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震军在听到郑驰乐的电话后睡意全无。
他找到了他的妻子。
黄母见到黄震军时很惊讶,因为他们夫妻俩单独见面的次数很少,几乎不会碰上。
黄震军说:“阿毅出事了。”
黄母站了起来,看着黄震军说:“他、他出了什么事?军哥,他怎么了!”
黄震军盯着黄母:“你应该知道他在做什么。”
黄母颓然往后一坐:“我……我……”
黄震军说:“如果你没有出面,阿毅他不可能做到那种程度。你纵容他做那些事,他才会回不了头。”
黄母低着头不说话。
黄震军说:“我要跟他说出真相。”
黄母猛地抬头,多年修佛得来的清静相全然消失,只剩下满脸的惊愕和恐慌。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黄震军:“你不能那么做!那会让阿毅崩溃!”
黄震军说:“难道你觉得阿毅现在没有崩溃?”
黄母怔愣。
黄震军说:“不告诉他,他连死都死得糊涂。”
死这个字刺痛了黄母的心,她满怀希冀地看着黄震军:“你可以最后保护他一次吗?就算让他改容换貌改名换姓也没关系……”
黄震军说:“你知道谁一直在盯着阿毅出事的地方吗?”
黄母一滞:“成倩?她……她是阿毅的未婚妻,那更……”
黄震军说:“不,实际上盯着那儿的,是阿韬。”
黄母瞪大眼。
黄震军说:“这些年来你放养阿韬,因为他是‘错误’的产物——你每看到他一次就觉得对不起阿毅的父亲。虽然我也为那次意外懊悔过,我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忽视了阿韬,但是他这几年的表现让我感到欣慰。他是我黄震军的儿子,一点折扣都没有打!”
黄母的声音带着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期盼:“阿韬他不会针对阿毅的……”
黄震军说:“你要知道,阿韬他交到了一群很好的朋友,还因为观鹤的关系跟侯昌言、林良生他们走得很近。他对军队的感情、对边关的感情、甚至对奉泰的感情,早就比对我们要深——你抚心自问,你有没有对阿韬尽过一天应尽的责任!”
黄母被这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黄震军说:“阿韬很幸运,他遇到了成倩,遇到了郑驰乐,遇到了很多能够把他带上正途的朋友。难道在这个时候你要硬生生毁掉他好不容易才搭造起来的价值观,要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让他包庇自己的哥哥,放弃自己的坚持?”他顿了顿,看向黄母的目光带上了不忍,“其实早在刚开始的时候我就该阻止那一切,这一点是我的错。”
黄母浑身一震。
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没有办法指责黄震军,因为……黄毅并不是黄震军的孩子!
当初是她以家族的助力为筹码让黄震军当这个孩子的父亲,希望能让孩子在出生时不要遭到众人的白眼。这么多年来黄震军也做得很好,对黄毅的关心和爱护一直不比黄韬少——甚至比黄韬还多,因为相比黄毅,黄韬的出生更像一个错误——他们都不期待这个孩子,因为他只是他们伤心失意后的一次意外产物!
这么多年来她吃斋念佛,终究还是逃不开当初种下的因。
黄震军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无可指摘的,错的是她,是她当初太冲动、是她对黄毅太纵容……要是没有她的帮助,黄毅怎么可能得到那么多人的支持?而这些支持最终都成了黄毅犯下罪行、报复父亲的筹码。
一切都起源于黄毅以为黄震军背叛了家庭、背叛了她!
然而可笑的是,这个报复从一开始就找错了人。
黄母伤心地哭了起来。
她没有办法指责黄震军、她没有办法要求黄震军继续负责下去。她比谁都清楚黄震军坚持到这一天的原因,她比谁都清楚黄震军一直以来执着于什么,对于这个人来说,他的心被军营分走了一半,另一半只有另一个人牢牢占据,再也没有人能入驻。她甚至清楚地记得那失魂落魄的一夜,他把她当成那个人,她也把他当成另一个人,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地紧紧拥住对方。
黄韬的出生,让他们都感到困窘和难受。结婚可以说只是权宜之计,黄韬的存在却切切实实地提醒着他们,他跟她都背叛了自己一心要坚守的东西。
所以对于黄韬这个儿子,他们都是忽视居多。
而越是忽视,这个儿子就越是想表现。
看到儿子在痛苦深渊里挣扎,她心里也跟着痛苦。现在儿子好不容易走出来了,难道她要再一次亲手把他拉下深渊?
