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会不理你呢?”
顾晨耐心地解释道:“之前我在飞机上, 这时候刚下机, 手机一直关着, 你当然打不通啊。以后别再说什么‘放弃你’这样的话了,我对你的心意,由始至终都没变过。你应该懂的, 不是吗?这些天我也给你打了很多电话,最开始总是不在服务区,后来直接关机了, 怎么也联系不上你, 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无缘无故的玩消失,说不定有事要忙, 或者手机不在身边,所以我会等你, 等你闲下来主动联系我。而我也是一样的,你要是突然找不到我了, 别着急,过不了多久,我绝对会来找你。”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稍许, 哑着嗓子应了一声, 状似感动,而后又问道。
“你去哪了?怎么刚下飞机?”
“唉,说起来真遗憾。”
顾晨无奈地笑了,“这不是元旦放假么,我回了一趟B市, 本来想看看你,结果问了很多人都打听不到你家的住址,给你打电话又打不通,我在家里待了两天就回学校了。”
“我要是早点给你打电话,我们就不会错过了……”徐放的语气充满了懊恼,“我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我居然回家了,我很震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我感到很无力,很难受,一时忘了和你联系……”
“后来我爸找我谈话,他和我讲了讲最近发生的事情,我才知道是徐星阑给他打电话让他派人来学校接我的。”
“哦!星阑居然瞒我!”顾晨恍然大悟,“那天我还奇怪来着,为什么你爸连声招呼也不打,突然叫了一伙人不远千里跑来接你回家?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徐星阑那家伙,我真是小瞧他了。”徐放笑了笑,“我原以为他只会卖萌装可爱,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在处理问题的时候,他比我要果断得多,一旦决定做某件事情,他绝不拖泥带水,不像我会有很多顾虑,所以我才把生活过得这么压抑,自私地将他们创造出来陪我受苦……”
感受到徐放话语里的自责,顾晨连忙安慰:“你别这么说,他们不会怪你的,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事情,谁也控制不了不是吗?你们是无辜的,你们都没有错。”
徐放又笑,笑声里带着苦涩的味道,“以前我总认为他们打乱了我的生活,虽然我的脑子里时常会冒出一些消极、负面的想法,甚至我会因此变得暴躁易怒,但我可以压制住自己的脾气,让自己与正常人无异。可他们把我苦苦压抑的情绪全部释放了出来,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只要是我想做又不敢做的,他们全帮我做了。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好可怕,但凡惹到我的人,我都想狠狠地报复回去,我知道我不应该产生这样的想法,我厌恶自己心里那些阴暗的见不得光的东西,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他们却偏偏和我作对,我索性把一切责任全推给他们,如果不是他们的存在,我也不会是这种疯癫的样子……
说到这里,徐放停顿片刻,再开口时,竟调转了话锋,“其实我明白,我之所以接受不了他们,只是在逃避现实而已。我害怕面对最真实的自我,我的心中憋着一口怨气,导致我无法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无法做到真正的放下……我曾经有过无数次自杀的念头,比如站在十字路口,看见一辆汽车飞驰而来,我突然会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我想冲出马路一了百了,死了算了……这样的念头不见得会马上实施,但它无时无刻不再影响着我,让我越来越消极、低迷,说真的,如果没有他们,我恐怕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也许,我才是最脆弱的那一个。不管徐星阑,徐政宇,还是黎昕,他们遇到了问题,首先想到的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而我恰恰相反,我会选择沉睡,把所有的难题都扔给他们,也难怪我一直活在童年的阴影里难以自拔。我画地为牢,困住了自己。我的思想始终停留在过去止步不前,不知不觉间,我好像忘记自己已经长大了。”
……
顾晨怔愣着立在了原地,有些意外,又有些激动。
一方面惊讶于他的转变,一方面对他的成长感到欣慰与心疼。
只有意识到自身的问题所在,才能改变自己,拥有更好的未来。
顾晨知道,他的徐放,这回真的要放下了。
“你接受他们了?真心接受了?”
问完,顾晨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包括黎昕?”
“可以这么说吧,我不想再逃避了。”
“真好……”他俩水火不容的对立关系,让顾晨头痛很久了,现在终于有了一丝好转的迹象,不得不说是快事一桩。
“你出机场了吗?”徐放问道,“你手里提的东西多吗?接电话方不方便?要不你先坐车回学校吧?我晚点再给你打过来?”
