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一开始建康的情况虽危,但远远没达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滕辉月坚持留在建康辅助文帝不无道理。可是安煜之死成了一切的转折点。建康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若再不作出决定,到时便是想走都走不了。
即使敛羽没有出手,文帝哪怕拼着滕辉月怨恨他,亦会不择手段送走他和阿劫。敛羽出手,还搬出千面,解决了文帝一个麻烦。
“属下该死,请殿下责罚。”敛羽被滕辉月踢了一脚,身躯一歪,很快扳正继续跪着叩首。
滕辉月长这么大没有受过这么憋屈的气。但他还真不能拿敛羽怎么样!一是敛羽的作为背后有明帝和文帝的手笔,二是敛羽他们确实已经用了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好办法带他和阿劫离开,没有惊动已经危若累卵的建康,惹出大祸。
最后,滕辉月只能怒道:“你给我滚出去!”
“啊啊,哒哒!”阿劫拍着手给滕辉月“助威”。
滕辉月脸色微微一僵,敛羽不敢多言,沉默地走出车厢。
敛羽出去了,滕辉月靠坐在软垫上,低头看了一眼朝他咧着小嘴笑的阿劫。若是天下太平时,听到阿劫发出这么一声类似“爹爹”的声音,滕辉月必定欣喜若狂。轻轻亲了亲阿劫红润的脸颊,滕辉月抬头望向建康的方向,深深皱起眉头。
滕辉月的这五十骑一车前几日走的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官道。这条官道颇为狭窄,两旁森繁叶茂,是暗卫事先探好的安全路线。
但到了第六日,一行人遇上一批蒙面刺客。刺客埋伏在林里,突然蹿出攻击了滕辉月他们。这些刺客下手狠辣,目标是马车上的滕辉月,一旦被擒立刻咬舌自尽,没有留下任何把柄,虽然最终不敌全部死在敛羽他们手上,但也成功令滕辉月这一方三死六伤。
敛羽没有想到居然有人会知道他们的逃亡路线并在半途截杀,一向木然的脸阴沉得厉害。他怀疑暗卫里出了内奸,但这个时候若不顾一切彻查,他们也不用走了。
在敛羽犹疑不决之时,滕辉月把他叫进车内。这是滕辉月醒来对敛羽大发脾气后第一次说要见他。
马车内,滕辉月正耐心地哄着阿劫。阿劫年纪太小,被喊打喊杀声和浓重的血腥味惊倒了,吚吚呜呜哭了好一阵,委屈地蹭着滕辉月。
敛羽行过礼后,恭敬地跪着等待滕辉月开口。
“坐下吧。”滕辉月淡道,精致的眉目威仪隐隐,令人无法生出违抗的心思。
敛羽拱拱手,依言坐下。
“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滕辉月一下一下轻拍着阿劫的背,“无论你想的是什么,都给本宫打住。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宫相信你们,你也相信本宫相信之人。别把心思花在毫无意义的事上。听到没有?”最后一句,疾言厉色。
敛羽震了震,叩首道:“属下遵命。”
“我们正前往哪里?”滕辉月问。这个问题他早该问了,只是之前气晕了头,又担忧建康的形势,一时居然忘了问。他心里还是知道敛羽不会害了他的。
“并州。”敛羽道。
滕辉月蹙眉:“阿炎那里?”他想过好几种可能,但去齐明炎的藩属不是其中之一。逃亡的嫂子投靠小叔子?绝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是他心里有种意外又似乎理当如此的奇怪感觉,怎么回事?他想起事关上一世的那些断断续续后来干脆消失不见的记忆,有些头痛。
敛羽默认。
滕辉月问:“等等,阿炎知道此事吗?”
“广烈郡王绝不会慢待您,请殿下放心。”敛羽道。
滕辉月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本宫?”
敛羽顿了顿,踌躇起来,不知该如措辞。他有种预感,如果他像对文帝一样对滕辉月全盘托出明帝曾做过的事,滕辉月绝不会只踢他一脚那么简单。
滕辉月冷笑:“不如我替你说?千面是谁?为什么我得了暗卫令,没有读过他的记录?”他得了可以号令明帝手下所有暗卫的令牌,下过苦功了解关于暗卫的一切,但从来不知道有千面这一号人。以他能把他扮得惟妙惟肖的本事,在暗卫中绝不可能是个默默无闻的人。那么只有一种解释:有人故意抽掉了关于千面的记录。
为什么他可以知道其他暗卫的资料,唯独这个千面不行?想到千面的本事,想到明帝为了他“好”而做过的一出一出,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他是珍妃。”滕辉月目光一厉,确信道。甚至他在封后大典上见过的“明帝”,也极有可能是千面所扮。
估计从一开始,千面就是明帝为了他而准备的。那时明帝的意图已经不可考,但最近的一桩,是千面代替他受困建康。
敛羽忠心的对象很好猜,会不顾他的意愿带走他,唯有明帝曾下过类似齐明曜不能护着他时把他带走的命令。
离开了文帝,又让他去并州找齐明炎,联系到齐明炎对他隐约的心思……
滕辉月脸色铁青,一掌狠狠拍在车上:“齐明曜不行,就换上齐明炎?齐略,你欺人太甚!”齐略是明帝的名字。
这么多年以来,敛羽第一次听到作为明帝脑残粉的滕辉月用狂怒怨恨的语气喊明帝的名字,敛羽的头低的不能再低。
“啊啊,哒哒!”阿劫被滕辉月抓痛了,啊呜啊呜抗议。
想到阿劫是明帝的种,滕辉月冷着脸把他放到敛羽怀里,直起身撩起车帘出去了。
“啊,殿下!”外面传来一声惊呼!
敛羽一惊,连忙抱着阿劫走出车外,只见滕辉月手里拿着一把从暗卫腰间夺来的明晃晃的大刀,几下跃到路边,对着一颗粗壮的树发泄似地猛砍,那股狠劲看得暗卫们倒抽一口冷气,全体呆呆地看着他。有躲在树上的暗卫一脚踏空,哇啦哇啦地摔了下来,还不敢叫痛。
明明是一个细胳膊细腿的绝色小文子,滕辉月硬是疯狂上百刀,把一颗成年男子才能合抱的树砍得摇摇欲坠,树上深深的砍痕可以看出滕辉月的怒气有多浓重。停下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被震得颤抖。他拖着刀,脸色阴沉得似乎能滴出水里,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一步一步走回马车。所有人退后一步给他让路,包括抱着阿劫的敛羽。
“还你。”滕辉月把刀还给被他夺了刀的暗卫。
那个暗卫恭敬地双手接过。
“改道,我们不去并州。”滕辉月对敛羽说。
“但是……”明帝和广烈郡王齐明炎都准备好了一切。
滕辉月随手捡起一样东西对准敛羽扔过去,敛羽护着阿劫一侧身,用背受了,原来是一条马鞭。
充当马夫的暗卫:……
滕辉月用“你这个愚蠢的暗卫”的目光鄙视地看着敛羽:“齐明炎那边泄露了,有人不想我们去。如果你想继续被追杀,就按原计划行事,本宫绝不奉陪!”
