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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政宇的梦似乎是一种暗示。梦里梦外的人一旦接受了这种暗示, 便会不自觉地将梦里所暗示的东西维持下去。

    整整三天, 徐放没醒过一次, 另外三人却轮流醒来,这具身体好像失去了掌控似的,再也不需要通过他的喜怒哀乐来唤醒其他人格。

    心理医生说, 由于遭受了巨大的精神创伤,主人格分离出一个或多个后续人格进行自我保护,而他选择“躲藏”在自己的身体里来逃避这一切, 以达到置身事外的感觉, 也有一些严重的病例,主人格甚至“沉睡”十年之久。这是一种病态的自我防御的方式, 随着次人格的力量逐渐变强,终究会慢慢取代主人格……

    这几天顾晨熬得很辛苦, 一次次满怀期待,一次次化为泡影, 对未来的不可预知将恐惧感无限放大,他变得焦虑、不安,吃不下, 也睡不着, 精神状态差到了极点。

    他的变化,大家都感觉到了。他整天恍恍惚惚,不笑也不说话,经常一个人对着空气发呆,仿佛丢了三魂七魄一般, 只剩一个没有思想的空壳。

    他这副一反常态的模样,任谁都可以看得出,他似乎生病了。

    大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徐星阑在徐放的日记里写道:

    徐放,顾晨病了。

    他得的是心病,可我不是他心里的那味药。

    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日渐消瘦,我什么也做不了,哪怕说一句安慰的话,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总在想,我要是你就好了,只要对他笑一笑,他肯定会好起来。

    奈何他太了解你了,他熟知你的每一个表情、动作和眼神,我如果假扮你,他一定会认出来。

    可我着急啊,我不想看到他再这样消沉下去了。

    一直以来,他不停地付出着,我们却不断地得到着。他为我们担忧、为我们流泪、哄我们开心、照顾我们的食衣住行,他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全用在了我们的身上,而我们又给过他什么?

    除了让他每天都活在担惊受怕之中,我们什么也给不了他。

    最后他治愈了我们,恐怕拖垮了自己……

    徐放,我十分清楚自己来到这个世上的原因,所以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人。但是顾晨却把我当成正常人那样对待着,他陪我看电视,陪我逛街,陪我吃喝玩乐,陪我做我喜欢做的事情,他让我觉得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的人。

    他是唯一一个叫我名字,对着我笑,走进我荒凉的心野,让我感受到温暖和幸福的人。

    我从他那里得到了太多太多,我必须得为他做点什么。

    徐放,我知道你心软,但我仍然要恳求你,不要阻止我。

    哪怕这世上再也没有徐星阑,只要能换来顾晨一生平安无忧,也就够了。

    ……

    转眼间,又过去了一天,徐放依然没有醒过来,顾晨怕他一睡不醒,急得嘴里都起泡了。

    面对刚刚睡醒的黎昕,顾晨的脸上有着难掩的失落之色。

    黎昕见他一脸倦容,眼中布满了血丝,薄唇不禁抿成一条不悦的弧度。

    这些天,他为了徐放不吃不喝又不睡,还经常躲在被子里偷偷抹眼泪,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黎昕早就看不下去了,他不仅折腾了自己,还折磨了他们。他们三个,对他的心疼,不会比徐放少。

    “你昨晚睡了几个小时?是不是又没好好睡觉?”

    低沉的声音打破寂静的空气,隐隐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

    顾晨本想否认,无意瞥见黎昕那一脸凶巴巴的表情,肩膀立马耷拉下来,“我睡了三四个……哦不对,好像是四五个小时吧……”

    “徐放又不是不在了,别搞得天快塌下来似的,你能不能多爱惜自己一点?”黎昕的语气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他猛地伸手,将人捞到床上,接着俯身压上去,强势下着命令,“从现在开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十分钟之内你必须给我睡着!”

    顾晨用手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动,他就像一座山一样,身上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没辙,顾晨只好和他打商量,“不是我不想睡,而是我根本就睡不着。你先下来好不好?你这么压着我,我没办法酝酿睡意啊。”

    “少跟我扯些乱七八糟的理由,睡不着是吧?”黎昕嗤笑,“那我们就来做点消耗体力的事情,做累了,你自然就睡着了。”

    顾晨没跟上他的思维,“什、什么消耗体力的事情?”

