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嫡长雍主》 作品相关 书名:重生之嫡长雍主 作者:雅寐 滕辉月作为元徵朝最尊贵的文子,深受太后外祖母、皇帝舅舅、公主娘亲、国公父亲、太子夫君的宠爱,最终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罪魁祸首居然是夫君的弟弟,他的小叔子! 在妒忌成疯的弟媳面前喝下毒药含恨而终,不料老天再给一次机会让他重生回来,滕辉月又变回那个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元徵雍主,这辈子,他将何去何从? 本文又名《雍主选夫记》,又名《元徵皇后传奇》 内容标签:重生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宅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滕辉月 ┃ 配角: ┃ 其它: ☆、缘起 洛城行宫隐秘而宽敞奢华的一隅,如今更名为椒房宫。宫里亭台楼阁,花木扶疏,小桥流水,无一不精致华美,独具匠心。 一栋琉璃亭伫立在如诗似画的美景中,轻拢薄纱为门。微风吹过,薄纱飘动,如仙女腾云驾雾蹁跹的霓裳,恍然如梦。 亭内,一名身段优美的少年慵懒地以手撑额,斜斜地靠在美人榻上。两名秀美的宫女正不疾不徐地为他打扇。 这慵懒的少年生就一张看不出年龄的精致雍容的绝美脸孔,明亮灵气的桃花水眸,细密有神的柳叶眉,眉间一颗朱砂痣清艳欲滴,秀气挺直的鼻梁,不点而朱的菱形唇瓣,色泽娇嫩,引人想一亲芳泽。这本是极魅人的容貌,但因为积年累月的身居高位而不见阴柔,只见尊贵高傲,令人无法生出半分轻侮之心。 他通身皇室顶级贵族的气派,即使成为阶下囚、笼中鸟,似乎也折损不了他一丝一毫的骄傲贵气! 阴影中,一华服女子遥望亭中人,尖利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那是当然的,因为他是元徵朝独一无二的元徵雍主——滕辉月!虽然生为难以孕育子嗣的文子,但他的母亲是元徵朝唯一的嫡长公主,福康长公主齐敏,而他的父亲则是元徵朝最显赫的一品安国公滕祁山。从出生开始,滕辉月便万千宠爱集一身,不但深受父母的喜爱,更是被太后与福康长公主的胞兄明帝捧在掌心,满周岁即被破例册封为元徵雍主——从来只有立下功劳的皇室嫡长文子才有资格被封为雍主,而滕辉月仅凭太后与明帝对他的宠爱便把雍主之位拿到手,封号更是前所未有的“元徵”!及冠之后,他又以雍主的身份嫁与太子表哥齐明曜,成为太子独宠的太子妃,天下人无不艳羡。若不是因为三年无子,太子逼于压力纳了一房侍妾延续子嗣,滕辉月还依然过着无忧无虑受尽宠爱的顺遂日子。而面对人生中唯一的不顺,明明已经得到天下人梦寐以求的一切的滕辉月却毫无容忍大度的胸襟,彻底与太子闹翻,凭着一己之力几乎与一国储君和离成功。 太子深悔,极力挽留。可惜元徵朝正值多事之秋,先是明帝病逝,太子仓促登基,北方的突厥部入侵,一路势如破竹,攻陷建康都城,刚变成文帝不久的太子殉国。而滕辉月……这个本该以死殉夫的人却在乱中被册封为晋王的皇四子齐明炎带走,一路逃至洛城。 经过多番波折,元徵朝忍辱负重,割地赔款与突厥部议和。晋王齐明炎迁都洛城称帝,是为宣帝。 宣帝雄才大略、勤政爱民,比之英明神武的明帝与傲骨铮铮以身殉国的文帝丝毫不差,很快让受了战乱之苦、百废待兴的元徵朝重现生机。宣帝唯一令人的诟病的是明明有明媒正娶的元配嫡妻,却迟迟不立后,更荒唐的是绝步后宫,一门心思只扑在滕辉月这个生不出蛋的曾经的皇嫂身上! 而她,曾经的晋王妃徐婉,如今只是一个封号不明的“娘娘”,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椒房宫!椒房宫! 宣帝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命名一个椒房宫,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只要滕辉月肯点头,他便会再次成为整个元徵朝的皇后! 而这份天下女子文子求而不得的恩典,滕辉月却弃若敝屣! 身为元徵朝最尊贵的文子,滕辉月向来瞧不起身为宫女之子的晋王齐明炎,曾当众嫌弃他“出身卑微、阴沉寡言”。齐明炎也因此受到太后和明帝的忽视。偏偏齐明炎对他从不记恨,甚至暗暗倾慕于他。滕辉月从小受尽宠爱,位至太子妃,接着又成了文帝的皇后,受不了一丁点委屈,即使尊贵如太子,有了妾室都被他毫不留情丢开。他又怎会看得上已经娶妻的齐明炎?又怎会委屈自己成为齐明炎的侍君? 所以齐明炎一开始便没有委屈他成为侍君的意思。齐明炎不但要立他为后,还要自此独独守住他一人! 而她这个元配嫡妻,只能退位让贤…… 徐婉恨滕辉月,恨得想嚼其骨,啖其肉。与其受尽屈辱被齐明炎休弃,不如挣个鱼死网破!心狠手辣的齐明炎为了给滕辉月铺平道路,已经把助他良多的徐家连根拔起!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宣帝齐明炎痴恋皇嫂太过荒唐,朝中大臣已经坐不住,正好徐婉深明大义站出来,甘愿牺牲自己亦要除去滕辉月这倾国倾城的祸水…… 徐婉素手一挥,跟在她身后的一队壮健的宫人手持刀枪涌进椒房宫,把琉璃亭团团围住! 想到很快便能将滕辉月这根刺除去,徐婉昂起下巴,拿出曾经属于晋王妃的骄傲,缓缓行至琉璃亭前。 但在她还没有走近时,两道黑影突然从天而降,挡在她和琉璃亭之前。 看清对方是何人,徐婉脸色大变,尖声惊呼:“卫一,卫二,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宣帝齐明炎手上最出色的暗卫一共三十六人,以卫为姓,以数字为名兼实力排行!卫一卫二从来都只在齐明炎身边暗中保护,如今居然会出现在滕辉月身边? 徐婉大惊失色之后,感到深深的妒忌!作为齐明炎明媒正娶的妻子,她从来没有机会接触齐明炎的势力!齐明炎却把如此得用的暗卫给了滕辉月! “皇上命我等保护元徽雍主。徐娘娘未得皇上允许觐见,还请退下!”卫一面无表情道。 徐婉被“徐娘娘”三字刺激得脸色顿时变得狰狞:“滕辉月寡廉鲜耻,狐媚惑主,人人得以诛之!你们不敬本宫乃皇上原配,为虎作伥,纵得滕辉月继续迷惑皇上,祸乱朝纲!如今本宫替天行道,你们还不速速退下!” 卫一卫二口舌不如徐婉灵活,意志却坚定,如磐石一样护卫在琉璃亭前岿然不动。 徐婉一脸阴沉,寒声道:“敬酒不喝喝罚酒!来人,闯过去!” 宫人轰然应偌! 卫一卫二沉着应对,气氛一触即发! “住手。”琉璃亭里传出一声不高不低的喝止。声音悦耳清越,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经带了令人心头一颤的威仪贵气,众人皆噤声屏息,一同望向琉璃亭,整个椒房宫鸦雀无声。 薄纱亭帘缓缓拉起,已恢复元徵雍主封号的前文帝皇后滕辉月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男子常服,纤长的身躯挺得笔直,抱手而立,微微扬起的下颚让他那极盛的绝美容颜展露无遗。他居高临下看着徐婉,神色是没有任何掩饰的不屑轻视,彷如在看一只蚁蝼。 不只是徐婉,所有人站在他面前,都顿生一种矮了一头的感觉。 这就是齐家三代帝皇联手宠出来的独一无二的元徵雍主——滕辉月! 即使死到临头,滕辉月的腰杆也不会为任何人事折弯。他的不屑轻视令徐婉气得浑身发抖!她要他死!她一定要他死! “滕辉月!”徐婉双眼赤红地盯那个高高在上从来不把她放在眼内的人。 这个世间是如此的不公平,给了滕辉月绝美的容貌,出色的才智,又让他得到了世间所有极致的宠爱。无数人拼个头破血流的权势荣耀到滕辉月手中,便只是被嫌弃得一脚踢开的累赘。他只需舒舒服服地坐上,便有无数人跪着把天下捧到他面前! 有一个这样的文子珠玉在前,满朝出类拔萃的贵女全都沦为陈设。即使自视甚高如徐婉,被滕辉月一映衬,也只能变成衬托鲜花的绿叶。连她心仪的丈夫,一颗心也全挂在滕辉月身上,从来没有分给她半分…… “你想本宫死?”滕辉月直视徐婉眼中赤裸裸的杀意。 “难道你不该死吗?”徐婉含恨道,“你已嫁为人妇,夫死殉身,你身为文子,连元徵朝的气节都丢失了吗?还是我们善嫉的元徵雍主终于肯与人共侍一夫?” 听到“夫死”两字,滕辉月眼前一阵恍惚,想起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对他极尽宠爱之能事的太子表哥齐明曜。本以为两人可以共谐白首,谁曾想他们会决裂至此?连齐明曜死时,他都没有陪在他身边。 齐明曜虽然一时对不住他,但除了夫妻之情,他们还有无法断绝的血缘亲情…… 滕辉月从小受尽疼宠,在太子之位定下来之前,他的皇后之位已经先一步定下来。他的舅舅明帝陛下齐略甚至私下戏言,太子便是他这个皇后自行挑选的皇夫。他挑了谁为夫,谁便是元徵朝下一任的主宰! 为了不辜负舅舅对他的宠爱,他努力成长为一个令他引而为傲的儿媳。他承诺过会好好守着元徵朝,谁曾想、谁曾想…… 失神只是一瞬,滕辉月眼里闪过冷厉的光!他看着徐婉,那眼神竟令徐婉不自觉后退一步! “你口中的理论常纲不过是你一程私欲的借口。无论有没有本座,你这个失徳妇人都不配坐上皇后之位。”滕辉月不客气地直戳徐婉最难堪的伤口,“今日便是我要死,也与你无关。你不配!” 他缓缓从宽大的袖子中拿出一个精美的玉壶,随手丢在地上。玉壶碎成一片,淡青色的酒液流淌而出。 卫一卫二见到此壶脸色剧变,齐声喊道:“雍主殿下!” 滕辉月冷冷一哼,弧度优美的朱唇慢慢渗出一道血痕:“……告诉齐明炎,他休想!”这辈子,齐明炎休想得到他! 语毕,他的身子向后一软。一道灰影飞快接住他的身子,趴在他身上呜呼悲鸣! 滕辉月倦极似地半阖眼:“敛羽……带我去见他……带我去……” 第一卷 总角少年时,两小似无猜 第一章 滕家小霸王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阳春三月,绿柳依依,蒙蒙小雨刚停,晶莹小巧的水珠停在一片翠色之间,嫩泽可爱,越发衬得景观鲜明亮泽,处处生机勃勃。 一道八人抬着的华贵肩舆平稳地在皇城中缓缓行走,后面跟着一长串伺候的宫人,所到之处众人皆下跪行礼让道。 肩舆最终停在永安宫的前面。 “公主殿下,到了。”紧跟在肩舆旁边的一名俏丽的女官毕恭毕敬道。 “嗯。”肩舆里传出轻柔含威的一声。 两名嬷嬷打扮的宫女便弯着腰,恭敬小心地掀起帘子。 俏丽女官训练有素地把手背递过去,不一会儿,一只光滑雪白,嫩若凝脂的柔荑便递出来,轻轻搭在女官的手背上。 从肩舆里走出来的是一名粉脸桃腮的华美女子,凤目含威,通身皇家特有的尊贵气派。她的怀里抱着一个锦缎襁褓,里面裹着一个粉雕玉雕的小小婴儿,眉心一颗朱砂痣,可爱得宛如仙童。 这小小的仙童精神奕奕地睁着圆溜溜的杏核似的大眼睛,不时咿咿呀呀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配合着微微动着的小手小脚,必定要引得华美女子盈盈低头给予关注才稍稍消停,还附赠一抹极为可爱的无齿之笑,让初为人母的女子一颗心软得几乎化掉,对他爱得不行。 这华美女子是整个元徵朝除了太后以外最尊贵的女子,福康长公主齐敏。她与明帝齐略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也是先帝兴帝唯一的女儿,自小被父皇母后和皇兄捧在手心,连很受先帝宠爱的另一名庶出皇兄齐涧也对她十分客气。 尽管兴帝驾崩前宫里有一段紧绷的日子,但皇室依然一致对齐敏给予保护,把她嫁给了朝中势力最强的中立派安国公府的嫡长子滕祁山,直到动乱平息才让她重新进宫。 时隔两年,如今同胞哥哥齐略已经登基并使出雷霆手段掌控朝堂,庶出皇兄齐涧受封江阳郡王,早早去了封地,保住了性命。而福康长公主,则亲自带着普出生满一月的第一个孩子进宫,给已经迫不及待的太后和明帝掌掌眼。 福康长公主齐敏成婚一年半依然无所出,这件事可急坏了想抱外孙的太后。毕竟虽然安国公府嫡出的子嗣有三人,但另外两个是继室所生,不如嫡长子滕祁山身份尊贵。安国公滕海已经上表为滕祁山请封世子。有了子嗣,滕祁山的世子之位才算真正坐稳。虽然有福康长公主在,爵位绝不会落到其他弟弟头上,但也不免有人心里腹诽这袭爵不够令人心服口服。 幸而齐敏最终是怀上了,虽然生下来的是文子不是男孩子,但太后总算放下心来。 文子是元徵朝一群特殊的存在。他们的数量远远不及男子与女子多,大约只占所有人口的二十分之一。除了额心一颗朱砂痣以外,文子的外形与一般长相清秀的男子没多大分别,没有播种的能力,却能如女子一样十月怀胎生育孩子。而且文子所出的子女大多聪明伶俐胜过一般人。但也许正是有这个老天眷顾的优势在,为了不让女子因为文子的存在再无立足之地,老天公平地给了女子大大优于文子的生育能力。终其一生都不能得一儿半女的文子不在少数。如此女子与文子之间便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彼此地位相当。 兴帝齐威是开国之君第二代,随着父兄一生征战无数。他的元配发妻郑氏出身南河郑家,是一大地方豪族,为齐家打天下提供了不少助力。 如今郑氏成了郑太后,也不过四十五岁,保养得宜的她看起来更是年轻了几岁。不过她过的日子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般顺心。 郑氏能把持兴帝的后院后宫这么多年,让风流成性的兴帝只出了江阳郡王这么一个庶子,手段自然是不凡的。兴帝早年忙于征战无暇顾及妻妾儿女,等江山已定后回过味来,对郑氏极为不满,转而宠起了一个周氏。若不是郑氏的子女实在得他欢心,后来周氏所生的唯一的庶子齐涧也是烂泥扶不上壁,兴帝真想废了郑氏这个皇后了事。帝后如此打擂台,倒霉的便是旁人。兴帝和郑氏最宠爱的长子齐广便是因此没了命,夫妻俩这才欲哭无泪地停了手,转而扶持小儿子齐略。但兴帝临驾崩前还是玩了一手,差点把帝位给了庶皇子齐涧,郑氏急忙之下终于匆匆推了齐略继位。 好不容易兴帝驾崩了,亲生儿子把位子坐稳了,郑氏成了尊贵的郑太后,便想提携一下作为后盾的郑家。偏偏明帝是个主意正的,还是皇子的时候虽然纳了郑太后的侄女当侧妃,但几乎是专宠着皇子妃李氏,稳稳当当地生下嫡长子。登基时,皇子妃李氏正位中宫,侧妃郑氏为郑妃,侧妃邓氏为昭仪,其余妾室皆有封赏。可惜登基后不久,皇后命薄去了,明帝封了郑妃为贵妃,让她掌了凤印,但对郑太后屡次暗示扶正郑氏为后听而不闻。郑太后逼得急了,明帝便让后宫的妃嫔一个接一个生皇子,独独漏了郑氏。后来更是把嫡长皇子齐明曜放到郑氏身边养。若齐明曜有事,郑氏这个贵妃也不用做了。郑太后自觉面目无光,终于知道了明帝是不会容忍她过分插手他的后宫的,只能悻悻然丢开手。但这一来一往的,到底伤了母子情分。 于是福康长公主齐敏便更加显了出来。郑太后原本就疼爱她,如今更是把她当眼珠子一样,以补偿她在皇帝那边受到的冷待。 而且明帝对唯一的妹妹也是疼爱的。有福康长公主在,明帝和郑太后之间便有了缓冲。 齐敏抱着孩儿进了永安宫,见郑太后端坐在高位,慈爱和蔼地看着她,未语便红了眼。 郑太后见爱女容色极好,体态丰腴更添雍容,提着的心咚一声放下,哽咽道:“敏敏,可想死母后了……” 齐敏也顾不得维持皇家公主的风度,乳燕一般带着孩子投入郑太后怀里:“母后,儿臣不孝,让您担忧了……” 母女俩抱头哭了一会儿,旁边或坐或立的皇家妃嫔侍君们都应景地露出感动的神色,厉害的还跟着抹起泪来。 齐敏怀里的小东西被挤得不舒服,挥动小手小脚咿咿呜呜地抗议起来。 