偏心了这么多年,在看过黄韬自信又朗然的笑容之后是真的不忍再那么做了。
黄母问:“……那怎么办?”
黄震军平静地说:“先让阿毅戴罪立功,再接受裁决。”
黄母霍然抬起头看着黄震军。
在这一瞬间她终于想明白了!
黄震军由始至终都在算计!
算计她的纵容、算计黄毅的放纵、算计正在发生的一切和即将发生的一切!
这个人是能够带着自己的连队从地狱中走回来的魔鬼,从来就不是甘于就范的人,当初她找上他时就应该有这种觉悟!
到现在,黄毅唯一能依仗的就是黄震军,黄震军要是能在这场军改里面屹立不动,甚至积极主动地占据重要位置,他的面子就还能管用,黄毅不至于会遭太大的罪。相反,要是黄震军倒了,她以前讨来的面子还能留下几分?黄毅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黄震军倒是没多少情绪,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别的情绪了。他就像一架已经被规划好运行轨迹的机器,唯一会做的事就是向前跑,什么欣喜哀伤痛苦忧虑都已经不存在。
他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你也可以拼尽一切把他捞出来,就是不知道你家那边还会不会帮你。”
黄母彻底绝望。
即使家里本来还会帮上一把,也不可能越过黄震军。要是黄震军再把黄毅不是他儿子、而是当初家里强烈反对的“短命鬼”的遗腹子的事告诉她家那边,她就会真正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原来就连是她,也只能依靠黄震军。
黄母颓然说:“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你去吧。”
黄震军没多停留,马不停蹄地赶往泯岭。
他第一个见到的是郑驰乐,这个年轻人渐渐成长起来,整个人都透出一种令人亲近的魅力。
黄震军拍拍郑驰乐的肩膀:“辛苦你了。”他又问起黄毅的情况。
听到黄毅虽然击中要害,但是并没有性命之忧时黄震军放下心来,对这边的一把手许部长说:“今天的事务必要保密,接下来我们有行动。”
就在这时候,闻讯赶到的黄韬从门外闯了进来。他似乎听到了黄震军的吩咐,重重一拍桌子:“爸,到这时候你还要包庇他吗!”
黄震军看向许部长。
许部长被迫卷进父子俩的争端里面,噤声不敢说话。
黄毅说:“爸你不用看他,这一片是我盯着的,我有权利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他快步走到黄震军面前,直视着黄震军。
这个时候他已经跟黄震军一样高,身上虽然没有黄震军那种鲜血炼造的气势,却也不遑多让。
这是第一次,他抛开了对父亲的仰望和敬慕,面对面地质问自己的父亲。
不是为了这么多年来的不公平对待,而是为了入伍时被要求要牢记的原则。
看到锋芒毕露的儿子,黄震军一瞬间有些晃神。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这不是包庇。”他按住黄韬的肩膀,“阿韬,再相信我一次。”
黄韬第一次听到黄震军用商量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他一时拿不准自己该怎么办才好,下意识地看向一边的郑驰乐。
郑驰乐微微点头。
黄韬说:“好,我等着看。”
黄震军注意到黄韬和郑驰乐之间的往来,心里苦笑。
郑驰乐这家伙真是了不得啊,他放软语气恳求都比不上这小子一点头!