    “强奸你!”

    黎昕说着,膝盖突然往前一顶,强行分开了他的双腿,大手随之覆上来,作势扒他的衣服。

    顾晨头皮发麻,处于弱势的姿势让他有种任人鱼肉的感觉,明知黎昕只是吓唬人,他的心里却无端地生出一股抵触感。眼前的长得徐放的脸,用着徐放的身体,却不是他的徐放。

    “黎昕,你不要这样!”顾晨奋力挣扎起来,“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了?在我心中,你是朋友,是亲人,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但我无法像对待徐放那样来对待你。我从高一开始就喜欢上徐放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变过,你能明白我对他的感情吗?如果他出事了,我也不想独活;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还能和他相遇相爱……我对他就是这样的感情……”

    黎昕动作一滞,浑身的力气都仿佛泄光了一样,他翻过身把自己狠狠地摔在床上。

    他何尝不是高一的时候就喜欢上了顾晨,比他们相遇还要早两年,可谁又明白他那满腔的酸涩和沉甸甸的爱。

    黎昕面色沉静望着地天花板,全身的血液正在一点一点地冷却。

    他感到有点冷,不自觉地蜷起身子。

    半响,才问:“徐放究竟哪里好?”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只会一味的逃避、退让,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我喜欢他的温柔和克制。”提起徐放,顾晨忍不住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我不需要他保护我,只要他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温柔的爱着我就行了。”

    黎昕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压顶而来,而与之对抗的是,忽然涌上心头的愤懑与不甘。

    他坐起身子,愤愤说道:“我也可以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你!他能做到的,我就能做到!”

    顾晨摇头,“你不行……”

    黎昕梗着脖子怒吼道:“试都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你看看你,说不上三句话,脾气就来了,”顾晨叹了口气,“这就是你和他之间的区别。”

    黎昕顿感理屈词穷,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靠坐在床头,喘着粗气,剧烈起伏的胸口,证明着他仍然难以释怀。

    顾晨看着他,终究于心不忍,安慰道,“别生气了,来,抱一个,”向他张开双臂,“友谊的抱抱。”

    对上那纯良无辜的眼神,黎昕被气笑了,“既然不要我,从今以后别随便碰我,谁稀罕和你抱在一起。”

    “你快睡吧。”黎昕又说,“别跟我说什么睡不着、不想睡,你看看你最近都憔悴成什么样了,丑死人了。”

    “好的。”顾晨答应着,随后目送黎昕穿衣、下床、走出卧室,心情竟意外的平静,连日来积累的疲惫和困倦如潮水般袭来,他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

    时间悄然流逝,顾晨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来到客厅,闻到了香喷喷的饺子味,一股狂喜瞬间掠上心头,他迈开脚步,循着香味来到厨房,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灶台前忙碌着。

    眼前的一幕和记忆里的某个场景重合在一起,不禁让他红了眼眶。

    他颤抖着嘴皮,想喊声“徐放”,可努力了几次都发不出声来。

    倒是对方听闻动静转过身来,撞见他那副激动的模样,淡淡开口:“是我,黎昕,你认错人了。”

    “哦……”顾晨强压住满心的失落,不想表现得太明显,故作轻松地说道,“你饿了么?让我来吧,我炒两个菜,配着饺子吃,很快就弄好了。”

    “我已经吃过了,这是帮你煮的。”黎昕见饺子浮上水面,关火盛进盘子里,“你睡了一天,我看你差不多快醒了,就给你弄点吃的。我只会煮饺子,你将就吃吧。”

    说完,又强硬地补充道:“不准拒绝!你已经三四天没正常吃过饭了,如果你继续消沉下去的话,我就躲到一个你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让你再也见不到徐放。”

    “你幼不幼稚啊?”顾晨哑然失笑,乖乖地跟着黎昕走到餐桌前。黎昕为他拉开椅子,方便他坐下,下一秒,比微风还要轻柔的声音,徐徐拂过耳畔,“我真的可以很温柔。”

    轻声细语的一句话,每个字都重重地砸在心口。

    顾晨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有心痛,也有感动。

    他想,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大概就是黎昕了。

    他给不了黎昕想要的东西,所以他永远都亏欠于对方,永远偿还不了自己欠下的情债……

    吃饺子的时候,顾晨趁黎昕不注意,悄悄地揉了揉眼睛。

    或许是出于愧疚,或者是出于感动,又或许是放不下,顾晨真希望自己可以一分为二,是不是只有这样,大家才能得到幸福?