齐敏这才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从郑太后怀里站直腰,轻轻摇摇着襁褓哄道:“阿樾乖哦,阿娘不该压着你……” 小家伙听着娘亲哄,又咿咿呀呀发出声音,仿佛在附和。 郑太后见齐敏初为人母已经有模有样,心里又是骄傲又是满意,她看着两母子的互动看得有趣,迭声道:“敏敏,让哀家抱抱这小东西……可是叫阿樾?” “小名阿樾,大名尚未取。”齐敏小心翼翼把孩儿放到郑太后怀里。 郑太后养过儿子又抱过好几个孙子,动作十分熟练。把小东西抱好了定睛一看,见小小的人儿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仿佛在认人似的,过了一会儿,便咧着小嘴笑了,高兴地挥动莲藕似的小手臂。 郑太后顿时笑了,爱得不行:“哎呦,这可人疼的小东西!小阿樾,哀家是你皇外祖母……” 这是她的第一个外孙!一看便知又活泼又乖巧! “哎呀,母后,阿樾喜欢您呢!”齐敏不禁惊讶道。 郑太后佯怒道:“哀家的乖孙孙不能喜欢外祖母吗?” 齐敏道:“母后,您有所不知,我家这小阿樾,别看我抱着他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其实是个霸王性子。醒着的时候,除了吃奶和如厕,不是我和阿善,谁碰他半分都哭。敢晾着他,他能把嗓子哭哑,让您为他心疼……” 郑太后之前见齐敏对孩子不离手已经有些奇怪,听闻有这么一出,不禁诧异地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东西。 小东西四平八稳又理所当然地窝在郑太后怀里,伸手去够郑太后颈间戴着的翡翠凤纹项链,可惜小爪子太短,乱划了好几下也够不着。他够不着也不哭,撇撇小嘴便撤了手继续自得其乐地玩儿,乖巧活泼的模样可没有半分小霸王的影子。 似乎察觉到郑太后看他,他拍着手,朝郑太后咿咿呀呀地笑了,露出嫩粉色的无齿牙床,大大地表达出他对郑太后的喜欢。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种软趴趴的纯真可爱小东西,郑太后心里爱极,又十分稀奇小东西的性子是不是真如齐敏所言,偏头对站着的一个容长脸的秀丽嫔妃道:“徐婕妤,你过来抱抱。” 齐敏顿时哭笑不得,又不忍拒了郑太后难得的顽心,无奈地笑笑。 郑太后和齐敏的交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在场的妃嫔们都听了个大概。徐婕妤是个没有生养过孩子,却被郑太后点名去抱那身娇玉贵的小祖宗。若有什么差池,福康长公主绝对不会放过她。 但郑太后的话不得不听,徐婕妤在旁人同情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走过去,略显僵硬地接过小襁褓。 “哎,你这样抱不行……”齐敏心善,又担心徐婕妤令自己的孩子不舒坦,出言指导了几句。 徐婕妤感激地看着她,身子慢慢放松下来,低头去看怀里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见他睁着大眼骨碌碌地看着自己,眉宇间不禁带了一抹柔情,想着若有一天她怀上皇上的孩子…… “呜哇呜哇……” 第二章 与皇舅的初见(一) 徐婕妤美梦刚做了一半,便被这拆天似的哭声给震懵了。 怀里的婴孩虽然只出生了一月,手脚并用挣扎起来力气却不少,直把徐婕妤骇得手忙脚乱搂住他。 齐敏露出又好气又心疼的神色,连忙上前接过这磨人的小祖宗,抱着拍着轻哄。果然不一会儿,小东西的哭声便慢慢止住了。 “哎呀,这可真神了……”郑太后道,又示意齐敏把小东西交给她。 齐敏道:“母后,您别再作弄樾儿了,小心他不依。” 郑太后稀罕得不得了,没理会齐敏,搓着手把小阿樾“夺”过来抱着。小小人儿转到另一个怀抱,对着郑太后睁着大眼仿佛在认人似的,而且很快认准了,又自顾自咿咿呀呀叫着玩了起来,一点都不像在徐婕妤怀里那般闹腾。 “真是个好孩子!”郑太后笑容满面赞道。 齐敏道:“想来是个知好歹的,晓得谁真真心疼他。”她满眼为人母的欢喜慈爱。 郑太后看着爱女柔美娇憨的少女容颜上多了几分成熟妩媚,容光焕发,心里欣慰。果然把女儿嫁到安国公府是嫁对了。 “这眉目有五分似你,模样生得甚好。”郑太后疼爱地摸摸小阿樾嫩乎乎的脸颊,柔声道。 “母后,这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儿,儿臣都几乎看不过来。”齐敏道。 郑太后和齐敏又亲昵地说了几句,完全把跪在一边的徐婕妤忽略过去。 足足过了一刻钟,郑太后眼皮才抬了抬,没好气道:“徐婕妤起来吧!如此大喜日子,你跪着好看吗?退一边儿去。” 徐婕妤满心委屈,又不敢说什么,只得道:“谢太后。” 郑太后慢悠悠道:“稚子无辜,最能辨善恶。哀家的小阿樾果然天资聪颖。” 郑太后这话一落,徐婕妤满脸灰暗之色,指甲陷入掌中,低眉顺眼地退到一边,承受其他妃嫔似有如无的嘲笑目光。 明帝对后宫并不热衷,甚至称得上寡淡,因而后宫的妃嫔侍君人数不多,拢共也就九个人。这秀丽的徐婕妤最近颇得帝宠,侍寝的次数最多,甚至超过有郑太后撑腰的贵妃,自然不得郑太后欢心,寻着机会便为难一番。 齐敏对郑太后可以挤兑徐婕妤视而不见,问道:“母后,怎不见贵妃?” 郑太后的脸色微微一淡,道:“宫里的徐才人有孕,已经满三个月,她是个粗心的,居然没有察觉。摔了一跤见红了才知道怕,传了太医,贵妃带人去看了。” 明帝齐略现年二十岁,刚登基满两年,膝下一共有三个皇子,分别是元后所出的嫡长皇子齐明曜,今年三岁,赵婕妤所出的二皇子齐明渊,今年两岁,以及邓妃所出的三皇子齐明勇,今年一岁。无子的妃嫔只有郑贵妃和徐婕妤。另外的三个侍君皆是难以孕育子嗣的文子,一直未有所出。这新封的徐才人是徐婕妤的庶堂妹,原是宫女出身,在徐婕妤身边伺候,明帝酒醉时在徐婕妤的栖霞宫里临幸了她。虽然只有一次,这徐才人却是个有福的,很快有了身孕,如今待在徐婕妤的栖霞宫偏殿临安殿养胎。 郑太后道徐才人粗心可是反话。有孕三个月居然没有发觉?真是天大的笑话!三个月刚好把胎坐稳了,才敢宣扬开去才是真的!郑太后只差没有直指徐才人耍心计。而且这徐才人原是徐婕妤宫里的宫女,能把有孕的事捂得那么严实,说不得其中便有徐婕妤的手笔。 众人皆心里咕噜徐婕妤受宠生不出孩子,于是找了自己的庶堂妹借腹生子。毕竟婕妤以上的妃嫔才有资格抚养皇子。凭着徐婕妤和徐才人的渊源,明帝的第四个孩儿想来是能养在徐婕妤名下的。如此一来,后宫中的高位妃嫔便皆有了孩子傍身,即使徐婕妤的这一位不是亲子,也把最高位的郑贵妃无亲子这一点显了出来。 郑太后心里不悦,合着所有人都在映射她亲自为明帝挑选的贵妃是个不能生的? 齐敏仿佛没看到郑太后的不悦,喜道:“母后大喜!如此母后又多了一个亲孙。皇兄子嗣不丰,如若徐才人诞下皇嗣,亦算立了一功。” 郑太后的脸色略缓。说到底,明帝再不好,与她也是亲母子,对她从来都是尊着敬着的。因为侄女郑贵妃的事,郑太后和明帝之间已经隐隐闹得不愉快。如今再这么明显地嫌弃明帝的子嗣,明帝会怎么想? 郑太后的尊贵来自明帝,并不来自郑家。侄女再亲,还有亲儿子亲孙子亲吗? “正是此理。”郑太后满意地看了自家女儿一眼,道,“传哀家的懿旨,徐才人孕嗣有功,重赏!”见宫人领命下去了,郑太后对脸色不太好的徐婕妤道:“徐才人是你妹妹,又在你宫里养胎,顾着她一些。一切以龙嗣为重!” 徐婕妤盈盈下拜,恭顺道:“嫔妾省得。”宫装宽袖下的双手不甘地搅成一团。 旁人以为徐婕妤生不出孩子,于是找了庶堂妹借腹生子,这可真冤枉了她。她这个大徐氏与徐才人这个小徐氏自小互相看不顺眼。徐家有两房,一直没有分家。大房是家主,位高权重,二房平庸,只能依附大房而生。大徐氏是二房嫡女,小徐氏是长房庶女,两人年龄相仿。因为二房风光不及大房,二房嫡女的大徐氏过得甚至比不上大房庶女的小徐氏。 徐家为了分散风险,先后把这对堂姐妹送入皇幼子齐略府中。但即使如此,大房只需遣一个庶女,而二房却要把唯一的嫡女送与齐略为侍妾。而徐家的长房嫡女早已伴在嫡长皇子齐广身边成为侧妃。谁能想到嫡长皇子齐广早亡,帝位最终落得嫡皇幼子齐略头上?后来大徐氏得了齐略欢心成了徐婕妤,小徐氏无宠不受重视,沦为宫女。二房一下子反过来压住大房,大徐氏完全把小徐氏踩在脚下,心里得意烫贴,一时兴起便把她要到身边,让她如奴仆一般侍候她这个嫡出堂姐。 不想却养出一个心腹大患!明帝居然宠幸了小徐氏,小徐氏还有了身孕,被封为徐才人!如果孩子顺利生下来,小徐氏的份位还能再升上一升! 便是大徐氏真的不能生,她也不愿意抱养小徐氏的孩子!更何况她年纪尚轻,身体康健,以她的圣宠,谁能断定她一定不会怀上? 如今却因为小徐氏肚里的一块肉,被硬生生压了一头!徐婕妤恨得牙痒痒的。但郑太后指名道姓要她照顾徐才人,若徐才人有差池,她便是那第一个被问罪的。就是她有了心思也不敢轻举妄动,真真憋了个内伤! 郑太后可不理会徐婕妤的心思如何纠结,见她应了,便挥手让她退到一边,向齐敏抱怨道:“你皇兄是个不省心的。大婚至今已有五年,伺候的还只有这几个。说他念旧情,也不见他一月往后宫跑几回……”即使徐婕妤的所谓受宠,也不过是一个月去她那边四、五次。 除了郑贵妃有郑太后的情面在,其他妃嫔侍君一月能见明帝一面已经很了不起。 在场的妃嫔侍君听到郑太后这么说,脸色皆有些讪讪然。 齐敏道:“明年便是三年一次的选秀,皇兄不是没有拒绝吗?母后不必忧心。” 郑太后道:“这后宫中确实需要一些新鲜的脸孔,如今冷冷清清的,哀家看着也不是事儿。”郑贵妃若拢不住明帝,郑家还有其他的女子。她还有其他侄女。 齐敏笑而不答。她一个已出嫁的皇家公主,怎好意思对皇兄的后宫指指点点? 不过郑太后已经很满意女儿的知情识趣。她主意已定,也不需要齐敏再多言。 “……什么不是事儿?” 一道优雅低沉的嗓音倏然响起! 穿着一袭明黄龙袍的明帝齐略负手缓缓走进来。这位刚满二十岁的少年天子承袭了兴帝英武挺拔的身材与郑太后秀丽的容貌,凤眼狭长,长眉入鬓,笑时温文尔雅,俊美不凡,不笑时冷峻高贵,不怒自威。虽然他登基只有两年,但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帝王,情绪越来越内敛,心思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穿了一身桃红色宫装的女子,细眉善目,端庄可人,脸上带了笑,不过可隐隐看出有些勉强。她正是郑太后的侄女,明帝的表妹,如今在后宫中掌管凤印的郑贵妃。 见明帝与郑贵妃一同进来,其他妃嫔侍君连忙福身行礼。 明帝带着郑贵妃向郑太后请安,挥了挥手让跪着的妃嫔侍君起来。 齐敏向明帝请安:“皇兄安好!”对郑贵妃则只是点点头。 身为元徵朝最尊贵的公主,齐敏的地位比郑贵妃高,按道理该是郑贵妃先向她行礼的。不过看在郑氏是表姐又是贵妃的份上,齐敏平时并没有和她较真。 尽管暂时无子,但郑贵妃有郑太后撑腰,在后宫中掌管权柄,渐渐有些把自己当成明帝的皇后,齐敏的正经皇嫂,因而对齐敏的示好渐渐觉得理所当然。见齐敏对她点点头,她便也只是对她点点头,笑了笑,而没有福身行礼。 明帝的目光落在自幼疼爱的皇妹身上已经泛起一丝柔和。但看到郑贵妃的作派,眼里飞快闪过一抹不悦,不过面上一点也不显,只瞥了一眼看着郑贵妃脸色微微一沉的郑太后,勾起含了深意的唇角。 “皇妹免礼。”明帝道,打量齐敏红润鲜妍的容颜,赞许地点点头,“滕祁山是个好的,看来朕无须问罪于他。” 齐敏颊上飞上两朵红云,终于露出小女儿的娇态,羞不可耐嗔道:“皇兄!” 明帝一笑,脸上冷峻尽褪,清雅俊逸。他指了指齐敏怀里的小东西,问道:“这可是我的小外甥?” 第三章 与皇舅的初见(二) 早在明帝齐略开口之初,福康长公主怀里的小阿樾便停下自得其乐的手舞足蹈,骨碌碌的大眼睛定在齐略的方向。 齐敏已经注意到自家小机灵鬼的动静,心里好笑,略略抱高他,让他粉雕玉琢的小脸对着齐略,道:“是呢,皇兄!阿樾乖,快给皇舅舅请安!” 明帝失笑。一个刚满月的小孩子哪里听得懂人言? 不想小阿樾听到齐敏的声音,又察觉到明帝不同常人的气息,兴奋地咿咿呀呀起来,像只蚕宝宝一样努力蠕动,朝齐略张开小手,一副急不可耐的讨抱模样! 明帝稀奇地挑起长眉,却没有伸手去抱阿樾。 齐敏道:“皇兄,看来小阿樾很喜欢您。” 小阿樾依然努力不懈地朝齐略挥动小手,咿咿呀呀的仿佛在催促。见明帝迟迟没有动作,粉色幼嫩的小唇瓣一撇一撇,似乎要嚎啕大哭。 “臣妾来抱吧,真是个可人疼的……”郑贵妃温慈地笑道。 明帝不甚喜人近身,虽然已经有了三个皇子,但从未抱过任何一个,连最尊贵的嫡长皇子齐明曜最多也只是拍拍他的头。更何况只是外甥? 郑贵妃怕场面弄僵,便先一步走过去接过小阿樾。她自认为自己的建议十分烫贴。 郑太后和齐敏神色微动,不过最终都没有说话。齐敏神色自若地任郑贵妃把阿樾抱去。 刚才一直待在永安宫的妃嫔侍君脸色各异,尤其是徐婕妤,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幸灾乐祸。他们都是人精儿,自然察觉到郑太后和福康长公主对郑贵妃隐隐的不满。 有前车之鉴在,果然不出众人所料,阿樾几乎是一到郑贵妃怀里便哭嚎起来,咿咿呜呜不依地挣扎蠕动。 让人想不到的是,郑贵妃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一惊,居然下意识地松开手,任阿樾往地上跌去! 齐敏脸色大变,尖叫:“阿樾!”飞扑过去要接住阿樾! 说时迟那时快,明帝脸色一正,敏捷地伸手一捞,牢牢地把小阿樾抱住怀里。 小阿樾似乎意识到什么,使出吃奶的力手脚并用巴在明帝身上,紧紧抓住他的龙袍不放。 齐敏见阿樾安然无恙,陡然提起的心总算放松下来,然后一股滔天的怒火涌上来!她柳眉倒竖,霍地转向郑贵妃,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贱人!” 郑贵妃在松手时已经知道坏了,一张俏脸变得煞白。不过她没想到回过神的福康长公主居然会动手打她,还骂得这么难听! 她扑在地上,捂住脸泫然若泣地看向郑太后,满脸委屈:“太后,臣妾只是一时吓着了……” 因为是家族的嫡女,成为还是皇幼子的齐略侧妃,接着是明帝的贵妃后,事事都有郑太后这个姑姑护着,齐略这个夫婿看在表兄妹的份上没有亏待她,连过世的皇后李氏都让她三分,除了没有子嗣,郑贵妃一直过得十分如意。此时受了委屈,下意识想让郑太后为她作主。 她却忘了福康长公主齐敏才是郑太后千娇百宠的掌上明珠。侄女再亲,怎么可能亲得过自己的女儿? 刚刚郑贵妃还差点失手伤了齐敏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 齐略的元配李氏即使成了皇后依然对齐敏礼让有加,换了郑贵妃,居然如此不把齐敏放在眼内! 郑太后心里对郑贵妃非常失望。此时看到郑贵妃居然还想让她为她出头,不禁沉下脸。她这是想致郑太后和福康长公主的母女之情于何地? 郑太后的无动于衷令郑贵妃心里一咯噔,失措地看向稳稳抱着小阿樾的明帝,见他狭长的凤目深不见底,一股寒意猛地袭上心口!她扑通一下跪在齐敏面前,泣道:“皇妹,臣妾不是故意……” 齐敏粉脸含寒:“本宫不敢当!贵妃身子金贵,岂是随便能跪的?” 这句话极为诛心!说得仿佛元徵最尊贵的公主都比不上后宫一个妃嫔似的,事实上便是正宫皇后,也不过和齐敏平级而已。郑贵妃吓得脸色发白,眼里含泪直打啰嗦! 可是郑太后和明帝皆一言不发,没有为她动容半分。 齐敏更是脸色不善地看着她,十分气愤。 郑贵妃知道今日此事不能善了,若再继续拖延下去,她的下场堪忧。她忍下屈辱伏拜在地:“臣妾君前失仪,请太后、皇上重重责罚。” 郑太后沉默良久,幽幽道:“皇上,你看此事?” 明帝眼尾不抬一下,有一下没一下慢慢拍着怀里的小阿樾:“郑贵妃君前失仪,褫去贵妃封号,降为郑妃,禁足三月。