戈多党人的恐怖袭击之后,而今的顿河广场已经整修一新。 一些家喻户晓的英雄形象被以浮雕的形式展现于广场两侧,由一排排多利亚式石柱列行环绕,帝国各任元首的巨像则齐整排列于广场中央,面朝太阳升起的东方。居于正中的便是现任元首靳浦,他的石像也是所有石像中最为宏伟精美的一尊。这种明显带有个人崇拜主义色彩的行为曾引起过议会的忧虑,但一意孤行的总指挥官以最为强硬的态度杜绝了非议——他将反对者都投入了监狱。 临时搭建的审判席颇具规模,密布地球上空的近轨卫星将同步直播全程审判,保证帝国各地都能第一时间收到卫星信号。 一个漫长冬季的尾端,天气好得出奇。若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件大事即将发生的紧张气息,暖烘烘的阳光能立马催人入睡。顿河广场被拥堵得水泄不通,人群的秩序倒还井然有条。国防卫队全副武装,全数出动,黑衣皮靴的卫队青年们在顿河广场范围内来回梭巡,一旦发现有人企图生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其击毙。 来自帝国十一个区域的七十七名陪审人员已经纷纷就位,军部和国会的重要人士也依次在高台上落座,最后,总指挥官靳宾的出现引起了顿河广场的骚动。民众早就听闻了总指挥官的年轻俊美,却不曾料想亲眼所见更胜于传闻。这个男人坐在那里,就像一尊活生生的神只雕塑,拥有象牙般的肌肤和红玛瑙似的唇。骄傲不羁的神态始终凝在眉梢,完美精微至毫厘不错的五官并未削减他的王者风范。 但更多的人是为空军少校而来,尤其是姑娘们。 无数个夜晚,他驾着歼机驶入她们的梦中,仿佛一个跨于战马上的英雄,悄悄摘走了她们的芳心。 高台上的靳宾看见了挤在人群中的童原顾林与费里芒,他们三个该是来得早,占了个前排的位置。他还看见了一队经过了童原身边的蜂党青年,他们停了停巡逻的脚步,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向昔日的长官立正敬礼,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做地走了。靳宾不屑地轻嗤一声,在童原抬头望向自己前,挪开了视线。 人声鼎沸的顿河广场突然悄无一声,霍兰奚出现了。 民众希望看到一个受当权者迫害而蒙冤入狱的悲情英雄,却没想到看见了一个怪物。虽然尚未变异的头盖骨和脸部骨骼还维持着人类的模样,但覆满鳞片的左半边脸依然丑陋之极。左肩高高隆起,左臂的肌肉组织发展得十分粗壮,霉绿色的鳞片与血红色的肉瘤一直从脖颈长至胯部,更别提已变异为巨爪的手指,简直随时可能割破你的咽喉。 因为变异后的庞大身躯让他无衣可穿,霍兰奚半裸着上身,戴着沉重的手铐脚镣缓缓前行。 短暂沉寂之后,围观的人群发出了失望的嘘声,因为人太多,听来竟似哨音一般响亮。 待空军少校艰难移动至广场中央的犯人席上,钱德勒作为军方代表之一,率先向他提出了疑问。 霍兰奚拒绝了军方提供的辩护人员,选择进行自我辩护。尽管无法信任军部的人,但身为朋友的费里芒仍感十分担忧:这个男人寡言得近乎木讷,怎么架得住军方和议会的轮流轰炸。 “你服役了多少年?” “十七年。” “从圣克莱军校预备役开始?” “是的。” “你服役期间,一共参加了多少次战斗?” “超过万人的大战役一百六十七次,其余的战斗难以计数。” “看来你记得很清楚。”微型扩音设备可以确保他们的对话被广场上数万名群众听到,钱德勒顿了顿,问道,“从未被击落过?” “从未。在宇宙中作战,被击落就意味着死亡。” “我……当然知道。”这个男人是帝国将军,领导着一个空军旅团和几十支v17这样的飞行中队,竟从未有过一次亲临战场的经历。他摸了摸自己那精心修裁的山羊胡须,故作镇定地说,“我的意思是问你,从未受过伤?” “歼机保护了我不受外伤,但如果你是指飞行员常见的航空性疾病,我确实有一些。”灰白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前方,霍兰奚从容回答,“长期的飞行让我短暂失聪过一阵子,至今还有些听力障碍。以及频繁发作的内脏疼痛,不过都不重要。” 意识到自己一再提出了蠢问题,钱德勒的表情凶狠起来,转身向陪审员们所在的位置展示了一份文件,“我这儿有一些你在军校时的飞行测试数据,不得不说,这些数据很辉煌,你创造了圣克莱军校至今无人能打破甚至无人接近的纪录。可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怎么可能做到这些?你的基因令人感到非常怀疑。” 面对这蛮不讲理又咄咄逼人的质问,霍兰奚毫无情绪波动地反问道:“你在零下三十度的大雪山区里赤脚奔跑过吗?” “没有。” “你曾缚着手脚跳入过结了冰的湖里吗?” “也没有。” “你曾为了一头被猎杀了的鹿,与一条饥肠辘辘的野狼贴身肉搏过吗?” “当然没有!”钱德勒不耐烦地大起音量,“我刚才问你怎么做到的那些,你问这不相干的做什么?” “因为我有。”霍兰奚平静地说,“自我八岁起,这些就组成了我生活的全部。” “我倒忘了,你来自十一区。”钱德勒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军队有明确而严格的晋升制度,十一区出身的人不被允许晋升,因为他们由胎儿形成到母体娩出都没有经过基因筛选与改造,他们的基因注定了他们不可能优秀。”他再一次将视线投向陪审席,“对于这样一个基因劣等的人,我们怎么能相信他以往的功勋不是来自梅隆星人的馈赠?” “当我还是孩子时,我的父亲几乎每天都会在我身后挥舞马鞭,大声命令我奔跑,不停奔跑。我记得那条山路很长,大概有五公里。有时他会放出猎狗追赶,有时他会将我丢进冰冷的湖里,面对野狼,他给了我两个选择,放弃那头可以让一家人免于饥饿的鹿,或者自己被野狼吃掉。可我做出了第三个选择,让狼吃掉鹿,而我用短刀捅烂狼的身体,吃掉它。”霍兰奚朝陪审席看去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了围观的人群,他说,“我从不相信基因能对人的一生产生多么重大的影响,做到或者做不到,有时只取决于你是否拥有一个八岁孩子面对野狼时的勇气。” 审判的程序冗长繁复,犯人席上的空军少校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回答重复的问题,情绪四平八稳,语言质朴却充满力量,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为自己,为自己的爱人倾尽了全力。 又经过了漫长的休庭合议的时间,暂时离席的七十七名陪审员回到席间,一一派出代表宣读手中的信封。 投票开始了。 “我谨代表第一区罗帝斯特的七名陪审员郑重宣布,我们一致裁定,霍兰奚少校无罪!” “我谨代表第二区杜达梅尔的七名陪审员郑重宣布,我们一致裁定,霍兰奚少校无罪!” “我谨代表第三区利昂的七名陪审员郑重宣布,我们一致裁定,霍兰奚少校无罪!” …… 也许是“奥德赛号”的壮烈毁灭唤醒了他们的良知,也许是想在民众前树立自己宽容大度的形象,也许只是懒得再去“踢一条死狗”,那些本来最容易j□j纵影响的上等人竟然一致裁定了霍兰奚无罪。 “太好了!”前五区投票结束时,费里芒已经热泪盈眶了。他情不自禁地转身抱住了童原,童原也高兴得用力回抱了他。但是谁也没想到被誉为最公允正义的“公开审判”还是出了问题。沉浸在喜悦中的童原与费里芒没有想到,就连霍兰奚自己也没想到。 “我谨代表第六区克鲁托伊的七名陪审员郑重宣布,我们一致裁定,霍兰奚有罪!” “我谨代表第七区海夫纳的七名陪审员郑重宣布,我们一致裁定,霍兰奚有罪!” …… 最后一个陪审员起身来到台前。一个来自十一区的中年妇女,抬手撸了撸满头的乱发,清了清嗓子,“我谨代表十一区蛾摩拉的七名陪审员郑重宣布,我们一致裁定……”朝台下屏息以待的数万名民众看去一眼,她又哗众取宠地清了清嗓子,停顿良久才说,“霍兰奚,有罪。” 宣读完结果,满头乱发的女人离开高台,还未关掉扩音设备,便迫不及待地问向一个为她引路的卫队青年:“在哪儿领我的玉米?” 这些下等区域的人常年处于饥馑之中,运气好的话能从红土里挖出蚯蚓解馋,不幸的时候却连果腹的糠秕也找不到。玉米对他们而言已是无上的恩赐,更别就在庭歇期间,前来探视的总指挥官亲口允诺还要给他们提供奶酪红酒和牛肉罐头。所以这些人毫不犹豫地作出了选择,完全忘记了犯人席上的男人曾一次次无条件地向自己分发军饷。 确实是六票对五票,根据“多数主义”的原则,霍兰奚将被判处死刑。多么讽刺的结局。 