    ……

    通过黎昕的帮助,顾晨总算走出了情绪的低谷,重新振作了起来。

    正如黎昕所说的一样,徐放又不是不在这个世上了,与其悲观地活着,还不如将等待化为动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顾晨满以为徐放会在他毫不知情的时候醒来,然后给他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然而生活并不会朝着人们所期待的方向发展。他静静地等待了两天,老天爷突然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还没等到徐放苏醒过来,居然等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这些人是徐定国的保镖,千里迢迢地赶过来,主要是受命前来接徐放回家。

    顾晨一下子就懵了,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不可能任由别人随随便便地就把徐放带走。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此刻掌控这具身体的徐星阑竟然与他站在了不同的阵营里。

    徐星阑对他说。

    小晨,你别担心。

    我这次回去必须和徐政宏做个了断,否则他会越来越肆无忌惮。

    徐星阑又说。

    这些年,徐放承受得太多了,他远离家乡几年不归,表面上是怕身边的人知道我们的存在,可我总觉得这是他对我们的一种保护,如果他真的想让我们消失,早就去医院接受治疗了,绝不会放任自己的病情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徐放是个特别心软、善良的人,只是他习惯了用冷漠来伪装自己,他一个人把所有的困难都扛了下来,我们闯了祸,全靠他来买单,他保护了我们那么久,现在轮到我们来保护他了。

    最后,徐星阑抱了抱顾晨,笑说。

    我的小晨晨,你一定要幸福。

    你想想,笑也是一天,哭也是一天,何不快快乐乐地过好每一天。

    ……

    顾晨心如刀绞,纵有万般不舍,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留下他,唯有尊重他的选择。

    送徐星阑下楼时,顾晨说:“要不我请几天假和你一起回去吧?”

    徐星阑又给了他一个拥抱,微笑着摇头:“这些天你一直没去上课,不要再耽误课程了,你要记住,你是一个学生,当然以学业为主,经常请假旷课,你还想不想拿毕业证了?”

    ……

    两人走出公寓,温暖的阳光从天上铺洒而下,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大雪,天空终于放晴了。

    路边停着两辆黑色轿车,在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显眼。

    保镖们齐步朝轿车走去,打开车门,恭敬地立在一旁默默的等待。

    徐星阑再次抱住了顾晨,抱得很紧,隔了许久才松手。

    也许是离别的伤感在作祟,顾晨的眼里不由得盈满了泪水。

    徐星阑轻轻刮他的鼻子,“你是我见过的最爱哭的人,比小姑娘还爱哭。”边说边替他擦去眼泪,“好了,不哭了,想想开心的事情。我们去去就回,下次和你见面的人,说不定就是徐放哦。”

    顾晨破涕为笑,“你不能骗我,你一定要回来。”

    徐星阑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和落寞,“那我走了。”

    顾晨拉着他的手,陪他走到车前,直到他坐进车里,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星阑,到家了通知我一声,记得多给我打电话,不要断了联系,我会等你们回来的。”

    “嗯,你快回去吧。”

    徐星阑动动嘴皮,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思忖片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顾晨脚下像扎根一样稳稳地站在车窗外叮嘱个不停。徐星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好似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里。

    汽车启动了,慢慢向前驶进。

    顾晨带着满心的不舍提脚追了上去,一直追到大马路上,被车子远远地甩在后面,才不得不停住脚步。

    徐星阑透过后视镜,看着雪地里的那抹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不禁喃喃道:“再见了,顾晨……”

    他的声音染上了哭腔,他的双手在颤抖。

    他到底还是没忍住,按下车窗,在呼啸的风声中,捂着脸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