113
滕辉月下命令改道,然后让敛羽留下只有暗卫才能识别的记号。敛羽是滕辉月近身暗卫的领头,但对于分散全国各地的暗卫,他并没有驱使的权力。
只要滕辉月的安危没有受到威胁,敛羽对滕辉月的命令会无条件执行。
滕辉月弃了马车,把阿劫绑在身前,骑上骏马,带着所有人离开官道往密林里走。日落时分,他们在一个隐秘的位置扎营。如是这般过了三日,一个身着灰袍的年轻男子孤身找到滕辉月他们的所在。
敛羽他们反应迅速,团团护在滕辉月和阿劫身边。
男子对眼前的弩拔弓张毫无感觉,利落地单膝跪下,奉上信物:“暗卫所属,并州白术参见殿下。”明帝手底下的暗卫,只知他们仅忠于一位陛下和一位殿下。这位陛下是明帝,而殿下则是元徵雍主滕辉月。即使滕辉月如今贵为皇后,他们依然只称殿下。
听来人自称白术,敛羽心里一动。白术,广烈郡王齐明炎手下除了徐止之外的第二人。齐明炎隐瞒身份从军时认识的至交好友,有过命的交情,极得齐明炎信任。他知道明帝有在每一个皇子身边放人,对齐明炎这个四皇子也没有例外。但他记得放在齐明炎身边的人中没有白术。
滕辉月看了递过来的信物,道:“你们退开。白术,过来聚话。”
白术长着一张忠厚老实的脸,外表平凡无奇,但一举一动带着说不出的精神气,眼神清正。他看着护在滕辉月身边的暗卫在滕辉月的命令下让出一条通道,露出中间容姿绝色,气势不凡的尊贵人儿,眼里飞快闪过一道光芒。
白术道:“启禀殿下,此处不适合聚话,请跟属下……”
“啪”的一声,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滕辉月收回金鞭。这条金鞭是明帝送给他的,自从明帝给他和齐明曜赐婚后,滕辉月就把金鞭收起来,看都不看一眼。这次离开建康,随行的行李中居然有这条金鞭。路上祸福难料,滕辉月再一次拿起这条最衬手的武器。这只是一件武器。滕辉月细细摸着金鞭想,没有发现自己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如今他是一有机会就使鞭子,想尽快找回曾经的熟练度。
鞭子没有打在白术身上,但警告的味道十分重。滕辉月想到自己正在逃命就觉得憋闷,而且不论他想不想去齐明炎那里,有人居然派人刺杀他阻止他去,滕辉月觉得被冒犯了,更加不高兴。
他心情不好,等来的白术还在唧唧歪歪,他登时不耐烦了:“不适合聚话你就长话短说,你敢质疑本宫的命令?”
白术立刻跪下道:“属下不敢,请殿下恕罪。广烈郡王领军停在二十里外,徐氏女派出刺客欲行刺殿下您。属下已准备好隐藏之地,请殿下随属下走一趟。”
滕辉月眼里没有半点意外,他果然猜对了,齐明炎那边有人不想他过去。他离开建康之事做得十分隐秘,自己这里没有人泄密,那就是齐明炎那边有人泄密了。齐明炎真蠢,他是怎么用人的?
滕辉月心里腹诽,见白术老实了,他的脸色缓和,一摆手:“很好,你带路。”
以敛羽为首的暗卫令行禁止,非常有默契地分成两股。一股十人跟着白术先去探路,余下的人护着滕辉月和阿劫尾随。
白术对滕辉月的反应颇为愕然。暗部是齐氏一族握在手中的利器,为齐氏的兴盛付出过极大的贡献,比元徵立国的历史要悠久得多。暗部传承多年,自元徵立国开始只掌在登上皇位的那一位手中,经过三代的改造,成为只忠于皇帝一人的暗兵,隐在暗处。尤其是明帝这一代,暗部对明帝心悦诚服,忠心耿耿,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即使明帝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会立刻抹脖子。
明帝在皇子身边安插暗卫,有明暗两种配置。明者会在“不经意”间被人发现身份,偏偏因为知道他身后的是明帝而无法妄动,甚至很多事都不能避着他,以示对明帝的臣服,但明者同时受到严密的监视,不能轻举妄动。暗者则是极少有人能发现他们身份的,他们这一生都会尽心辅助他们要监视的人,唯有在对方和主子的利益发生极大冲突之时,他们才会出手给予致命一击。
白术就是这样的暗者,除了身负监视齐明炎之责,他还颇有才干,在暗部是排名前十的人物。白术平生最崇拜佩服的唯有明帝。此前明帝亲自下了手谕,把暗部交给元徵雍主滕辉月,白术不得不听从命令,但心里到底憋了一股气。
作为齐明炎的心腹,白术对齐明炎恋慕滕辉月一事还是察觉到一点。齐明炎出兵勤王如此积极,其中滕辉月的原因占了不少分量。滕辉月要来的消息通过特殊渠道知会了白术,白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他没想到徐婉这个小小女子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还擅自派人截杀滕辉月。无论白术怎么想,他对明帝的忠诚是刻在骨子里的,既然明帝说了滕辉月是他们的主子,那么滕辉月就是他们的主子。事关滕辉月的性命,又一时无法查到是谁走漏了消息,白术立刻亲自走一趟。
对滕辉月这个正在逃命的文帝皇后来说,齐明炎那里是已经妥善安排好了的安身之处。但听到齐明炎那里有人派人暗中刺杀他,滕辉月的反应竟然如斯平静,似乎有一种“不出我所料”的味道。而且还这么信任他,让他领着去他安排好的藏身之处?白术实在感到迷惑了。
看以敛羽为首的暗卫,白术能感觉到滕辉月在他们心中威信极高。从下属的行事能窥得主子的一部分性情。能被明帝如此看重之人,必有过人之处。这一刻,白术彻底收起心里的那一丝不服气,重新评估起这位新主子来。
白术找的藏身之处刚好在密林深处的一座山后。那里有一处很不显眼的小山谷,错落分散着七八户人家。这些人家的房屋是青石搭建,看来荒废了一段时间。
“此处之人已经离开躲避战火,安全无忧,只是地方简陋,请殿下忍耐一段时日。”白术小心翼翼道。对于面前这位金尊玉贵的主子来说,恐怕自出生以来就没有受过这等委屈。但齐明炎的军队和他们只有二十里的距离,等军队经过官道,等于和他们擦肩而过。看滕辉月的意思,似乎并不准备投奔齐明炎。这里已经是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可以找到的最好的地方。
滕辉月确实挺嫌弃的,但嫌弃之中又有一些好奇。他长到这么大,大半时间都住在皇宫那个金碧辉煌的地方,即使去行宫避暑狩猎,吃穿用度都非常精致。这么简陋的农舍是真的没有见过。可是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这可不是他耍脾气的时候。
“敛羽,吩咐大家去收拾。”滕辉月道。
敛羽领命去了,很快又折返回来,他不会让滕辉月和白术单独相处。
有了暂时的安身之处,滕辉月紧绷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下来,问了外面的状况。他离开建康近十日,消息不灵通,不知道建康如今情况如何。
白术道:“突厥主力在安州受暴雨所阻,偏师与皇军在建康对峙。”
“勤王兵马呢?”听到建康暂时依然安然,滕辉月觉得有了安慰。
“各路勤王军以广烈郡王行军最快,但日前同样受到暴雨阻挡,如今到了昂州。”白术道。
“如果急行军,还有五六日的路程。”滕辉月喃喃道,只希望齐明炎能尽快赶到。齐明炎没有参与到谋反或者叛国的事情里,对于文帝和滕辉月都是一个值得欣慰的消息。
白术有些纠结,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他齐明炎对他的心思不一般,这次救援建康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白术,你刚才说的徐氏女是徐家的徐婉?”滕辉月问。
白术道:“是的,殿下。”
“徐家好大的胆子!”滕辉月怒道,“齐明炎居然放纵他们至此!”