显然,最终的审判结果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卫队士兵们在卫队长罗曼的指挥下端起了枪,打算强行镇压扰乱规则的人。 “不!投票结果j□j纵了!这不公平!”费里芒高举拳头喊了起来,他试图最后一搏,带动围观的群众给军部施压。一旁的童原与顾林马上领会了这个用意,也左顾右盼地挥拳大喊:“不公平!我们要求重新投票!” 可三个男人的声音被更高亢齐整的呼喊给盖了过去——因为一个常在顿河广场附近玩耍的孩子王冒出头来,他冲到广场中央,朝犯人席上的空军少校投掷起石块,嘴里还大声骂着:“怪物!打死这个怪物!” 一个孩子的“挺身而出”马上带动了一批孩子,甚至不多久,连成年人也加入了其中。除了他们以外的人都在喊:“处死这个怪物!处死他!” 孩子们的石块打在身上并不太疼,霍兰奚缓缓扫视周围,扫视那些群情激奋的人们。反倒忽然心如止水。他开口请求说:“那么,请至少让一个军人,死在他毕生热爱的天空里……” 俯视着被得众人围攻的空军少校,台上的总指挥官微微勾着嘴角,无声地讥讽:这就是你为之奋斗的世界,可它只为了一些玉米就抛弃了你。 通过电磁波信号接收器听完了全程的审判,酋长也发出了呼喊:“投票结果一定j□j纵了!这不公平!” 老人并不为即将被处死的儿子忧心,转而对床上的年轻人说:“你听见了吗?他就要死了。” 酋长看到狼川的手指动了动。 老人继续说下去:“你牺牲了一整支舰队的年轻人,却做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不……不是毫无意义,根本是你自作聪明地搞砸了一切,是你让他饱受今日的侮辱,也是你一手将他推向了死亡……” 眼泪从那烧焦了的眼眶里流了下来,狼川的手指又动了动。 “别再说了……”这具垂死的骨骸似在奋力抗争,就连一直自认铁石心肠的酋长也不忍再继续窥视对方的痛苦,“他……他在哭……” 然而老人不依不饶:“这就是你们为之奋斗的世界,可它实在太冷了,即使你们流尽鲜血也无法将它温热……” 狼川曲起了手背,十根手指牢牢抓住床铺。他因极度的痛苦颤抖起来,整个人就像一副碳化了的木头,随着身体的震颤,不断有炭黑色的皮肉掉落下来。然后,他的脸孔也开始往下脱落皮肉。 “让它烧吧,让你的愤怒烧毁这个旧的世界吧!” “哦不!”酋长捂着眼睛大叫,“他就要化成碎末了!” 然而神迹发生了,蜕落污浊皮肉的地方又长出了新的肌肤,洁白光整,宛若婴儿。 如同枯朽中迸发的绿芽,他彻底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作者最近如此卖力,来点儿评论以兹鼓励呗>< 第77章 暴乱(1) 总指挥官没有将空军少校推向刑场,而是大发慈悲地同意了对方最后的请求,他计划将他锁在一架“俾斯”的驾驶舱内,然后让另一架“俾斯”在空中击落他的战机。军部上下以及议会长老一致表示这是最圆满的结局,处死霍兰奚看来是民心所向,他们再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霍兰奚被卫队士兵们从芬布尔监狱押送去了v1中队的基地,他将在那里完成他人生当中最后一次飞行,然后得偿所愿地“死在他毕生热爱的天空里”。 总指挥官已经早早等在了那里,为这个险些成为自己家人的男人送别。 “后悔吗,”靳宾来到霍兰奚身前,对他笑了笑,“这个国家的民众就是那么麻木而愚蠢,你为他们出生入死十七年,落下一身难愈的病痛,还变成这副可怖的模样。可他们昨天还把你当作楷模与信仰,今天却可以只为一些玉米就抛弃你。” 靳宾等着霍兰奚作出一些大义凛然的回答,等着就这些回答挖苦于他,可对方始终一言不发,面对死亡时那半张人类的脸庞平静如常。 “人类的感情常常脆弱得不堪一击,你的亲人可能厌弃你的存在,你的爱人可能对你的款款深情视而不见,你的朋友可能转眼投效敌方……只有权力具有永恒的魔力,只要你牢牢握着它,那些厌弃你忽视你背叛你的人最终都得向你低头。”靳宾耸了耸肩膀,唇边浮现一丝温软得近乎古怪的笑意,“这真是美妙的一天,你终于要死了。不是英勇慷慨地战死于天空,也没人会为你的死亡惋惜哭泣。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父亲对你如此信赖,我的姐姐为你神魂颠倒,连我喜欢的……”忽然突兀地止住话音,他停顿许久才又笑着说下去,“不过,你们很快就能相见了,他已经死了。和‘奥德赛号’一起炸成了宇宙中的尘埃……” 霍兰奚缓缓掉过头望向靳宾,灰白色的眼瞳寻索着这张脸上的破绽,最后他肯定地说,“他还活着,我感觉得到。” 靳宾莫名为这样的话感到愤怒,抬手就召唤卫队士兵将霍兰奚押去行刑。 他看见了停在不远处的两架歼机,机形夸张中不失大气,机身涂覆着一种特殊材料的紫色绿色相间的条纹,在阳光下折射出缤纷多变的光彩,如同一位名媛丽人离不开的镶贴珠宝和缎子。它们都不是塔甘罗,而是俾斯。但这并不太重要。死气沉沉的灰白色眼睛突然光芒交烁,甚至不用卫队士兵看押,空军少校自己走向了它。 一位女飞行员站在其中一架俾斯战机旁边,一旦霍兰奚的歼机进入自动驾驶模式升入空中,她就会手动操作着紧咬上去,然后将他击毁。 变异后的身体让他不堪重负,事实上现在的他即使没有被捆缚双手,也没办法操作歼机。看见霍兰奚脚步沉缓,女兵主动上前迎接他的到来。她大概有黑人血统,肤色较深,鼻宽唇厚,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得像北极星一样。空军士官的制服让这个女人看来英气逼人,夹着头盔走路的姿势也帅似爷们。 “由你负责击落我的战机?”霍兰奚朝走上前的那个女兵看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我不知道顾林的v1里竟还有女飞行员。” “怎么?不行吗?”女兵似乎从那双灰白色的眼睛里看出了不屑之意,立即悍声悍气地嚷,“别他妈小看女人!即使你能操控歼机,我也有把握将你击落!” “你很像一个人。”霍兰奚极浅极浅地勾动嘴角,“她比我认识的所有男人都更优秀,希望有一天你也可以。” 卫队士兵们催促着两人登机,空军少校正要转身时,这个一脸凶悍的女兵突然换作了温柔神色,叫住他说,“我是为你从军的。” “这真是咄咄怪事,即使你已经变成了这样,我仍觉得你很熟悉。”她望着那双表露疑惑的眼睛,以个极为热烈的口吻说下去,“当我还是一个小女孩时,我的母亲总是一边她啜着杜松子酒,一边醉醺醺地给我讲你的故事,是你的名字激励了一个总被人欺负到蒙头哭泣的小女孩成长为一名无所畏惧的战士。我没见过你,但你却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那时起我就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我长大后要成为你的妻子,与你并肩飞行……”女兵顿了顿,说,“所以我主动向我的长官提出,我要执行这次任务。” “可惜我已经有妻子了。”不为这样狂热的告白所动,霍兰奚平静地说,“我想请你替我向他转交一样东西。” 他示意对方向自己靠近,似乎想附耳交代一些悄悄话。 女兵遵从对方的意愿凑过了头,没想到这个男人却吻住了自己的嘴唇。 柔软湿热的舌头得隙钻进了女人的口腔,在齿列间反复摩挲,更深深纠缠着她的舌头不放。女兵被这出人意料的举动惊得失措,完全忘记了斥责空军少校的轻侮与荒唐,反倒配合地闭起眼睛,迎接起对方狂热的吮吻。 俩人的舌头温柔湿黏地缠在一块儿,霍兰奚闭着双眼,黑漆漆的视线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双金绿色的眼睛。他似乎重回了二九六五年三月十二日的那个上午,他第一次看见这双眼睛。 每一个相识的细节都值得一个将死的男人反复嚼味,他想起他总是乖巧地舐他的肩膀转眼又张口就咬,他恍惚地看见他张开双臂,追着那些银色机体跑了起来。骄阳似火,树枝上栖息着乌鸫白鹡鸰还有一些别的什么鸟,受了惊吓后也都纷纷飞入空中。但他跑得比飞翔的鸟类更快。 空军少校狠狠吻着这个陌生女兵的嘴唇,如果不是双手被镣铐锁在身后,他会紧紧抱住她,如同拥抱那个与自己灵魂相接的爱人。 直到卫队士兵上前将俩人拉开。 “他叫狼川。你们应该见过。”望着早已满面愕然的女兵,霍兰奚依然毫无情绪地说,“替我把这个吻带给他。” “我会的……”明明被冒犯了的女人在这一瞬间热泪盈眶,她始终不相信这个男人会是梅隆星人的奸细,却无法违抗长官的命令。她站正身体,朝对方敬了一个军礼,“能与您并肩飞行,我感到十分荣幸……” 就在霍兰奚被卫队士兵推上“俾斯”歼机的时候,突然,整个军用停机坪上回荡起了防空警报的声音。 