黄震军让黄韬跟郑驰乐几人去叙旧,自己一个人去了黄毅那边。
他站在床前看了这个“儿子”许久,转到窗边望向远处黑黢黢的山峰。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天终于亮了,清晨氤氲的薄雾被晨曦挤散,明亮又耀眼的朝阳高高升起。
真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像是有预感似的,黄震军转过头望向病床上的黄毅。
正好就对上了黄毅的目光。
不甘、愤懑、痛苦的目光。
他们都像是被关进了真空罐头里面一样,无论怎么样都找不到赖以生存的空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
不甘心的念头让他们不停地扑腾着。
到最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只能沿着既定的轨迹往前走——即使那是一条死路。
黄震军说:“阿毅,我有事情要对你说。”
黄毅望着黄震军,脸上已经没有什么表情,似乎黄震军说什么都不能给他半点触动。
可惜他没猜到黄震军要说的话会对他造成什么震动。
黄震军说:“你不是我的儿子。”
黄震军给黄毅讲了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军功世家的女儿爱上了文弱的读书人,对方身体很差,似乎随时会离开。在读书人病重之前他们像有预感似的偷尝了禁果,后来对方死了,她带着遗腹子找了一个可以当孩子父亲的人。
黄毅听到不敢置信地望向黄震军。
这么多年来的怨愤和仇恨,这一刻都显得荒谬而可笑。
黄震军像是看透了黄毅的想法似的,缓缓说道:“为仇怨而活着本来就是可笑的。”
黄毅哈哈直笑:“是的,真是可笑。”他笑得没发停下来,最后连眼泪都在往外挤。他哽咽,“您这么多年来没有提醒我一句,是因为您没有这个义务提醒别人的儿子,对吧?我根本没有立场恨您,对吧?”
黄震军不说话。
黄毅说:“那黄韬呢?他是怎么来的?我不是您的孩子,他又是怎么来的?”
黄震军平静地说:“他是意外。”
黄毅一怔,笑得更大声了:“意外!难怪你们对黄韬比对我更冷淡!妒忌我的他,妒忌他的我,对你们来说其实都是一场笑话对吗?我都分不清是我更可怜还是他更可怜了!”
黄震军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反驳半句。
黄毅明白了。
他说:“您亲自来见我,恐怕是因为我还有点价值吧?这也是我能够让自己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倒戈相向,把阻碍你们的人的罪证统统翻出来,再给你们一些指引,帮你们揪出那些蛰伏在境外的家伙。你觉得我会吗?”
黄震军说:“你会。”
黄毅盯着黄震军。
黄震军按住黄毅的肩膀跟他对视:“因为这是你一直在谋划着要做的事情。不管怎么样,你是我的儿子,一路看着你长大,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一句‘我了解你’。”
黄毅被“你是我的儿子”这句话刺痛了,他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在淌血。
他死死地盯住黄震军的眼睛:“到这种时候还说这种话,不觉得太假了吗!”
黄震军说:“我知道作为一个父亲,我应该早早阻止你,但是我没有。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从来都不是,我甚至从来没有过当父亲的准备——因为我爱的是一个男人。可以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会有儿子,而且还是两个儿子——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对你们都非常不尽心。”
听到黄震军向自己坦诚,黄毅像是坠进了密密麻麻的网里,整个人都被不知名的情绪缠绕着。
像黄震军这样的人、像他母亲那样的人、像刘启宇那样的人,似乎都有着这么一份不明不白的执念!
那他呢?他能抓着的是什么?
他能坚守的是什么?
仇恨吗?
恨谁?
可笑!可笑极了!
黄毅说:“您可以先离开吗?我想要安静一下。”
黄震军站直身,说道:“好好休息。”说完就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另一行人也抵达了奉泰。
虽然只剩一天的假期,郑彤还是跟关振远来奉泰做客。他们本来是以私人身份来的,没想到刚下飞机就碰到了柴宫健介一行人。柴宫家是东瀛数一数二的名阀,郑彤又负责技术引进这一块,双方都挺熟悉,见到郑彤以后柴宫健介首先上前打招呼:“郑女士,又见面了。”
郑彤也认出了柴宫健介,跟对方握手以后说道:“柴宫先生你好!”她给柴宫健介介绍关振远,“这是我丈夫关振远,这次我们是过来探亲的。”
柴宫健介哪会不知道关振远的大名,他热络地跟关振远握手好一会儿,才说:“说起来我这次也看到了郑女士你的弟弟郑驰乐,他真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不仅办事可靠,医术也相当高明。”他将随行的柴宫悠人喊出来,“我这个侄儿也是学医的,这两天跟郑先生聊了几回,用他的说法来说就是‘豁然开朗’。”
柴宫悠人脸色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坦然承认:“跟您弟弟的几次谈话让我获益匪浅,用你们华国的话来说就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关振远朗笑道:“你们可不要当面夸那小子,否则他的尾巴会翘起来的!”
柴宫悠人说:“不会,郑先生是个非常谦虚的人,取得再大的成就也不会骄傲。”
柴宫健介说:“听听,也就是聊了那么几回,心都掉在人家那儿了。”
关振远乐道:“看来乐乐的魅力很大啊!”
