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相人之术
可就在那一刹那,当他刚想将两颗骰子放去一边,打算自动让座之际,他眼中一亮,主意突改,他重新抓起那两颗骰子,大声道:“下,下,快,快!”
他突然改变主意,不是没有理由的。
原来他头一抬,竟赫然发现那女人身后,除跟着一名小婢之外,还跟着个男人,正是毒太岁游志宏!
再看毒太岁的两只手上,那只小草袋业已不翼而飞,代之者是一个沉甸甸的大银封。
萧小龙恍然大悟。
原来这位尤门高足的一支鬼参未能向张四烂眼押得银两,最后却在这女人身上找到出路。
难道这女人也是个中行家。
萧小龙一面想一面喝道:“下,下,快,快!”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赌徒们,你望我,我望你,竟然没有一个肯落注。
两名看庄的汉子,在桌底上,不断地脚踢示意。
萧小龙不予理会,仍然一股劲地吆喝道:“快,快,押一个,赔一个,不押不赔……”
最后,他给那两个家伙踢火了,扭过头喝道:“赶一赶桌底下的狗!”
这一喝,桌底下立即清静下来。
那女人眼波一转,含笑脆声道:“这位公子,你是大概要推下去?”
萧小龙头一点道:“不错……”
女人转脸向毒太岁道:“你说你刚才被人家一注包了天门,现在你有了银子,难道就不想扳本了么?”
毒太岁嗫嚅道:“我怕大娘要推庄,所以……所以……”
那女人摆头淡淡一笑道:“先让你押一注。”
毒太岁大喜,抢将银封往台子上一放,抬头向萧小龙狠狠地瞪眼说道:“全部押开门,打骰子!”
萧小龙笑道:“多少?”
毒太岁道:“五十两!”
萧小龙道:“庄上现在已经超出百两之数,朋友要不要再添一点,像本公子刚才一样做一注包了?”
毒太岁脸红了,却又发作不出来。
那位花大娘子开口了:“差多少算奴家的。”
说着,回过头去,命小婢在天门上放下碎金。
萧小龙骰子一搓,喝道:“独吃天门!”
骰子打出一个八点,两副牌翻开,果然独吃天门!
花大娘子脸上笑容不改,从容如故,毒太岁的一张面孔,则全变了颜色!
赌钱最怕老本断根,这位尤门高足刻下心中难受之滋味,相信好此道者一定不难体会。
花大娘子抬头嫣然一笑道:“公子仍想推下去?”
萧小龙想了想,摇头道:“算了,知足常乐。谁要推谁来接手吧!”
花大娘子注目又笑道:“公子手气不坏,奴家想沾个光,下一庄我们搭伙如何?”
萧小龙点头道:“使得!”
接着,由那女人当庄,萧小龙则站去一旁,作壁上观。那位毒太岁不知已于什么时间悄然离开大厅。
看女人赌钱,萧小龙这并不是第一次。不过,看一个女人当庄推牌九,却是不折不扣的头一回!
女人赌钱,本来就不是一件雅事;女人推牌九,当然更不会雅到那里去。
可是,说也奇怪,这女人推起牌九来,却一点不使人有不雅之感。
你看她洗牌和打骰子的手法,是那样的熟练,那样的优美,从容不迫,举止合度,几乎连那两颗骰子,也比别人打出去,在台面上滚得更为动人……
下注的情形,愈来愈热烈。
萧小龙目光微微一转,便已看出毒太岁的那支鬼参,正连同那只革袋,放在那小婢的提篮里。
可是,尽管他具有一身绝学,即使面对着一流高手,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这时却不知道如何才能使那支鬼参到手。
正当牌局再度进入高潮之际,一名青衣小丫头,忽然匆匆奔入大厅。
花大娘子头一抬,不期然微微一怔。
她向那小丫头投去带有询问意味着一瞥,那小丫头喘息点点头。
花大娘子皱皱眉头,轻轻叹了口气,自语似的道:“真扫兴!”
说着,向身边提篮的那小婢头一点,招呼也不打一个,便随那后来的小丫头向厅外走去。
萧小龙连忙从后喊道:“还有这些银子……”
花大娘子回过头,眼波流转,淡然一笑,说道:“你接下去推,账明天算。”
不等萧小龙再有表示,娇躯一拧,莲步款款,瞬息便于大厅门口消失不见。
萧小龙自然没有兴趣再推下去,他喊来张四烂眼,点清台面上的银两,自己拿了其中一半,另一半交张四烂眼保管,然后他向先前警告他不可与花大娘子抢庄推的那名汉子招招手笑道:“走,今天运气不错,咱们去什么地方找点酒喝喝!”