二九六七年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罗帝斯特发生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动乱。几乎全数出动的戈多党人带着一群面貌丑陋身形怪异的人攻进了帝国中心,卫队士兵拔枪朝扑向自己的怪人们扫射,但他们很快发现,这些怪人速度奇快,无论躲闪子弹还是自愈伤口的能力都令人惊奇。每个怪人的胸前都有四个数字的黑青色刺青,他们毫无畏惧地迎着炮火行进,即使肠穿肚烂也不会退缩停止。 卫队士兵们看见一个年轻人骑跨在一只身形超过四米的丑陋怪物的脖子上,指挥着愤怒的怪人们袭击所有阻挡他们前进的人。 “想想莫莉!想想她如何惨死在这些人的手里!”年轻人抬手一指芬布尔监狱的方向,旋即挥舞着手臂大喊,“复仇吧!向残酷的统治者们宣泄你的怒火吧!” 所有基因变异人都听他的。发了狂的“野兽”扑向了卫队士兵,一挥拳就打烂了一个阻拦者的脑壳。火力凶猛的激光武器阻止不了这个为怒火熊熊燃烧的怪物,也分毫伤不了骑在他脖子上的狼川。 数以万计因霍兰奚一案涌入罗帝斯特的别区居民还来不及疏散,为了避免在交火过程中伤及平民,国防卫队的还击显然无法有效展开。街道上一片狼藉,狡猾的戈多党人在酋长的带领下,以平民作为肉盾以怪物们的攻击作为掩护,冲进了一些政要及富人的家中,肆意地屠杀及破坏。事态愈演愈烈,最后空军总司令高丛夫下令派出帝国陆军防暴部队,不再顾及平民的生命,以彻底清除为目的进行血腥镇压。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作者出差了接近一周的时间,实在对不起qaq 第78章 暴乱(2) 突破了卫队士兵拔枪乱射的第一重封锁,狼川与酋长来到了芬布尔监狱。留守监狱的蜂党士兵并不太多,因为听到了防空警报,大多数人都支援去了外头。蜂拥而至的戈多党人很快就夺下了监狱的控制权,他们缴去士兵们的枪械,将他们一个个打翻在地。 这鬼地方酋长这辈子都不想再涉足第二次,他催促着狼川,找到霍兰奚后就赶紧离开。 可两个男人找遍了监狱里的所有区域,都没发现空军少校的踪影。最后还是一个吃不了拳头的卫队士兵坦白招供,霍兰奚被带去了v1中队的基地,将在那里执行他的死刑。 刻不容缓,狼川掉头就走,可还没踏出那由无数格阴暗囚室组成的长廊,他又折了回来。 他看见了囚室里一双双望向自己的眼睛,那些黑暗中的眼睛成了鞭打。比起赶去拯救自己的情人,他一样想拯救这些犯人。狼川不觉得自己崇高,只是见不得。他将这些卫队士兵中官阶最高的那个人从地上揪起来,强迫他打开了一扇囚室的门。 可令人大感失望的是,囚室里那个犯人唯唯诺诺地朝门外望去一眼,最终却选择瑟缩于墙角不肯出来。 狼川又强迫士兵打开了另外两扇囚室的门,可同样的情况发生了,还是没人走出来。 “走啊!”狼川攥紧拳头,朝着犯人们挥动,“你们获赦了!快走啊!” 一个国防卫队军官的手掌可以打开所有囚室的门,气急败坏的狼川将那个卫队青年的手掌砍了下来,将还连皮带血的手掌捏在手里,高举过头顶。失去一只手掌的军人倒在地上,痛苦哀嚎,而一个身处监狱的年轻人高举着手中一只血淋淋的手掌,如同高举火把的普罗米修斯。 他打开了所有的门。他的天性是猎鹰是野马是连酷寒冬天都封冻不住的河水,他以为别人也和自己一样,却没料想会得来这样的反应——没人响应他的号召,没有一个犯人响应他的号召。即使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主动形势,那些犯人仍然只是木着一张脸彼此对视,宁肯禁足在那一方狭小阴暗的空间里,也没人愿意跨出牢门。 狼川微微一怔,随即环顾四周,失望的情绪慢慢爬上了他的脸。 “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你们可以为他们争取些什么,想想你们又是怎么苟延残喘,毫无作为?!为什么宁可选择等死,也不选择抗争呢?!为什么自由近在眼前,你们却偏偏选择视而不见?!”断手处流下的血液沾上了眉梢,这张俊俏脸庞因此显得十分狰狞。狼川无暇顾及,只是高举着断掌大喊:“自由!” “别理这些人,他们没有灵魂,他们已经没救了!”酋长完全无法理解狼川这疯子般大开大阖的情绪变化,他本以为只要打听出霍兰奚的踪迹,这家伙就该高兴得手舞足蹈。他伸手去拽他,催促道,“快走吧,霍兰奚还在等你。再迟些也许就来不及了!” “不……你不明白……不明白……”狼川推开酋长拉扯自己的那只手,突然在原地发了狂似的打转。他一会儿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发出婴儿出世时才有的响亮哭声;一会儿又像个乞者一样弓着背脊摆出一副索求的姿态,敲打着一扇扇已经打开了的牢门。面向那些面容惨白神情麻木的犯人,这个年轻人举止疯癫,痛哭告求,“我请求你们,请求你们勇敢地迈出一步……只要迈出一步,你们就证明了他们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你们就证明了这是一个值得他们为之流血奋斗的世界……” 一声声拖着长长尾音的“please”,他是如此悲恸欲绝,如此悲恸于根本无人理解他的悲恸。 可囚犯们仍然踯躅不前,一个年轻的女性犯人终于切切诺诺地回答了他:“出去之后我们吃什么呢?虽然那些蜂党的士兵常常往我们脸上吐唾沫,可吞咽唾沫总好过饿死……我觉得这儿挺好,我在这儿至少能吃饱……” 比起愤怒,此刻的他更深感沮丧。武烈夏格尔他们的牺牲毫无意义,他们付出生命,流尽鲜血,到头来只是为了拯救这样一群人。就是这样一群人,心智未失,手脚健全,却可以为了蝇头小利就判处一个英雄死刑,可以对咫尺之遥的自由望而却步。 他一直以为自己即便算不上是英雄也算不曾虚度光阴,然而这一刻,狼川终于认清了现实,在绝大多数人眼里,他只是小丑。不止是自己,连着霍兰奚武烈夏格尔他们都是。他们孤绝地站在舞台中央,以鲜血画出了一张张奋力卖笑的脸谱,可到头来只换来这样一副副冰冷而又麻木的嘴脸。甚至有这么一瞬间,他极其恶毒地想,这样一个世界还是毁灭的好。 “这些人活该被囚禁在这么小的地方,当初入狱的时候你就该知道!”酋长又催促了起来,“别磨蹭了!霍兰奚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狼川转身就走,但没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眼泪噙在眼眶里,他挥动着那只切断了的手掌,以发自肺腑的音量连声大喊:“自由!自由!自由!” 依然没人响应他的号召。 不再喊出在这些犯人听来只是陈词滥调的口号,狼川感到精疲力尽,同时也失望透顶。他扔掉手中的断掌,转身而去的背影看来十分落寞。 直到所有的闯入者都跑没了影,一个囚犯才试探着是否可以迈出囚室。也不知是否真的是受影响于刚才那个悲怆欲绝的年轻人,他极其小心地迈动脚步,一次次刚迈出一步又缩回来,活像赤手探试沸水的温度。从脚下到牢门这区区两三米的距离,他将它走得如同光年般漫长。 可到底还是鼓足勇气地走了出去。 这家伙有些年纪了,因为年龄关系他不适合被用作“濒死之绿”的实验者,监狱里的时光简单单调日复一日,所以他自己都忘记了被关在这个地方多久了。踏出囚室的那个瞬间,他感到似乎有圣光自白花花的天花板泻落,温柔如同母亲的手。 亲情的张力,爱情的纽绊,这个男人从未想过,只是踏出了一道牢门,一切都会天翻地覆般不同。他忽然就想起了那些早已深埋尘嚣的旧日时光,想起了牙牙学语的女儿与苍苍白发的母亲,想起了生了苔的船舷与常年带着鱼腥味儿的夹克,想起了山路两旁那如美人红唇般不遗余力妖娆的锦带花。 他也想起了他曾在蔽日的浓荫下握住了一个美丽女人的手,答应要与她一同赴死。 “是甜的……甜的……”他仰起头,贪婪地张大嘴巴,大口呼吸,“这自由的味道甜丝丝的……我以前竟没发现……”他深情凝视着那道根本不存在的圣光,久违的泪水渐渐浮起于眼眶。 一个人的大胆举动很快影响了另一个,又一个犯人走出了囚室。 “你们……滚回去!”芬布尔监狱里的卫队士兵大多在和戈多党人的对峙中受了伤,他们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子,挥动着手中的武器勒令这些犯人退回自己的牢房。 同样的面色蜡黄,同样的削瘦不堪,这个囚犯同样没有听从卫队士兵的呵斥,他往前走了一步,嘴里喃喃说着:自由…… 一个。一个。又一个。越来越多的犯人走出了囚室,嘴里念叨着:自由…… “滚……滚回去!”卫队士兵们本想拔枪恐吓这些犯人退回去,但他们很快发现,有一种情感凌驾于人类所有情感之上,它可能短暂地陷入蛰眠,可能被长久地忽视遗忘,但当它一旦被激发唤醒,就再不可能阻挡。 