郑妃禁足期间,宫务暂交由邓妃主理。” 邓妃是齐略潜邸旧人,孕有三皇子齐明勇,高居妃位,只在郑贵妃之下,但她向来老实本分,无宠无爱,养着的三皇子一岁多了依然不会说话,块头壮实,憨头憨脑,看着就是个驽钝的。所以她在后宫中彷如透明人,郑贵妃,不,如今是郑妃了,一向不把她放在眼内。如今,明帝突然把邓妃提出来,与郑妃平起平坐,郑妃心里翻江倒海,极不是滋味。 被点名的邓妃出列,恭顺地福身道:“臣妾遵旨。” 郑妃心里极为不甘,却只能跟着道:“臣妾遵旨。” “都退下吧。”明帝淡淡道。 在场的妃嫔会意,行礼后陆续离开永安宫,只剩下郑太后、明帝、齐敏,以及被明帝抱在怀里的小阿樾。 此时齐敏已然冷静下来,略带歉意看了郑太后和明帝一眼,福身道:“母后,皇兄,是我越轨了。” 如果这事因其他人而起,郑太后自然护着郑妃,要对肇事者恼怒。但如今这事关系到自己的掌珠,而且是郑妃失礼在先,险些伤着金尊玉贵的小外孙。郑太后孙子抱了三个,还有一个随后而来,但亲外孙却只有一个,还是最心爱体贴的女儿所出,正是最稀罕的时候。郑太后一想到若不是明帝眼疾手快,仙童一般的小阿樾不定是什么下场,心里就揪成一团,甚至隐隐觉得明帝只是褫去侄女的贵妃封号然后禁足是罚轻了。虽然她很清楚这已经是明帝看在她的面子上才从轻发落的。如此一来,反而觉得对不起女儿,那里还会怪责她? 郑太后叹道:“女子柔弱,为母则强。敏敏没有做错。” 齐敏眼圈儿一红:“我一想到若不是皇兄及时接住阿樾,阿樾可就……郑妃竟敢扔阿樾!”无比悻然。 郑太后爱怜地看着她:“她确实无礼,皇上没有罚错她。阿樾福大命大,定会好好的。” “母后,阿樾是我的命根儿……”齐敏轻声抽泣。郑太后忙把她揽到身边,温言劝慰,母女之间亲密情深。 明帝不言不语,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人,与一双杏核似的大眼睛对个正着。小阿樾不知道自己差点被摔着,又听不懂皇外祖母与公主母亲的诉情衷,只乖乖待在令自己觉得舒服的人怀里。得到注视,小阿樾立刻朝明帝咧着嘴笑得欢,小手小脚奋力巴在他身上,咿咿呀呀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又明明白白地表示出对明帝的喜欢。 素有洁癖的明帝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头回见面已经对他这么有好感的孩子,脑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其实小孩子也挺可爱的。 于是继破天荒地抱小婴儿哄拍小婴儿后又破天荒地抚了一下小阿樾巴着他的小手,小阿樾反射性握紧他的一个手指头,明帝顿时被那弱小又温暖的娇嫩触感迷住了一下,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进到小阿樾的嘴里,被吮得咂咂作响,指尖沾满口水。似乎知道明帝在看他,小阿樾眨着乌黑无垢的眸子,无辜地回视明帝。 明帝哭笑不得,没有察觉到自己看着小阿樾的眉目都十分柔和,全不复平时的冷峻。 齐敏在郑太后怀里小哭了一场完,便想从明帝怀里接过阿樾,毕竟明帝看在她的份上抱着阿樾这么久,已经极为难得。 不想抬眼望去,却看见明帝低头看着阿樾的神色,齐敏心里诧异,又不禁高兴起来。毕竟自己的孩儿若得了明帝的青眼,前程可非同寻常。 郑太后也在看着明帝,同样诧异。这个儿子她是知道的,看着好说话,其实心狠手辣起来六亲不认,性子难以捉摸,十分不好亲近。即使是对号称是他最心爱的女人的李皇后,都只是给予体面,实则淡漠薄情得很。对几个皇子亦基本一视同仁,没有因为齐明曜是嫡皇长子而对他另眼相看。此时,明帝和小阿樾这般亲昵可是绝无仅有。 明帝不经意抬眸,见郑太后和齐敏皆怔忪地看着他,微微一哂,淡淡道:“皇妹,还要皇兄代你抱着这小东西多久?” 齐敏赧然,不好意思地走过去接过小阿樾,不意却遇到一股阻力。 只见小阿樾攥紧明帝的龙袍,咿咿呜呜地把一张小脸埋在明帝的胸膛上,动作之大几乎翻了个身,拿屁股对着自己娘亲。 齐敏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母子连心,这小儿子出生才一月,齐敏已经察觉到他有着不同寻常的聪颖。不过母尚且不嫌子丑,更何况是聪颖?齐敏对阿樾只有更喜爱痛惜的份儿。此时见儿子摆出这么一副架势,齐敏便知道他可喜欢自己的皇舅舅了,不乐意松手。 她作势拉了拉小阿樾,果不其然他越发往明帝怀里钻,小身子一拱一拱的,咿咿呜呜仿佛在向明帝撒娇,又像在向齐敏抗议,逗趣得引人发嚎。 齐敏舍不得用力扳开儿子柔嫩又脆弱的小手,不禁有些无措地看着明帝。 明帝也是难得的有点无计可施。他还是第一次被这种软趴趴粉嫩嫩的婴儿如此依恋。如果是成人,他不用说话,只沉下脸便能叫人畏惧退缩。但遇上这么个什么都不懂只凭本能喜恶行事的小东西,真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明帝心里已经有几分喜爱这小东西,也和齐敏一般,不舍得用武力对待他。 于是明帝与齐敏两兄妹隔着一个小阿樾,齐齐顿住了。 郑太后被这一幕逗得开怀,却袖手旁观,笑道:“看来我们小阿樾和皇舅舅可投缘了!”脸上一扫刚才的沉郁。 齐敏抿嘴一笑,跟着道:“阿樾不懂事,劳皇兄多担待。” 明帝微微蹙眉,怀里的小阿樾敏感地动了一下脑袋,露出半边脸,杏核似的大眼湿漉漉地看着明帝。明帝刚升起的那点儿不悦立时消失无踪。 “……小名叫阿樾,是吧?”明帝伸指勾了一下怀里小东西的嫩脸,“大名便叫辉月吧!与月同辉,玉璧姣姣。”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小包子的雍主心路历程(一) 滕辉月(向明帝卖萌后):皇舅舅最英明神武最丰神俊秀!皇舅舅万岁!皇舅舅威武!皇舅舅最疼爱阿樾,是阿樾的大靠山!要第一时间抱大腿!(小雍主是明帝脑残粉不解释!) 第四章 父母之语 福康长公主齐敏回到公主府已经是次日上午。一是郑太后久不见爱女,要留她,二是小阿樾,不,如今有了大名的滕辉月竟不肯离了明帝的身,一被抱走便哭,还不是如先头那般嚎哭,而是大眼睛委屈地含着一泡泪,气弱地抽抽噎噎,直把郑太后和齐敏的心哭软了,母女两人一同目视明帝,逼得明帝没法,只能抱着滕辉月——他总不好说其实他也被小东西可怜兮兮的小模样闹得微微揪心吧? 于是齐敏带着滕辉月留宿宫中。滕辉月更是有幸宿了一回明帝的龙床。第二日明帝把滕辉月交还给齐敏,小家伙原本精神奕奕的小脸立时蔫了,挥动着小手咿咿呀呀向明帝讨抱。明帝的脸色也不好,见着滕辉月的动静更加不好,好不容易才忍住开口多留他几日。 舅甥两人一个普通的道别活脱像生离死别。郑太后开怀大笑。齐敏想不到明帝会有如此的一面,好笑之余不禁醋了。因为小阿樾居然有了舅舅便忘了娘亲,实在该打! 不过齐敏抱着滕辉月出了宫门,被机灵的小家伙蹭了几下肩窝,心里的恼意便如春雪一般消融了。齐敏的青葱玉指恨恨一点儿子的脑门:“你啊!” 滕辉月抓住她的指头,笑得天真不知愁。 安国公世子兼驸马滕祁山早便等候在外,要接回妻儿。 滕祁山的父亲是第二代的安国公滕海。第一代的安国公与开国皇帝高帝有着过命的交情。安国公一系只忠于皇帝,在朝中不结党营私,行事不偏不倚,从来不掺和争储夺嫡的事儿。第二代的安国公滕海继承先父的想法,一心一意效忠兴帝,助兴帝良多,对兴帝的皇子一点也不假辞色,即使是明帝齐略,当年也受过他的训斥。甚至连郑太后,因与兴帝斗气,间接导致长子早亡,滕海便上表弹劾她,把郑太后弄得灰头土脸。饶是如此,齐家却有感于他的正直忠义,在皇室最混乱的时候,以齐敏这个皇家掌珠相托,嫁给他的嫡长子。 滕祁山的母亲是月华室主齐澄,出身汝南王府。汝南王齐梁是兴帝的小叔叔,仅比兴帝大了一岁。齐澄是齐梁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是文子,但雍容清丽,风姿卓绝,是齐梁最宠爱的孩子。嫁给安国公滕海后,夫妻两人举案齐眉,十分恩爱。安国公府家风清正,滕海并无侧室侍妾,娶了齐澄后更加没有,可急坏了老国公夫人严氏。毕竟文子子嗣艰难,娶文子为正室,一般是默许纳女子为妾,好延续后代的。但滕海坚拒,老国公夫人也没有法子。 好在月华室主是个有福气的,成婚不到一年便有孕,顺顺当当生下滕祁山。滕祁山是文子所出,容貌俊秀,天资聪颖,而且很可能是第三代唯一的一根独苗,受到整个国公府上下的一致宠爱。可惜好景不长,滕祁山八岁时,月华室主再度有孕,却是难产,一尸两命。安国公伤心欲绝,一病不起。老国公夫人严氏急得白了头,最后想出冲喜一招,给安国公说了汝南王府的庶女齐珍为继室。齐珍与齐澄同父,容貌有五分相似。汝南王担心安国公续娶,齐澄唯一的儿子滕祁山会受到苛待,不顾汝南王世子,齐澄的同母弟齐澈的反对同意了这门亲事。 安国公回过神来,这件事已经木已成舟。安国公对继夫人齐珍不冷不热,但架不住齐珍能生,几次同房居然生下两子一文子,分别是次子滕祁岳,十一岁,三子滕祁川,九岁,文子滕祁逸,两岁。而且老安国公夫人严氏支持齐珍,滕祁山这个嫡长子的地位便变得有些尴尬。安国公有意相护,滕祁山的处境反而更加艰难。 不过滕祁山不负他文子之子的聪明善谋。安国公府里的主子,唯安国公真心待他。然安国公是朝廷重臣,常忙得脚不沾地,不可能面面俱到。安国公不在时,滕祁山便孤立无援。于是他另辟幽径,赢得了外祖父母汝南王夫妇的喜爱,与汝南王世子舅舅齐澈的关系也亲厚。更重要的是,他的文爹齐澄当年深受皇室喜爱,得兴帝这个堂兄亲封月华室主,滕祁山作为齐澄独子,又得到兴帝爱屋及乌。在明帝齐略尚是皇幼子时,因为年纪相仿,滕祁山已与齐略交好。原本老安国安夫人以滕祁山不够“中立”阻止安国公立嫡长子为世子,待长皇子齐广意外身死,齐略登基后,这个理由便成了笑话。在滕祁山娶福康公主前,他已经官至从二品光禄大夫,是天子近臣。后来公主下降,安国公趁机上表请立世子,已经无人能阻。 可笑老安国公夫人严氏与继夫人齐珍谋划多年,到头来成了一场空。齐珍往日还撺掇着老安国公夫人为难滕祁山,如今却反要按住老安国公夫人,不让她妄动。虽然同样姓齐,齐珍还是齐敏的堂姑,但福康公主与她这个没有封号的宗室出嫁女可是天渊之别。而且公主是君,他们是臣。惹着公主,齐珍膝下的三子都没有好果子吃。是以这两年,齐珍都夹着尾巴做人。 与公主成婚后,滕祁山便光明正大搬到建在安国公府旁边的公主府里住,每月只回安国公府住几日,让下人勿忘未来的主子是何许人也。 安国公是年纪越大顽性越重,一个月中有七八日皆厚着脸皮携了美妾去公主府住,以和滕祁山斗嘴为乐。 此父子二人的作为把老安国公夫人与继夫人气得够呛。 滕祁山有如今的吐气扬眉日子,除了真才实学,另有很大程度是依仗了皇室,然后便是福康长公主的身份与受宠。他并不以为耻,反而感念。 而且福康长公主齐敏年轻貌美,外柔内刚,偶有骄纵护短但娇俏明理,又是好友明帝齐略的亲妹,他的堂表妹,正是滕祁山会倾心的类型。成婚两年,小两口感情日深,你依我侬,渐渐如胶似漆,亲密恩爱。 滕祁山远远看到妻儿,含着温文尔雅的笑容走近,扶了她的腰。 齐敏朝丰神俊秀的夫君嫣然一笑,浓情蜜意尽在不言中。 滕辉月不甘寂寞,拍了拍手,对着滕祁山“啊啊”叫了两声。 滕祁山抚了抚他的小嫩脸,笑道:“阿樾,可有听娘亲的话?可有想爹爹?” 滕辉月又“啊啊”了几声。 滕祁山喜道:“就知阿樾最乖,定是想爹爹了!”一副心满意足的傻爹模样。他初为人父,看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阿樾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喜爱,只觉得天下间都没有比自己儿子更漂亮聪颖的了。 齐敏失笑。她这个夫君遇着阿樾便成了彻底的二愣子,阿樾又不是男子而是要出嫁的文子,恐怕夫君将来会对阿樾宠溺过度。 不过,她福康长公主的文子,再怎么宠溺都是应该的!她想到明帝对阿樾的喜爱,不禁笑眯了眼。 一家三口相携着坐进马车,一路驶回公主府。路上,傻爹滕祁山与阿樾一问一“答”,鸡同鸭讲地说得欢乐,齐敏轻声告诉明帝已为阿樾取了大名。 滕祁山懊恼地皱起眉:“……多管闲事的家伙。”为了给阿樾取大名,他和安国公可是翻遍典籍,就是选不了一个合意的。 齐敏轻轻瞪了他一下。知他与皇兄交情深厚,但皇兄已登基为帝,君臣之别划下,可不能这么不恭敬? 滕祁山浑不在意,嚼着“辉月”二字,喃喃道:“与月同辉,玉璧姣姣……倒是般配。”越沉吟越觉得合适,又有点不服气明帝竟比他这个亲爹先一步选到合适的名字。 齐敏无奈地摇摇头,又细细与他说起宫里发生的事。 滕祁山这才知道短短时日内居然发生这么多事,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儿还差点被郑贵妃伤着,眼里不禁闪过一抹厉色。 郑家是外戚,出了一个郑太后,又有一个分位最高的郑贵妃,本就引人警惕。郑家不低调行事,反而事事张扬,根本是作死的节奏。明帝可不会轻易任人摆布,看如今后宫陆续有皇嗣出生,郑贵妃的肚皮迟迟没有消息便知一二。明帝已经在警告郑家了。 “公主是在帮郑家?”滕祁山问。郑贵妃险些摔着阿樾,齐敏确定阿樾无恙后趁机发难,郑太后任明帝褫去贵妃封号。郑贵妃受了惩戒被贬为妃,却也打下了郑家的气焰。郑太后十分宠爱齐敏,哪容得下郑贵妃对齐敏无礼,连带迁怒郑家。郑家若没了郑太后撑腰,可蹦跶不了那么欢。 齐敏嗔道:“我哪有夫君说得那么厉害?不过容不得有人伤阿樾分毫!而且,此事也有皇兄的意思。”自幼母兄便把她捧在掌心,对她宠爱有加,她才愿意夹在郑太后和明帝之间作和稀泥的那个。郑太后年纪大了,又已经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即使想争,哪里争得过正风华正茂、心思深沉的明帝?她只是不想伤了好不容易得到的和气。 滕祁山拍拍她的手。齐敏作为天家公主,做得十分称职,也难怪眼高于顶的郑太后和明帝都对她另眼相看。 不过…… “以后别经常带阿樾进宫。”滕祁山充满危机感道。从齐敏的话语里,他怎么感觉到郑太后和明帝都十分喜爱阿樾?尤其是明帝,简直打破所有人对他的印象。滕祁山很忧愁有人跟他抢儿子。 齐敏同情地看着他:“皇兄已经发话,等下月暖和些许,便接阿樾入宫住月余……”最后明帝还是没忍住开了这个口。 福康长公主府专用的马车内陡然响起一阵极度郁闷的哼声。 第五章 与表哥的初见 大名滕辉月的小娃娃再次跟着娘亲福康长公主进宫是三个月后的事。此时的他已经有四个月大,聪明才智和行动力都有了长足的进展,认人认得厉害。 在公主府,他最认父亲母亲,可以任抱不闹,然后勉强加上安国公这个祖父和一个奶娘。安国公想抱必须奉上小玩意或者金银小元宝若干,并且只能抱不到一刻钟,超过一刻钟滕辉月就开始扭动抗议。至于奶娘,更是用完便丢的典范,每次滕辉月板着脸喝完奶,必须立刻被抱离奶娘身边,不然他能哭嚎半天。 至于老安国公夫人以及安国公继夫人齐珍,还没有沾到滕辉月的身,他已经开始哭闹不休,弄得两人脸色讪讪。 看着一直看不顺眼的祖母与继夫人吃瘪,安国公世子心里大悦,深深觉得自家儿子果然是爹的贴心小棉袄,对他宠溺更甚。福康长公主见夫君慈父过度,很想端起架子当严母,但被滕辉月乌黑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这种雄心壮志很快不翼而飞。于是世子和公主这对年轻的父母见天儿地围着自己的儿子打转。 进到宫里,滕辉月首先被郑太后抱到怀里。他歪着脑袋看了郑太后一会儿,打了个秀气的呵欠,乖乖窝着不动了。此时他的五官略略长开,完全继承了父母容貌中的优点,加上一点婴儿肥,端的是可爱无比。郑太后爱他跟心肝宝贝似的,连连亲着他粉嫩的小脸蛋。 