“殿下,郡王对此事并不知情。而且,此乃徐婉一人的主意,其他徐家人并不赞同。”白术为齐明炎说句好话。
“若没有徐家人默许,她徐婉一个小女子如何调动得了刺客?”滕辉月道,“而且本宫的行进路线,是谁告诉她的?”
这是在怀疑留在齐明炎身边的暗卫吗?
白术额角冒出冷汗:“此事,属下回去后必定彻查。”
“你们是太上皇的人,本宫信你们。”滕辉月斩钉截铁道,“徐家有蹊跷,尤其是徐婉此女。你们必定要查清楚,绝不能让他们坏了广烈郡王的大事!”有这种阳奉阴违的下属,滕辉月都替齐明炎担心。
“属下遵命。”
“你是广烈郡王心腹,不可久离,你先回去吧。本宫这边若有变故,会给你留下记号,你自随机应变。”滕辉月赶人。
白术应了。等出了山谷,白术才发觉自己完全被滕辉月牵着鼻子走,滕辉月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了,还有理有据。
看来主子是换定了。白术无声地叹了口气。
守在建康的“滕皇后”一直没有被拆穿身份,除了徐婉派出的刺客坚持不懈地要找出滕辉月,无论文帝和齐明炎都没有想到滕辉月已经不知所踪,文帝以为齐明炎已经把人护起来了,齐明炎则为滕辉月依然留在建康恼怒不已。
故而,滕辉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找到。
还是一个他见了立刻想甩鞭子的人……
114
滕辉月是个很少会为难自己的人。历经两世,他受过的最大委屈是这一世被明帝下旨赐婚给齐明曜,过了一段非常伤心压抑的日子。之后他就决定面对现实,不委屈自己了,连对自己的夫君文帝,都是说不给亲近就不给亲近,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突厥来犯,建康遭难。滕辉月身为皇后,为了守护建康殚精竭虑。后来被打晕送出建康,得了一个隐秘处藏起来,滕辉月无法再对局势起到任何作用,连对外面的消息都极不灵通。他干脆放宽了心,在藏身的山谷里住下,好好照顾自己的宝贝儿子。
他身处的这个小山谷看似简陋,但收拾好了居然别有一番景致。最大的一家农舍外还有一眼小温泉,水质干净清澈,冒出丝丝水汽。水是活水,从一个泉眼汩汩地流出,倒省去了烧水的麻烦。
滕辉月好洁,连日来的赶路和东躲西藏令他无法好好梳洗一番,见了这活泉心情总算略为好转。
这日的下午滕辉月正在沐浴。他养尊处优惯了,唯独沐浴这一项,自五岁后再未假手于身边侍候的人,因为侍候他沐浴的人变成了明帝。享受过最高等级的侍候,滕辉月自然瞧不上其他人的侍候,况且明帝这个占有欲极强的男人也不允许别人看到心爱的人的裸体。于是滕辉月渐渐养成不是明帝侍候着沐浴就是自己单独沐浴的习惯。
所以当沉稳到木讷的敛羽抖着声音禀报“明帝来了”的消息,刚穿好衣服的滕辉月脚下一划,整个人沉进温泉里,差点呛了水。好不容易爬起来后,他顶着一身湿,默不作声地拿了金鞭冲出去,任凭敛羽怎么喊叫都充耳不闻!
很快他见到了人。那人一身常服负着手站在农舍外,脸色苍白,满头灰发,但依然器宇轩昂,尊贵优雅,清冷淡然。他看着滕辉月,似有情若无情的狭长凤眸慢慢闪过一抹柔光。
滕辉月身子晃了晃,只觉得满眼红雾。曾经有多恩爱,这一年多的被蒙在鼓里就有多伤多恨,不管明帝有多少苦衷多少不得已,滕辉月还是觉得他被狠狠抛弃了!他最心爱的舅舅违背了对他的诺言,宁愿把他拱手让给别人也不要和他死在一起!
“齐略!齐略!”滕辉月气苦,心口一下子堵了一大股气,堵得他差点无法呼吸。
“阿樾,是舅舅不好,对不住阿樾了……”明帝低沉道。
“你住口!”一句“对不起”就算完了?滕辉月大怒,扬起金鞭用尽力甩过去!
鞭子打在身体上的声音清晰响亮,闻声色变的暗卫们纷纷下跪请求滕辉月息怒。滕辉月眼前渐渐清明,看到明帝身上的鞭痕,脸上血色尽褪,身躯摇摇欲坠。
他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舍得伤明帝一根手指头,即使是怒极出手,鞭子也只是准备打在明帝身边,绝不会碰到明帝。没想到明帝会突然移动迎了上来,生生受了这一鞭!
滕辉月一手鞭法受过名师指导,又勤练多年,用尽全力下威力不弱,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日会打了明帝,一时又急又惊又气,指着明帝嘴硬说不出话,眼眶却一下子全红了。
滕辉月眼睁睁看着明帝带着鞭痕一步一步走近,伸出手臂把他揽入怀里,温柔得仿佛他是天下间最重要的珍宝。他全身僵硬,一点一点被熟悉的莲香密密包裹住,不知怎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你太坏了!你太坏了!舅舅是个大坏蛋!大笨蛋!”
“你居然抛下我一个!你敢不要我!我连阿劫都有了你还不要我!我恨死你了!”
“最讨厌你!最讨厌你!我不要原谅你!一直一直不要原谅你!”
边哭边骂边擂!完全不顾形象,痛哭涕零,破口大骂,拳头一下接一下打在明帝胸膛上!
明帝任打任骂,把湿漉漉的人儿抱起,走进内室,亲自给他换上干爽的衣服,为他擦干头发。全过程滕辉月无知无觉,只顾自己哭自己的,哭了一会儿想到什么,伸手去扒明帝的衣服,看到明帝赤裸的胸膛上留下一道青紫渗着血丝的鞭痕,哭声更大,差点没背过气去。
“你怎么不躲开,呜呜……你怎么不躲开……舅舅大笨蛋!”
