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下愣在原地的一干人,莫默垂下眼眸,冷冷睨了一眼惊怒交加的何白晨, 状似难堪实则厌倦地大步跑出浴室。
经过这场闹剧, 何白晨被害妄想症“发病”的现状被所有人知晓,无论之后会不会反应过来, 在陆国辉的帮助下反咬一口, 至少最近这段时间的处境绝对不能好过。只能说, 自食恶果。
莫默自己也有点厌倦了。在摄像机无处不在的跟拍下, 他其实也只是一个任凭人物设定摆布的木偶罢了。无时无刻不在做着一些让自己都觉得尴尬的矫揉造作,偏偏自己还从一开始的冷静自持,逐渐被何白晨和观众的评价左右, 火急火燎地维持着自己的“形象”, 甚至放弃做一些他本该做的事。
比如,找到那个孩子。
“0137, 抱歉。”莫默一边快步跟着系统地图往一个方向跑着,一边喘着气苦笑,“这个主线任务,恐怕我是完不成了。”
0137那头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腔:“亲爱的,主线任务已经完成了。”
莫默愕然:“什么时候?”
“就在你当众说出何白晨有被害妄想症的时候。”0137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纠结,“主角的闺蜜值上上下下起伏很大,当时好像有一瞬间下意识把自己代入被你虐待的情境中,让闺蜜度迅速满值了。虽然之后又很快下降到50以下,但系统只会计算达到要求的瞬间。”
言下之意,这次任务的完成只能归功于何白晨的奇怪体质以及系统的小bug,当然,还有莫默强大的狗屎运。
莫默有些不相信。以他对何白晨的认识,这人虽然有受虐体质,但是性格乖戾多疑,怎么可能因为一时的情绪轻易放他过关?
不过系统提示在面前,再加上他的确不想再去和何白晨打交道,因此也只是点点头,不再多说。
系统给莫默的方向提示离学校后院的住宿点有些远,路线也挺偏,莫默在0137的引导下跑了大概有半个小时,才在一个断崖边找到之前那个孩子。
“三正。”莫默扯起嗓子喊了他一声,他的名字还是临走前问食堂里的孩子们打听的。
终于找到这孩子,他心里头的大石总算一松,随后便忍不住半弯下腰,双手抵在大腿上喘起气来。跑了这么长时间,对于何沉帆这具受损过度的身体来说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坐在崖边的孩子显然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却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头,只是垂放在膝盖上的右手动了动,掐断了身边地里的一根细草。
现在已经是午后,空气被阳光晒得发热,就算有一丝丝山间的凉风试图吹散些暑气,也很快被完全苏醒过来的骄阳烤得一干二净。
本就忙活了一个早上和中午,再加上走了挺长一段山路,莫默背后的衣衫早已经被汗水浸湿,他的面颊因为奔跑而变得通红,一滴滴汗水从额角冒出来,沾染上发梢,让脸颊两边的头发湿乎乎地贴在脸庞,更加难受了。
“默默默默,这小子有点不对劲啊。该不会是要跳崖吧!”小团子紧张巴巴地在他耳边嘟囔,“没事跑这里干嘛呀…你要不快点把他拉回来?”
不过让小团子没有想到的是,自家宿主竟然果断地摇了摇头,然后直接就一屁股躺到距离三正至少有三米远的地上,闭上眼睛,悠然得仿佛是在躺椅上睡午觉一样!
0137瞬间傻眼了,因为反应不过来,细细的萝莉音都带上了些许停顿:“默,默默,你在干啥?”眼看着自家宿主的呼吸声都渐渐变得悠长平缓,很明显都快要睡着了,抬眼再看看前面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掉下去的小孩儿,0137不由地有些着急,只能在自家宿主的耳边不停地叫唤着:“默默默默默默~!”
奈何一腔真情付诸流水,它冷酷无情的宿主给它回应只是微微抖了抖眼皮,然后吐了一句:“闭嘴。很吵。”
玻璃心0137瞬间泪奔:qwq哇这是一个假的默默!