大年初一,去哪里喝酒呢?最后由那汉子领去他自己的家中,命老婆备了几样菜,两人便这样喝起来。
汉子自言姓汤,名宏吉;家中除了老婆,和两个小女儿之外,同住的尚有一位远房叔叔。
萧小龙喊来那两个小女儿,一人给了一个五两重的银元宝,汤氏夫妇谢了又谢,一家欢喜得不得了。
萧小龙喝过几杯酒之后,方才问道:“刚才那位花大娘子,看上去人挺随和的,为什么一走进来,大家都对她那样顺从?”
汤宏吉苦笑着摇摇头道:“今天算你公子运气,这娘儿们居然一反常态,当时我实在没有想到我们今天还能坐在这里喝酒,就连现在想起来,都叫人直冒冷汗,事情可一而不可再,我劝公子明天最好另外找个地方消遣,张四烂眼那边,能别去最好别去。”
萧小龙道:“这正是本公子不明白地方,当时她假如争着要推庄,而本公子又偏偏不让,她能怎样?”
汤宏吉道:“公子也许能活着走出那座大厅,但绝不能活到明天这个时候!”
这本在萧小龙意料之中,但他仍故作吃惊之状,哦了一声道:“你说这女人会武功?”
汤宏吉道:“岂止会而已!”
萧小龙道:“汤兄有没有看她施展?”
汤宏吉道:“当然看到过。”
萧小龙道:“很高明?”
汤宏吉道:“武功一道,小人是外行。不过,小人可以举个例子。这儿太原城中,有关家兄弟三人,三兄弟全有一身惊人能耐,有一年大概是大前年吧?就在张四烂眼那里,三兄弟碰上了这娘儿们,也是为了争庄推,结果一言不合,双方便动上手,哪知道不到几个照面,三兄弟的三支宝剑,竟全告脱手落地。最后,这娘儿们只交代了一句话:贤昆仲在太原住得太久,去别处混混吧!从此太原城中,果然就不见了这三兄弟的影子!你公子想想,这娘儿们厉害不厉害!”
这个例子的确举得很好。太原关家三兄弟的武功,再没有比萧小龙知道得更清楚的了。
三兄弟之武功,约与武当八于相伯仲,能在几个照面之内,使三兄弟兵刃脱手,如果投去龙虎宗,一名黄衣护法应无问题。
萧小龙感到纳罕的是,像这样的一个女人,无论走到什么地主,都不难引起轰动,为何以前未曾听人提到过?
难道花大娘子这个名字是假的?
还是她平时都不在太原城中?
萧小龙想了想,又问道:“汤兄可知道这娘儿们在城中什么地方?”
汤宏吉摇头道:“不知道。”
萧小龙道:“有没有谁知道?”
汤宏吉道:“恐怕谁也不知道。”
萧小龙道:“何以见得?”
汤宏吉道:“公子可以想象得到,像张四烂眼这种地方,决不可能藏得住一件事。要有人知道,还会到今天?不早传遍全城才怪!”
萧小龙笑道:“这样漂亮的一个娘儿们,难道就没有人想打听一下么??
汤宏吉叹了口气道:“想打听的太多太多了!”
萧小龙道:“结果总是打听不出来?”
汤宏吉道:“前年有个姓马的,去年有个姓薛的,都曾自告奋勇,想跟在后面,看个究竟,结果两个家伙。一个也没回头。”
萧小龙道:“就此失了踪?”
汤宏吉道:“一个死在南城门外,一个死在北城门外。”
萧小龙道:“以后就没有人再动过念头?”
汤宏吉道:“很难说。这女人实在长得太好看了,看了这女人几乎谁都会生出非份之想。
“张四烂眼那里,因为每年都有外客,那里有句笑话,如果有人第一年去了,第二年看不到他来,大家便说:‘那家伙么?他找花大娘子去了’”
萧小龙道:“那个我包了他一注天门的游大爷,他是不是跟花大娘子很熟?”
汤宏吉道:“赌场里谁都跟花大娘子很熟,只要不跟她抢庄推,这娘儿永远笑脸迎人,什么事都可以打商量。”
萧小龙正想再问什么时,在门口玩的两个小女孩忽然笑着喊道:“叔公回来了……恭喜叔公……”
一个老人走进屋中,萧小龙头一抬,看清来人面貌,不禁微微一怔!
原来这位“叔公”竟然就是前天酒楼中的那个“算命先生”!