明帝被他哭得心疼,劝慰无效,干脆低下头封住他的唇。哭声立刻止住了,久违的亲近令两人都重重一震,滕辉月绷紧的神经不受控制地渐渐舒缓下来。
滕辉月的哭声惊动了本来在午睡的阿劫。父子连心,他听到亲爹的哭声,小嘴一咧跟着嚎啕大哭。
滕辉月听到阿劫在哭,已经糊成一团的脑袋一清,被压着的身体立刻一僵,伸手推开明帝,带着哭腔道:“你不要碰我!”转头对外面吩咐道:“把小殿下带过来。”
久别重逢,明帝意犹未尽,但看着滕辉月泪痕斑斑的小模样儿实在可怜得紧,遂把他抱起,又给他擦脸。
滕辉月这次不依了,拿腿蹬明帝,要离他远远的。
不知何时已经跪在旁边侍候的前内侍太监,明帝的心腹苏顺轻轻道:“殿下息怒。皇上体内余毒未清,昏迷近一年,月前醒来即马不停蹄寻找殿下,未曾好好休息……”
“多事!”明帝不悦地看了苏顺一眼。
苏顺立刻低眉顺眼,俯首住嘴。
滕辉月却是听进去了,下意识细细打量明帝,入目的是他满头的灰发,眉宇间隐隐的一丝疲劳。他丰神俊秀的舅舅,何曾有过这样的一面?明帝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恍若神明。
思及此,滕辉月悲从中生,捂住嘴又抽泣起来。
“阿樾别听苏顺胡说,舅舅已无大碍。”明帝抚摸他的脸颊,以指拭去他的眼泪。
这时敛羽抱着哭泣的阿劫进来,阿劫不停地扭动,一见滕辉月,立刻张开小手扑入他怀里。滕辉月抱住儿子轻声安抚,阿劫觉得安心了,停了哭泣,乖乖偎着滕辉月,小凤目好奇地看着挨得很近的陌生人。
明帝缓缓道:“已经这么大了……”
滕辉月心里怨气未消,差点想讽刺过去,但想到当时他难产,是明帝不顾病体守在他身边,救了他和阿劫的命,到嘴边的话便说不出去了。
但看到阿劫,滕辉月终于想起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真是满心酸楚,委委屈屈地一手搂住阿劫,一手撑着塌要爬离明帝的怀里。
宝贝儿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以明帝的霸道,哪里还允许他远离?自然无比地伸臂把人揽回来:“阿樾带着我的儿子,还想去哪儿?”
滕辉月瞪了他一眼:“你说呢,‘父皇’?”“父皇”两字加重了音,但还没说完,滕辉月的声音就哽咽了。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自己是水做的,今日一日之内流的眼泪比以往加起来都多。
都是明帝的错!
本来好好的一家三口(明帝、他、阿劫),如今名分上一个是明帝的儿媳妇,一个是明帝的孙子。这算什么事儿!
明帝完全不为所动。他温柔地执起滕辉月的手,与他五指相扣。
“阿樾,我只问一句,你还是舅舅的阿樾吗?”
滕辉月被明帝一句话击得溃不成军。即使明帝伤他瞒他,滕辉月自始至终都听他的话,再伤心绝望,心里依然无时无刻不想着他。他和齐明曜婚后的生活过得一团糟,他迟迟无法接受齐明曜,为的都是什么?
元徵雍主只对明帝一人付出全部真心。别的人即使把天下捧到他面前,他无法动心就是无法动心,连自欺欺人都不能。
阿劫阿劫,到底谁才是谁的在劫难逃?
滕辉月抿着唇不说话。他还想起齐明曜登基当晚的事,虽然第二日他没有感觉,但他和齐明曜真的没发生什么吗?之前他和齐明曜都下意识地回避这件事,到此时此刻,却成了滕辉月心里的一根刺。
滕辉月不答话,明帝也不以为忤。他挑起滕辉月的下巴,让他对上他再认真不过的凤目,里面翻腾的浓重占有欲令滕辉月喉咙一紧。
明帝一字一顿道:“即使你不是了,舅舅也会让你变成是的。”
经历过生死,什么是最重要的,明帝再清楚不过。既然他活着回来了,他的心肝宝贝,就只会是他的。
115
明帝在小山谷住下了。
除了苏顺和神医苏先生,滕辉月没有见到其他人,但整个小山谷的气氛全变了。如果说滕辉月带着五十暗卫匿藏在这里,需要时刻警惕可能发生的变故,那么有了明帝后,这个地方顿时变得固若金汤。
滕辉月整个人都放松了。从小到大他一直崇拜依赖明帝,明帝在他心里是无所不能的。之前明帝不要他,他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虽然后来重新振作,立志要保护自己的儿子,做个称职的王妃皇后,也确实干了不少令身边的人觉得欣慰激赏的事,但直到明帝回到身边,滕辉月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撑得很累,无时无刻不绷着一根弦,害怕自己犯错,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明帝一回来,滕辉月就安心了,仿佛天掉下来有明帝顶着,他什么都不用再担心。这种想法令滕辉月觉得可耻。他娇生惯养,任性跋扈,一点用都没有,到底哪里值得别人喜欢?
滕辉月的失落明帝看在眼里。作为养大他的人,明帝对他的宝贝儿十分了解,知道他是一时钻了牛角尖。若不是滕辉月过不了身份这道坎儿,明帝不介意用行动告诉他,他到底有多喜欢他。
可惜明帝还来不及抱着人安慰,元徵雍主因为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卑,躲起来不见明帝,晚上睡觉也不和明帝睡了,去了隔壁抱着阿劫睡。
可惜只分床睡了一晚,苏先生就过来拧了人扔回明帝身边。
对于这个救了明帝性命的神医,听说他有孕时是他诊的脉,分娩时还承了他的情,即使以滕辉月骄傲的性子,对他也十分尊重。
没想到苏先生看起来仙风道骨,动起手来居然毫不含糊。整个小山谷,只有他敢出言教训明帝和滕辉月。
“皇上,你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切忌情绪过分起伏,还需珍重。小雍主,皇上为你费尽心思,事到如今,何不乖乖听话?”用斯斯文文的字眼说话,苏先生盯着明帝和滕辉月的眼睛却充满警告,只差没明说叫他们安分一点!
闹别扭是这个时候闹的吗?小的不懂事就罢了,大的那个也不省心。
滕辉月被训得一头雾水,看向脸色淡然的明帝,发现不过一夜之间,他的眉宇间带了倦色,灰发的色彩似乎淡了一些,不复重逢后的几日那么精神焕发。
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测涌上心头,滕辉月恍惚地想,是因为他吗?他没有陪在明帝身边,所以明帝心情不佳吗?
“舅舅,我是不是很没用,只会拖累你?”滕辉月喃喃道,终于说了出口。
“傻阿樾,乱想什么?你只管过着平安和乐的日子即可,真让你挡在前面成为众矢之的,那是舅舅的无能。”明帝宠溺地亲了亲他额心的朱砂痣。
“可是我已经长大了……”滕辉月嗫嚅。都是孩子爹了,还心安理得躲在明帝的羽翼下,真的好吗?
“长大了吗?让我看看……”明帝的大手开始游移。
滕辉月软了,气喘吁吁,艰难地推拒:“舅舅,不,嗯、要……”
“好阿樾,你是要还是不要?”明帝悠然问,又很坏地堵住滕辉月的唇舌,不让他发出声音。
滕辉月的脑袋变成浆糊,完全不管用了。
苏先生的声音冷冷淡淡飘进来:“皇上,您的身体未好,不宜行房事。”
滕辉月反射性推开明帝。明帝中毒,九死一生这件事给他留下深重的阴影。什么都没有明帝的健康重要。
为了安抚欲求不满的明帝,滕辉月还是搬回主房和明帝一起睡了,当然,是盖被子纯聊天,偶尔被窝里会多了阿劫这小小的一团。
守在小山谷里的,说白了都是明帝的心腹,对此自然不会多言半句。
和明帝的其他儿子一样,阿劫小小年纪,对明帝是惧怕多于喜爱。阿劫会向滕辉月磨蹭撒娇,调皮捣蛋,但在明帝面前乖得跟猫儿似的,甚至不敢抗议明帝总是霸住滕辉月的行径。要知道平时谁跟他抢滕辉月的注意力,他能闹个翻天。
而明帝对阿劫亦不甚亲近,和以前对齐明曜他们这些儿子态度差不多。按理说不该如此,因为明帝不喜欢齐明曜他们的生母,只把子嗣当成作为帝皇应尽的责任,但滕辉月是他心爱的人,在阿劫还没有出世时,明帝已经对滕辉月孕育的孩子心存期待。爱屋及乌,明帝对阿劫不应这么冷淡。
滕辉月受到打击了,阿劫是他和明帝的孩子,很可能是他这一世唯一的骨血,他非常珍爱阿劫,但明帝作为另一位父亲,居然不喜欢阿劫?