整个罗帝斯特回响着凄厉骇人的防空警报声,陆战防暴机甲的出动瞬间扭转了战局。平民与戈多党人来不及逃生,甚至卫队士兵都无可幸免。绞肉机似的钢铁怪兽在街道上层层推进,所经之处无人生还。撕心裂肺的叫喊响彻一片,罗帝斯特成了人间地狱,随处可见肢离首断的尸体,血浆与一些身体器官被抛溅得足有十米之高。 顿河广场的元首石像群犹然屹立,底座尽被鲜血染红,连着那一张张刚毅威严的脸孔也泼上了红漆。他们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子民遭受涂炭之苦,似也目露哀伤。 议会长老在几个卫队士兵的拼死保护下暂时抵达了安全的地方,三个庞眉皓发的老人亲眼目睹了一个母亲带着她的两个孩子尖叫着奔逃,转眼就被巨大的防暴机甲绞成了碎片。 一片染着血的花呢布料孤零零落在地上,一家三口早已尸骨无存。老人们不忍卒看地闭起眼睛,连连摇头叹气。 “你是谁?!”一个卫队士兵发现了闯入者,刚喊出一声就被对方打倒了。 闯入者的动作既快又狠,一会儿工夫便解决了所有守卫的蜂党青年,来到了议会长老们的面前。 “你是戈多党人吗?”议会长老发现闯入者竟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老人,掩在帽檐里的脸孔饱经岁月风霜,一双坚毅深长的灰蓝色眼睛让他们觉得似曾相识。“你想杀死我们吗?” “不。”老人解除了身上的武器,平举起两手示意自己毫无恶意,“我想寻求一个共识。我想与你们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要小规模地修下文,别怪我老是“更”哈> < 第79章 暴乱(3) “拿出你小时候在雪山里的那股劲儿,快跑,” 几乎与这声叫喊发出的同时,霍兰奚对着身前的女兵说了声,“对不起。”然后他就迅速撞开了她。即使已经变异了一半身体,这个男人的身手依然很好,而被袭击的女兵也有意配合,她拔枪射击的动作根本就像是要为他打开镣铐。 镣铐被打开了。空军少校身边的士兵立即扑向了他,而较远处的士兵也当机立断地拔枪向他扫射。霍兰奚干脆利落地拧断了一个士兵的脖子,并一边以他的尸身作为肉盾,抵挡卫队士兵们的连发射击,一边以他手中的枪发起还击。 “霍兰奚,好样的,”费里芒扯着嗓门大叫,一个卫队士兵循着声音方向开了枪——在那家伙来得及扣下扳机之前,霍兰奚已经先他一步打爆了他的头。 抬手四次,倒下了四个卫队士兵。其余的人被这样的枪法吓了住,冲向逃跑者的速度也放慢下来。趁着极短暂的空隙,霍兰奚推开挡在身前的尸体,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靳宾。连着击毙了靳宾身旁的三个士兵,在对方来得及反抗前,他已经以肘弯锁住了他的肩膀,以手指勒紧了他的脖子。 锋利如刀的手指正对着总指挥官的咽喉,空军少校轻轻喘着气,说:“连线高丛夫……命令陆军防暴部队撤退,命令他们的人停止屠杀平民。” 这样的话无疑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可这个男人竟似完全不记挂自己的安危。 “哈!”尽管喉管几乎被捏碎,靳宾仍故作镇定地露出了笑容,“你难道忘记了……那些愚蠢的下等人刚刚判处你死刑……你不担心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居然还担心他们的生死……” “快下令。”空军少校全然不为所动,声音听来又冷又沉。 “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为那些背弃我的人求情,我会巴不得他们死个干净……” “下令。”霍兰奚收了收手腕,锋利如刀的手指向着男人的喉管更逼近一寸——喉管被切开一道细微伤口,渗出了血液。 “好……好吧……”死亡的阴影近在咫尺,靳宾总算改换了脸色,顺从了对方的意思:“高丛夫,现在听我的命令……”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受到胁迫的总指挥官会下令陆军防暴机甲撤离街道时,这个男人突然冷森森地笑出一声,吼叫道:“杀光街上所有的人!一个活人都不准留下——” 最后一个音节还没来得及吐出,后背便遭到了狠狠一下重击,靳宾喷出一口血抹,栽向了地面。 “为什么不杀我?!因为顾念靳娅吗?”他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仰脸朝向身前的男人,极其失控地大笑起来。嘴里的鲜血嵌于齿列,将一口白牙的形状勾勒得清清楚楚,也让这个大笑中的男人面容扭曲,十分狰狞。“你也太没用了,霍兰奚!可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话还未完,他就发现身前的男人十分挣扎地摇晃几下,仿佛一阵风来就将倒向地面。显然刚才卫队士兵已经打中了他,坚硬鳞甲被贯穿了好几处,弹孔正不断往外冒出黑稠的血。 原本还借着靳宾的身体勉强站立,而今失去支撑的霍兰奚体力已至极限,慢慢屈膝跪在了地上。 在一片烧灼的暮色中,在卫队士兵们的枪口下,这个半是怪物的男人头颅轻垂,阖起了眼睛。那半张人类的面孔上竟浮现了一丝微笑,仿佛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算不得寿终正寝,也并非全无遗憾,可他一直燃烧到了最后一刻。 费里芒早已泪水盈眶,颤抖着身体,他说:“我想……一个男人活着可能呈现的最好的样子,应该就是霍兰奚这样……” 童原悄悄握住了对方的手,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指,指间传递的力量是对这句话的由衷赞同。 靳宾不禁露出了胜利者的表情,对着自己的士兵下令道:“杀死他!杀死霍兰奚!”他又用目光同时指了指童原他们,面露凶狠地大喊起来:“杀死他们!杀死这些叛徒!杀死他们所有人!” 他像个疯子那样大喊大叫,杀!杀!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宣泄掉自己因这个男人所受的屈辱。 但没人听从总指挥官的命令,小伙子们看来犹豫不决。 “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想违背长官的命令吗?!我让你们杀了他们!”望着那些干干站着的年轻人,靳宾瞪着眼睛,穷凶极恶地喊,“开枪!谁朝霍兰奚开枪谁就将获得晋升,快点开枪!” 然而所有的威逼利诱都失去了效用,v1中队的士兵与卫队青年们互相对视着,达成共识般地都放下了枪。 “对不起,总指挥官。”一个卫队士兵看了总指挥官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了另一处的童原,“我们不能向自己的长官开枪。” “是的,我们不能。”另一个v1中队的小伙子同样望了自己长官一眼,接着便望向了那个跪地不动的怪物——沉重的身躯微微起伏,霍兰奚跪在那里,一只手撑着地面保持身体不会倒下。这个曾与对方短暂共事于奥德赛号的年轻人终究忍不住地喉头发涩,眼眶发红,说:“我们不能向一个英雄开枪。” 他扔掉了手中的枪,然后走向了那个行将死去的男人,站定在他的身前,朝他敬了一个军礼。 太阳落在屋脊的后面,他的情人终于赶来了。 靳宾还来不及从地上站起身,于是只能仰脸望着狼川走向自己。他无法想象他为了回到地球所承受的痛苦,因为眼前这个年轻人脸孔漂亮得像封在了树蜡里,金碧色的眼瞳灼灼发亮,似乎摒绝了人间一切的污秽。 他无比动情地对他微笑,语气欣慰而又骄傲:“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因为你是无限的生命力,因为你是永不妥协的春天……” 可回应这个漂亮男人的是一丛出现于脸孔上方的阴影,年轻人神情冰冷地抬起手臂,拿枪顶上了他的前额。 “狼川,不!”身为军人的本能让他不能坐视总指挥官被人枪杀,童原大喊起来,“不能开枪!” 狼川放下了本打算扣动扳机的手,转而问向费里芒:“我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对付总指挥官,什么法子最干脆利索?” 费里芒愣了愣,随即马上想了起来,回答说:“朝他脸上吐唾沫!” 狼川模样夸张地运了运嗓子,在喉咙里含上好大一口唾沫,结结实实地吐在了靳宾的脸上。 命令野兽驼起自己的情人,年轻人打算离开。 一个泪痕未收干的女兵突然出声喊住了他,狼川应声回过了头。