柴宫悠人倒是不避讳:“有实力的人都很有魅力。”
郑彤心里百味杂陈。
两边分别后,关振远跟郑彤就直接前往机关宿舍。
佳佳早早就起来了,本来还打算去写生,结果严老爷子腰疼犯了,佳佳记得不得了,又是找医生又是帮忙擦药,严老爷子一站起来就竖眉瞪眼说:“不许动!”俨然一副严厉的小大人模样。
佳佳送医生出门时正好看见相携而来的关振远和郑彤。
自从知道父母之间有着那么多的不愉快之后,佳佳再也没办法打心底觉得父母是“模范夫妻”。他们都很看重自己的事业,能分给家庭的时间和精力少之又少,彼此之间相守这么多年大概也不是因为“相爱”。
这打碎了佳佳的许多幻想——她还没真正进入少女时期就已经不再相信幻梦一样的爱情。
但是这也许并不重要,能看到父母并肩走在一起还是让她感到开心。
佳佳顿了顿,飞奔向前扑进他们怀里:“爸,妈,你们来了!”
关振远伸手刮刮她的鼻子:“都多大人了,还这么不定性!你小舅舅呢?又忙活去了?”
佳佳说:“小舅舅去找萌萌哥了!听说昨天遇到点事,可能要中午才能回来!”
郑彤问:“遇到什么事了?”
佳佳说:“小舅舅没说!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事,那可是萌萌哥的地方!”
关振远说:“别瞎说话,什么叫你萌萌哥的地方?”
佳佳立刻纠正:“萌萌哥管着的地方!”她说道,“严爷爷腰疼,我得再进去看看他,爸妈你们先到小舅舅屋里坐,中午我们家做饭请严爷爷一家一起过来吃!不过你们可要注意了,饭桌上不能跟严叔和小舅舅谈公事!否则严爷爷会生气!”
关振远说:“遵命!”
佳佳跑进屋跟严老爷子说明情况,严老爷子问:“你高兴吗?”
佳佳稍一迷茫,认真地点点头:“高兴!小舅舅他也许也会高兴的……”她的语气有点不确定。
严老爷子劝慰:“你的小舅舅比你更聪明,他不会让自己难过。”
佳佳用力点点头。
严老爷子说:“今天你成川哥哥也休假回来,你可得把他的份也算上,要不然他可就跟你翻脸了。”
佳佳说:“才不会!我跟成川哥哥好得很!严爷爷你先躺躺,我去找爸妈出去买菜!”她说完就往外面跑,结果一不留神就撞上了一堵肉墙。
原来是严民裕的儿子严成川回来了。
严成川去军队里面以后变得更为刚毅,只是唇边还挂着戏谑的笑容:“我们家佳佳还是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佳佳揉着撞疼的鼻头怒瞪着严成川:“胡说八道!”
严成川也伸手帮她揉:“真疼了?看来我的肌肉真的锻炼出来了。”
佳佳说:“回来得正好,跟我一起去买菜,我爸爸妈妈来了,中午你也跟严叔严姨一起过来吃饭——不过你要干活。”说完她就瞄着严成川等回答。
要是严成川去了军队以后不疼她、不喜欢她了,她就不缠着他了。
看着佳佳那小心翼翼的目光,严成川的心脏像是被揪紧了一样。
说实话,最开始认识这个老是到自己家蹭吃蹭喝、还霸占了他爸妈和爷爷的小女娃儿,他是非常不喜欢的,毕竟谁都不想自己家被人分掉一半。偏偏这小女娃儿懂事得很,他怎么欺负都不哭不闹不告状,偶尔对她有点好脸色就喜笑颜开,像是碰上了什么大好事似的。
真是……
真是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严成川笑眯眯地说:“干活没问题,但是要有奖励!中午的菜色我来定!”
佳佳说:“不行,爸妈不吃辣!”
严成川说:“那我就不干活了。”
佳佳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在跟自己闹着玩,顿时也笑了起来,她高兴地跟严成川讨价还价:“我可以给你做一道水煮鱼,很辣很辣的那种!”
严成川说:“成交!”