不过为了明帝的健康,这一次滕辉月没有躲起来生闷气,而是不满地问了出来。
明帝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勾着唇角:“阿劫,齐君绝。阿樾,告诉舅舅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当然是和明帝断情绝义的意思!
想起他壮着胆子问了苏先生明帝的头发是什么回事,苏先生饱含深意地提示过明帝的头发曾经因为一个名字而一夜鬓白。当时滕辉月听不明白,此刻却登时打通任督二脉,串联起来了。
滕辉月心虚得无以复加。他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太大意了!
他和明帝之间的账,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但先不说阿劫的名字已经上了齐氏的玉牒,名分上是文帝的嫡长子,齐君绝这个名字陪他走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时刻提醒他已经没了那个可以依靠的人,他必须自立自强,意义深远。虽然有点对不起明帝,但滕辉月不想给阿劫改。
而且这一个名字并不能影响他和明帝之间的关系,也顺势警告着明帝,绝不可以再行以前那种事。不然再来一次,滕辉月是真的无法原谅了。想到明帝可能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死去,滕辉月便浑身发冷。
明帝一点也没有强迫滕辉月,他舍不得。他答应滕辉月会尽量对阿劫好一点。但和他不愿意勉强滕辉月一样,滕辉月也不愿意勉强明帝。他能看出明帝对阿劫暂时没有太多的喜爱,阿劫对明帝也没有完全放下戒心,不过明帝不排斥阿劫接近他,这一点令滕辉月觉得安慰。感情是慢慢相处出来的,不必急于一时。
而且明帝宠爱滕辉月,这种宠如父如兄如情人,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若明帝真的宠了阿劫,滕辉月自己指不定会怎样吃醋了!
自个儿想通了,滕辉月决定顺其自然。
他不知道的是,明帝一生感情淡漠,除了为帝应尽的责任,他的感情几乎全部放到了滕辉月身上。对滕辉月的感情是明帝心随意动的,没有掺和任何杂质,而滕辉月回报给他的也是一份对等的甚至更干净更纯粹的感情。差一点命陨让他更加清楚他最想要的是什么。如今连帝皇的责任都已经放下,明帝对滕辉月的占有欲已经强到连彼此的孩子亦差点容不下的程度。
只是怕吓着滕辉月,明帝一直隐而不发。不然,明帝又怎会因为滕辉月一晚没有睡在身边而发作?
滕辉月能自己想通,不再经常拿阿劫放在两人中间,对明帝来说自然再好不过。
明帝在小山谷里养病,享受着滕辉月为了他的健康暂时放下所有心结,一心一意照顾他,同时也没有放松对外界的消息掌控。
他放下皇位,留下可能导致内乱的布置是一回事,突厥部在元徵耀武扬威是另一回事。他在位时把突厥部打得贴服,这些蛮夷趁着他不在了把脚踏进来,明帝绝不允许!
这段时间,明帝写下不少信件让暗卫送出去。同时,留在外面的人也把战报源源不断地送进来。
建康皇军与突厥偏师对峙半个多月后,突厥主力抵达建康,与偏师合军,对建康发动猛攻。建康皇军只坚持了一日即溃败,城门被破开。但也在破城当日,广烈郡王齐明炎率领的勤王军赶到,立刻与突厥军展开厮杀。之后几日,元徵各地的勤王军也陆续抵达建康。双方在建康激烈交锋。
又断断续续交战半月,元徵一支边军突袭突厥皇帐的消息传至建康,突厥军军心大乱,大败,带领残部且战且退离开了建康。元徵军追出百里,杀死杀伤突厥军近三万,连着之前的损失,突厥部十五万南征军只剩下不到三万残部,元气大伤。元徵军班师回朝,至此,历时近三月的战事结束,以元徵朝大胜告终。
明帝放下战报,俊美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凝重之色。
苏顺捧着药碗进来,滕辉月跟在一边,他负责监督明帝喝药。谁能想到英明神武的明帝并不喜欢苦涩的药味?滕辉月哄着他喝药任重而道远,从此不再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
滕辉月看到明帝的脸色还以为他又不想喝药了,殷勤地把药碗亲自放到明帝面前,眼巴巴地瞅着他:“舅舅,喝药了,我准备了蜜饯……”
明帝看了他一眼,非常优雅利落地把药一饮而尽,而后挥手让苏顺拿着药碗出去。
他的动作太快,滕辉月纤长的指尖捏着蜜饯,一时看呆了。
明帝拉过他的手吃下蜜饯,无法避免地舔到他的指尖。滕辉月脸一红要缩回手,明帝一用力,转眼间,滕辉月已经坐到了他怀里。
明帝把战报摊开放在他面前。
滕辉月低头看,立刻被上面写着的一句“建康城破,文帝殉国”惊住!
116
“怎么会……阿曜怎么会……”滕辉月心里一痛,眼眶红了。他对齐明曜没有产生情爱,却有着深厚的兄弟情。从小到大,齐明曜待他真的好得不得了。正是因为觉得无以为报,他才会那么尽心辅助他,甚至愿意留在建康,和他一起面对突厥军。
滕辉月绝对不希望齐明曜出事。他以为明帝活着,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突厥军大败就是明证。那支突袭了突厥皇帐的边军,正是明帝多年前埋下的伏笔。齐明曜还是太嫩,给他的时间也太少,不说建康的各大盘根错节的势力,很多地方势力对他们依然抱着观望的态度,即使突厥军兵临建康也一样。但有了明帝就不一样了,只是几封书信已经足够调动那些骄兵悍将。然而他忘了明帝不是神,战场上瞬息万变,什么都可能发生。
明帝的表现要比他冷静得多:“你先别急,此事有待查证。”
“查证?”滕辉月一愣。明帝的手下传回来的情报,会有误吗?