一连串的问题,代表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关心,顾晨听了心里暖暖的,拉长了腔调,好似撒娇般喊道:“徐放——”
“嗯?”
“我想你了,好想你……我想见你,我回来找你好不好?”
徐放微微叹了口气,用宠溺而又无奈地口吻说道:“如果现实中也有时空门就好了,这样我就能马上见到你了。”
顾晨喜出望外,“你答应我了?我去买机票!”
“我是说如果,对不起,你再等等我好吗?”徐放满怀歉意地说,“我的家里最近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我要陪着我爸,顺便帮他处理一下家事,我忙完了就回来,你好好的上课,乖乖的吃饭、睡觉,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徐星阑给我留言说,你瘦了很多,我不想看到你折腾自己。”
“忙正事要紧,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我没关系的,而且你几年没回家了,多多陪陪家人吧。”顾晨边说边迈开了脚步,朝着机场大门的方向走去,“你放心,我保证按时睡觉,每顿饭都吃得饱饱的,争取在你回来之前把瘦掉的肉全补回来。”
话落,听筒里传来低低的笑声,顾晨纳闷地问:“我说错了吗?无缘无故的,你笑什么笑?”
徐放笑道:“我高兴。”
顾晨又问:“没事高兴个什么劲儿?”
徐放笑得更开心了,“我的老婆乖巧,可爱,漂亮,还善解人意,我难道不该高兴吗?”
“谁是你老婆?”冷不丁地被调戏了一把,顾晨有点不好意思,装出凶巴巴的样子,大声嚷嚷道,“我妈给我下通牒了,她不准我做别人的媳妇,你自己看着办吧!”
“是吗……”徐放拖长音调,好像在思索着什么,继而,含笑的声音在顾晨的耳边响起,“那我做你的媳妇,好么?”
顾晨半信半疑,“你别光嘴巴说得好听,你真愿意被我压么?”
“你要是有这个本事就来压吧。”
稍稍上扬的尾音,透着明显的挑衅意味,顾晨不服,故意逗他,“反正你也压不了我,还不如乖乖做我的媳妇算了,我会好好疼爱你的,我相信我们今后的生活一定美满又性福!”
顾晨特地把“性”字加上重音,徐放呵呵笑了一声,没有搭腔,而这声“呵呵”里似乎包含了很多意思。
顾晨感觉自己好像说了一句蠢话,这时正好走出机场,瞥见停靠在路边的机场大巴,他说:“我准备上车了,你现在忙不忙?要是有事的话,我们晚点再聊?”
“我不忙。”徐放舍不得挂电话,“从机场到学校要一个多小时,我们再聊会儿吧。”
“好的!”顾晨就等这句话呢,举着手机踏上大巴车,找了一个比较靠后的座位坐下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话题不自觉地转移到徐放的家事上面,徐放便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如实讲述一遍……
话说,徐星阑回去后,不知用什么办法说服了几个佣人,在徐定国面前揭露了那母子俩的恶行,把徐放这么多年来受到的欺凌和压迫一五一十地讲给徐定国听了。最开始那对母子百般抵赖,拒不承认。徐星阑拿出准备好的证据,再加上佣人们的作证,才逐步击垮他们的心理防线。徐政宏年少气盛,沉不住气,自己做的坏事被揭穿后竟恼羞成怒,当着众人的面儿和徐星阑大打出手,一下子闹得不可开交。
徐定国当然知道自己的小儿子是个什么货色,徐政宏不学无术,整天在外面胡作非为,他本想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却没料到这个混小子竟然欺负到自家兄弟头上来了,而这一切都是孩子妈给宠的。
徐定国本来就对徐放充满了愧疚,可徐放一点都不亲近他,搞得他想弥补都无从下手。他只能什么都依着徐放,徐放想改名字,他便找关系帮忙改;徐放要搬出去住,他便托人给徐放到处买房子,在B市就买了好几套,Z大附近的单身公寓也是他叫人买的。虽然说,无论多少金钱都弥补不了亲情的缺失,但他这么做只是想让徐放过得更好一些。他走不进徐放的内心,只好用丰裕的物质填补他们之间的空缺。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所做的一切还是白费了。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徐放长期饱受欺压之苦,小小年纪便受尽了折磨。
而施压者居然是他的枕边人!