佳佳带着严成川去见郑彤和关振远。
关振远打量着身材高大的严成川,说道:“我听佳佳说起过你,谢谢你一直照顾着佳佳。”
严成川笑了起来:“伯父伯母好!伯父可千万别这么说,佳佳她很懂事,我爸妈都说是佳佳在照顾我。”
佳佳已经给关振远和郑彤倒了茶,边送到他们面前边说:“我跟成川哥哥去买点菜回来,爸妈你先坐着吧!”
郑彤站起来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好了。”
佳佳一愣,接着才语气愉快地答应:“好啊!一起去!”
严成川当了一路的苦力帮忙拿东西,郑彤虽然跟着,但一路上都是佳佳在挑,“小舅舅爱吃”“爸爸爱吃”“严爷爷爱吃”……这么买过去,收获颇丰。快要把菜市场逛完的时候严成川腾出一只手拿起一把椰菜花,叫人称好,顺便还在旁边要了斤牛肉。
佳佳说:“买这个干什么?现在牛肉很贵的……”
严成川说:“你爱吃。”
佳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严成川真想揉揉她的脑袋,但拿起牛肉和椰菜花以后没有空出来的手,只能笑眯眯地说:“有人爱吃就买,这不是咱家里买菜的原则吗?”
佳佳笑了起来,悄悄跟严成川说:“我给你多放点辣椒!”
严成川说:“好。”
三人回到家,佳佳跟郑彤就进了厨房忙活。
郑彤忍不住问:“佳佳你跟成川感情很好?”
佳佳也不隐瞒:“对啊!成川哥哥对我很好!虽然他很皮,常常被严叔揍,但人不错的!”
郑彤想要说点什么,但是看到佳佳高兴的样子又住了口。
佳佳说:“小舅舅口味比较淡,妈妈你放盐和酱油的时候不要放太多!成川哥哥就不用管了,我给他做份水煮鱼他就不会看别的了。”
郑彤怔怔地看着佳佳。
佳佳主动说:“我是浓淡都喜欢的,成川哥哥说得没错,椰菜花炒牛肉我最爱吃!”见郑彤好像愣在原地,她伸手抱紧了郑彤,“我是真的很高兴,看到爸妈能来这边我不知道多开心!不管是来看小舅舅还是来看我,我都很开心!”
郑彤伸手回报住小女儿,视线一下子模糊了。活了这么多年,她竟然没有女儿看得清楚。她的一双儿女都比别家的小孩要早熟,他们要得也不多,只要那么一点点关心就足够了。
偏偏她就是连那么一点点都没有给,反倒还要他们来安慰自己!
郑彤将眼泪忍了回去,对佳佳保证说:“我会常来。”
佳佳也低着头收回眼泪说:“好!”
两个人开始做午饭。
郑驰乐回到宿舍时就看到关振远跟严成川在客厅聊天,而厨房里则有郑彤跟佳佳在。
这样的画面,倒是有了点家的感觉。
他微微一顿,笑着打招呼:“姐夫,你们来了?还有成川,今天休假?”
严成川说:“对,今天休假!郑哥,关哥没过来?”
郑驰乐说:“那边出了点事儿,他走不开。”
关振远问:“事情严重吗?”
郑驰乐说:“不算特别严重,靖泽他能稳住的。”黄震军跟黄毅之间的恩怨他们都不太清楚,但黄震军出面以后黄毅就主动要求见黄韬。
这对一直不和的兄弟关起门谈了很久,黄毅就被转移到别的地方。黄韬带着人离开前跟郑驰乐聊了好一会儿,大意是沧浪和泯岭这边真的要动真格了,要他跟关靖泽好好稳住局面。
这边的局势一时半会说不清楚,郑驰乐也就没再多谈。
关振远也没多问,反倒提起在机场上遇到柴宫健介一行人的事。他笑道:“看来乐乐你真能吸引人啊。”
郑驰乐笑眯眯地说:“姐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靖泽的桃花运还真不差,上回还有个少数民族族长的女儿对他唱情歌示爱来着。”这次见面意外频出,他都没来得及跟关靖泽“深入”地探讨那些事,所以语气颇为遗憾。
关振远被郑驰乐这话噎得不轻,这是跟“岳父”告状吗?