汤宏吉为两人引见之后,萧小龙才知道老人名叫汤三才。
萧小龙在酒楼出现时,是一名中年文士之面目,汤三老此刻当然不知道他已见过萧小龙一面。
可是,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他望了萧小龙两眼竟然注目说道:“请恕小老儿冒昧,这位老弟看来好生面善,我们以前是不是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萧小龙本就钦佩这老人的一副硬直骨气,这时更为对方这副过人的眼力,折服得五体投地。
当下毫不隐瞒,照直说出那天他也在酒楼上,楼梯口的中年文士,便是他的化身。
汤三才听了,似乎并不惊异,点点头接着道:“我知道公子不是常人……”
萧小龙笑道:“这句评语,在老丈身上也用得上,老丈那天的表现,实使晚生钦佩,要换了别人,谁敢那样做?”
汤三才摇头道:“这个公子就错了。”
萧小龙笑道:“怎么呢?”
汤三才道:“这不过是小老儿对自己的相人之术,具有几分信心罢了,那厮印堂霉暗,命主不日凶死,对于这样一个人,当然用不着担心他能将你怎么样。”
萧小龙真没有想到这位老人在相术方面,竟有这等造诣。
当下又问道:“那么?老丈在临走之前,对那位为老太解围的老人,数度欲言又止,是不是正因为已看出那老人,表现在气色上的预兆,有惊无险,才忍住没提警告,毅然离去的呢?”
汤三才点头道:“可以这样说。”
萧小龙乘兴道:“晚生如今显示者,乃晚生之本来面目,拟请老丈揣相一番,老丈是否愿意?”
汤三才道:“公子的命相,小老儿刚才已经观察过了,功名利禄,富贵寿考,全与公无份。请恕小老儿直言一句,公子是天生的劳碌命,凡接近公子的人,都能得到好处,公子本身,却永远一无所有!”
萧小龙抚掌大笑道:“好,好,干一杯,不想今日此处,复见君平再生!”
大笑声中,首先举杯饮而尽!
汤三才陪了一杯,皱眉说道:“小老儿虽略通星相之术,然对岐黄一道,却是门外汉,听公子适才这阵笑声,中气似有阻滞之象,今天虽是大年初一,小老儿却仍不得不说一句,公子最好能找个大夫看看,别误了症头才好。”
萧小龙忽然转向汤宏吉道:“汤兄,拿纸笔来。”
汤三才连忙说道:“小老儿说的全是真话,尚请公子见信,小老儿如果能开方子,早不会等到现在了。”
萧小龙笑道:“晚生索取纸笔,不是这个意思。”
汤三才抬头道:“宏吉,既然公子索取纸笔另有用途,那你就快去取来吧!”
不一会,汤宏吉将纸笔取来,萧小龙即席挥毫,写就一函,端正叠好,递给汤三才道:
“在散关,四行三十里,先找榆林,然后穿林南走,只要遇见樵子,不分老少,这封书函交出,对方拆阅之后,自会领您前往一个去处,到了那里,今日之事,您便会明白。”
汤三才亦不推辞,伸手坦然接下。
萧小龙又道:“这一边,您请放心,宏吉见以后不必再跑张四烂眼那种地方,晚生会交给他一点本钱,让他弄个小生意做做,吃一口太平饭,绝不用愁就是了。”
汤三才不说话,只是微笑,汤宏吉自语似的喃喃道:“五叔一直说我开了年便会好运,我总是不相信,想不到……想不到……竟是……真的……”
萧小龙从汤家走出,带着三四分酒意,周身一片舒畅。
他觉得今年这个年总算没有白过。
他信步前行,走了老远一段,才发觉走错了路;那座龙虎分舵在东门附近,他现在竞往西走!
他站下来,认清方向,正拟反身之际,小巷中忽然奔出一名顽童,拉住他的衣袖,气急败坏地道:“那边有个死人,快去看!”
萧小龙一哦道:“在哪里?”
那顽童手一指道:“在巷子后面,那座古塔里头。”
萧小龙道:“是多大年纪的人?”
那顽童道:“我们没有走近去看,不知道,我要过去看个清楚,小虎子和黄鼻涕害怕,他们先溜了,我也不敢去。”
萧小龙道:“男的还是女的?”
那顽童道:“不知道。”
萧小龙道:“穿的什么衣服?”
那顽童道:“衣服都拉破了,两条大腿通通露在外边,那条破裤子,好像是绿的,还镶了边……”
萧小龙怔住了!是个女人?
当下忙又问道:“地上有没有血?”
那顽童道:“没有。”
萧小龙道:“好!我们过去看看。”
一个女人陈尸古塔中,衣服给拉破了,却没有一滴血,不用问也可以想象得到是件什么案子。
那顽童出了巷子,便不肯再往前走。
萧小龙点头道:“你不走也好。”说吧便自顾自的向古塔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