他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这个女人平时温婉可人,对徐放总是和颜悦色的,哪知背地里竟如此恶毒!
他恨自己看走了眼,一大把年纪了,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女人骗得团团转,可怜了他的徐放,好不容易从酒鬼继父的手里逃出生天,转个身又跳进了另一个火坑,难怪进入高中后对方坚持要搬出去住,这个傻孩子,受了委屈也不吭声,结果还把自己弄生病了,简直让人疼到了心坎里。
徐定国大声质问那女人,为什么不安心做个阔太太?自己从没亏待过她,她却偷偷做一些令人无法容忍的事情,她有没有想过,事情一旦曝光,他们的婚姻之路该怎么走下去?!
面对责问,那女人干脆撕破了脸,露出真实面目。
当初她嫁给徐定国就是冲着钱来的,她为徐定国生了一个儿子,徐定国的家产理所应当全部留给她的儿子。可是突然出现的徐放,打破了她的如意算盘。她看得出来徐定国对徐放的重视程度不比徐政宏少,而且徐定国经常在她耳边念叨着,将来要好好补偿徐放。在她看来,徐放的存在,直接威胁到了徐政宏的继承权。徐家的家产是她儿子的,她容不得其他人抢夺,所以她绞尽脑汁地折磨徐放,就是想让对方知道,这个家里根本就没有他的立足之地。她背着徐定国搞出那么多事,还买通了佣人帮她隐瞒,其实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的,直到徐放搬出了徐家大宅,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原以为徐放不吭声不吭气的,早已习惯了逆来顺受,而对方几年没回家,大概真的放弃了财产继承权。可她千算万算,偏偏算漏了徐定国,一份遗产分配协议书,让她多年来的黄粱美梦瞬间化为了泡影。
徐定国竟然把德钢集团的一大半股份转到徐放的名下,留给他们母子的,只有一笔钱和城区的几套房子,就连他们天天进出的这片大山,都没有她和徐政宏的份,她又怎能甘心?
于是她和儿子商量后,出钱找人在徐放的学校大闹了一场,打算一击打垮徐放。
然而,向来不懂得反抗的徐放,忽然出现在徐家大宅里,并且带着证人和证据,一层层拔掉他们的伪装,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女人见事已败露,也没必要再演下去了,她大骂徐定国是个老不死的东西,又骂徐放是个贱杂种,她说她受够了,她要离婚,要分家,她还大言不惭地要分一半家产,气得徐定国差点心脏病发作,还好及时吃药逃过了一劫。
二十年前,陈景怡大闹徐家大宅,把家里闹了个翻天覆地。
二十年后,历史重演,徐定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作了什么孽。他买下这座山时,明明找风水先生看过了,说是依山傍水,送雨迎风,好一片吉祥宝地。可实际上,他家里总是大小事不断,矛盾重重,不得安宁,他就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
他仔细想了想,都是钱惹的祸。
为了金钱而迷失自我、违背良知的亲人,不要也罢。
当晚,他便狠下心来将那对母子轰出了家门。
徐放醒来后,他说,等他百年归西,就把这座山给捐出去,到时候建学校,修水库,干什么都行,既然是块吉祥宝地,就让它发挥它该有的作用。
人真的不能太贪心,还以为有钱就是万能的,可以坐拥一座大山,而经历了坎坷泥泞之后,个中辛酸只有自己知道。
他又说,徐放啊,政宇那小子就是被我们给惯坏了,嘴巴一张一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切来得太容易,怎么会懂得感恩与珍惜?虽然你可以在我这里得到很多财富,但我希望你将来能够靠自己的双手打拼出一片属于你的天空。
徐放,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生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缺少积极面对的心态,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因为你在我的心中永远都那么优秀。
……
故事讲完了,顾晨听得极为认真,内心可谓是百味杂陈,他正准备发表一下感慨,却听徐放轻声说道:“我爸想让我去治病,我大概要休学吧,甚至会退学,不过,我暂时还没给他答复。”
“顾晨……”
徐放小心翼翼地叫着他的名字,轻柔的语气里饱含着一股深深的依赖。
“你说,我该怎么做?治与不治,我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