滕辉月展示出与平素的小霸王性子截然不同的大度,睁着杏核似的大眼睛,很淡定地任亲不动。 连他的母亲福康长公主齐敏都不得不感叹一句:“小阿樾却是知道谁真正心疼他!” 这种情况在明帝驾临时尤甚。 永安宫的太监刚喊起:“皇上驾到……” 滕辉月立时把小脸一扭,大眼睛亮晶晶地紧盯着门口,伸出莲藕一般的小手臂,咿咿呀呀地朝着门口的方向挥舞起来。 郑太后和齐敏看着他这副模样啧啧称奇。 明帝施施然走进来,听到滕辉月的叫声,见他看到自己兴奋得手舞足蹈,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然后稍微细心点的人都能发现他的步伐比平素略略急了一点。他向郑太后见礼后,在她好笑的目光中抄抱起滕辉月。 滕辉月可乐坏了!紧紧巴着明帝的龙袍,咯咯笑个不停! 明帝看着他,眼神微微泛柔。 “父皇……”跟着明帝进来的还有乖巧文静的大皇子齐明曜。还不满三岁的他似模似样地拜见过郑太后和福康长公主后,一双袭自明帝的凤眼便不由自主看向被明帝抱在怀里的小东西,难掩好奇。因为生母早亡,齐明曜比一般小孩子早熟一些,已经有些晓事。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明帝对一个话也说不清的婴儿露出温软的表情,既懵懂又本能地羡慕。 明帝看了齐明曜一眼,抱着滕辉月几步坐到榻上,与郑太后相对。这样的高度刚好可以让齐明曜看到滕辉月。 看到这背对着他的小小一团,齐明曜忍不住靠了过去。 似乎察觉到什么,原本趴在明帝怀里的滕辉月翻了个身,大眼睛怔怔地盯着渐渐靠近的齐明曜。 “阿樾,他是你的表兄,大皇子明曜。”齐敏道,“向表兄问好。” 滕辉月不知有没有听懂,好半晌才慢吞吞伸出手,对着齐明曜平和地“啊”的叫了几声。 齐明曜早被滕辉月粉雕玉啄的可爱模样迷住了,只觉得自己那些同样小小的弟弟们都比不上他好看。见滕辉月对自己伸手,他以为他想和自己玩,于是欢喜又毫无防备地把脸凑过去—— 啪!啪!啪! 所有人顿时呆住了!谁也想不到滕辉月居然会几巴掌拍在齐明曜脸上,还是左右开弓,一连三下,响声极清脆。 齐明曜呆若木鸡,眼圈微微红了起来。其实滕辉月才四个月大,手劲对于一个快满三岁的小孩来说并不大。但齐明曜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打过,打的还是脸,小小男子汉的自尊觉得很受伤。 只有滕辉月不受影响,欢快地拍着小手,“啊啊啊”叫个不停!末了,似乎觉得气氛不太对,齐明曜泫然若泣的小模样又实在可怜,于是伸出手摸他的脸,不过这次力度轻多了。也是齐明曜在发着呆,没有躲开,被他摸了个正着。 不过被软软嫩嫩的小手摸了几下,齐明曜觉得好受多了。 “哎,阿樾实在太淘气了!阿曜别生气,皇姑回去教训他。”齐敏瞪了小阿樾一眼,摸着齐明曜的头笑道。 “皇姑不要!阿樾只是和我在玩。”齐明曜见齐敏一脸(假的)认真,急了,连忙道。糯糯的童音字正腔圆,条理分明。 滕辉月跟着“啊啊”了两声,像在附和齐明曜的话,还一爪子抓住齐明曜的袖子晃了晃,一副“你看我们哥俩多孝悌友爱啊刚才只是闹着玩而已”的模样。这小动作生动活泼,引得人忍不住发笑。 齐明曜的一双眼又控制不住往他身上瞟。 齐敏赞道:“阿曜真是一位好哥哥呢!阿樾,要尊敬兄长,知道吗?”趁机教育儿子。 明帝性子清冷,郑太后不喜已过世的李皇后,待其所出的嫡长子也只是淡淡,齐明曜很少能听到这么直白的赞美,一张俊秀的小脸顿时变得通红。 “我、我也会保护阿樾的!”齐明曜红着小脸道。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未来的自己把这幼时的承诺渐渐刻到骨子里,成为了一种无法割舍的习惯。 “好孩子。”齐敏笑意更深。 “阿曜确是个好的。”郑太后也难得淡淡道了一句。阿樾是无关大局的文子,她乐见心爱的外孙与明帝及其他皇子处得好。有她的表态,皇室对阿樾的态度多少会掂量些。 “嗯。”明帝头也不抬,看着滕辉月不带情绪应了一声。没有人能听出他深藏的一丝莫名的不悦。 “啊!”滕辉月突然转过脸不再对着齐明曜,乌溜溜的大眼睛似乎有点困惑,呆呆地看着明帝。 明帝英挺的眉峰几不可察一蹙。 滕辉月动了,小爪子抓住明帝的龙袍不停往下拉,意思似乎是要明帝低下头。 这弱小的力度在明帝看来简直不值一提,他没有动。滕辉月呼哧呼哧地使劲,抓得小手都泛了白,依然坚持不懈。 明帝看了他半晌,终是顺着他的力度,微微弯下腰。 滕辉月欢快地抓住他俊美的脸,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咯咯直笑! 看到这一幕,明帝以外的人都愣住了。明帝性子略显清冷,不喜人近身,肯抱着滕辉月已经令人吃惊,此刻还被滕辉月亲上了? ——他不会对滕辉月发怒吧? 滕辉月丝毫没有感觉到郑太后她们的着急忧心,反而似乎玩上瘾了,趁明帝不动,又连连亲了几口,涂了明帝半脸的口水。 明帝没有发怒,倒是难得外露出怔忪、微窘的神色,有了一些少年人该有的青涩。 见状郑太后和齐敏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她们一个是明帝的生母,一个是明帝的妹妹,都亲眼见证着明帝的成长。小时候的明帝同样有过可爱童稚的一面,只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因为各种原因,明帝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与她们的距离也越来越远,渐渐与历代的帝皇一般,成了孤家寡人。 此时明帝流露的这温软的一面,令她们忍俊不禁的同时,都不约而同忆起以前一家子共聚的时光。尤其是郑太后,藏在心底深处对明帝的怜惜,一下子翻滚而上,看着明帝的目光含了温软慈和。 ——其实明帝也不过是一个刚满二十的少年! 齐明曜毕竟是小孩子,看着父皇与小表弟亲昵,心里艳羡,又十分喜爱滕辉月粉嘟嘟的模样,不禁脱口而出:“我也要亲……” 明帝正对滕辉月哭笑不得,听到自己的嫡长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一脸渴望地看着自己和滕辉月,他顿了顿,慢慢直起身,对郑太后和齐敏看好戏似的目光恍若未见。 齐明曜以为明帝默许,鼓起勇气拿脸颊凑近滕辉月。 “啊——”谁料滕辉月叫了一声,看也不看他一眼,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明帝怀里,拿屁股对着齐明曜,明明白白表示拒绝。 郑太后和齐敏又齐齐笑了起来。 “阿樾……”齐明曜失望地拖长童音,有些不服气地看着明帝。 ——为什么父皇可以,他不可以? 明帝看到这一幕龙心大悦,慢悠悠道:“既然阿樾不愿,你不要闹他。” 明帝发话,齐明曜只有遵命的份儿,不甘不愿应了一声,小眼神一下又一下地瞟向滕辉月。他的性子虽然温和,但也有着极为执拗的一面。今日这一出过后,他是决定和这粉雕玉啄的阿樾小表弟扛上了! ——一定要成为小阿樾最喜欢的兄长,让他亲亲!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小包子的雍主心路历程(二) 滕辉月(揍完齐明曜之后):让你纳妾!让你不听皇舅舅的话好好待我!让你敢一心赴死把我扔给齐明炎那个讨人厌的大坏蛋!看在上辈子你对我一直很好的份上,揍你一顿,我们两清!这辈子我们走、着、瞧!! 第六章 与表兄弟之间的两三事 自从大皇子齐明曜向滕辉月求亲亲被拒后,继安国公世子与福康大公主,滕辉月又多了一名围着他打转的小表兄。 只要滕辉月随着公主娘亲进宫,大皇子便会闻讯赶来,眼巴巴地看着他挪不开脚,有好玩的小玩意第一时间奉上,会趁人不注意时偷偷扮鬼脸逗他。 原本滕辉月根本对他爱理不理,但在齐明曜的努力不懈下,渐渐地,齐明曜变成滕辉月在宫中第二喜欢的人。 而无论在宫内宫外,滕辉月第一喜欢的人是谁简直众所周知!正是他的皇舅舅——明帝陛下!有明帝在的时候,滕辉月只认他一个,爹亲娘亲都得靠边站。为此,滕辉月的父亲安国公世子不止一次连哄带骗威逼加利诱和他讲“道理”,每次滕辉月都回给他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抓住他的一根手指咿呀咿呀地挥舞,令安国公世子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也只有在争夺滕辉月的关注上,齐明曜面对积威甚重的明帝时才敢泛起咕噜,暗中和父皇较劲。可惜在滕辉月完全的偏心眼下,这场父子之争从来都以齐明曜的惨败收场。 上次滕辉月见着了进贡的蜜橘子,抱了最大的一只在怀里,谁哄都不撒手,谁敢动他的橘子他就跟谁急。齐明曜灵机一动,拿了一个橘子大小的精致的镂空鎏金琉璃球放在他面前,要和他换橘子。 已经有六个月大的滕辉月眨巴着杏核似的大眼睛看看橘子又看看琉璃球,又看看齐明曜,终于松了手,让齐明曜拿走橘子。齐明曜把琉璃球放在他怀里,极有成就感地捏着橘子,一点也不舍得吃。 滕辉月抱着琉璃球也不玩,抱在怀里紧紧护着,谁不经意看上一眼,他都要抱着琉璃球侧侧身,不给看。可爱的小动作引人发笑。 明帝下朝后到永安宫向郑太后请安,远远便听到一些欢笑声。他挥了挥手阻止司礼太监唱到,进了主殿看到老老少少围着滕辉月逗他,作势要碰他宝贝似的抱着的琉璃球,滕辉月次次上当,各种抱球转身不让碰。最后他转累了,索性一个翻身,把琉璃球压在身下,自己像只小乌龟一样趴着,拱起屁股。郑太后她们忍着笑,怕他不舒坦要帮他翻身,他扭动着咿咿呜呜表示不依。 “母后。”明帝道,狭长的凤眼却含着趣意看着趴在的滕辉月。 滕辉月听到明帝的声音双眼一亮,一骨碌利落地翻了个身,扒拉着滚到一边的琉璃球,对着明帝“啊啊”地叫起来! “怎么了,小东西?”明帝自然而然地弯身抱起他,连带他抱着的琉璃球一起。 滕辉月使劲把琉璃球往他身上推,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明帝长眉一挑:“这是……阿樾给我的?” 滕辉月继续把琉璃球往他身上推。明帝如他所愿拿起琉璃球,滕辉月果然高兴了,兴奋地拍着小手。这还不够,他还伸出短短细细的手指指着齐明曜捏着的橘子,蹬着小腿“啊啊”地叫,仿佛在说“那也是我的,也要给舅舅”! “先是橘子,后是琉璃球,哀家还道怎地阿樾护得这么紧呢!原来都给你留着。”郑太后扑哧一下笑了,“皇上平时没有白疼他。”她伸手点点滕辉月眉心的朱砂痣。 小人儿朝她欢快地笑。 滕辉月很明显是想要齐明曜把橘子也给明帝。齐明曜捏着橘子,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觉得又委屈又不服气。 明帝轻轻一掐滕辉月肉嘟嘟的脸颊,道:“朕要琉璃球即可。既然橘子你给了阿曜,就没有必要拿回来。嗯?”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个人都能听出明帝语气中的宠溺。 堂堂皇帝对着这么个小娃娃如此煞有介事地“训话”,实在令人觉得啼笑皆非。偏偏滕辉月似乎听懂了,老实了,不再盯着齐明曜的橘子不放,专心一致挠着明帝玩。 明帝也由着他,含着笑曲起修长的手指逗他,眼神专注。 郑太后见他待滕辉月温柔耐心,心里感叹缘分的神奇。 御书房尚有大堆政务要处理,容不得偷闲,明帝抱了滕辉月一会儿,便起身,慢慢把他放到专为他准备的软榻上。滕辉月抓住他的龙袍“啊啊”抗议,被好一顿安抚才抽抽噎噎松了手。 明帝走后,滕辉月发了一会儿呆,打了一个秀气的小呵欠,有些湿润的大眼睛看着闷不哼声的齐明曜。 齐明曜心里正恼着他太偏心明帝,捏着橘子,绷起小脸别开头。 滕辉月咿咿呀呀地对着齐明曜挥爪子要找他玩儿,挥了一会儿见齐明曜没有回应,他嘴一扁,转而去够郑太后。 郑太后看着两个小孩闹别扭看得正乐,见滕辉月“终于”记得她这个外祖母,忍不住笑了,如他所愿抱起他。 滕辉月趴在郑太后怀里,背过身不看齐明曜,蜷着小拳头哼唧两声,合起眼睛很快睡着了。 齐明曜用眼角余光瞄到滕辉月的动静,登时气结! ——这个小没良心的! 不过他到底极稀罕这个玉雪可爱的小表弟,性子又宽厚,没多久便气消了,又围着滕辉月打转。虽然滕辉月最喜欢明帝,但只要明帝不在,得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他亦大方与齐明曜分享。相差三岁的表兄弟俩聚在一起,可以玩上一天。 尽管齐明曜因为滕辉月喜欢明帝胜于自己有点失落,但对比他的二皇弟齐明渊、三皇弟齐明勇,他在滕辉月心中的地位却要高得多。同为表兄弟,在三个皇子中,滕辉月只肯与齐明曜亲近,对齐明渊齐明勇都不假辞色,令同样对他充满兴趣的两人十分眼馋。皇子们年纪尚小,心性纯善,但见着好玩的玩意儿还是忍不住喜欢争上一争,尤其是滕辉月这宝贝疙瘩只有一个。所以不时见到齐明曜挡在滕辉月跟前,努力阻止齐明渊和齐明勇的靠近,以免他们惹哭滕辉月,又要被明帝一顿训。 滕辉月对皇室各人的差别对待在四皇子齐明炎出生后尤为严重。 齐明曜不止一次觉得滕辉月和齐明炎犯冲。每次两个小孩待在一起,总会发生一些事故。 齐明炎是早产儿,生母徐才人在他七个多月大的时候掉进湖里动了胎气,导致他提早出生。他的堂姨母徐婕妤因为照顾皇嗣不力,被降了一级成为徐美人,而他的生母因祸得福,升了一级被封为美人,并为了与徐美人区分开,加封号“婉”,是为婉美人,并且开恩让她抚养四皇子。 同等级的妃嫔,有封号者为尊。栖霞宫主位和侧位因此易主。婉美人居栖霞宫主位,徐美人迁至偏殿临安殿。这一对堂姐妹之间的梁子又深了一层,在人前姐妹情深,人后则是斗得你死我活。 这头徐美人刚接到侍寝的旨意,那头四皇子便发起高热,婉美人哭求明帝看望四皇子一眼,生生搅和了徐美人的好事。如此这般把栖霞宫弄得乌烟瘴气。 最后郑太后发怒,把婉美人徐美人双双罚月钱,禁足,罚抄《静心经》二十遍,并且把四皇子齐明炎暂时抱养到永安宫。 齐明炎被抱到永安宫时只有二个月大,因为是早产儿,又发了一场高热险些没熬过去,看着只是瘦瘦小小的一团,连哭声都跟猫叫似的。郑太后不喜徐家姐妹,连带对齐明炎也不甚喜欢,但看在他是明帝子嗣的份上,又不想郑妃插手明帝子嗣的事务,才揽了这事儿过来。平时也只是做到不待薄齐明炎,像对滕辉月那般如珠似宝是想也别想。 偏偏滕辉月似是难得看到比自己还小的孩子,对齐明炎颇感兴趣,闹着要和他玩儿。 郑太后拿他没有法子,又怕齐明炎过了病气给他,命太医把齐明炎精心调养了一番,才放到滕辉月身边。因为齐明炎是滕辉月的玩伴,他的吃穿用度也因此提高了一个档次。 齐明曜本来还以为这个小皇弟会成为滕辉月的“新宠”,心里有些失落,可是细心观察之下,又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齐明炎待在滕辉月身边,只能用多灾多难来形容! 比如齐明曜亲见的一次,两个小包子本来在榻上睡得好好的,但不过一转眼的功夫,齐明炎已经被挤到塌边,小半个身子探了出去,摇摇欲坠。榻上离地三尺,齐明炎这样一个小娃娃一旦掉下去,绝对可大可小。齐明曜连忙奔过去把齐明炎抱回榻上,沉着脸把玩忽职守的宫人训了一顿。滕辉月则是无知无觉,睡得像小猪一样,完全不知自己的睡姿霸道,差点把齐明炎挤下床。当然,滕辉月什么都不懂,这不是他的错。齐明曜像个小大人一般用软糯的声音和滕辉月说了半天道理,滕辉月一撇嘴要哭,齐明曜马上投降了,连忙抱着他哄了半天。 再有一次发生在夜里。滕辉月和齐明炎一同睡的时候,毯子盖住了齐明炎的脸。齐明炎的哭声惊动了伺候的嬷嬷,也惊动了滕辉月,两人齐齐大哭。嬷嬷眼疾手快拨下齐明炎脸上的毯子,见他一张小脸已经憋得通红,连忙请了太医。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还有一次,不知是谁看漏眼,让滕辉月拿了一把小匕首。