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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南宫计,百姓哭衙

    在吏房管事胡冲带领下,韩香先于县衙内外转了转,随即来到后院办公地。

    “大人,请喝茶。”

    胡冲小心翼翼,将青花瓷茶盏放到黄花梨木桌上。

    “县衙丫鬟全被徐大人打包带走了,卑职泡茶技艺粗劣,还请大人莫要嫌弃。”

    韩香端起茶盏浅酌一口,询问道:“衙门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胡冲喉咙蠕动,咽下一口唾沫,“回禀大人,没……没了。”

    韩香蹙眉:“一两也无?”

    胡冲:“是一个铜板都无。”

    “不仅如此,徐大人在任两年,还欠了四大家族不少。”

    “总计九万八千七百七十三两银。”

    胡冲一边说,一边观察眼前青年神情。

    希冀能从青年脸上看到诸如恼怒、愤恨、咬牙切齿等表情。

    可惜青年让胡冲失望了。

    那张略冷的俊美面庞,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压根猜不出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韩香:“近十万两银子,那位徐大人都拿去做什么了?”

    胡冲:“修堤坝了。”

    韩香:“我怎么听说湘绣县去年发了洪灾?”

    胡冲:“塌了。”

    “十万两的堤坝,却只用了六千两的材料。”

    “那石头脆的和纸一样,莫言滔天浊洪,六七岁的孩童都能轻松扣下来一块。”

    沉默了一会儿。

    韩香再次询问道:“粮税呢?”

    胡冲:“不敢隐瞒大人。”

    “湘绣县几任县令,早将粮税收到元灵一百一十四年了。”

    好家伙。

    韩香直呼好家伙。

    这哪是巨贪,这是把老百姓魂儿都要吸干。

    韩香不是没想过湘绣县会是个烂摊子。

    却从未想到竟会是如此天裂窟窿。

    大殷第一大江沧澜江流经湘绣县,洪涝频发,淹田毁屋死人,乃韩香‘利民三事’首要解决难题。

    接下来才是开阔田、修宽路。

    三件大事,无一例外,都缺不了银钱。

    而且是巨量、海量银钱。

    几千几万两根本解决不了事。

    韩香也不可能真让师父去“弄”几十万,乃至上百万银两。

    “该去哪里搞钱呢?”

    “再苦一苦百姓?”

    可湘绣县百姓已经足够苦了。

    连骨髓都是苦的。

    就在韩香闭眸沉思间,一阵嘈杂声忽从县衙外头传来。

    哒哒哒的急促奔跑声中,一位捕快火急火燎冲进堂舍。

    “大人,胡大人,大事不好了!”

    “小……小七爹娘叔叔婶婶,舅舅舅妈来了好多好多人!”

    胡冲疑惑道:“谁是小七?”

    捕快:“回禀大人,胡大人,就是早些时候,被大人……送走的那位青衣小厮,乃西门士族下人。”

    胡冲脸色骤然一变。

    这是……四大家族对韩大人的宣战吗?

    这么快?!

    我得站队!

    ……

    元灵十五年,五月二十七。

    湘绣县县衙前,共计一十九位,身着粗布麻衫,脚踩草鞋的男女妇孺跪了一地。

    最前两人是一对老翁老妪夫妇,约莫花甲之年,老泪纵横,哭声悲戚。

    老夫妇身后,有少妇抱婴,嘤嘤啜泣。

    有汉子咬牙切齿,怒视大开的衙门口。

    “众列百姓快来看呐,新任县太爷,咱们湘绣县的父母官杀人啦!”

    一位短衫汉子扯开嗓门吆喝着,很快吸引大批路人围观。

    眼见人群二三百之众,将县衙阔街围的水泄不通。

    短衫汉子立刻声泪俱下道:“可怜我那侄子,就在晌午时,也不知哪里得罪了新任县太爷。”

    “竟被咱们的父母官,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活活一剑削首啊!”

    “不仅如此,县太爷还将我侄子心、肝、脾、肺四脏生生挖了出来!”

    擦了擦眼泪,短衫汉子指了指跪在最前的老翁老妪,道:“这是我侄子亲爹娘。”

    “我侄儿乃老来得子。”

    “可怜我哥哥嫂嫂含辛茹苦,养了二十三年的儿子就这么惨死。”

    “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苍天无眼呐!”

    短衫汉子越说越激动,不禁挥拳猛猛捶打自个胸膛。

    “小七,我可怜的侄儿,叔叔没用,真没用啊,不能为你报此血海深仇!”

    “为何?!为何百姓杀人就得偿命,做官的杀人却能安然无事?!”

    “我恨!我好恨呐!”

    短衫汉子泪流满面,迈步来到老夫妇身前。

    老翁老妪面前放着一副担架,白布下隐隐凸显人体轮廓。

    哗啦一声,短衫汉子直接将白布掀开。

    刹那。

    哭声愈发凄惨。

    惊呼声此起彼伏,连绵一片。

    却见担架上的青年尸体,尸首分离。

    断颈仿佛被铡刀精密切割一样平滑,肉猩红而骨森白。

    人头死不瞑目!

    尸体血淋淋,清晰可见上腹部位置一黑漆漆的拳洞,触目惊心!

    “本来还对新任县太爷抱有一丝期待,期望能是位不那么贪婪暴虐的恶官,唉~”

    围观者中,有人叹气。

    “前任县太爷徐大人,再怎么横征暴敛,也未有过在光天化日之下,以如此残忍血腥手段杀人。”

    “咱们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太悲惨了,老来得子,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就这么死了,谁来给两位老人家养老送终啊。”

    “该死的畜生、禽兽!草菅人命的恶官,我诅咒你断子绝孙!”

    人群中,南宫家那位抱酒坛的青衣小厮,看着撕心裂肺,哭天抢地的一十九位演技派,还有被成功拱火,愤咒怒骂新任县太爷的一众愚蠢百姓。

    脸上不禁流露出阴谋得逞的笑意。

    “县太爷啊县太爷,千不该万不该,你真不该与我们西门家作对。”

    “我家老爷子给你脸,你就得接着。”

    “你一定会后悔没有喝下那碗血酒。”

    ……

    当韩香穿着那身刺绣鸂鶒的七品官府来到县衙门口时。

    映入眼帘的,是群情激愤的百姓们,还有一干被吓到噤若寒蝉,压根无法、也不敢控制局面的捕快们。

    看着一位位几乎将眼睛瞪出血,那指指点点的手指头,恨不得将自己身上戳出万千血窟窿的百姓们。

    韩香第一次切实感受到了底层阶级的力量。

    这力量是狂躁的、暴怒的、不可阻挡的、摧枯拉朽的。

    同时这力量也是混沌的、愚昧的、无知的。

    这力量可以将恶贯满盈之徒碾作齑粉,却也可以将良善温醇的好人活活嚼食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