他不自在地说:“靖泽他有分寸的。”
见关振远被自己堵得没话说,郑驰乐笑容里带着点儿小得意:“我知道。”
也不知是不是运气问题,所有人似乎都挤在这一天找上门来。郑驰乐刚坐下,焦海跟韩静就来敲门了。
焦海的脸绷得紧紧的,看到有其他人在才缓和下来。他问郑驰乐:“可以出来聊几句吗?”
郑驰乐微讶,然后说道:“没问题。”
他跟焦海和韩静往外走,走到花坛边上后他招呼韩静跟焦海坐下,问道:“什么事?”
韩静先开口:“乐哥,我跟焦海收到了第一医院的聘用通知,然后他们还让我们跟进一个新项目。”
郑驰乐说:“然后呢?你们觉得自己无法胜任?”
韩静说:“当然不是!我们做事时都很开心。”
郑驰乐说道:“那就是不做事时有点不愉快了。”他淡淡地扫了韩静跟焦海一眼,微笑询问,“你们来奉泰,是真的想做点事、想学点东西,还是来听别人风言风语的?”
焦海用了肯定句:“你果然打过招呼。”
郑驰乐说:“是,我打过招呼。我希望第一医院那边可以给你们大开绿灯,尤其是焦海你——我觉得你是我们这一辈人里最有天赋的,我希望你能早点成长——成长为国内医学界的领军人物。”
韩静说:“乐哥……”
郑驰乐说:“静静你也一样,你非常聪明,而且非常细心。”他朝韩静挤眉弄眼,“我听说你跟焦海很有默契。”
韩静耳根一红:“才不是!”
郑驰乐挑挑眉:“那那天去让靖泽跟焦海说清楚你们真没什么的人难道不是你?”别的事不解释没什么,韩静找过去的事关靖泽却是早早就说起过的,因为关靖泽比谁都怕他误会。
焦海见韩静被郑驰乐挤兑,硬是截断了话题:“今天不说这个!”
郑驰乐说:“好,就说你们进第一医院的事。静静也说了,你们可以胜任,现在第一医院正处于用人阶段,除了循序渐进地挑选人才之外破格提升也是必要的。而你们正好值得第一医院破格,如此而已,没有其他内幕。”
焦海说:“但是……”
郑驰乐语气坚定:“没有但是。”他目视着焦海,“已经进项目组一段时间了,你有没有觉得你还有余力?”
焦海说:“这个……”对上郑驰乐锐利的目光,他郑重地回答,“当然有!”
郑驰乐说:“你需要更大的舞台,而眼下参与的一些项目只是给你铺路的砖石,不要被别人的几句奚落和嘲讽打垮,因为你是要往前跑的人——注意是跑,不是走,我希望你能比别人抢先一步——甚至很多步。你很年轻,但是注定大放光彩,到时候也许会有更多不理解你的人、更多嫉恨你的人——那都不是你需要在意的东西。你唯一需要在意的是你做的事有没有成功、你做的事有没有足够的价值——我希望那是你眼里装着的唯一的东西!”
感受到郑驰乐目光里的期盼跟坚决,焦海心头一震。
他能明白郑驰乐说的“抢先一步”不是他自己抢先,而是希望华国抢先!更大的舞台不是跟自己人争个职称、争个成果,而是立足于国际,展望世界!
郑驰乐见焦海恍然明悟,笑着问道:“这很难,你能做得到吗?”
焦海站起来保证:“我会做到。”
郑驰乐拍拍他的肩膀,叫上韩静:“走,今天就在我这儿吃饭!”
韩静虽然不太明白郑驰乐跟焦海之间是怎么回事,但她看得出焦海已经豁然开朗,不会再钻牛角尖。
她这才想起刚才看到的关振远,不由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关叔他们都来了?”
郑驰乐笑道:“今天是公休日。”他笑容得意,“也不看看我逮了谁当人质!佳佳啊!他们能不来吗?这叫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
韩静被他逗笑了:“那我们可就打扰了。”
郑驰乐看了眼焦海,朝韩静眨眨眼:“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正好也让我姐夫往首都那边带点消息……”
韩静恼道:“不跟你说了,我去厨房帮忙!”
郑驰乐哈哈一笑,对焦海说:“你媳妇儿还挺贤惠的,你有福了!”
焦海被郑驰乐这么一挤兑,反倒是坦然起来了:“我也这么觉得。”
郑驰乐挺替他们高兴的,这对欢喜冤家从一见面就在吵,吵出感情也不奇怪。而且两个人志同道合,往后的路肯定能走得顺遂!