等天亮发现时,齐明炎瘦小的脸上已经被戳出几个红痕,小匕首被嫌弃地扔到一边。这可把永安宫上下都吓了一跳,连明帝都惊动了!还好小匕首是未开封的,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这件事很快被阴谋论化,尤其当滕辉月嘟着小嘴吃力地永安宫其中一个伺候的宫女挥动小匕首后,这个宫女被迅速压了下去,严加审问,还真问出一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为此,永安宫的宫人被清洗了一遍。 这些事过去了,齐明炎已经在永安宫养了三个月,坑坑巴巴又异常坚强地挺了过来,渐渐有了寻常婴儿的模样,壮实不少。 滕辉月对着他肉起来的脸,最喜欢学其他人掐他的颊一样掐齐明炎一把。齐明炎小小年纪已然显露性子里的沉默寡言,不怎么哭闹,任滕辉月如何折腾都不恼,睁着一双同样很像明帝的小凤目,一转不转地看着滕辉月。滕辉月便和他你瞪我我瞪你,末了,滕辉月“啊”了一声,背过身不理齐明炎,倒是齐明炎“啊啊啊”地试图伸手够他,而后被滕辉月嫌弃地一次又一次拨开。 齐明曜看得心里直乐,莫名有种被治愈的感觉。 如此这般,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滕辉月即将满周岁,被福康长公主接回公主府。 滕辉月不在,郑太后也没了照顾齐明炎这个“滕辉月玩伴”的心思,正好他的生母婉美人解了禁,郑太后看着她似乎变得安分一点,便把齐明炎送回栖霞宫,由她继续照顾。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小包子的雍主心路历程(三) 滕辉月各种想弄死齐明炎的实验报告: 第一次,推下塌摔死——呼哧呼哧,高估自己的身娇肉贵,不够力气……(齐明炎还是齐明曜救的,雍主殿下真想一掌拍死他:让你救以后害死你的人!) 第二次,拿毯子蒙口鼻闷死——齐明炎居然敢哭,把嬷嬷招进来,得救了…… 第三次,用小匕首戳死——小匕首,是钝的…… 第四次,掐脖子捏死——失败理由同第一次…… 第五次,被齐明炎看了一眼,暂时放弃了——雍主殿下确不是持之以恒的人,又秫着齐明炎的心狠手辣,怕他记住了是他下毒手,以后报复回来。于是,深思熟虑地表示要等待时机。 ——忍无可忍的抓狂—— 滕辉月挥着小爪子对齐明炎:别以为卖萌我就会放过你! 齐明炎包子:……(盯盯盯) 滕辉月:……(他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他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他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 第七章 捉周(一) 转眼间,福康长公主府里的嫡长文子快要满周岁了! 孩子爹安国公世子兴冲冲地准备好一大堆物品给爱子捉周,不想一道懿旨一道圣旨先后到了公主府,宣布阿樾的捉周礼将在宫中举行。这个消息宛如一盘冷水,兜头淋在滕祁山头上,叫他擂胸顿足,憋闷不已。 不过他憋闷的缘由在旁人眼里却是无数人穷尽一生都修不来的大福气。 盖因他的独生子滕辉月投了郑太后与明帝的缘,自出生到周岁,一年中倒有小半年被抱到宫中养着,还是郑太后和明帝轮流养。郑太后作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外祖母,含饴弄孙倒还能说得过去,但明帝堂堂一个帝王,也凑热闹亲自养育自己的外甥,这就大大惊掉所有人的眼珠子了。不单如此,连明帝的嫡长皇子齐明曜都是极喜爱滕辉月的,一反平素的安静沉稳模样,一有空闲便围着小小的滕辉月转,“阿樾阿樾”叫个没完。二皇子齐明渊三皇子齐明勇虽然没有大皇子那么夸张,但也是眼巴巴的稀罕着滕辉月。四皇子齐明炎年纪尚小,却和滕辉月一起被太后抱养了三个月,听说亦相处融洽。 一个不足一岁的婴儿能得到皇家祖子孙三代的疼爱,实在不得不令人感叹缘分的奇妙。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足为奇。滕辉月的母亲是元徵朝最尊贵的公主福惠长公主,自幼被皇室捧在手心长大,父亲又是朝中实力最强的保皇派的安国公世子,与明帝交情不浅。有这样一对父母,滕辉月的身份比一般皇子还要尊贵不少。不少有心人琢磨着,恐怕捉周之后,滕辉月得一个室主的封号是少不了。 滕辉月虽是无关大局的文子之身,可是郑太后和明帝摆明了态度要宠爱,旁人只有交好没有得罪的份儿。皇子们年纪尚小不足以洞悉形势,他们背后的后宫妃嫔、母族却不是吃素的,自然会耳提面命。可以预见,只要滕辉月日后荣宠依旧,他在宫里必定是横着走的主儿。 齐氏皇室对滕辉月的捉周礼十分重视,虽然没有惊动朝中大臣,但滕辉月三代以内的亲人都获准进宫参加。这些亲人不是皇室宗亲,就是安国公一系的重臣,分量极足,把滕辉月的地位更加显了出来。郑太后与明帝用实际行动宣告对滕辉月的宠爱。 捉周礼当日清晨,福康长公主齐敏并安国公世子抱着滕辉月抵达安国公府,按礼数国公府上下给福康长公主行礼,而后滕祁山一家给老安国公夫人严氏、安国公滕海与继夫人齐珍请安。 老安国公夫人严氏现年六十八岁。她与已逝的老安国公初初成婚时掉了一个男胎,之后生了滕海再无所出,一直待滕海如珠似宝。后来月华室主齐澄嫁入国公府,完全占据了滕海的心思,令滕海死扛着不肯纳妾差点绝嗣,严氏便对齐澄有了微词。只是当时有老安国公压着,齐澄身份高贵,又有福气很快生下嫡长子,严氏不得不把心里的咕噜收回去。后来齐澄难产而亡,严氏为滕海续娶齐澄的庶妹齐珍,才终于有了吐气扬眉的机会。毕竟齐澄是皇室亲封的室主,才貌过人,又得老安国公赞赏和滕海的钟情,严氏是半分婆婆的架子都拿不起来,自觉过得十分憋屈。她想要一个乖巧恭敬的媳妇儿,可不是一个必须敬着的祖宗。齐珍只是寻常宗室女,没有封号,又肯对严氏伏低做小,自然讨得严氏欢心。渐渐地,严氏便偏心到齐珍及她所出的孩子身上了,对齐澄所出的嫡长子滕祁山没有一开始那么待见,并且在齐珍的挑唆下,越来越变本加厉,逼得滕祁山几乎有家归不得。安国公有心相护,但夹在母亲与儿子之间,左右为难,无法面面俱到,更惹得严氏对滕祁山反感,百般阻扰安国公为其请立世子。 严氏与齐珍本以为稳操胜券,没想到时局风云色变,滕祁山交好的皇幼子齐略顺利登基,他本人则不声不响突然便尚了主,对象还是元徵朝最尊贵的硕果仅存的嫡公主,福康长公主。 严氏和齐珍登时傻眼。福康长公主这一尊,可比月华室主更加棘手。滕祁山与公主成婚后,两人几次试探都铩羽而归,还被公主借机反将一军,弄得灰头土脸。 即使是福康长公主唯一勉强称得上弱点的“无子”,也随着滕辉月的出生不攻自破。偏生滕辉月生得像粉团儿似的,却天生不亲近严氏和齐珍,严氏对他也生不出疼爱之心。国公府的内眷和公主府的关系又更疏远一层。 严氏年纪越大越有些左性,越发不喜有个月华室主为文爹的嫡长孙滕祁山,连带也不喜继月华室主之后又压在她头上的福康长公主。他们的存在总是无时无刻提醒她低人一等的身份,明明她是国公府的老封君,应该是最大的。 偏偏为着一个小小的抓周礼,累得严氏一大清早起来折腾。可是纵有满腹抱怨,严氏也不敢说出口。毕竟天下最尊贵的两位都为滕辉月劳师动众,轮不到她这个曾祖母置喙。 ——这么小小的一团,也不怕被这无上的福气伤着! 老安国公夫人严氏心里腹诽,脸上淡淡的,赏下一套造工精致的金项圈。 福康长公主齐敏抱着打扮得喜庆可爱的滕辉月接过,然后让侍女桂月拿着,道:“本宫代阿樾谢过老夫人赏。” 严氏“嗯”了一声,微微塌着的老眼瞥了一下滕辉月颈间流光四溢的项圈。这项圈镶了色泽莹润的暖玉,一看便知不是凡品。想来是宫中之物,今日正是摆现的时候,也难怪看不上她所赠的金项圈。 齐敏对严氏的带了不满的目光恍若未见,抱着滕辉月转到安国公面前。 安国公扶须笑道:“今日可是我们小阿樾的好日子,祖父希望小阿樾快快长大,孝敬父母,友爱兄弟。”说罢,赏下一套看不出质地的九连环。 这九连环似金非金,表面雕刻着古朴的花纹,十分精巧漂亮。 坐在安国公身边的继夫人齐珍带着柔美浅笑的脸此刻微微变色,倚在她怀里的大约三岁的小童泫然若泣,嗫嚅道:“那是我的……” 小童眉间带了一颗朱砂痣,昭示着他文子的身份。他正是齐珍所出的文子,滕祁山最小的同父异母弟,滕祁逸。他是安国公的老来子,又是字辈中唯一要出嫁的文子,自来极得老安国公夫人严氏与齐珍的宠爱,连对齐珍不冷不热的安国公也对他十分疼爱,偶尔会带在身边。 日前滕祁逸无意中看到安国公手上的这一套九连环,一眼便喜欢上了,央了安国公给他,可是安国公没给。于是他就求上了母亲齐珍。齐珍想着安国公虽然对她不冷不热,但该有的体面还是会给,而且以安国公对滕祁逸的宠爱,一套九连环应该不在话下,就答应了滕祁逸会给他。 没想到安国公会转手给了滕辉月。 严氏也看过去。她认得这九连环是老安国公当年随高帝征战时偶得的宝物,当年赠给滕海,道是要当成传家之宝的,不禁道:“这是滕家的传家宝物,怎么能随手给阿樾?”滕辉月可是会出嫁的文子! 安国公道:“不过是一小童玩意,没有母亲说得那么严重。给阿樾玩正好,他正喜欢这些。”说着,看了滕祁逸一眼。他没有听漏幼子的那一句“那是我的”。 滕祁逸对安国公这个父亲一向既爱又怕,被这略带严厉的一眼吓得直往齐珍怀里缩,又是心虚又是委屈,眼泪在眼眶打转。 齐珍揽住滕祁逸,挡住安国公的目光,心里一阵不舒服,觉得安国公实在偏心得厉害。 滕辉月可不管他们几个之间的气氛不对,把九连环牢牢抱住,煞有介事地拨弄着,很是感兴趣。 环与环之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滕祁逸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玩具没了,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呜呜,我的!我的……” 严氏吓了一跳:“阿逸怎么了?” 此时站在一边的两个弱冠少年霍地站了起来,神情困惑又急切。他们分别是安国公的次子和三子,滕祁岳和滕祁川。见自己文子弟弟突然大哭,他们都十分吃惊! 齐珍脸色难看,捂住滕祁逸的嘴道:“阿逸乖!虽然是你先看中的,但你父亲已经把他给了阿樾。你是阿樾的小文叔,是长辈,要宽宏大量,知道吗?” “阿海,九连环是阿逸先看中的?”严氏拉下脸问,语气里的指责味道浓重。 齐珍的话听得安国公不悦地皱眉:“这本是准备给阿樾的抓周礼物!” “既然是阿逸先看中,为什么不先给他?阿樾也不缺这一件玩意儿。”严氏道。 如此胡搅蛮缠,安国公不好对母亲严氏说重话,转而对齐珍道:“够了。不过是一件小事,别胡闹耽误了进宫的时辰!” 齐珍抿起唇,默然不语。 气氛一时僵住了。 滕祁山与齐敏夫妇冷眼旁观,完全不为所动。虽然因为齐敏的缘故,老国公夫人严氏与齐珍如今不敢再明目张胆为难滕祁山,但逮着机会总是有意无意恶心他一番。 以滕祁山以往的骄傲,此时恐怕已经把九连环扔回去表示不屑要了。但他与齐敏成婚后琴瑟和谐,性情比以前好了不少。加之他极疼滕辉月,见他喜欢九连环,自顾自地正把玩得高兴,哪里舍得强行夺过来扔出去? “此九连环如此珍贵,儿子定会嘱咐阿樾好好爱惜。”滕祁山慢悠悠打破沉默。 滕辉月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看了亲爹一眼,很给面子地“啊啊”了两声。滕祁山顿时笑了。 “儿媳代阿樾谢过父亲赏。”齐敏微笑道,定力一流。她还是很给安国公这个公爹面子的。 安国公的脸色和缓下来:“好了,收拾一下进宫吧,别耽误时辰。”又向严氏一礼:“母亲,有劳您了。” 第八章 捉周(二) 元徵朝对外命妇的品级规定,是妻以夫贵,母以子贵。给妻子请封以及为母争诰命,最高等级必须比本人的爵位等级、官位等级低一级。除非立有特别大的功绩或者特别得圣眷的,否则无一例外。 安国公是当朝一品公爵,安国公夫人则最高可以请封为二品外命妇。只有得到高品级诰命的外命妇,才有资格入宫晋见后宫贵人。 如今的安国公府中,只有老安国公夫人严氏身上有二品诰命。已逝的安国公元配夫人月华室主齐澄是有二品封号的宗室文子,可随时入宫。嫁给安国公滕海后,兴帝大笔一挥,让他得了比老安国公夫人还高一级的一品诰命。这本是亲王级正室才有的殊荣。因此,尽管齐澄没有刻意摆出架子,严氏心里亦十分膈应。及至齐珍嫁入安国公府,滕海没有为她请封,严氏也睁一眼闭一眼,没有为齐珍出言的意思。 齐珍作为堂堂安国公夫人,反而因为没有品级不得入宫与宫里的贵人亲近。每逢这个时刻,她便格外难堪。本来她有机会改变这种现状的。严氏自齐澄死后把持国公府的管家大权,齐珍不得滕海的喜爱和支持,又没有品级在身,不得不依附严氏而生,使尽浑身解数讨得严氏欢心,令严氏渐渐偏向她及她所出的孩子。严氏年纪愈大,精力大不如前,名义上管家之事还在她手里,但实权已经有大半交到齐珍手上,严氏对齐珍诰命的请封之事也开始有所松动。以齐珍的水磨功夫,估计再过几年,她再以滕祁岳的婚事为由,可以说动严氏替她张罗请封之事。 偏偏滕祁山冷不丁地尚了公主。元徵朝可没有臣子尚了公主后不得参政的规定,尚公主可是一条青云之路,不但自此和皇室沾上关系,在家族中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以福康长公主齐敏尊贵的身份,滕祁山尚主的旨意一下,他的世子之位便顺当无比地确定下来。齐敏嫁入滕家,作为嫡长孙媳,只要她想,无人能阻止她得到国公府的管家之权。而且有齐敏在,安国公府就可以不需要为自家与宫里的关系担心。齐珍能不能进宫变得无关紧要。而为了孩子们能得到一个好前程,齐珍不得不倚仗齐敏,自然懂得避让,不敢再如以前一般视滕祁山为眼中钉,时不时使绊子。 安国公对这个形势非常满意,更加不会多此一举地为齐珍请封,徒增事端。 齐珍谋划多时的诰命就此落空。这辈子她想有封号,只能期望她所出的儿子们有大出色。 看着严氏、安国公以及滕祁山一家在家仆的簇拥下登上马车,浩浩荡荡往皇宫的方向驶去,原本一脸恭顺柔和的齐珍揽住滕祁逸,低垂的眼里流露出极度的愤懑嫉恨。 ************************************************* 捉周礼设在祥和殿举行。祥和殿是专为皇室举行家宴而设的。这意味着能参加藤辉月捉周礼的人都是被皇室承认的近亲之人。 今日的主角滕辉月,正抱着安国公送的九连环躺在他的曾外祖父汝南王齐梁宽厚的怀里。 汝南王齐梁是开国皇帝高帝齐胜的么弟,兴帝的小叔叔。因为生母是胡姬,他的长相粗犷匪气,才干平平,固执鲁直,但胜在有自知之明,忠仁不二,颇得齐胜的喜爱。兴帝齐威原是高帝的庶次子,上有长兄是原配嫡子,下有弟弟是继室嫡子,他夹在中间,处境尴尬。齐梁和他年纪相仿,又因为生母身份低对他产生同病相怜的感情,渐渐和他交好。后来齐威日益显露他在军事方面的天赋以及在政治上的卓越远见,齐梁心服口服,自愿为他卖命。在齐家南征北战的过程中,齐胜的嫡长子在奠定齐家胜利的关键战役中战死,齐胜登基,先后追封了原配嫡妻以及齐威的亡母为皇后,如此齐威便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子,被立为太子。齐威十分感激齐梁一直以来对他的扶持,登基为兴帝后封了齐梁为世袭罔替的汝南王,至死都对他礼遇有加。 在兴帝子嗣的权力争斗中,齐梁基本是作壁上观,龟缩着没有插手。等到明帝登基,作为齐氏皇室身份辈分最高的长辈,他继续享受尊荣,连郑太后对着他都礼让三分。 汝南王齐梁的王妃是前礼部侍郎的幼女薛氏。薛氏容貌清丽,性情高洁,颇有些看不起粗鲁普通的夫婿,只是逼于齐家的势大,委屈下嫁,婚后与齐梁的感情一般,若不是生下一对极为出色的儿子,恐怕早被风流粗心的齐梁抛诸脑后。