“建康还乱着,阿炎进去后一直没有退出来。”明帝道。
“消息是阿炎传的?”滕辉月立刻明白明帝的潜台词。如果文帝殉国的消息是齐明炎传出来的,以他对皇位的野心,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确实有待商榷。掌控过暗部一段时日后,滕辉月很清楚齐明炎不是个甘于俯首称臣的人。而且他选择的活动时机十分好,明帝和齐明曜都无暇腾出手处置他,倒成就了他此次击退突厥军的功绩。想想也知道,齐明炎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明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道:“再等等。”
“他怎么可以?阿曜是他兄长,于国有大功!”滕辉月气愤道。齐明曜为了元徵守到最后一刻,凛然无畏,尽职尽责,齐明炎怎么可以夺了他的位?想到齐明曜刚登基不久已经遇到连番变故,他满腔壮志未酬,滕辉月一阵难过。
“若阿曜安然无虞,阿炎确实动摇不了他的位子。”明帝道。齐明曜的帝位来得名正言顺,功绩又在那里摆着,齐明炎想借着战事抢夺必定难以服众。齐明曜也不会轻易束手就擒,除非遇到极大的变故。
滕辉月蹙起眉:“我只希望他一切安好……”齐明曜把他打晕送出宫,不管怎样,他如今的安好都承了他的情,否则建康破城,他的下场不会比别人好。
明帝揉揉他的眉心:“我会让人查清楚。但阿樾,无论结果如何,你尽量以平常心待之。他坐上了那个位子,就必须承担责任。”即使真的殉国,也是求仁得仁,一如他中毒后生死未卜,依然尽职尽责地为元徵安排继承人一样。
滕辉月直起身揽住明帝的脖子,脸埋在他颈间,哽咽着点头:“我要一个确切的结果。”
明帝轻轻抚着他的背:“好。”那毕竟是他的儿子,明帝也不想白头人送黑头人。而且,明帝想找齐明曜解决滕辉月的身份问题,不想滕辉月顶了个未亡人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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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皇宫
乔装过的广烈郡王齐明炎走进宫里一个偏僻的小殿。这个小殿的侍卫全是齐明炎的心腹之人,守卫森严,没有齐明炎的吩咐,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小殿内布置简单,干净整洁,空气中飘着浓浓的药味。齐明炎一进去,一名长相平凡眉目精明的中年男子迎上来向他行礼。
齐明炎连坐也不坐,直接问:“如何?”
中年男人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宋太医在守着,皇上伤势过重,依然没有转醒。”
“已经五日了!”齐明炎压不住火气,只差没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庸医。
中年男人低下头。
突厥军破城当日,虽然广烈郡王齐明炎率军及时赶到,但已经破入城中的突厥军依然对建康造成极大的冲击。两军在建康交战数日,沦为战场的城池毁了大半,伤亡和破坏甚巨,战事过后,建康满目疮痍。留守建康的王公大臣死伤过半,文帝齐明曜身中数箭倒下,在死忠的士兵保护下捡过一条命,但至今昏迷不醒。
战乱后,太医院的太医或死或逃,宋太医和中年男人高太医是太医院仅剩的还全须全尾并且医术精湛的太医,被齐明炎毫不客气揪出来为齐明曜诊治。
作为战乱的幸存者,宋太医和高太医对文帝没有抛下他们逃命而是保护他们到最后一刻是十分感激的,为他治伤竭尽所能。然而广烈郡王齐明炎接下来的举动令他们不安。
齐明炎并没有把文帝还活着的消息放出去,而是悄悄把文帝藏起来医治。宋太医和高太医被软禁在这方寸小殿内,不能外出。
如今他们就是猜的也知道皇宫已经被齐明炎的人控制了。齐明炎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那他想让文帝活着,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毕竟文帝活着对他似乎没有什么好处。
宋太医比高太医年长十来岁,脾气耿直,一门心思只想医好文帝,以报皇恩,对齐明炎这乱臣贼子很看不上。高太医为人圆滑一点,不想得罪齐明炎,自觉当起和稀泥的那个,对齐明炎的真实心意有一分猜疑。
齐明炎看着高太医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放狠话:“若他有个好歹,你们也不用活了!”
高太医心里苦笑,知道了这个辛秘,他们真的还有活命的可能吗?
齐明炎哼了一声,亲自进去看了齐明曜一眼。
当初齐明曜救回来时,身上的箭没有拔下来,整个人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脸如金纸,气若游丝,和死人只有一线之差。太医医治的时候,齐明曜几度没了呼吸,差一点,齐明炎就以为他熬不过去了。但他最终到底是熬过去了,只是一直昏迷不醒。
如今建康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极少数知道齐明曜还活着的人,隐晦地提醒过他不能留着齐明曜。
齐明曜这个大皇兄对于齐明炎来说一直是一个不可逾越的存在。齐明曜是真正的天之骄子,高贵的出身,得力的母族,臣属的拥戴,齐明炎求而不得的一切,齐明曜都轻而易举得到了。曾经唯二令齐明炎觉得公平的,一是明帝的一视同仁,二是滕辉月对齐明曜的感情和对他的感情似乎没有多大区别。可是到最后,这些公平也没有了,齐明曜登基,明帝为他铺路,滕辉月也成了他的妻子。
所以即使齐明曜勉强算是一个称职的兄长,齐明炎也无法喜欢他。因为他想要的一切,全被齐明曜攥在手里。
尽管齐明炎心里很清楚,他要击败拥有太多优势的齐明曜可能比登天还难,但他始终没有放弃。如果只是做一个太平闲王,他何必冒着极大的风险从军,一刀一枪以命搏得一道前程?他是个执拗的人,认定了的目标,无论成败,他必然要拼上一拼。
所以明帝给他指了另一条路,齐明炎毫不犹豫答应了。走这条路,他需要蛰伏,需要等待时机,或者要等上很长很长的时间而最终一无所获,但一旦被他抓住了机会,却是登天的捷径。他愿意赌一把。
只是齐明炎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么快这么顺利,仿佛只是转眼间,齐明曜倒下了,而他站了起来。
齐明炎没有要齐明曜的命。无论作为皇帝还是作为兄长,齐明曜都是称职的,齐明炎不喜欢他,却不得不尊重他。齐明曜不该以这种状态死在他手上,齐明炎的自尊不允许,而且,若是滕辉月知道了,一定不会原谅他。
但齐明炎也没有阻止底下的人把文帝殉国的消息传出去。有生以来第一次,至尊的位置离他如此之近,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想要的一切,他一定要得到!
看过了齐明曜,搁下敲打的话,齐明炎大步离开,接着他去了文英殿。
众所周知的,建康战事结束后,幸存的宫中内眷各归各位,暂时闭门不出,而其中身份最贵重的“滕皇后”被安置在文英殿。
齐明炎进入文英殿畅通无阻。“滕皇后”正在喝茶,见是他来了,很平静地起身行礼。这个“滕皇后”的真正身份是暗卫千面。他代替滕辉月留在文帝齐明曜身边,一步一步降低皇后逃出建康对军心的影响。到突厥军破城当日,建康早已习惯皇后再次回到皇宫,侍奉年迈的皇祖母郑太皇太后。兵荒马乱之际,他已经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不想被齐明炎亲自带人堵住了。齐明炎一见到他,脸色便一变,忍了又忍才没有当场发作,把他带回宫私下审问。
千面受过严格的训练,面对齐明炎软硬兼施的审问,没有透露出任何信息。齐明炎想对他用刑逼供,后来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作罢,只把他软禁在文英殿,不让人靠近他。齐明炎自己则时不时来一趟,看他几眼就走,脸色越来越不好。
千面觉得这位击退突厥军的郡王挺古怪的,但他秉承少说少错少做少错的道理,轻易不开口。他不开口,齐明炎又似乎没有那么生气了。
不过这一次齐明炎见他一如既往地一言不发,怒火却渐渐在眼里腾起。
自十二岁从军至今,他只见过滕辉月一次,脑袋深深印着的,依然是十二岁的滕辉月稚嫩又漂亮得令人炫目的脸。他看着眼前这个滕辉月的替身,很憋闷地发现他得通过这个替身来想象长大了以后的滕辉月,心里涌起的还不是喜欢而是厌恶。
齐明炎觉得气恼。他辛辛苦苦打进建康,心心念念的可不单单是这一张脸!