午后的阳光强得有些刺眼,浑身上下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燥热之意,就连身下的泥土都有些发烫,可是莫默只是伸出手遮挡住眼前的阳光,随后便如同一只被威胁的狡兔,慢慢陷入假寐。
他当然希望能冲上去把这小孩儿拉回来,只是他一看见三正就注意到,这孩子浑身上下,特别是脊背,僵硬挺直,腰部却微微发着抖,两手握拳,刚刚拔断草根的动作分外干脆狠历,情绪应该处于十分激烈紧绷的状态,若是贸然上去,也许恰恰是在逼着这个孩子跳下去。
没有人说话,也无风也无波,一时间周围变得安静起来。
三正紧咬着牙根绝望等待着。但他没想到的是,料想中的脚步声呵斥声迟迟没有出现,当心绪稍平,他用如同机器人一般僵硬可笑的动作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去,便看见那个早上拒绝了他的少年,居然已经大咧咧地躺倒在草地上睡得正香,手背挡着眼睛,嘴唇微微张开,很是悠闲舒适。虽然觉得自己这样有点没有男子气概,但三正还是不由地狠狠松了一口气,趁着背后的人没有注意,一点一点地把凌空的双腿从崖边收了回来。
他其实也怕。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三正蜷缩着双腿,双手抱膝坐在地上看着这位年轻的生活老师。他也想过趁他睡觉的时候跑走,但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浓重的愤愤和失落却叫嚣着要有一个地方可以发泄。
“你们都是骗子。”他一字一顿地开口,也不管那个躺在地上的人睡着了没有,“所谓的希望小学,也不过只是你们赚钱的工具而已!”
“所谓的慈善!捐款!不过只是让我们配合你们表演的报酬罢了!”
“从来就没有人真正关系过我们需要什么!也没有人真正尊重和关心过我们!”
“真当我们拿到你们的钱就会感激涕零吗?!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就稀罕你们这些破钱?!”
三正抱着膝盖的双手愈发用力,泪水渐渐湿润了他的双眸,他越说越激动,一直以来被如同木偶一般在荧幕上摆布的无力和委屈弥漫心头,让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是。”清朗平淡的嗓音夹杂着骤起的山风吹到耳里,山峰远处似乎也回应般地传来似有若无地鸣声。
三正未尽的话语一下子就像是被堵在嗓子口,他的唇瓣蠕动几下,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眸看着这个少年。
他本以为,本以为这位老师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快找到自己。
但结果呢,果然还是自己太天真了。
莫默很明显地看到这孩子面对着自己的黑眸之中泛起浓重得不屑于掩饰的失望和鄙夷,夹着一丝嫉世愤俗的不忿。
莫默看着这样的孩子,只是轻轻弯唇。
山风更甚,远处鸣声回响,他坐起身子,任由风吹动落在两颊的黑发。
“三正。你父母给你起这样的名字,是为了让你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好孩子,但不是为了让你义正言辞地索取。也许你受了一些委屈,或是被迫做了一些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但你应该知道,这世界上,本就没有谁有义务照顾别人到老,你想要的一切,应该凭自己的努力去争取。”
莫默抬起头,看了一眼蔚蓝的天际。耳边轰鸣更甚,渐渐地,螺旋桨转动的声音愈来愈清晰,掀起一阵阵疾劲的风。他却愉悦地挑起唇角:“就像,有些人总该为自己一些任性的消失付出代价一样。”
很多年以后,三正已经不再是那个冲动地跑到山崖边怼天怼地的愤青少年,走进社会经历过风风雨雨,也早已明白自己当时想法的可笑。当年若是没有那些他口中“功利的骗子”,只怕以他们家乡的条件,他很可能连学都上不了。
孩时的不忿早已在生活中湮灭殆尽,但他却依然很清晰地记得,那个燥热的午后,偏僻的山崖边上,少年浅色衣衫沾满泥土,他却毫不在意地冲他笑了笑,然后愉悦地抬起头,看着玄黑色的直升机在一片尘沙飞舞中缓缓降落,毫不犹豫地冲进直升机刚刚打开的门中,一脚把还在直升机里的一个男人踹出了飞机。
“亲爱的干爹,我好想你。”少年眼眸弯弯,仿佛天使般地冲着趴在地上目瞪口呆的男人甜笑,“虽然这段时间过得不太如意,但能看到你,我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当时天真的他以为这是少年以独特的方式表达久别重逢的喜悦,但几年后当得知两人关系后,他才一下子反应过来,少年当时的潜台词应该是:
“你特么死哪里鬼混了,现在才来接老子!这里的事老子自己都摆平了,要你有个毛的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