他面露疑惑地望着她,不记得自己何时结识了这么一个拥有黑人血统的漂亮姑娘。 女兵走上前,说:“他让我带一个吻给你,就在刚才。” 微微一愣,然后年轻人马上明白了过来。他伸手拉住了姑娘的胳膊,将她一把拽近就吻。 闭起眼睛,舌头调皮地钻进对方嘴里,不落一处地狠狠**。一个狂热的长吻结束,狼川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说了声“谢谢”就掉头走了。 所有人都走了。 空荡荡的停机坪只剩下了一个坐地不起的男人,星子渐渐爬出天际,他抬起手指,轻轻拂拭了一把脸颊上的唾沫。待心平静气理智回归之后,靳宾马上意识到,一场足以将他完全覆没的暴风雨即将到来。他同样深刻明白,造成而今这般众叛亲离的局面皆因自找,但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后悔的。他只是有些遗憾,没人会为他涉险,也没人会为他吊唁。 这是罗帝斯特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暴乱。除了留下难以计数的尸首,整个帝国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马登还在没人环伺的温柔乡里,就被乱窜的流弹打穿了肚肠,而钱德勒吓得躲进了衣柜,直到几日后卫队士兵的到来才敢出来,饿得徒留一副皮包骨。安德烈仍然没有放弃对于靳宾的弹劾。他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再次召开了临时议会,而这一次,包括议会长老在内的所有人都站在了他这一边。 经过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议会长老竟与戈多党的领袖在两败俱伤的局面中达成了共识:历史一次次谆谆告诫,军事独裁只能沦为诞育疯子的温床,唯有进行大胆而彻底的改革,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才将重获新生。 临时议会上,安德烈拿出了那支弥足珍贵的实验试剂,并以这次攻击罗帝斯特的基因变异人作为例证——同样的遭遇唤醒了同样的憎恶与恐惧,这个男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得了议员们的信任。 因为亲口下令屠杀平民,总指挥官将面临“战争罪”的指控,又因为一系列惨无人道的生化实验,他同时还将因“反人类罪”而受审。亲信们无一幸免地纷纷落马,包括空军最高指挥官高丛夫新上任的国防卫队队长罗曼以及“濒死之绿”实验的负责任莫勒在内,都将面临军事审判。而在法庭之上,高丛夫为求减刑自保,甚至主动招供出靳宾谋害元首擅自篡改死神系列无人机的程序以及人为关闭“美杜莎之盾”以致奥德赛号全军覆没的事实,一再引起了议员席上的轩然大波。 几乎每一个战犯都竭尽所能地为自己脱罪,嘶声力竭,声泪俱下。唯有一个男人始终面露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一言不发。一身猩红色的军服衬着一头金棕色的长发,审判席上的总指挥官依然漂亮得分外打眼。 面对安德烈的指控,靳宾十分爽快地选择认罪。他只说出了一个并不在星际版图上的类地行星的方位,并说,我的姐姐在那里,如果你答应我会去接她回来,我愿意认罪。 他的一生都渴望与家人共叙天伦,与朋友相交莫逆,与爱人矢志厮守,可不知为什么,最后总是事与愿违。 因为靳宾的主动要求,死刑被执行得很快。激光束贯穿颅脑的瞬间,他忽然看见了一个被明亮光斑包围着的人,由远及近,逐渐清晰。不是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父亲,不是那个长着一双金绿色眼睛的年轻人,而是一个纤细孱弱却又一如瓷器精致漂亮的男孩。 四周间或传来几声女孩的娇俏笑声,一个眉眼温柔的美丽女人在他身旁姗姗而行,男孩似乎厌倦了在永远冷漠威严的父亲面前竭力讨好,转而欢欣雀跃地跑来了他的面前。 靳宾看见男孩的眼角下缀着一颗殷红的泪痣,笑起来就一闪一闪的,真是漂亮极了。而那个男孩仰起脸望着他,笑着问:“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呢?跟我走吧,跟我玩吧。” 望着那双充满渴求的眼睛,他无限爱怜地抚摸上了男孩的脸颊,然后垂下头颅,笑了。 眼角下的泪痣笑起来一闪一闪,真是漂亮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77章补了一段儿哈xddddd 第80章 你自梦中来(1) 在路上的时候他们听到了总指挥官被判处死刑的消息,童原从头到尾没有出声,可费里芒知道这家伙肯定有些伤心。倒也不急着安慰对方,科学家一路上都在说些不合时宜的蠢话,结果理所当然地被骂了几声“臭虫”,也挨了拳头不轻不重的打。两个人都是故意,一个存心犯傻来让对方打骂撒气,一个也就顺水推舟佯作生气,一次次患难相济的经历之后,他们有这个默契。用茱妮的话来说,他们简直就是老夫老妻。 准备手术所需的器械与药品虽然很急,倒也绝不草率。生化实验中心与波利厄医院而今都是一团糟,所有参与“濒死之绿”实验的科研与医务人员都将面临“反人类罪”的指控。俩人将一切准备妥当后,就偷闲在田原里游荡。花田里全是带着油绿叶子的橘红色郁金香。就连阳光都带上了甘甜的芬芳,照在彼此的脸上,像是为这一阵阵年轻脸孔镶上琥珀花纹。 茱妮的短发已经长齐在耳下,因为奥利维尔承认自己杀死了她的父亲,她看似已经原谅了霍兰奚。但仍随身不离童原送她的枪。她刚刚摘下一枝郁金香别于耳旁,转眼就跑向了别的地方。 童原拖着脚步走在后头,两道粗黑的眉毛压得很低,显得心事重重。 费里芒问他:“事情告一段落后,你有什么打算?” “顾林已经回到了部队里,我迟早也是要回去的。”童原朝对方看去一眼,面上露出一个挺稚气的笑,“我虽然没有搏击过长空,但我始终是个军人。你呢?” “我?”费里芒挠了挠头上的鬈发,“没准儿跟着霍兰奚,没准儿就留在我的‘伊甸园’里。” “你也可以跟着我。”童原用目光指了指跑远了的茱妮,半真半假地开起了玩笑,“茱妮得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你们太慢了!”茱妮回过头,挥着手大喊大叫,“你们就像一对儿在夕阳下踱着步的老夫妻!” 童原笑着追赶了上去,所以没能看见一旁费里芒的脸。他的脸红得像熟烂了的西红柿,手指置于砰砰狂跳的胸腔前。 他差点就说,好的。跟着你,好的。 两个男人还未回到住处,就看见了心急火燎的狼川,他像是一直守候着他们的到来,像个候在产房外的父亲。 费里芒担心狼川会责怪自己太过磨蹭,可没想到对方只是提出了这样一个请求: “手术开始前,能不能让我向他道个别?” 这个“他”指的是奥利维尔,他的机器人朋友。 “当中‘他’清醒过一阵子,这会儿情况还不知道。‘他’的电路板出了问题,可能会胡言乱语,就是不断重复以前说过的话。你得做好准备,这家伙已经不再是你的机器人朋友了。”费里芒悄悄舒了口气,他不太愿意直面奥利维尔。因为在这只机器人“神志”清醒的情况下,他们的行为如同谋杀。 在科学家的指引下,踏入内室的其中一间。年轻人看见了一只即将被肢解的机器人,垂头坐在那里,“他”的身体已被拆卸得七零八落,看上去就是一堆破烂。但机器人的脸上依然维持着优雅迷人的笑容,一双眼睛蔚蓝如海。 奥利维尔看似十分艰难地动了动脖子,仰脸望着走向自己的年轻人。如同与久别的老友再次相逢,“他”面露亲切笑容,打起了招呼:“你好。”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记得。”机器人费力地点了点头,这根导线外露的脖子看似就快断了。笑容依然不减,他说,“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抱着我哭泣——就像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你要做的那样。” “议会已经批准了人工智能进入军事领域,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在议会长安德烈的带领下,这个国家开始由军事j□j制向民主共和制发生了转变。要废弃一个旧的制度很难,但好在终于有人开始做了,或许没多久我们就将看见一个自由平等的新的世界……”狼川跪在了奥利维尔的身前,保持目光与他平视,“你能听懂我说的吗?” 