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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干活好,就有媳妇

    日落昏黄。

    韩香嘴里咬着一根青草,肩上扛着一根木棍,棍上吊着几只山兔野鸡。

    走在回文水村的土路上。

    脑海中回想出伏龙镇前,在陈家庄篱笆院与陈平安的一番探讨。

    ……

    “太平,做百姓确实能让你体会众生之苦,然却无法助你改变世道。”

    “你之心愿我懂,你完全无需这般。”

    “你师父是仙人,这座人间最绝顶的存在,连身孕苍天血的天云山洞天之主都不是敌手。”

    “你想要大殷太平,让你师父帮你不就行了?”

    “你师父张口要太平,大殷元灵地不敢不给。”

    韩香:“陈师,您也知晓天云山严禁武夫,尤其六境人仙干涉俗事,以武乱法,以武犯禁,更别提仙人了,会招致生灵涂炭的黑暗动乱。”

    “再者,绝对力量带来的绝非太平,而是恐惧。”

    “因为人是极为复杂的个体。”

    “总有那么些人,不会屈服于力量。”

    “否则也不会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弑君者了。”

    “天道足够强大吧,可古今往来,逆天之人绝不在少数。”

    “明知结局必死,肉身连带神魂灰飞烟灭,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可还是向天道拔剑。”

    “一人忤逆,杀一人。”

    “百人忤逆,杀百人。”

    “倘若大殷众生皆忤逆,当真杀死百亿人?”

    “那是灭朝,不是太平。”

    陈平安插嘴道:“小子,不施加外力干涉的话,你这梦想实现起来很难,很难。”

    “先不说能不能实现。”

    “我现在觉着,做人嘛,就该自私一点。”

    “自己过得好,自己所在意的亲朋过得好,不就足够了吗?”

    “何必去管别人吃得饱吃不饱?”

    “何必去在意他洪水滔天,尸骸遍野?”

    “说你情感丰富吧,满门抄斩你竟从未想过报仇雪恨。”

    “说你冷血无情吧,你竟妄想为一群毫不相干之人,开劳什子太平。”

    韩香笑了笑,“陈师,有句话说得好,千人千面。”

    “有剑客毕生追求那一剑开天的剑仙境,有刀客要做那抽刀出鞘天为摇的魁首刀甲。”

    “有人秉烛夜读,十年寒窗想当官,有人就愿守着三亩田地,老婆孩子热炕头。”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自玄秦至大殷,南下数百万里漫漫长路。”

    “我见过家中无牛,以人力犁地的农夫,即使肩膀被麻绳磨至鲜血淋漓,犹自咬牙坚持。”

    “我见过金黄麦浪被天降骤雨灌透,老人一边呜呜哭着,一边挥动镰刀割麦。”

    “我见过交不上税的男人跪在官吏面前,直将额头磕至血肉模糊。”

    “因为交不上税,便要服徭役,男人走了,家中老父老母极大概率会被活活饿死。”

    “我还见过五六岁的孩童,饿的瘦皮包细骨,饿的吃树皮吃土。”

    “我将那小女孩抱在怀里,喂她喝水,将烙饼掰碎喂她吃。”

    “可一切都晚了。”

    “我永远忘不了女孩临死前的眼神。”

    “没有对这残酷世间滔天的恨意,没有即将死亡的解脱,她就那样静静看着我,一直看着,直到像是睡着了一样轻轻闭上眼。”

    望着西边如血燃烧般的夕阳。

    少年轻语道:“总该有人,为老百姓做些什么。”

    “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韩香!”

    少年看了看陈师,轻声笑了笑。

    陈平安疑惑道:“小憨批,你笑啥?”

    韩香道:“我之梦想,天下太平。”

    “爹娘打压我、纠正我,觉得我是错的。”

    “叔叔婶婶们骂我愚蠢。”

    “世人哄然大笑,笑声极刺耳。”

    “只有师父、爷爷,还有您三位,从未觉得我之梦想愚蠢可笑。”

    交谈的最后,是陈平安长久的沉默。

    ……

    元灵十二年,三月初一。

    一年春耕时。

    韩香早早起床,照例先拾柴、再挑水。

    当少年挑着最后一担水进入张家小院。

    却见正屋屋檐下,老太太正将那双绣花平底鞋换作破烂草鞋。

    “张奶奶,您也要下地去吗?”

    老太太笑道:“得下,不下儿媳妇又该戳我脊梁骨,骂我吃闲饭喽。”

    朝阳初升之际。

    云水村村民三三两两,扛着锄头出了村,往自家田地走去。

    春竹府境内多山,可耕种田地很少。

    官府给韩香分了五亩,离村子有七八里之距。

    元灵十二年,春竹府洪灾,云水村也没能幸免。

    小一年未打理,映入韩香眼帘的,是比膝盖还高的萋萋荒草。

    挽起袖子,少年挥舞锄头。

    一边锄地,一边抓起荒草,待将泥土摔打干净,便扔下地埂。

    这只是第一遍锄草。

    待春雨再落一场,气温渐暖,还得锄一次,种下粟米种子。

    三月播种,四月还得锄草,包括将莠苗拔掉。

    毕竟土地就那么一点养分,杂草不锄,莠苗不拔,则很难长出庄稼。

    五月份还得锄最后一次。

    待六月份粟米苗长大了,长壮了,不怕杂草夺取土地养分,村民们才能停下来喘口气。

    ——

    韩香不停歇,足足锄了近一个时辰,才直起几乎快要折断的腰。

    回头望了一眼锄出来的地,即使作为三境武者,身体被神明之力强化重建,韩香仍不禁苦笑一声,“这得多少天才能锄完?”

    “喂,太平,过来歇息歇息,喝口水。”

    下方便是老村长儿子郭省的土地。

    此刻,男人坐在地头一棵杏树下,冲韩香骨招了招手。

    “来喽郭叔。”

    郭省吧嗒吧嗒抽着老旱烟,冲咕嘟咕嘟饮水的少年伸出一根大拇指。

    “太平,你这地里活干的太好了,一个顶三,等六月清闲下来,瞧好吧,上门说亲的媒婆,保准把张婶家的门槛踩烂。”

    韩香瞪大眼睛,“郭叔,不至于吧,我没爹没娘,也没亲戚帮衬。”

    “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谁家姑娘眼瞎了能看上我?”

    郭省:“太平,这你就说错了。”

    “老百姓什么最重要?不就力气嘛。”

    “地里活干得漂亮,就能多打粮食。”

    “粮食多了能干嘛,吃饱饭啊。”

    “老百姓不就图个吃饱穿暖嘛。”

    韩香明白了一个道理。

    一个他早该明白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