齐澄的出生可谓改变了夫妻俩冷淡的关系。齐澄的容貌性情完全承袭了齐梁与薛氏的优点,甚至更胜一筹,是汝南王府的明珠,深受皇室与父母的宠爱。他虽是文子,但在王府的地位比之后出生的嫡长子齐澈都要高上几分。当年齐澄出嫁,齐梁可是抓住安国公滕海揍了好几顿,又各种威迫利诱要他待齐澄好,才不顾形象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目送齐澄离开汝南王府。后来齐澄难产早亡,齐梁狂怒揍完滕海后,足足有五年不肯见滕家的任何人。直到滕祁山在国公府举步维艰,不得不向汝南王世子,他的舅舅齐澈求助,齐梁才终于露面。 齐梁与发妻薛氏感情一般,虽然没有宠妾灭妻,而且因为齐澄和齐澈的关系依然给薛氏体面,但王府里亦另有不少侧妃庶妃姬妾,最受宠的则是一位赵侧妃。这赵侧妃比齐梁小了十岁,娇媚柔顺,生下齐梁的长女齐珍以及庶次子齐远,多年来盛宠不衰。齐梁爱屋及乌,对齐珍和齐远十分关爱。 但这种关爱到底没有越过齐澄和齐澈。齐澄死后,老国公夫人严氏为滕海求娶齐珍,赵侧妃也趁机说项,齐梁恼恨滕海没有照顾好齐澄,但到底担心滕海另娶后亏待了齐澄唯一的孩子,于是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可是这头同意了,那一头他对滕海这么快移情别恋又感到十分生气,越想越怒之下才断然与国公府绝了往来。 没有想到他寄予厚望会照顾好齐澄血脉的女儿齐珍,却没有和继子处好关系。 因为成了滕家人而足有五年没有见过父亲的齐珍,哭倒在汝南王府,只一味认错,字里行间却暗示她的不得已。因为老国公夫人严氏不待见滕祁山,她不得夫婿宠爱又没有身份地位,只能惟严氏之命是从。赵侧妃趁机和稀泥,抱着女儿痛哭,求齐梁为她们作主。 齐梁是个粗人,最不耐烦这种内宅之争,直接转身走掉,既不追究也不对齐珍的诉苦有任何表示。 滕祁山亲近汝南王府,尊敬外祖父齐梁和舅舅齐澈,对在国公府受到的苛待只字不提。齐梁自然不会干涉他的行事。给了他汝南王府嫡亲外孙的待遇,已经足够让很多人有所收敛。 齐梁固然疼爱齐珍以及她所出的孩子,但他确实是偏心的,对待最心爱的儿子齐澄的血脉到底不同。 滕祁山和福康长公主齐敏能顺利成婚,齐梁在背后也出了一把力。能看到最出色的侄孙女与最出色的外孙成婚,齐梁心里十分快慰,觉得总算没有愧对齐澄的泉下有知。 滕辉月出生后,第一次见到齐梁就得到齐梁的喜爱。齐梁一看到滕辉月,只觉得他粉雕玉琢,和齐澄小时候简直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又都是文子之身。滕辉月被“搬”到齐梁怀里没有哭闹,精力十足地咿咿呀呀直叫,还淘气地拔了一把齐梁的络胡须,完全没有被他五大三粗的模样吓到,惹到齐梁哈哈大笑,带着他玩抛高高!更妙的是,整个汝南王府,滕辉月只肯让齐梁久抱!连汝南王妃薛氏和齐澈都只能抱一下,其他人更是碰都不能碰!齐梁知道滕辉月认人,别提多得意,待滕辉月如珠似宝,好东西不要钱一样往公主府搬,把滕祁山和齐敏弄得哭笑不得。 这次滕辉月捉周,汝南王齐梁早早带了王妃薛氏,以及世子齐澈和他的贵侍林凡进宫。一见到可爱喜庆的滕辉月团子,他便仗着辈分高,抢了他抱在怀里。 滕辉月对着齐梁“啊啊”叫了声当打招呼,然后很自动自觉地动了动,寻了舒服的姿势窝在曾外祖父怀里。 齐梁瞥了一眼脸上各种羡慕妒忌恨的安国公滕海,得意洋洋地把滕辉月好一通夸。 “我家小阿樾就是天下最可爱的金娃娃!”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反应各异,有失笑的,有不以为然的,有含笑点头的,不一而足。 此时,大厅中央已经铺了厚厚的大红色地毯,地毯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物件,笔墨纸砚、琴棋书画、小一号的刀枪剑戟等等,应有尽有。 滕辉月有些好奇地看着,伸手往地上挠了挠。不过他被齐梁抱着,挠不到,咿咿呀呀地朝齐梁叫。 “阿樾莫急,待会儿都是你的。”齐梁笑道。 殿外的司礼突然扬声唱道:“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郑妃娘娘驾到!大皇子驾到!” 第九章 捉周(三) 一身明黄龙袍的明帝与一身紫色宫装的郑妃一左一右扶着一身明黄宫装的郑太后缓步走进祥和殿内。他们身后,跟着穿了一身紫色皇子正装的大皇子齐明曜。 殿中众人纷纷站起来行礼。 明帝摆摆手:“今日是阿樾的捉周礼,在座的都是他的至亲,大家只论家事,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滕辉月一听到司礼的唱到,立刻双眼亮晶晶地盯着门口的方向。此时听到明帝说出他的名字,更是手舞足蹈,连新得的心爱玩具也扔到一边了,咿咿呀呀地向明帝伸出小手讨抱,模样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郑太后循声望去,见汝南王齐梁对“见明帝忘他”的小阿樾吹胡子瞪眼,扑哧一笑,拍拍明帝的手道:“快去把这缠人的小祖宗抱过来,不然你的梁叔祖可要恼了。” 明帝失笑。众目睽睽之下,郑太后倒是不忌讳。近来郑太后是越发促狭了,喜欢捉弄他这个皇儿,母子之间比以往多了几分亲昵。看来他想在有滕辉月的地方维持帝皇的威严是不可能了。不过看到小东西眼巴巴看着他的纯真无垢的小模样,明帝从善如流地走过去,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滕辉月咯咯直笑,亲昵地往明帝怀里钻。 众人小心地掩饰脸上的震惊。虽然有传言说福康长公主的长子深得郑太后和明帝的喜爱,但亲眼看见性情难以捉摸的明帝熟练地抱着滕辉月,而郑太后、郑妃等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他们不禁心里一突,用重新估量的目光看着安国公世子滕祁山一家。 “阿樾如此可爱,难怪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又是赐名又是在宫中举办捉周礼……我的小阿安倒没有此等待遇。”一个穿着郡王衮服的青年摇着折扇道。他大约二十二岁上下,容貌勉强称得上英俊,眉间带着一股若隐若现的阴沉,即使笑着也让人觉得是在冷笑。 他是诚策郡王齐华,高帝第三子留下的唯一的嫡子。兴帝登基后,追封早亡的三弟为诚策亲王,其独子齐华降级袭爵,被封为郡王,娶了明帝太傅的幼女冯氏为郡王妃,有一个年仅三岁的嫡子齐明安。 齐华是明帝堂兄,郡王妃与明帝又有师兄妹之谊,他们的嫡长子齐明安颇受皇室青睐,不时会跟在大皇子齐明曜身边。相比于喜欢和他相争的二皇子齐明渊以及鲁钝的三皇子齐明勇,齐明曜待齐明安这个乖巧讨喜的堂弟确实要亲近些。但随着藤辉月的出生,齐明曜满腔心思便移到自家小表弟身上了,自然冷落了齐明安,令齐明安受了些委屈。不过这都是小孩子之间的事,惊动不到大人。 此时齐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却是似含了酸意,又有意无意提醒了在座的人滕辉月得的荣宠过甚,分不清是好意还是歹意。 如老安国公夫人严氏,脸上便流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郑妃因为滕辉月之故从贵妃贬为妃,对他怎样也喜欢不起来,闻言亦心有戚戚然。 齐梁直白,板起脸要怒。郑太后、安国公不动声色。滕祁山与齐敏夫妇脸色淡然,眼睛却齐齐眯了眯。其他人也反应各异。 只是齐华这话是对明帝说的,旁人一时不好插嘴,都等着明帝的回应。事实上,即使是滕祁山与齐敏,一方面确实乐见阿樾得郑太后与明帝的喜爱,但另一方面,也隐隐有些担心这份盛宠是不是过了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或者明帝想利用自己的小外甥达成某种目的。 最是无情帝皇家。皇宫这一谭水太深,他们不希望爱子有任何差池。明帝的表态非常重要。 明帝垂眸,对骤然紧绷的气氛视而不见,含笑点点滕辉月小巧的鼻尖:“小东西,你的郡王堂舅舅道朕宠你过头了,你怎么说?” 众人瞠目,没想到明帝居然这么赖皮,把问题推回滕辉月头上。试问一个刚满月的小娃娃,如何听得懂? 不想,滕辉月听了明帝的话,歪着脑袋似乎想了想,转过脸向着齐华的方向噗噗地吐了个泡泡,那声音,怎么听着都像啐了一口! 无视旁人五颜六色的脸——尤其是齐华铁青的脸,滕辉月扭回脸,对着明帝咯咯直笑,扒拉着他的龙袍含糊不清叫道:“久!纵!久!纵!” 明帝一怔,不禁喜形于色,乐道:“阿樾会叫人了!” “阿樾,阿樾!爹爹呢?爹爹呢?叫爹爹!第一声怎么能叫舅舅呢?”傻爹滕祁山走上前,围着自己儿子转圈,捧着心口又激动又哀怨道。 明帝睥睨地看了他一眼:“第一声怎么就不能叫朕?” 滕祁山怒瞪他,用隐晦的目光指责他拐走自家漂亮可爱的儿子! 明帝的回应是:“阿樾,再叫一次。” “啊啊!”滕辉月非常配合地叫了两声,但不是刚才的“久久”。 滕祁山顿时得回一些安慰。看来叫明帝的那一声只是偶然!偶然! 不过他的这个想法刚起,便听到滕辉月软糯糯的嗓音再次响起:“久久!久久……” 明帝大悦,掐着怀里小东西的嫩颊笑道:“好!好!朕没有白疼你!”说罢,忍不住伸手把他举得高高,满脸骄傲。 滕辉月骤然变高却一点也不怕,反而觉得好玩,兴奋得“啊啊”直叫,拍着小手。他的手腕戴着小巧玲珑的银镯,银镯上挂着小银铃,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铃铃声,童稚喜乐。 除了那些见惯明帝宠爱滕辉月的人,其他人都瞠目结舌,看着平素内敛深沉的明帝竟为了一小童喜怒形于色。 “朕乃九五之尊,只要不影响社稷苍生,爱宠谁便宠谁!若有异议,只管找朕来说!”明帝傲然道。他当这个皇帝,可不是为了瞻前顾后、处处陪着小心的!连宠爱一个人都要惦念半天,遮遮掩掩,他不屑为之! 明帝气势凛然,虽然这话并不是完全针对齐华,但他的额上依然冒出一层细密的汗,闭上了嘴。 “福康与朕一母同胞,温良孝悌,她的孩儿,亲若朕的孩儿!”明帝又道,“传朕旨意,福康长公主之子滕辉月俊秀端良,颖才具备,封为雍主,号元徵!”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哇然!雍主品级等同公主,是未婚文子所能得到的最高封号,更不用说封号居然是国号元徵!这等于说在太子册立之前,明帝所有子嗣的身份都不及滕辉月高! 这到底是真喜爱,还是捧杀? 福康长公主齐敏与滕祁山对视一眼,福身谢恩道:“福康代阿樾遵旨,谢皇兄!” “免礼。”明帝道,弯身把滕辉月放在殿中央摆满物什的大红地毯上,“阿樾,你的抓周礼该开始了!只管去挑你喜欢的!挑中了,皇舅舅通通送给你!” 滕辉月坐在地毯上,仰起小脑袋看着明帝从容优雅地走上主位,明黄的广袖一拂,转身坐下,端的是霸气雍容!他的大眼睛里满是孺慕崇拜。 祥和殿内,众人压下各式心事,纷纷就坐的就坐,站着的站好。 滕辉月左看看,右看看,咿咿呀呀对着坐在主位的明帝伸手。 明帝道:“挑你喜欢的,阿樾。” 滕辉月见明帝不来抱他,渐渐静了。他突然趴在地摊上,撅起小屁股,像条虫子一样蠕动,动作十分逗趣,已有人发出轻笑声。 福康长公主齐敏这个做娘亲的也是哭笑不得。安国公世子滕祁山抱着手转圈,压低声音催促道:“阿樾,动啊!” 他话音刚落,只见滕辉月双手撑地,小短腿一蹬,一个使劲,居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啊!”滕祁山目瞪口呆! “阿樾会站起来了!”不愧是夫妻,齐敏掩嘴惊呼! 明帝同样惊讶,虽然没有出声,但身体前倾,眼里带着微诧的笑意。 滕辉月刚站定,马上迈开小短腿摇摇晃晃直直奔向明帝,在众人为他捏一把汗的目光注视下,一把抱住明帝的腿,欢喜的叫道:“久久!”然后抱着不放手。 ——他捉周居然捉住明帝?! 所有人都忘了反应,包括英明神武的明帝。 齐明曜反而是最快反应过来的那个,忍住笑认真道:“哎,阿樾,父皇不是用来捉的,你想捉要捉那些!”他指着铺在殿中央的地毯上的物什。 滕辉月把身子缩到明帝的腿后,露出一个脑袋,牙牙学语:“做做……” “是‘捉’。”齐明曜用糯糯的童音纠正道。 “捉……”滕辉月奶声奶气道。 “对!”齐明曜很有成就感地点头,“去捉那些!”他又指了指铺在殿中央的地毯上的物什。 滕辉月抱住明帝的腿,又缩了缩,杏核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齐明曜小大人一般道:“哎,阿樾,你必须挑一样!” “挑挑……”滕辉月蹭着明帝的腿。 齐明曜苦恼地瞅着明帝。 明帝笑了,若无其事地轻轻抚着滕辉月的头,把他抱到膝上,对齐明曜道:“阿曜你过去,一样一样地拿起来,问阿樾喜不喜欢。” 齐明曜应声,果真踩上了大红地毯,思索了一下后拿起一本《论语》,举着正面朝滕辉月晃了晃:“阿樾,这个可喜欢?” 滕辉月舒舒服服地靠在明帝怀里,听到齐明曜唤他的名字,晃着小脚拍手道:“饭饭!饭饭……” 齐明曜拿不准他只是学他说话还是真的喜欢,不禁询问地看了明帝一眼:“父皇,这……” “给他。”明帝道。 齐明曜把《论语》交给内侍太监苏顺。 然后他又拿起一块玉佩:“阿樾,这个可喜欢?” “饭饭!饭饭……” “给他。” 交给内侍太监苏顺。 拿起一把镶了宝石的精致小匕首:“阿樾,这个可喜欢?” “饭饭!饭饭……” “给他。” …… 第十章 捉周(四) 齐明曜每拿起一样东西,滕辉月都拍着小手说“饭饭”,于是明帝毫不犹豫地把他“饭饭”的东西全部给他。 最后见齐明曜似乎体力不支,内侍太监苏顺把所有物什堆起来都成了一座小山,明帝大手一挥,索性把捉周礼上的所有东西全部给了滕辉月。 其余旁观的人从震惊到眼角嘴角抽搐到麻木,不得不承认他们都见识到一个与众不同的捉周礼,对滕辉月这个新鲜出炉的元徵雍主在明帝心里的地位的估量又加了好几层。 捉周礼过后,明帝在汝南王府、公主府、安国公府一众人的瞪视下,稳稳地抱起滕辉月施施然道:“朕尚有政务需要处理,各位自行散去吧。”然后,毫无压力地往祥和殿外走。 ——处理政务需要把刚满周岁的滕辉月带上吗?他们还等着再抱一抱这小东西的! 其中安国公世子滕祁山最想跳脚!他可是准备好好教导自家儿子,让他喊一声“爹”呢!明帝臭不要脸,居然中途直接劫走人! 汝南王齐梁同样臭着脸,指着安国公滕海道:“明日你到王府来,向本王好好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听说过明帝甚为喜欢宝贝曾外孙滕辉月,但喜欢到这个程度却是不寻常。 安国公对齐梁这个双重的老丈人一向恭敬有加,连忙恭身道:“是,王爷。” 齐梁哼道:“没用!连亲孙都抢不过旁人!”拂袖而去,完全无视坐在一边的老安国公夫人严氏。他与已过世的老安国公交情不错,却看不上老安国公夫人严氏的作派。先有齐澄难产而亡,后有齐珍嫁入安国公府苛待齐澄唯一的血脉滕祁山,弄得家宅不宁,齐梁认定其中有严氏从中作梗。若不是他不屑与女人计较,早出手教训她。 老安国公夫人严氏顿时感到一阵难堪。 安国公苦笑:“恭送王爷。”他能说什么?这个和他抢亲孙的“旁人”是明帝!连汝南王自己都不好与明帝争,只能拿看不顺眼的倒霉女婿迁怒。 汝南王妃薛氏冷淡地看了严氏和安国公一眼,唯有对滕祁山和齐敏时才笑一笑。她的性子一向如此,以前还会因为有贴心温柔的齐澄在而稍稍软和些,如今的安国公夫人却是她死对头赵侧妃的女儿,除了齐澄的儿子滕祁山和身份尊贵的福康长公主齐敏,以及她的小曾外孙滕辉月,安国公府其余人她是一个都看不上。 