奥利维尔再次点头,语气略显遗憾地说:“可惜我看不到了,那个更好的世界。” “对……对不起……”狼川有些哽咽,费里芒的顾虑是对的,这只人工智能本可以被修复,可他们却将残忍地夺去他的“生命”。 可他面前的机器人忽而伸出了手,手指轻轻托住了他的下巴。奥利维尔似乎看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摇着头说:“你不需要向我道歉,比起修复后永远麻木僵冷地存在于这个世界,我更愿意选择另一种‘活法’。”顿了顿,他无比坚定地补充道,“从这个意义上我应该对你们说‘谢谢’,是你们给了我另一种‘有血有肉’的‘活法’。” 年轻人没有接话,只是聚精会神地听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还记得在奥德赛号上,我曾告诉过你我一直在思考……这听来或许荒谬又不可思议,可我的确是这样一只机器人,即使控制系统给不了我答案,我也从未打算放弃探求自己存在的意义……”蔚蓝眼睛里洋溢着一种喜悦而满足的光彩,奥利维尔一眼不瞬地目视前方,喉音轻柔地说着,“我想我终于找到了……我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一个机器人或许成不了英雄,但‘他’可以成为英雄的一部分……” 狼川将奥利维尔的手掌拿了起来,轻贴于自己的脸旁。“我上次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总能将你们区分开的原因还有一个,你比霍兰奚温柔得多……” 他闭起眼睛,以自己的脸颊轻轻蹭抚他的掌心,眼泪慢慢洇落。 “别哭,好吗?”薄薄的嘴角温柔勾起,奥利维尔笑了,“我是机器人,我会生锈——” 他真的“生锈”了。一张英俊的脸极是怪异地抽搐一下后,这只机器人开始吐出一连串前后不搭的胡话—— “您是一个具有非凡魅力的女性,见到您我感到十分荣幸……” “军部的人员管理中心根本来不及处理堆积成山的退伍申请,现在外头一团糟……” “我想得到您的爱,您就像是我的父亲……” “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又会不会有人为我哭泣……” 他越说越多,越说越快。低沉磁性的嗓音变得尖锐刺耳,整副躯体连连扭曲搐动。活似一个发作中的癫痫病人。 “费里芒!费里芒!”一双金绿色的眼睛瞪得溜圆,狼川受惊地大喊,“快来看看他到底怎么了?!快来!” 科学家也束手无策。直到发出一连串“胡言乱语”之后,失控的奥利维尔终于自己平静下来。彻底折断的脑袋歪斜地垂在肩膀上,嘴角旁仍挂着一抹迷人微笑: “晚安,狼川。” 第81章 你自梦中来(2) 手术进行前,费里芒又提出了一个要求。 “这和一般截肢手术不一样,我不能等他的伤口愈合变成陈旧性的伤疤后再为他装上机械肢体,因为那样就等于剖开他,让他等死。可这样一来,这个手术就完成不了……而且他会在手术过程中大出血,准备再多的血浆恐怕都不够……” “你想说什么,”停在那种医用的防护罩面前,年轻人一眼不眨地望着睡在里面的那个男人——霍兰奚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半张人类的脸庞惨白消瘦,酷似大理石像。 “这只是一个极其大胆的揣想,尚未得到科学验证。”费里芒举了个例子,他将霍兰奚的手术形容为因伤口溃破而引起的截肢,但消除感染还需要抗生素。“……根据魏柏伦的笔记记载,“濒死之绿”实验的成功关键或许与梅隆星人的j□j相关。我们本可以有一支或许能解救霍兰奚的‘抗生素’,可它被议会长夺了去,我想我们再也不可能得到它了……” “我的血……”狼川伏在防护罩上,拿脸隔着玻璃轻蹭自己的情人,“可以试试看我的血……” 不知怎么,防护罩里的霍兰奚突然睁开了眼睛。 “天!”费里芒被那双带着血丝的灰白色瞳仁吓得往后退去大步,可狼川却丝毫不感到害怕,他一眼不眨地凝神望着他,微笑着说,“嗨,美人儿。” 霍兰奚动了动那只已经变异的指爪,隔着防护罩留下了一只巨大的手印,狼川便也把自己的手掌贴了上去。 他的手掌在那变形如军刀的手指前显得很小,十指轻贴的瞬间霍兰奚又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颠倒了位置,但一切都似当初那样。 狼川忽然想到,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愿意与霍兰奚亲近,极有可能就是受了身体里梅隆星人j□j的影响,他们是一类人。但这显然是无关紧要的,即使没有受到同样的感染,他们还是会不可遏制地向着对方靠近。就像两只独自啁鸣的鸟,最终还是会凭着只有对方能听懂的歌声找到彼此。 手术花费的时间非常漫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血液被机器缓缓抽离狼川的血管然后又注入了霍兰奚体内,他一次次感到自己就快被抽干了。体表微微发烫,全速开启的自愈机制让他浑身都不舒服,手术过程中甚至短暂出现了心脏休克的情况。 但只要清醒的时候,他就会侧头望着情人的脸,一双金碧色的眼睛光芒四射,贪婪描摹着对方的英挺轮廓。 即使费里芒也不知道,这家伙的血液到底是否有效,这场手术的结果也听天由命,无从预料。 整整一天之后,霍兰奚从术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发现了和自己几乎缠在一块儿的狼川。 身下的情人醒了,睡着了的年轻人也很快醒了过来。他们彼此对视着。科学家的活儿干得不算漂亮,空军少校的半边脸上像糊了一层面具,人造皮肤代替了被剔除的鳞甲,植皮的痕迹尤为明显。机械与**咬合的地方留下了非常可怖的伤疤,但好在这具身体上的疮疤收得很快,那双深长眼睛里的灰白色也褪了干净,瞳仁重又变得灰蓝深邃。 意识到霍兰奚恢复了神智,狼川慢慢松开了拧紧的眉头。他伏在他的身上,俯下视线注视着他,一双金绿色的眼睛简直能将人烧得畏缩。 喉咙里和吞了一口炭火一样干涩,全身都疼,疼得他一时间都忘却了自己是谁身处何地,霍兰奚勉强动了动嘴唇,问,“……我是谁?” “你是我的爱人。” “……我从哪里来?” “你自我的梦中来。” 脸色依然惨白得吓人,霍兰奚沉沉地眨动了一下眼睛,旋即就不再睁开。他看似极其疲倦地问:“那你还在等什么?” 狼川把自己的嘴唇贴上霍兰奚的嘴唇,把温软湿热的舌头送了进去。 他们很快就将舌头缠作一块儿,如同两道潺湲的暖流深推浅送,一寸寸梳理深埋心中的思念。 他们飞得太久,太远,飞过了莽原丛林,飞过了火山熔岩不曾退缩屈服,飞过了精灵仙境也不曾流连不前,只为来到彼此身边。一直吻到两个人都险些窒息才暂且分开,狼川对霍兰奚说:“美人儿,就在刚才,我发现我爱你爱得发了狂。” 潦草地“嗯”了一声,霍兰奚动了动手臂,将狼川揽进怀里。 年轻人本想收拢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情人,但又怕触及他的伤口,于是只能小心把脸埋进他的颈间。他面带微笑地轻拥着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心安与满足。这个毫无空隙的长吻过后,他们看上去都已精疲力尽,阖起眼睛,沉沉睡去。 送走了从波利厄医院请来的医生,费里芒与童原悄悄退了出去。小个子科学家摘掉了粉红框的眼镜,不住抹着眼睛。 “哭什么?手术不是成功了么?”话虽如此,骄傲的卫队长一样陷在那种强烈而温柔的感情中难以抽身,他眼神发怔,喉咙里像堵着一块石头。 门外有客人来访。 令他们都大感惊讶的是,出现在门口的是几个穿着黑色蜂党制服的年轻人。童原对这身帅极了的制服再熟悉不过,微微皱着眉问:“你们是来找我的?” “不,长官。”卫队士兵的其中一个对童原摇了摇头,还算客气地回答,“我们是来抓人的。”他朝对方身旁瞥了瞥眼睛,冰冷的目光扣住了那个小个子男人,说,“所有参与‘濒死之绿’的实验人员都将受审,这是来自议会的最高命令。所以我们要带走费里芒。” 如果换作以前,这家伙一定会吓得屁滚尿流,转身就向自己的军人朋友求救。可费里芒一撇头看见了从卧室里走出来的茱妮,他马上想到了这可怜的小女孩不久前失去了自己的父亲,这颗破碎的童心好容易才被慢慢挽救了回来,他怎么也不忍心她一再受到亲人离去的伤害。 “请别在孩子面前铐我,我不会逃跑。”低声说完,费里芒回头朝茱妮做了一个怪脸,想把眉头紧锁的小姑娘给咯咯逗笑。“像我这样的聪明人真是哪里都缺不了!你看,议会长火急火燎地要请我去谈话,大概是想把什么重要任务交到我的手里。” 童原本想阻止卫队士兵强行带人的行为,但顺着费里芒的目光看了茱妮一眼,也同样心存不忍。