更重要的是,韩静终于从对关靖泽的爱恋里面走了出来。
他领着焦海回到屋里,向关振远介绍:“姐夫,这是静静的男朋友焦海!”
关振远知道当初韩静想跟关靖泽订婚的事,一瞧郑驰乐那得瑟样就有点默然。虽然儿子跟郑驰乐之间搬开了一个障碍是件大好事,可他怎么觉得自己儿子有种翻不了身的感觉?
眼前这小子能耐太大了!
关振远说:“没想到静静不声不响就把自己的终生大事给解决了。”
韩静从厨房探出头来:“乐哥你别瞎说,我跟这家伙八字还没一撇呢!”她揭郑驰乐的短,“你还不如问乐哥什么时候给微微一个交待。”
感觉关振远的目光唰地扫了过来,郑驰乐揉揉鼻子:“静静你猜别瞎说,我跟连微不是那么一回事。”
韩静哼了一声:“我认识微微那么久,她对你最特别!明明是那么内向的人却跟着你跑来奉泰,还进了卫生部,我才不信你们没什么!”
这下连郑彤和佳佳的目光都扫向郑驰乐。
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郑驰乐唯有苦笑:“真没什么。”
关振远指着他直笑:“你这家伙可真够招人的。”
郑驰乐觉得冤枉极了。
这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郑驰乐心里也挺高兴,在踏入家门的那一刹那,他几乎觉得自己拥有了一个圆满的家。
吃饭时看着佳佳开开心心地给每一个人布菜,郑驰乐的心就软了下来。那时候就是有这么一个懂事的妹妹,让他慢慢放下了当初的执着,慢慢放下了对关靖泽的羡慕与嫉恨,所以他重来一遍,他总希望她能拥有他始终无法拥有的东西。
郑驰乐说:“严爷爷说佳佳也学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要多练习,要不姐夫你们这次就顺便带佳佳回去吧。她这么小,老是离家这么远总不太好。”
严老爷子一怔,也点头应和:“没错,佳佳,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你跟你爸妈回去吧,以后定时把习作寄给我检查就行了。”
佳佳睁大眼看着郑驰乐。
郑驰乐回视她,说道:“佳佳……”
佳佳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掉:“小舅舅你嫌弃我吗……”
郑驰乐被她突然涌出来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
他说:“小舅舅怎么会嫌弃你,但是你还小,不应该离开爸爸妈妈太久——”
佳佳再也听不下去了,站起来就往外跑了。
郑驰乐看了其他人一眼,也站起来说:“我出去跟她说说话。”
严成川跟郑彤都想一起去,却被关振远拉住了。焦海跟韩静对视一眼,都不明白饭桌上的气氛怎么突然就变了。
在他们听来,郑驰乐说的话根本没什么问题!
郑驰乐追着佳佳到外面的操场,佳佳正坐在那里哭得伤心。
郑驰乐蹲下看着她:“佳佳,你怎么了?是舍不得严爷爷他们和小舅舅吗?现在交通这么方便,省会这边连飞机场都有了,要见面很容易的。”
佳佳使劲地将眼泪忍住,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的郑驰乐。
从她有记忆开始,这个“小舅舅”就是最疼他的人,他什么都肯陪她玩,她想要什么都肯给她,要是她犯了错他也不会骂她,只会耐心地引导她去想自己错在哪里。在知道“小舅舅”的身世后,她心疼“小舅舅”——她特别特别心疼“小舅舅”,她缠着严姨学做菜、她一点一点学会做所有家事,就是想要当“小舅舅”的家里人!
她想要代替妈妈弥补“小舅舅”!
佳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当听到“小舅舅”说“你还小,不应该离开爸爸妈妈太久”的时候,她就完全收不住眼泪。
“小舅舅”离开爸爸妈妈的时候是几岁?
还是说“小舅舅”从来就没能呆在爸爸妈妈身边?
佳佳突然用力地抱紧郑驰乐,喊道:“小舅舅,我不走,”她哽咽半天,终于喊了出口,“哥哥,让我留在你身边,哥哥!”
郑驰乐怔立原地。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傻孩子一直以来的小心翼翼到底是因为什么。
郑驰乐伸手回抱佳佳,安抚般答应:“好,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