老安国公夫人严氏松弛的脸皮绷了绷,恼怒更甚。 随后走过来的汝南王世子齐澈与他的贵侍林凡倒是礼数周全。安国公与齐澈淡淡寒暄了一番。而后齐澈转到安国公世子滕祁山面前。 “舅舅、林贵侍。”滕祁山施礼道。 齐澈一手扶起他,态度比之与安国公亲切不少,道:“明日你与国公一起来吧!我也有段时间没有考校你的骑射了!” 滕祁山道:“我的骑射是舅舅亲自教的,我可不敢拉下半分,给舅舅丢人!” 齐澈大笑,拍拍他的肩:“好!好!”又笑着看向福康长公主齐敏,感叹道:“如今看到你们过得好,我总算没有辜负哥哥的托付。”齐澈与齐澄兄弟感情极好,齐澄早亡是齐澈一直无法释怀的伤痛。故而他对滕祁山这个外甥极为照拂。 提起早逝的文爹齐澄,滕祁山眼里闪过敬爱怀念的光,默然不语。齐敏安慰地捏捏他的掌心,俏皮道:“堂叔父舅舅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夫君。”按辈分,齐澈是明帝和齐敏的堂伯父。 听到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齐澈失笑,温和道:“你们都是好的。” 又说了几句,齐澈带着他的贵侍林凡和安国公他们道别。 ************************************************* 汝南王齐梁是个性急的,已经骑马先行一步。 汝南王妃薛氏的马车停着等候,待齐澈并林凡上了另一辆马车,便扬鞭启程回汝南王府。 马车内,齐澈对着林凡慨然道:“转眼间,哥哥的孩儿已经成婚生子了。”齐澄年长齐澈五岁,稳重大气,温柔文雅,身为文子,却极具长兄风范,教导齐澈良多。兄弟俩一直亲厚。 林凡见齐澈神色郁郁,轻柔道:“可不是呢?你我都成了祖一辈的人了。明日阿山过来王府,你可得拘着阿嵘不让他跟着阿山胡闹!” 齐嵘是齐澈和林凡的亲生儿子,也是齐澈唯一的一个儿子,现年十八岁,已娶妻半年,妻子是江南望族周家的嫡女,刚诊出有了一个月的身孕。齐嵘聪颖活泼,与滕祁山这个表兄好得跟同穿一条裤子似的,成婚了依然没有变稳重些,十分令人头痛。 想起家里那混世魔王似的的儿子,齐澈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看着林凡沉静宁和的脸,齐澈握住他的手,喃喃道:“是我委屈了你……” 齐澈虽然贵为汝南王府世子,很得汝南王齐梁看重,但日子过得并不顺心。父亲秉性风流,王府内姬妾无数,庶出的子女多达十六个,尤其是赵侧妃所出齐远是庶长子,几乎分去齐梁三分之一的宠爱。生母薛氏虽是元配嫡妃,与父亲感情却一般,性情孤傲清高,不但无法护着一双儿子,还时不时因为其他宠妾的挑衅而做出糊涂事,要儿子们善后。文子哥哥齐澄在世时还好,他最得齐梁欢心,连带齐澈都跟着沾光。可是齐澄早逝,齐澈立刻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连阻止庶妹齐珍嫁给哥哥的夫君安国公都做不到。 林凡之父是太学祭酒,门户清贵。齐澈与林凡在太学结缘,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本来齐澈打算让母亲在他及冠后上门提亲。可是汝南王妃在赵侧妃的冷嘲热讽下认为林凡出身太低,又是子嗣艰难的文子之身,不是良配,于是替齐澈说了楚郡侯家的嫡女钱氏为妻,生生拆散了齐澈和林凡。两人有缘无分,各自婚嫁。偏偏成为世子妃的钱氏体弱,终日不离汤药,成婚三年只生了一个同样病歪歪的女儿,而后被太医断定无法再有孕。汝南王夫妇皆逼齐澈纳妾,齐澈发了狠,却是把夫婿意外身亡守了寡的林凡抢了回来。 几经波折,齐澈与林凡才和好如初。林凡被祭酒父亲逐出家门,成了齐澈的贵侍,一举得男,生下了自幼聪颖机灵的齐嵘。世子妃钱氏想抱养齐嵘,把他记在自己名下,可是齐澈不允,事情不了了之,世子妃与林凡之间的关系也因此不睦。不过相比于其他兄弟妻妾成群的后院,齐澈的后院倒还算平静,世子妃体弱,闹不出大事,管家权都落在林凡手上。林凡是个宽和能干的,一般不与世子妃计较,这样一来却是相安无事。 可是林凡越体贴懂事,齐澈便越觉得对不住他,无论是名分上的,还是子嗣上的。林凡与前夫同样育有一子,名唤萧宴,因为林凡进了汝南王府,这个儿子被前夫家的人抱走,养在他大伯的膝下,平时难得一见。 齐澈总觉得无论他对林凡再如何好,都无法弥补已经造成的伤害。他也永远无法再得到林凡全心全意的爱恋。 林凡淡淡一哂,斜斜看着齐澈:“如此,世子爷是想放我离开?” 齐澈顿时清醒,想也不想发狠道:“作梦!”他外表看着温文,体内可流着汝南王齐梁的土豪血,横蛮起来不顾后果。 当年他把林凡抢回王府,行那离经叛道之事,他的母亲薛氏几乎晕倒,父亲齐梁却抚掌大笑,道他果然是他的种!而后利索地为他请封世子。 齐澈没有后悔过不择手段得到林凡,只后悔当初没有早一点驳回薛氏为他定下的婚事,不然,他和林凡便不会走那么多弯路。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才是对的。林凡不仅为他诞下儿子,还帮他把后院守得如铁桶一般。他的兄弟之妻都被完全比了下去。 汝南王齐梁最烦后院的琐事,偏偏他的正妃侧妃没有一个可以独当一面,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林凡的出现令他颇为惊叹。齐梁甚至暗示过齐澈可以休掉世子妃钱氏,扶林凡上位,汝南王府是时候该有一个上得台面的内宅主人。后来齐澈和林凡商量过后,一致婉拒了齐梁的“好意”,但齐梁依然默许林凡以贵侍的身份与齐澈一同代表汝南王府出席重要场合。 这一辈子,林凡生是齐家的人,死是齐家的鬼!齐澈绝对不会放他离开半步! 林凡摇摇头,无奈道:“我都认命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既然没有选择,他便会一直走下去。何况现在两人连孙子都有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齐澈郝然,抱住他低声下气道:“是我错了,阿凡。别再说什么离开的话,你知道我受不了。” “都是做祖父的人了,还如此孩子气!”林凡道。 齐澈连忙岔开话题:“阿凡你说,阿嵘媳妇这一胎可会是男孩儿?” 林凡道:“无论是男是女还是文子,都是我们的亲孙儿。” “但若是男孩儿,可以让他把阿樾娶过来……”齐澈想起滕辉月粉雕玉琢的模样,一阵眼馋。 林凡为他的异想天开头痛:“阿嵘媳妇还没有生……” “可以及早打算!” “……尚且言之过早!世子爷,你还是先想想明日如何拘住阿嵘别让他又跟着阿山胡闹……” 第十一章 雍主之恼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太安七年。 八月皇都,骄阳似火。 已经五岁的元徵雍主滕辉月殿下觉得他的火气与这暑天差不多! 他身穿一身杏黄色的束腰劲袍,头束一个轻巧的精致金冠,腰间别着一条质地稀有的金色小软鞭,刚从皇家校场回来。 众人皆知元徵雍主虽为文子之身,性情却肖似男子,喜动不喜静,活泼霸道,小小年纪一手经名师认真教导过的软鞭已经使得有模有样。 此时,滕辉月气红了一张精致可爱的小脸,利落地一抖鞭子狠狠往一名宫女身上抽去! 被打的宫女发出一声痛呼,满脸惊恐地和与她一道的小太监伏跪在地,口呼:“月殿下饶命!月殿下饶命!” 他们的旁边,灰头土脸的四皇子齐明炎倔着一张青白的小脸,吃力地站起来。他刚才跌了一跤,膝盖刮伤了,每动一下就痛得眉毛不由自主一抽。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盛气凌人的滕辉月,又默默低下头。 滕辉月见状更加恼怒,厉声对求饶的宫女太监道:“谁给你们狗胆,敢欺侮我元徵朝的皇子殿下?”他的声音犹带着稚嫩的童音,可是威严极足。 在皇宫里伺候贵人的宫女太监都知道,元徵雍主月殿下是绝对不能招惹的主儿,见了面最好绕道走,否则有错处被捉住,至少要脱去一层皮! “月殿下明鉴,我们只是和四殿下闹着玩儿。”宫女委委屈屈道,“不信你问问四殿下!四殿下,你说是不是?”暗含警告地瞪了齐明炎一眼。 齐明炎张口欲言,滕辉月已经断然喝道:“住口!你当本殿下是瞎子,分不清什么是欺侮什么是闹着玩吗?”这两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刚刚明明压着齐明炎欺负,作势要他跪下学狗爬! 滕辉月对于栖霞宫的双美人之争早有耳闻。四皇子齐明炎的生母,栖霞宫的主位婉美人与侧位徐美人是堂姐妹,多年来一直明争暗斗。之前徐美人颇得明帝宠爱,婉美人有齐明炎这个皇嗣傍身,倒斗了个平分秋色。只是婉美人怀孕前后皆出了意外,身体落下了病根,终究没有撑住,在一年前撒手人寰。自此齐明炎便落到徐美人这个堂姨母手中。虽然徐美人最终斗倒了庶堂妹笑到最后,她背后的徐家却偏偏犯了事遭到贬斥,经营多年的势力被明帝打得七零八落,被遣回乡梓泽州,无召不得再回帝都。徐美人受此牵连,虽然因为要抚育四皇子而没有被打入冷宫,但也彻底失了宠,只能日复一日地被困在栖霞宫中哀怨度日。如此一来,齐明炎在栖霞宫受到的待遇便可想而知。 在齐明炎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因为一些特殊的经历,滕辉月与他有了心结,长大后刻意疏远这个唯一的皇子表弟。即使听说他在后宫处境堪忧,也不无讽刺地想着以他的精明擅忍,应是吃不了亏。可是元徵雍主月殿下忘了对方如今可不是印象中那个阴沉强干的皇者,而仅仅是一个刚满五岁的总角小儿。同时,他也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看到齐明炎被两个狐假虎威的卑下之人折辱,滕辉月异常地火大!即使他再不待见齐明炎,也从来没有忘记他是英明神武的明帝皇舅舅的亲生骨血!身为皇舅舅的儿子,齐明炎怎么可以如此无能? 思及此,滕辉月又一鞭抽在跪着的宫女太监身上,抽得他们吃痛不已。他动不了手伤皇舅舅的血脉,还教训不了两个奴才吗? “说!是谁给你们这个胆子?” “冤枉呀,月殿下!我们真的只是闹着玩儿……”宫女还是不肯改口。 “……阿樾表兄,我们的确只是闹着玩儿……”齐明炎突然轻声道。 滕辉月一口气堵在心口,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狠狠瞪着他! 此时一直侍立在滕辉月身后的两个太监打扮的随从对视一眼,表情木然的继续垂着脑袋,表情显得灵动的那个则凑到滕辉月耳边小小声道:“主子莫恼。四殿下可逞一时之气,但之后还是要回到栖霞宫的。徐美人量窄,恐怕会加倍训斥四殿下。” 这两个随侍太监,说话的叫谨言,不说话的叫敛羽,是明帝专门拨给滕辉月使唤,提点他宫中各式事儿并保护他的安全的人。滕辉月在宫中横行霸道惯了,但从来没有因为明帝的纵容疼爱而养成肆意妄为、草菅人命的性子,正有他们两人的一份功劳。 滕辉月听罢哼了一声,对齐明炎道:“你是什么身份,他们是什么身份?主子和侍从怎么可以闹着玩儿?你要玩儿,也得跟配得上你身份的人玩儿!别忘了你是元徵朝的四皇子!” 齐明炎微微一震。 “敛羽,这两人对我不敬,拖下去打二十板子。”滕辉月拿鞭子指着跪地的宫女太监道,“再有下次,本殿下必叫你们进鉴刑司尝尝滋味!”鉴刑司是后宫专设的处置犯事宫人的所在,震慑力十足。 明白滕辉月铁了心整治他们的两个宫女太监脸露死灰之色:“月殿下,我们冤……” “三十板子。”滕辉月道。 两人顿时委顿在地,不敢再言。 滕辉月看着脸色发白的齐明炎,没好气道:“你好自为之!” 齐明炎的头垂得更低了。 滕辉月又哼了一声,金鞭一收,转身就走。谨言连忙跟上,敛羽板着脸自去处理雍主殿下的命令。 齐明炎这时才抬起头,愣愣看着滕辉月的背影。那个背影小小的,但张扬热烈,骄傲矜贵,一路过去,众人皆行礼避让。 齐明炎眼里闪过混合着羡慕妒忌的复杂情绪。 ************************************************* 滕辉月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快。 一个月中他有大半个月待在皇宫。明帝把离他的太极宫很近的清辉殿更名为辉月殿,拨给滕辉月用作寝殿。 滕辉月回到寝殿梳洗一番,喝了一盏茶便往太极宫走去。差不多到达时,他满心只剩下可以见到明帝的欣喜。 他进太极宫不需通报,刚进宫门正好碰上从里面走出来的一名素衣女子。 她是太安三年选秀进宫的张昭仪张素素。其生母是兴帝唯一的同母妹妹、明帝的小姑姑宁敏公主齐沁。元徵立国之初,齐家男儿在外冲锋陷阵,以联婚的手段联结各种势力,得到极大的权柄。作为齐家最小的姑娘,等齐沁到了适婚年龄时,已经无须再用她的婚姻交换利益,因此在父兄的纵容下,她得以嫁给心上人——豫州知府的嫡长子张书翰为妻。可惜红颜薄命,在为张家生下一儿一女后,齐沁得了急病去世。高帝开国后追封这个小女儿为宁敏公主。到兴帝时,则封了宁敏公主齐沁的儿子张崇嘉为邺侯,女儿张素素为嘉颖县主。 太安三年嘉颖县主张素素刚满十三岁。她对明帝这个表哥倾心已久,一意孤行决定入宫。最后她的父兄无法,只能求到明帝面前。 明帝似乎也颇被张素素的深情打动,在选秀时开口留下她,并册封她为正三品的昭仪,地位仅在郑妃与邓妃之下。 张素素容貌研美,性情温顺,又有齐氏皇室的血缘,颇得郑太后与明帝喜爱。几年来,说她宠冠后宫亦不为过。 说起来,论辈分,她还是滕辉月的表姨。可是滕辉月对她一直都不冷不热。因为她总让他想起国公府那个阴阳怪气的继祖母齐珍。 而且,滕辉月知道她的一个大秘密。 “阿……月殿下。”张昭仪仪态万千地向滕辉月行礼。 真虚伪!滕辉月心想。已经入宫四年,她哪里是真的不记得他的地位高于她?每次都想叫他“阿樾”以示亲近,又说一半藏一半的,等着他去“尊老”识趣。 滕辉月挺起小胸脯,小大人状淡定点点头:“昭仪免礼。”昭仪好走不送! 张昭仪依然柔柔地笑,又福身道:“……恕妾身先行告退。” 滕辉月又点点头,径自走进太极宫,直奔明帝所在的含凉殿。 内侍太监苏顺在含凉殿外弯身迎接他。滕辉月对这个明帝的心腹太监颇给面子,朝他点了点头,便跨过含凉殿的门槛走了进去。 看到殿内负手而立的高大挺拔的身影,滕辉月不自觉露出灿烂的笑容,几步扑过去:“舅舅……” 作者有话要说:元徵朝后宫等级 文子与女子皆为 皇后 超品 女: 贵妃 一品 妃 二品 昭仪 三品 婕妤 四品 美人 五品 才人 六品 宝林 七品 秀女 八品 文子: 侍妃 二品 侍君 四品 侍子 六品 侍者 八品 宗室文子封号三个等级:雍主,相当于公主;室主,相当于郡主;令主,相当于县主 第十二章 宫中烦扰 明帝微微一笑,熟练地张开手臂把他抱起。 滕辉月环住他的脖子,亲昵地蹭蹭了他的脸颊,甜言蜜语道:“舅舅,舅舅,阿樾想您了。您想不想阿樾了?”自从他说话利索开始,对明帝的撒娇卖萌从来没有断过。 明帝眼里带笑,抱着他坐在宽大的华椅上,说道:“可是真想了?朕怎么听说你在校场和卓静玩得乐不思蜀?之后还威风凛凛教训了栖霞宫的人一顿?忙碌至此,还有空闲想着朕?” 卓统领卓静是禁卫军的兵器师傅,也是教滕辉月使鞭子的老师。 滕辉月一点也不心虚道:“真想了!真想了的!” “哦?”明帝挑起眉,用眼神示意滕辉月需要说出更多的理由说服他相信他。 滕辉月灵动的大眼睛一转,道:“阿樾是真有想舅舅的,此心可昭日月。但舅舅肯定没有想我比我想您多。”他煞有介事点头。 “怎么说?”明帝略带好奇问。 滕辉月咬着唇偷笑:“因为舅舅忙着想美人,肯定不想阿樾了……”一副和明帝悄悄话的模样。 “剩学些有的没的,看来朕真要找个老师好好约束你。”明帝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失笑道:“方才在宫里碰到张昭仪了?” 