他捏着拳头埋下了头,不再抗辩。 卫队士兵们的飞行器停在距离“伊甸园”较远的地方,费里芒被迫走在这群年轻人的中间,还不时回头朝着茱妮挤眉弄眼,手舞足蹈,做出一副乐不可支的傻样子。 可小女孩依然皱着眉头,抿紧着嘴唇。她几乎立即就读懂了这个男人笑容背后的悲怆,相似的内容她曾在自己父亲的眼里读到过。 她突然拔腿奔跑起来,追在他的身后,大声叫喊,“爸爸!” 意识到自己又将面临一次失去亲人的痛苦,这个敏感聪慧的小女孩哭得肝肠寸断,一直追在费里芒的身后,一直跑,一直跑。一大团白色的云气在天空中流动蔓延,一会儿又如白色花朵般徐徐绽放,仿似也在追寻着她的脚步。一直追出很远。 “爸爸,别走!别丢下茱妮!” “茱妮!解决了议会长的难题,我马上就回来!”费里芒被押上了飞行器,面向追着不放的茱妮,始终挂着装模作样的笑脸。他抬起手臂指向童原,一边笑着大喊,一边又忍不住热泪盈眶:“茱妮!照顾好你的‘妈妈’!” 这个男人没结过婚,自然也没有女儿,甚至除了可人的西红柿小姐,他都没接触过女人。可这一刻他突然满心都是成为了一个父亲的勇气与责任感。望着始终追在自己身后的女孩儿,他突然莫名地有些担心,担心这个可爱的女孩长大后会变成个毫无女人味的野姑娘;更担心自己无法如掘金人般守护完好她这份无价的宝藏。 飞行器突入天空,留下一些被扫落在地的密叶与花朵。 童原知道这次费里芒凶多吉少了,他将先被关入芬布尔监狱,再以“反人类罪”的罪名接受审判。莫勒已经随同靳宾一起被处死了,别的实验参与人员也不可能脱罪。遇袭的人们需要一个交代,统治者们为了挽回形象,最后总会让那些科学家来背黑锅。 紧握拳头,紧咬着牙,童原站在原地狠狠打颤半晌,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他在小女孩身前单膝跪下,对她说:“我们去把他救回来,好不好?” 擦干脸上的泪水,茱妮朝着童愿敬了个礼,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是军人,我会开枪!你知道我的枪法很好的!” 童原当然知道,茱妮的枪法就是自己教的。他点了点头,告诉这个小丫头,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今晚上他们就行动。 第82章 你自梦中来(3) “你是队长的朋友,” 穿着一身款式老旧的囚衣,科学家急于摆脱釜底游鱼的困境,一听见问话就忙不迭地朝着眼前这个卫队士兵点头——靳宾真是个可怕的极端主义者,这些卫队青年都清一色的高大漂亮,穿着有型有款的黑色制服,戴着黑色军帽与红色袖标,远看过去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人。 芬布尔监狱还未从暴乱中完全恢复,处处透露着一种烛芯将熄的阴冷气息,惨白冰冷的灯光罩于头顶。看守的卫队士兵完成了一次交接班,现在守卫科学家的两个青年早见过他好多次,一次在审判霍兰奚的顿河广场,一次在v1中队的驻军基地,一次在扣押他上路的蔬菜园……记不清了,反正这家伙每次出现都跟着他们的队长童原,活像一块追随英俊武士的盾牌。 另一个卫队士兵问:“你知道自己可能被枪决吗?” 费里芒又点了点头,黯然地垂下了脑袋。他还不想死,明明从未有一刻心甘情愿地加入这些惨无人道的实验,他觉得自己挺冤枉。 两个士兵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个倏然拔枪打开了科学家手腕上的镣铐,随即就说说笑笑着背过身去。 费里芒吃了一惊,然后马上意识到这两个人根本是故意疏于对自己的看管,应该是冲着童原的面子放了自己一马。 身穿囚衣的小个子男人转身要跑,突然又被身后的士兵喊了住。 “你就这样出去,当别人都是瞎的吗?” 费里芒担心对方改了主意,可没想到那人只是一脸厌弃地皱着眉头,用目光指了指扔在一边的一件黑色制服。 这些士兵连说话睨眼的模样都和他们的队长一个德行,费里芒不满地撇了撇嘴,却一刻不待地捡起地上的制服套在身上,还煞有介事地佩戴起了袖标与帽子。穿戴齐整的那刻,这家伙刻意压低了帽檐,表面上装作不动声色,可心里早觉得自己帅呆了! 两个卫队士兵重又背过身去,他们聊起了一些与梅隆星人相关的话题,还提到了议会长已经关闭了许多星际航道上的“美杜莎之盾”,似乎是为了得到军方与帝国财阀的支持……他们只当身后那个蹑手蹑脚的小个子不存在,任由他悄悄离开了监狱的审讯室。 一开始还只是慢慢往外挪着脚步,当他意识到整座监狱都疏于守卫,简直就可以算得上是撒腿飞奔。 这个夜晚雾气出奇浓重,盘踞在墙垣树腰高压铁丝网以及视线可及的每一个地方。费里芒跑得很急,每一步都大有向前栽倒之虞,寒冷的气体从嘴里直接灌入肺腔,刺得他说不出话,也喘不上气。尽管没跑几步就感到体力近于透支,但这个毫无运动细胞的科学家一刻也未放缓脚步。他一心只想赶快见到他的“小女儿”。 还有那个脾气糟糕透顶的家伙。 就在芬布尔监狱外,童原刚刚干掉了一个卫队士兵。他清楚了解芬布尔监狱每一处布防的暗哨,潜入进去并不太难,但却没料到会暴露行踪节外生枝。国防卫队里有的是愿意为他拼命的兄弟,当然也有不买账的家伙——被童原干掉的这个男人是罗曼的亲信,虽然新任的卫队长倒了台,他也不可能对老的那个太过恭敬。今天早上他还带着一票士兵前来抓走了费里芒,这会儿又撞破了童原的行迹,打算将他一并拿下。 暴露行迹后两个男人真刀真枪地搏杀起来,互相挥击重拳,殴打对方的要害部位,很快就血溅当场。最后稍占上风的卫队长扭过了对方持枪的胳膊,将枪口对准了他的心脏位置,连着扣动扳机十来下。 小丫头茱妮惊呆在一旁,眼神空洞洞地望着士兵的尸体,就像两只蛀出黑洞的臼齿。 “下次做点什么,好吗!”童原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边拖动尸体,一边对身旁的茱妮恶声恶气地下令,“别忘了,你是军人。你曾发誓要向敌人开枪!” 卫队长理所当然地感到有些恼火,倒也不全是因为自己和士兵搏杀时,身旁的小女孩却袖手旁观。“如果我还是队长,这些家伙绝不敢向我动手,甚至……” 甚至他们应该主动释放他的朋友,甚至他们根本不该带走他。 “你来放哨,可以吗?”童原懊丧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吩咐完茱妮,又把那尸体往别的地方拖动起——他打算把尸体藏在一个隐秘些的地方,否则会被监狱高墙上不断旋摆的监视器发现。 小丫头重重点了点头,随后就将手枪握在了指间,提醒自己必须全神贯注,决不任人再打扰他们的救援行动。然后她就看见一个人朝着自己奔跑过来。弥漫四周的夜雾让她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却能认出那身独属于卫队士兵的制服,认出那闪亮的牛皮腰带轮廓硬挺的军帽还有臂上的红色袖标,这个小女孩突然满心愤怒,为自己死去的父亲,为被抓走的另一个。 她毫不犹豫地抬起了童原送给自己的枪,对着那个飞扑向自己的卫队士兵扣动了扳机。激光束洞穿身体的瞬间只发出非常微弱的声响,发出开犹如开启了欢庆的香槟。那个士兵轻轻“哼”了声就倒向地面,再没爬起来。 一枪就撂倒了那个奔跑中的卫队士兵,茱妮觉得自己干了一件非常勇敢的事儿,迫不及待地向童原邀起功来:“你看,我打中他了!” “好样的!”童原将一具士兵的尸体拖向了灌木丛中,又着手去处理被茱妮干掉的另一个。 他向那个倒在地上的士兵走过去,即将来到那家伙身前时,突然僵硬不动了。 茱妮看见童原前进中的脚步极其突兀地停滞了住,然后整个人就似过电般颤栗起来。他颤得那样厉害,张口瞠目,拳头紧捏,手背上爬满了战栗的青筋。 倒在地上的费里芒意识到童原走近了自己,就支起脑袋,使劲朝他挤了挤眼睛。他艰难地动了动沾满鲜血的嘴唇,本想说上一句“我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或者“嘿,你看我穿这身有多帅!” 可由于脖子上的动脉已被一枪贯穿,这家伙除了发出“嘶嘶”的声音,什么话也没能留下。 他朝茱妮在的方向转了转眼球,抬起胳膊做了个“嘘”的手势,便笑盈盈地咽了气。 在这四目交投的最后时刻,童原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宝藏,是他在一片贫瘠荒芜中挖掘出的一朵小南瓜花。他请求自己为他守住这个秘密,他得守护好她。 看出童原那一刹那呈现的僵硬与颤栗,牢牢跟随身后的茱妮很紧张。她绞着手指,忐忑地问:“我做错了吗?” 只差一秒这个男人就会蹲在地上失声大哭,但他选择遵守对朋友的约定,努力以个带笑的声音回答:“不……你做得……做得对……” “那我来帮你!”