他想见的是真真正正的滕辉月!
可是他此时不能拿这个替身怎么样!一是要维护滕辉月的名声,二是有这个替身在手,他可以做不少事。
齐明炎必须不停自我安慰“他还有用”,才忍住捏死他的冲动。他一点也不喜欢有个人顶着滕辉月的脸占着他的一切。
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忍不下去了!他想见滕辉月想得快发疯了!
117
这是建康郊外的一处朴拙的庄园,本为无名园,后改名为桂魄园,难得在经历过几个月前的战事后完整地保存下来。
庄园的管事一家几代人都守在这里,战战兢兢地经营着庄园,谨慎地保持着庄园的低调,即使数十年来始终未迎接过庄园的主人,依然不敢有丝毫放肆。
如今的庄头姓虞,人称虞大。十数日前,虞大接到一封密信,然后整个桂魄园都动了起来。
数日后,一辆马车低调平静地驶入桂魄园,随行的侍卫身着黑衣,法度森严,身上的气势令人胆颤心惊。
虞大带着全园的人跪在门内迎接,他把头低得不能再低,大气不敢喘一口。倒是虞大的媳妇儿止不住好奇偷偷瞥了一眼,远远地只见一个身材修长高大,气度清冷高贵的灰发男子,温柔地搀扶着一个带着幕离的少年下马车。带着幕离的少年脸孔模糊,但光是身段已经美好地令人见之忘俗。
此时随侍在灰发男子身后,白脸无须的男人看了虞大的媳妇儿一眼,眼里的寒厉骇得她差点晕过去,满头大汗地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极为后悔自己一时管不住眼睛。
之后的日子,除了虞大因为庄头的身份被住进园里的贵人侍从传召过几次,桂魄园的其他人都并未获准入内。原本几乎被默认为桂魄园半个主人的虞大一家被打回原形,但连最泼辣厉害的虞大媳妇儿都恭恭敬敬,没有半分怨言。在虞大一家的影响下,其他人纷纷夹着尾巴做人,态度要多谨慎有多谨慎。
桂魄园外观普通,入内才知道别有洞天,画栋飞甍,小桥流水,处处怡人,叫自离开建康后过了近两月简陋生活的滕辉月一时有点回不来神。
无论处于何种境地,明帝是不愿意令自己的心肝宝贝受委屈。之前战火纷纭,齐明曜力有不逮导致滕辉月受了委屈,明帝已经十分心疼。既然滕辉月回到他手里,明帝自然要给他最好的。
明帝天纵奇才,当了十多年的皇帝,把元徵朝政把持得牢牢的,手下势力庞大。桂魄园是他在建康的据点之一,原本准备来送给滕辉月作新婚礼物之一,以方便他们微服出宫游玩之用。
故而明帝带着滕辉月和阿劫回到建康,点了此处作为他们的暂住之地。
明帝对他如此用心,滕辉月重新回到建康后越来越不佳的心情也有所好转。
在小山谷时滕辉月的心情本来好好的,因为明帝终于给他打探到齐明曜的消息。虽然齐明曜的伤势很重,还昏迷不醒,但命到底是保住了,滕辉月狠狠松了一口气。以他对齐明曜的了解,只要还活着,齐明曜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齐明曜看着温和柔软,其实心里的坚韧比一般人都强得多,他绝不会轻易被伤病打倒。
此外,滕辉月也得到父母的消息。滕祁山、福康长公主齐敏和弟弟滕辉然在这场战乱中有惊无险,最终毫发无损,如今正在回建康的路上。
而好友如安敬室主王承坚等人,虽然府里受到一定波及,但多是性命无虞。
建康的形势不如想象中那么差,估计这座千古繁华之都经历过阵痛,必定能重新焕发光彩。在建康出生长大的滕辉月对此很庆幸。
然而,随后而来的一个消息令滕辉月的脸立刻沉下来。
由于文帝“殉国”,皇长子齐君绝不知所踪,护国有功的广烈郡王齐明炎在一片歌功颂德之声中被拥立为皇,正式主管建康政事,任何提出异议的臣子都要面对齐明炎手下军士的大刀。有维护正统的大臣悍不畏死,言道文帝殉国,父死子继,继位的应该是文帝之子齐君绝,而不是齐明炎这个先帝之弟。齐明炎先是大怒,后来又表示愿意听取大臣的意见,雷厉风行地宣布要立齐君绝为太子,他的登基只是代侄子暂管朝政。
这种说法居然得到不少赞同之声。然后齐明炎趁热打铁,再砸下一个惊人的消息——
他要立文帝皇后,他的皇嫂滕辉月为后!
“滕皇后于国有大功,当享尊荣。子为太子,吾为皇父,其应为皇后!”齐明炎如是昭告天下。
先是在逆王齐明渊手中救下百官性命,后来突厥来犯,亲上城楼,护卫建康有功,无论在朝堂还是民间,滕皇后都有着极高的威望。齐明炎登基被人反对,很重要一个原因正是文帝有子,而且这个子还是滕皇后所出。若皇长子齐君绝继位,有滕皇后扶持幼帝,既名正言顺又令人觉得可以接受。坏处就是广烈郡王手中的大军和他的不臣之心,很可能会诱发另一场动乱。
现在齐明炎居然愿意退让,立文帝皇长子为太子,还立滕皇后为皇后。除了弟立兄妻有违礼法外,却是一个很好地解决目前难题的方法。
齐明炎还拿出齐氏一族开国前有父死子继、兄死弟继的先例,这个继不单是继承兄长的遗产,还有妻妾子女等。
有人不死心拿着礼法反对,已经被齐明炎派人软禁起来。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下定了决心。登基他是登定了,作出的“妥协”是立皇长子为太子,立滕皇后为皇后。赞同的人很好,反对的人全部打倒。
后宫中,郑太皇太后已经表示赞同,滕皇后则始终一声不吭,被很多人解读为默认。
齐明炎的登基大典和大婚如火如荼准备中。
得到消息的滕辉月几乎没气炸肺!如果齐明炎站在他面前,他一定狂甩鞭子把他抽得尿滚尿爬!
他没想到从小对他言听计从的齐明炎有一天会不顾他的意愿做出这种逼嫁的事!
这么多年只见过齐明炎一次的滕辉月压根儿没考虑过齐明炎对他是真心的,只觉得他为了帝位什么都干得出,彻底变了。
与此同时,齐明炎又放出一个消息,道郑太后在战乱中腿脚受伤,不良于行,长此以往恐危及性命,现广集天下名医为其治腿疾。
滕辉月还咕噜齐明炎和郑太妃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要知道齐明炎养在郑太妃的宫里时,他一直被郑太妃当透明人对待的,除了不差一口饭,其他的统统没有。
滕辉月没反应过来,明帝搂着他,用冷静过头的嗓音道:“他这是逼我们现身。腿有事的是阿曜,不是郑妃。”齐明炎想和滕辉月举行大婚,但他想要的是真正的滕辉月,而不是摆在宫里的赝品。所以他昭告天下,并且以齐明曜的性命为挟,逼滕辉月现身。他想着滕辉月重情义,不会置齐明曜不顾。
明帝一提醒,滕辉月立刻想到了,牙都磨起来。
“阿樾想见阿曜吗?”明帝轻飘飘问。
尽管被齐明炎气个倒仰,但他确实捉住了滕辉月的弱点。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齐明曜被齐明炎弄死。齐明曜是君子,齐明炎却不是。真惹急了齐明炎,他也许真做得出弑兄这种事。
不过明帝的口气听着平淡,偏偏滕辉月有一种“如果直说会死得很惨”的感觉。
滕辉月双眼湛亮地看着明帝,试图用眼神表达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表达的意思。
明帝把他压倒了,顾忌着他的心结没有做到最后,但把滕辉月的脖子锁骨吻出一个个印子,宣告主权的味道极为浓厚。
之后,在明帝的安排下,一行人秘密回到建康。
118
因为齐明炎一意孤行要封他为后的事,滕辉月跟着明帝回建康的路上一直不高兴。不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担心,无论是齐明曜还是齐明炎他都没想招惹过,对他们是亲情,如兄弟一般的关系,但齐明曜和齐明炎仿佛认准了他,一条路走到黑。齐明曜能娶到他还能说是明帝下旨赐婚,齐明炎不顾礼法要娶他这个嫂子,滕辉月真心觉得冤了。他到底找谁惹谁了?弄得他好像很水性杨花似的。
但转念一想,想到齐明炎能有如今的势力,离不开明帝的扶持,条件之一还是一旦齐明曜有事,要齐明炎照顾好他。滕辉月突然恶从胆边生,觉得该了!
他暗搓搓地斜睨明帝:叫你把我让出去!
反正他对目前的局势是没有半点办法的。齐明炎这一出,还是得明帝来处理善后。事到如今,滕辉月也算相信明帝不会放开他了。这让他有恃无恐。
回到建康进了桂魄园,明帝搂着他说了一通桂魄园的来历,滕辉月的心再次雀跃起来。最喜欢的人对自己那么用心,他怎么可能不动容?他对着明帝时,心从来都硬不了多久。
滕辉月的好哄令明帝对他又爱又怜。明帝宠他宠了十多年,最爱他靠在自己怀里无忧无虑地笑。这一年来却令他的宝贝儿受尽了委屈,最大的罪魁祸首还是自己,重逢后,明帝恨不得把天下捧到他面前搏他一笑。无论滕辉月是喜是嗔,他都一律接收,万般纵容,好不容易才能滕辉月脸上的阴霾渐消。
齐明炎闹的这一出,明帝心里已有定案,半点不叫滕辉月操心。政事上滕辉月对明帝信心十足,乐得撩开手不管,反正明帝已经答应了他会让他看到齐明曜。只要齐明曜好好的,滕辉月的心头大石便能放下。
在桂魄园闲着无事,滕辉月甚至叫来歌女唱曲。
在湖心亭垂下纱帘,里面摆了塌案吃食,让歌女乘着小船荡至湖中献唱,真是别有一番趣味。
滕辉月像只娇贵的猫儿一般趴在明帝的腿上,大大的桃花眼微眯,听着歌女婉转清丽的唱腔,明帝时不时剥一片橘子瓣喂他,滕辉月觉得日子好得不能再好了,前段时间的颠簸流离在他的记忆中迅速模糊。
他就是一个离不开富贵的贵族子弟。
明帝笑得温柔,喂滕辉月的时候被他舔到手指,他当是邀请,俯下身吻住那含笑的红唇,直把人吻得气喘吁吁。
一吻毕,两人四目相对,眼里的情意仿佛能溢出来。
如此美好的气氛,不久后就被一阵哭声打断。
明帝回来了,滕辉月别扭了一阵,又满心满眼都是他,明帝也只把他放在眼里心里。一来二往,阿劫这个小小的人儿便成了竖在两人中间的小蜡烛。明帝也就罢了,阿劫不敢闹,但滕辉月的忽略阿劫可是深有体会,立刻不依地闹将起来。
明帝拐了滕辉月去亲热,阿劫不见了亲爹,嘴一扁就嚎啕大哭。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明帝狭长的凤目半垂,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
阿劫哭了,滕辉月难免受影响,但不一会儿哭声断了,他想起身去看,明帝揽住他没有让他动:“男孩子不能太娇惯。”
“阿劫还小。”滕辉月道。
“不小了,得慢慢开始教。”明帝道,“你不忍心,让我来。”
明帝待儿子们不亲近,但父亲的职责确实尽到了。他的四个儿子是没有一个不成才的,被他宠着教的滕辉月看着骄纵跋扈,要独当一面时很快蜕变成一位优秀的皇后。
明帝主动要教阿劫,滕辉月自然无不应允。而且滕辉月很可耻地发现他的心确实不够大,装不了太多人。明帝一在,他的目光根本控制不住围着他转,满心满眼都是他,很难分出心思再想其他人,包括他的亲生儿子。以前他那么疼爱阿劫,基本是把他当成了明帝的代替品来倾注感情。现在正主儿回来了,这代替品突然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感觉到自己对阿劫的忽略后,滕辉月立刻倒抽一口冷气,愧疚心虚得要命。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能违心地说对他而言,阿劫比明帝更重要,即使这很可能是他唯一的骨血。
滕辉月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往明帝怀里一扎,艰难无比地说了自己的“冷酷无情”。谁知明帝不怒反喜,珍爱极了地抱起他在他耳边道:“阿樾的眼里只有舅舅就好。”只管当其他人不存在。
在明帝怀里,滕辉月可以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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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深秋,建康皇宫偏僻的小殿里头已经烧起炭火。
昏迷了十日终于醒来的齐明曜经过数日的调养,已经能坐起身。他瘦削得厉害,满脸憔悴,唯有一双凤目依然带着亮光。
被褥下,他被箭矢洞穿过的腿伤及骨头,太医断言,即使日后好全了,他也再不能骑马,而且走路会一瘸一拐。
因为这个伤势,他被齐明炎攥在手里的性命,算是彻底保住了。
齐明曜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此时他正捧着药碗在喝药,齐明炎在他面前烦躁地转圈,已经足足转了一刻钟。
“我敬你是皇兄,你倒是说句话,阿樾到底去了哪里?”齐明炎忍不住问。他等了那么多年才等到这一刻,可是滕辉月偏偏失了踪,让他的期待全部落空。无论他如何借着文英殿的赝品说事欺人,没有滕辉月本人的发话,他只觉得没有半分意思。
他那么用力救起齐明曜,就是想着他会知道滕辉月的下落。没想到齐明曜好不容易醒了,听到齐明炎的问题比他还惊讶,知道他没有碰上滕辉月后直接黑了脸:“你不是都安排好了吗?我才要问你阿樾是否一切安好!”
齐明炎直接叫他问愣了。说开了才知道,在他生气齐明曜让滕辉月留在建康的时候,齐明曜已经把滕辉月送出建康,前往的还是他的方向。
齐明炎立刻派人沿途去搜索滕辉月的踪迹,甚至把他所知道的明帝安在他身边的人揪到面前查问,结果一无所获。想着兵荒马乱当中,滕辉月一个金尊玉贵的绝色人儿可能会有的下场,齐明曜和齐明炎都白了脸。
只能自我安慰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然后加派人手去寻。至于齐明炎要登基和立滕辉月为后的决定,他没有对齐明曜明说,齐明曜亦恍若未知。
但齐明炎显然不打算再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