得到肯定的茱妮展露出一个天真笑颜,欢快地跑上前,似想帮助对方一起拖动尸体。 “你还是继续放哨吧……”用身体挡住茱妮的视线,童原安安静静地流完一行眼泪,然后拿起军帽,盖住了费里芒的脸。 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他将他的尸体拖向灌木丛中。 小女孩到底没能救回自己的“爸爸”。那一夜她像个真正的军人那样持枪荷弹,跟着一个男人跑东跑西,最后好像白忙一场。 童原将茱妮交给了一对家境殷实的中年夫妻,带着那夜对费里芒的承诺重新回到军队之中。他相信亲人离逝的痛苦终究会被时间慢慢抹平,这个小女孩仍会无忧无虑地长大,恋爱,嫁为新娘,成为母亲,并且一生不会为那夜的错误困扰。 他偶尔会想起靳宾常说的那句“唯死者永守秘密”,这个男人一生都太过笃信权力的力量也太不信任旁人,殊不知有时甚至神谕都不能劝说一个饶舌的人缄口不言,爱却可以。 第83章 我们成为了传说(1) 三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霍兰奚每天都在努力适应机械身体,还得努力忍受那根本不堪忍受的残端疼痛。狼川都记不得看见过多少次这个男人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疼得大汗淋漓,不时发出兽类一般的喘息声。 最近天空总是很暗,而且还有越来越暗的趋势,常常给人一种昼夜不分的错觉。 “你……还好吗,”动情时分的胡摸乱蹭会让他的躯体非常疼痛,狼川不敢抚摩那裂着可怖伤痕的上身,只趁着霍兰奚又一次挺腰送进的间隙,伸手去摸俩人结合的地方。 “还好。”霍兰奚挺了挺腰杆,让自己的性器连根插入狼川体内,便不动了。 “嗯啊……”粗硬茎身刮过肠壁的感觉让他情不自禁地哼吟出一声,**的前端抵在肠道深处,舒服是舒服,但也疼。两个人结合得密不可分,他先是摸到了他私处的毛发,像马匹的棕色鬃尾般黏腻腻地蹭在他的大腿根部。狼川意识到一滴滴清亮的液体正从自己**的端口滴落出来,将对方的毛发和自己的指尖都打湿了。 接着他又摸到了他的阴囊,挤压在自己的臀部上,胀热得像火山边的鹅软石。狼川的一只手握不了它们,在掌心随意地托高把玩了一会儿,转而又摸向别处——这个男人的身体还算健壮,可臀部简直瘦瘠不堪。他在上头摸了一会儿,便竖起手指往臀缝里嵌入。 “别动。”意识到对方的手指极不安分,霍兰奚猛地将狼川的腿架得更高,带着身体的重量一并往那炙热的甬道里冲撞。 “等等……太快了……不行……”每一下都往里顶得很深,这具布满伤痕的躯体随着剧烈抽送的动作颤栗起来,汗水嵌在肌肉间的深刻线条里,仿似盈满水的田间沟壑。他又一次摸向情人的性器,试图阻止它在自己体内狂热地搅刺,一边呻吟一边难掩心中的担忧,“我担心你的身体……你的伤……” “闭嘴。”烦躁地皱了皱眉,霍兰奚腾出一只手捂住了狼川的嘴,另一只手粗暴地捏着他的屁股,不任他逃脱动弹。 肠壁里疼痛烧灼的感受一直蔓延至腹腔,又渐渐生出一阵强似一阵的酥麻感觉。那滋味真是妙不可言,这双金绿色眼睛里慢慢浮起一层朦胧雾气,意识也随着对方的顶撞模糊起来。狼川取了一只枕头垫在腰下,将两条腿的重量全都卸在霍兰奚的肩膀上。他毫不扭捏地大张双腿,任由对方享用自己的身体,自己则一眼不眨地望着他。 他看上去正因极致的快感而目光涣散,可恋人的脸却能看得真真切切。 他能看见他的嘴唇抿得极紧,喉结优美起伏,那一声声粗重的喘息声仿佛来自喉咙深处。 他能看见他眼睛里的璀璨星空,即使此刻他们身处屋内。 以目光告诫对方不再啰嗦,霍兰奚松开了捂住狼川的手。岂知刚一松手,那家伙就没头没脑地喊出一声:“我们正在……正在飞行!” 他感到自己的**正沉沦于一种古老又狂热的欢愉之中,灵魂却在高处无拘无束地飘荡。 “是的,我们在飞行……”以个手拉歼机操纵杆的姿势,霍兰奚一下伸手握住了狼川的**。将那根火热的**摁压在对方小腹的右侧,机械手指不疾不徐地揉搓起他的**,他面无表情地说,“机头往前,机身右倾。” “机头往前,我冲破了云雾!机身右倾,我杀出了重围!”年轻人大笑着后仰脖颈,突然就被对方吻住了嘴唇。 接吻的时候,身处上方的男人也没有停止抽送,牙齿磕碰在唇瓣上,不一会儿就尝了满嘴的血腥味儿。两具**在颤动中结合得愈加紧密,他们俩吻得很深,含吮着彼此的舌头,噬咬着彼此的唇。 性器快节奏地挺进又抽出,发出一阵阵湿黏的水声。 “抓紧我……”四片嘴唇犹然相贴之时,霍兰奚突然低低吼出一声,随即就抓着狼川的手扶在了自己的胯上。巅峰的快感即将到来,以致他**的动作都变了形。 一次次凶悍地抽出挺入,甚至好几次都脱离了对方的身体,再插入时只有前端将将没入穴口,大半粗长的茎身弯折在外头。身处上方的霍兰奚甚至顾不及调整自己的姿势,还是狼川察觉出不适,用手帮他把那爱欲的根基推送了进去。 才刚被那软糯的窄道再次包裹,他就射了精。 卧室的门在两个男人共同释放的时候被撞了开。面对两具叠在一起的男性**,酋长作出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望着身处上方的男人,结结巴巴地开口:“有人……有人找你……” 射精之后,后庭的饱胀感明显有所减轻,可酥痒余韵并未褪去。狼川有些害羞地想抽身起来,可霍兰奚却再一次紧紧抓住了他的臀部。 手指深深嵌进柔软臀瓣,激情过后的空军少校还有点气喘。保持性器插在对方体内的姿势,试着调匀呼吸的男人侧头注视着酋长,喉间发出一声根本不似他本人的低吼:“滚!” “我也不想打扰你们,可……”酋长吞吞吐吐好片刻,仿似鼓足勇气般地说下去,“可来访的客人是伟大的元首!” 来访的客人不止是久病初愈的帝国元首,还有三位议会长老,以及一大票高大英俊的卫队士兵。 谁也不曾想,这个帝国的元首会纡尊降贵出现在这么个穷山恶水的鬼地方。在不怒自威的元首面前,即使不羁如酋长都变得老实又乖巧。五六个戈多党人杵在屋子里,一面心惊胆战坐立不安,一面又手忙脚乱地竭力逢迎。直到空军少校在卫队士兵有所行动前,将屋子里的人都“请”了出去。 霍兰奚想为来访的老人倒一些水,但机械手腕无意识地痉挛一下,水杯就掉在了桌子上,水洒了一地。男人皱眉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对现在的他来说,这样一个拿起水壶的简单动作也难以胜任。 面色青灰,形容憔瘦,英俊脸孔上还留存着皮肤拼接的疤痕,令人不忍卒看。元首完全能看出对方的身体并未完全恢复,当初那个战无不胜的英雄早已今非昔比。沉默片刻,他说:“顾林大校上个月已经牺牲了。他临死前向我提到了你,是他告诉我你现在住在这里,你们似乎一直都有联系。” “怎么会?”眉头拧得更紧了些,这阵子他在养伤,对外界的事情不闻不问,但也不至于一无所知。即使身处遥远的十一区,近些日子也每天都能听见战机升空的轰鸣声,似一声声战前的号角。 “人工智能被批准进入了军事领域,可谁也没想到重新投入生产的军用机器人竟出了问题。‘他们’一受到梅隆星人的电子干扰就会失控,导致整个舰队的战斗力大幅下降,科学家们正在竭力寻找问题出在哪里,可梅隆星人的进攻脚步却一刻不会等待。他们通过利用稀有金属制成的新型飞弹将一种奇怪的黑色物质投入了我们的战舰,许多士兵受到了感染,开始异化成怪物的模样,我想他们一定曾在人类飞行员身上做过实验……” 机械肢体接触的残端再次疼痛起来,霍兰奚一言不发。 “更不幸的是,议会长为了寻求财阀的支持,关闭了矿星与地球航道间的‘美杜莎之盾’,这等于打开了通往地球的大门,让梅隆星人可以畅行无阻……我们现在的情况很糟,一个多月来我们屡战屡败,梅龙星人将我们的外太空防御基地全都夷为了平地,士兵们现在士气低落,所有人都觉得我们赢不了这场战争。你不妨抬头看看,看看你的头顶上方,那里布着一些黑点,而那些黑点就是即将突破最后一道防线的梅隆星人。议会已经在计划是否可能让全人类迁居到别的星球上去,但恐怕这样,时间都不够了……”言及此处老人不禁连连摇头叹息,他望着坐于身前的这个男人,将一副长辈般的慈爱姿态摆上脸庞,“我并不想向你提出太过苛刻的要求,可你知道我一直视你为亲子,也正因为这样靳宾才一直心怀不满,屡屡找你的麻烦。虽然他已自食了恶果,但我仍然应该代他向你道歉,我知道在我病重的这些日子里,你受了很多的苦,你受到感染,被人误解,身陷囹圄,甚至险些被送上死刑台……” 一张面孔全无波澜,霍兰奚打断了对方的话:“您可以开门见山。” “我想,这个国家的年轻人需要一个英雄。”老人顿了不少会儿,然后继续说下去,“需要一种在逆境中永不屈服的力量,让他们相信我们能够打赢这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