滕辉月点点头:“昭仪又来送有的没的给舅舅献殷勤对不对?”口气不以为然得很。 明帝又笑了。近来张昭仪这个表妹温柔贤淑地亲手为他准备吃食,又不辞劳苦地日日亲自送来,看来是真有些心急了。这并不是一件令他愉快的事。但滕辉月一张犹带着婴儿肥的精致可爱的小脸露出老气横秋的表情,明帝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可乐。似乎万事到了他的宝贝儿口中都能成为一件有趣的事儿。 “阿樾不喜欢张昭仪?” 滕辉月任性地撇撇嘴,直言不讳:“不喜欢。我才不承认她是我的舅母!她不配!” 明帝的眼神微微一深。外人看滕辉月只觉他一团孩子气,任性霸道,既骄且娇,但实际上他的宝贝儿十分敏感聪颖、常常能一针见血。他不过见过张素素几次,已经察觉到外表柔顺的张素素野心不小,一心想要皇后之位。 敏宁公主齐沁是兴帝一母同胞的妹妹,兴帝驾崩时曾嘱咐明帝善待敏宁公主之后。张家在敏宁公主去世后因为邺侯张建业与嘉颖县主张素素的存在得以安享富贵,但似乎贪心不足,把兴帝的遗言想差了,妄想更进一步。 只是这些大人间的烦扰之事,又何必说出来,过早地拘了滕辉月这令人喜爱的脾性? 因此明帝没有深谈,只是颇感兴趣道:“她不配?那在阿樾心中,何人配得上朕?” 没有人! 滕辉月顿时语塞。在他看来,明帝皇舅舅是天底下最完美的男人,没有人能匹配他。他没有见过据说是明帝最爱的早逝的李皇后,但记忆中,自李皇后薨后,明帝一直没有再立后。他歪着脑袋把后宫中的妃嫔侍君都想了一遍,还是觉得他们没有一个能及得上明帝万分之一的风华气度。 “……总之,舅舅一定会遇到一个极好的人,他/她必定爱您重您,让您幸福快乐。”滕辉月固执又认真道。他两世为人都得到了明帝的疼爱守护。此恩此德,永生不忘。他亦希望明帝能得到福报,为此,他会不断努力。 明帝动容,不禁收紧抱住他的手臂,轻道:“小傻瓜。” 滕辉月表完心迹也觉得不好意思,像小时候一样把脸埋在他的肩窝扭捏了一下:“阿樾说的是真心话。” 明帝眼里一柔,道:“朕知道。”日后若阿樾所选的夫婿不爱你重你,舅舅必定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祸连九族。 滕辉月自然不知道明帝脑里流转着什么血腥暴力的念头,心意表达到了他只觉得心满意足,不知怎地,眼皮竟有些沉重,令他昏昏欲睡。 ——奇怪?他平时明明精力旺盛得很! 滕辉月突然心里一动,打起精神,扯了扯明帝的衣袖提起另一件事:“舅舅,阿炎他在栖霞宫过得不好,能让他挪地方住吗?” 明帝道:“怎么突然管起他来?你素来与他不亲近。” 滕辉月苦恼地蹙起秀气的眉毛:“确实。只是他终究是舅舅的儿子,我见不得他被那些卑下之人作践……见着了我会想拿鞭子抽人。到时言官又要像一群老母鸡一样向舅舅唧唧歪歪,舅舅可不要恼我……” 也只有无法无天的元徵小雍主殿下,才会戏称那些正经八百的言官为老母鸡。明帝忍不住笑了。 “此事,舅舅会斟酌。” 滕辉月无比信赖明帝,亦不再纠缠。此时困意袭来,他掩嘴打了个秀气的呵欠。 “怎地精神如此不济?”明帝蹙眉道。最近几次滕辉月过来找他,都是说不到一会儿便开始犯困。 滕辉月闭着眼摇头:“困……” “可是卓静的训练太重?”此言一出,明帝先摇头。卓静是个知分寸的人,不然他也不会把这身娇肉贵的宝贝儿交给他训练。 “训练……和先前一样的……”滕辉月含糊道,已经完全趴在明帝肩上,不想动了,“来了舅舅这里,觉得困……”声音越来越小。 滕辉月说得不清不楚,明帝城府深沉却难免多想,眼神陡然一厉,但他依然动作轻柔地拍着滕辉月软软的背,直把人哄得完全熟睡了,抱进内室安置好后,才森冷地唤了一声:“苏顺。” “奴才在。” “传太医。给朕彻查辉月殿!”明帝寒声道。 他倒要看看,谁敢动他疼着宠着的元徵雍主殿下! ************************************************* 经过太医的再三诊脉,元徵雍主月殿下证实吃进了少量会致人昏睡的药物。此事在后宫引起轩然大波! 尽管药物无毒,但明帝无意大事化小,甚至让苏顺以“有人意图行刺皇上”为由,彻查后宫!动静之大,连郑太后亦惊动了。 明帝的解释是:“有人意图对儿臣下药。阿樾与朕常常同食,代朕受过了。” 立刻把郑太后心疼得大力支持搜宫! 最后查出此事乃栖霞宫徐美人所为。她认为正是因为元徵雍主自恃受宠经常缠住了明帝,才绊住了明帝到后宫雨露均沾的脚步。她受够了失宠的日子,只希望明帝能多驾临后宫,让她再有侍寝的机会,于是一时想差了,买通辉月殿的宫人下药,致元徵雍主昏睡,无法再向明帝撒娇亲近。 如此荒谬的理由令郑太后与明帝极为恼怒。 徐美人被断定为得了癔症,喝下哑药后随即打入冷宫。栖霞宫的宫女太监由鉴刑司处理,过半数被绞死。原本由徐美人抚养的四皇子齐明炎则与大皇子齐明曜一道,养在郑妃的甘泉宫里。 尽管这事因滕辉月而起,他却无从得知。在他昏睡之时,公主府得了明帝的意旨,安国公世子、滕辉月的父亲滕祁山亲自入宫接回自家的宝贝儿子,差点忍不住以下犯上痛骂明帝一顿。 滕辉月是汝南王府、福康长公主府、安国公府三府的宝贝疙瘩,偏偏皇宫的郑太后与明帝当了那拦路的恶霸,硬生生把滕辉月抢了养在宫里,一个月才有几天放他回家。福康长公主齐敏还能恃着身份经常入宫见见宝贝儿子以慰相思,滕祁山这个做父亲的却是男子,无法在后宫行走,而且他还有繁重的公务在身,经常不得空,与最心爱的儿子难得见上一面。几年下来,滕祁山对明帝的怨念已经浓重得笔墨难以形容。 偏偏宫中还演上这么一出,直把滕祁山吓得面无人色!要知道一个不小心,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就有危险了!这次是迷药,保不齐下次就是毒药! 滕祁山再三向太医确认睡着了的滕辉月并无大碍,狠狠瞪了明帝一眼,抱着儿子三步并作两步离开皇宫,那架势仿佛身后有恶犬在追赶。 明帝脸色倒是淡然。几年下来他已经把滕辉月当成自己最喜爱的儿子,此时让他出宫只是不想让宫里的大动静吓着他。此事过后,滕辉月是必然要回宫的。 滕辉月转醒之时,已经身在公主府。 滕祁山与齐敏围在他的床边,见他醒了都露出松一口气的神色。 滕辉月不禁有些愧疚。其实发生了什么事他心里是有数的,但累得极疼他的父母为他担忧着急,到底是他的不是。元徵雍主的嚣张霸道可不是对着爱他护他的亲人! 当下软软叫了一声:“阿爹,娘亲!阿樾好想您们!”顺便向滕祁山伸出手臂。 “阿爹也想你了,阿樾!”多年来安国公世子这个傻爹恋子作风不变,甚至因为聚少离多变本加厉。他马上把滕辉月抱住,重重道:“阿樾别害怕,阿爹保护你!以后你都不要进宫了!” 滕辉月无力,忽闪着杏核似的大眼睛向公主娘亲求救。 福康长公主齐敏对此次宫中发生的事也非常不满,对儿子是否继续留在宫里也产生了一些疑虑。但她十分了解明帝的性格。以她哥哥对滕辉月的宠爱劲头,夫君是挡不住儿子入宫的。而且滕辉月本身也很适应宫中的生活,对明帝的亲近甚至超过他的父母。 滕辉月已经五岁将近六岁了。这个年纪对于皇家的人来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自然希望儿子一辈子天真无邪,无忧无虑,事事顺遂,但以滕辉月的身份,若没有一定的本事,将来很容易被人钻空子利用,不若在明帝的 保护下,在宫里好好锻炼一番。 思及此,齐敏微微一叹,和儿子一道安慰保护欲极度膨胀的滕祁山…… 第十三章 嫡支与世子妃 滕辉月被下药之事是皇宫隐秘,只有少数人得知。 不过既然回来了,滕辉月少不了要到国公府向老国公夫人严氏那边请安。 严氏已经七十二岁高寿,一年前终于撑不住,把管家之权交了出来,由嫡长孙媳妇福康长公主齐敏接手。因而齐敏到国公府的走动也多了不少。 国公府人口简单,事务不算复杂,齐敏的公主府能干之人甚多,拨了一部分人过去已经足够镇住某些不服管教之人,把国公府的内务打理得十分妥贴。 可是这一年却不同寻常,因为滕家的嫡支决定举家迁至建康。 元徵立国之前,滕家本是丹阳豪族。可惜当时的嫡支族长目光短浅,才能平平,只肯偏安一隅。老安国公是旁支嫡子,因与嫡支族长意见不合,被驱逐出家族,走投无路之下从了军,成了高帝齐胜的手下。老安国公军略平平,却有安邦定国的文臣之才,正是齐家立国急需的贤能。老安国公又极有眼识,很快得到重用,平步青云,得了三代罔替的国公爵位。在老安国公的教导下,他的儿子,第二任的安国公滕海同样十分出色,并得以与世袭罔替的汝南王府联婚。建康滕家历经两代,已经呈势不可挡的兴旺之兆。反观丹阳滕家这一嫡支却因为一代的经营不善,开始露出颓态。还好这一代的滕家嫡支族长颇有眼色,自老族长去世后便开始坚持不懈遣人往建康说项。老安国公弥留之际终于松了口,让滕海恢复与嫡支的来往。 到安国公世子滕祁山与福康长公主成婚,丹阳滕家嫡支终于忍不住,提了率嫡系迁至建康之事。 安国公滕海最终是同意了。一是丹阳滕家嫡支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确,宣问滕海只是为了以示尊重,即使滕海不同意也阻挡不了他们来建康的决定。二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滕字。安国公府在建康独木难支,终究是需要助力的。毕竟如今安国公府看着势大,但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子嗣不丰。 这固然与安国公府不兴立妾的家风有关。历经三代,建康滕家的元配嫡出之子皆精明强干,却多少有些儿女情长。老安国公夫人严氏的性子不算好,只为老国公生了滕祁山这个独子,但老国公毫不介怀,一生只有她一人,至死都对她照顾有加。滕海钟情月华室主齐澄,拼着无子忤逆都不肯纳妾。如果齐澄不是难产而亡,滕海即使只有滕祁山一子甚至无子亦甘之如饴。到滕祁山这一代,尚了福康长公主自是无法纳妾。但作为父亲的滕海冷眼旁观,嫡长子的一颗心同样挂在了媳妇身上。两人成婚五年只得滕辉月这个独生文子,滕祁山却一点也不在乎。福康长公主还曾一时想左了要为他立妾,滕祁山反而与她闹脾气,不肯答应。这件事令滕祁山更得齐氏皇室青眼。但滕海想到亡妻一脉可能会断嗣,难免黯然神伤。可他也不能逼迫滕祁山纳妾,一来儿大不由人,嫡长子是个主意正的,不会答应,二来福康长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滕海亦不敢过分得罪她以及她背后的郑太后等人。 只是这样一来,安国公府的新生代便有些后继无力了。 齐澄去世了,滕海对情爱心灰意冷,反而看清了安国公的现状。滕海本身就是独子,自老安国公去世后,他再能干也只能独力支撑,没有兄弟亲族可以互为臂膀相助,十分辛苦。岳家汝南王府地位尊崇,但汝南王齐梁是个不管事的,一向不掺和政事,只能保障滕海的性命,在朝堂上却帮不了什么。而且滕海先后娶了汝南王两个孩子,反而很不被岳父齐梁待见,更加无奈。 滕海曾经想过多要孩子,希望在儿子这一代改变现状。他不喜齐珍那张与亡妻有五分相似却没有亡妻十分之一风韵的脸,为了延绵子嗣,他纳了几个妾室,可惜皆一无所出,反而是齐珍肚皮争气,居然连生三子。安国公府的女人之中,像齐珍这样的还真是绝无仅有。这也是安国公对她有一点容忍的原因。 可惜齐珍看着柔顺,却是个心大的,要的是比滕海元配嫡妻齐澄更高的地位,事事想要拔尖。她在安国公身上得不到她想要的,便转而投靠老安国公夫人严氏,不但不善待继子兼姨甥滕祁山,还联合严氏排挤他。她所教出来的孩子不但不能成为滕祁山的助力,日后还很可能是阻力。 安国公府里的兄弟阋墙已经隐隐露出端倪,怎不叫滕海心焦? 滕祁山是他的爱子,安国公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滕祁岳、滕祁川、滕祁逸也是他的骨血。手背手心都是肉,滕海左右为难。 滕海除了极力压制齐珍,降低她对国公府的影响力外,也想让国公府多一份同族的外力。丹阳滕家嫡支倒是一个好选择。 此决定一下,整个国公府都要动起来。福康长公主齐敏掌管家之权,也是难得忙得脚不沾地。 正值这个当儿,汝南王府又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汝南王世子齐澈的世子妃钱氏,看着要不行了。这位钱氏是楚郡侯家的嫡女,虽然生得花容月貌,但自打出娘胎以来,身子骨一直不甚康健,养成一副容易伤春悲秋、多愁善感的性子。嫁给当时还不是汝南王世子的齐澈之后,更是被汝南王府乌烟瘴气的后院吓着,终日有些惶惶然,导致身体更加不好,三天两头的病着,不能离了汤药。这样的身体本来不适合怀孕,偏偏又受不了子嗣的压力,咬着牙怀上了,九死一生却只生下一个同样病歪歪的女儿,同时也断绝了再怀孕的可能。 本来看中她性情高洁的婆婆汝南王妃薛氏一开始还会回护她一些,可是日子一长,薛氏也发现钱氏根本不是她喜欢的那种媳妇。加之钱氏的身体差不适合怀孕,好不容易怀上了却只生下一个病歪歪的女儿,还被诊断无法再怀孕,薛氏那本来就不多的热情便退却干净,看钱氏的目光简直像在看一个耻辱一样。又有薛氏的死对头赵侧妃在旁边含沙射影、冷嘲热讽,给钱氏没脸,导致钱氏忧思更多,把自己压得终日连绵病榻。 她的夫婿齐澈另有意中人,对她只是尽本分,尽管也尝试过努力与她交心,劝她凡事积极进取,可终究敌不过她的不安自苦,拂袖而去。 钱氏终于打起一些精神反而是因为齐澈把他亲梅竹马的恋人林凡抢回来之后。为了夫君女儿,她强撑着与林凡相斗,却使得齐澈与她更加离心,齐澈对林凡毫无道理的偏心令她倍受打击。林凡生下齐澈的长子齐嵘,钱氏拼尽最后一分力想要抱养齐嵘遭到拒绝后,她便彻底死了心,完全沉寂起来,任由夫君把她和女儿齐瑜抛到脑后,只与林凡齐嵘共聚天伦。 钱氏的病断断续续拖了二十年,终于拖不下去了。太医道只是入冬的事了。 汝南王世子妃病逝本是一件颇大的事情,但因为这位世子妃多年来深居简出,又有一位出色能干的贵侍早已是内定的继世子妃人选,只等世子妃一死便能上位,反而令这件大事变得没有那么重要。 安国公继夫人齐珍说起此事时,拿起帕子摁了摁眼角,叹息道:“天可怜见的,世子妃也是个没福气的。” 汝南王齐梁与安国公府因为滕祁山之事恢复来往,齐珍解了不能回汝南王府的禁令,如今时不时会回去一趟,对王府内的消息比以前灵通不少。 老安国公夫人严氏坐在主位,掀了掀眼皮:“世子如此宠妾灭妻,简直没个体统!” 她说得极不客气。汝南王齐梁以及王妃薛氏每次见着她都不给她颜面,严氏心里对这对夫妇记恨得很。世子齐澈又是月华室主的亲弟,两人同为薛氏所出,严氏对齐澈同样不喜。 端坐在严氏身边,七岁的滕祁逸接过严氏的大丫鬟福儿递过来的茶盏,捧到严氏面前,撒娇道:“曾祖母莫生气,喝茶下下火。” 严氏的脸色缓和下来,慈爱地看着滕祁逸:“还是阿逸最有孝心。阿逸须谨记,以后嫁人了,必须把持好内院,别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钻了空子。” 滕祁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阿逸最乖。”严氏摸摸他的脑袋。 滕祁逸笑,得意地瞟了滕辉月一眼。论严氏对滕祁逸的喜爱,滕辉月是拍马都追不上。 滕辉月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母亲福康长公主齐敏身边,听着严氏与齐珍说个不停。察觉到滕祁逸的示威,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完全的漠视。 自他满周岁时“抢”了滕祁逸最心爱的九连环,滕祁逸与他的梁子便结下了。虽然碍于齐珍的教导没敢与滕辉月正面冲突,但平时的较劲却没有少半分。滕辉月一般不理会他,实在烦了就动手揍他一顿,从来都是大胜而归。 文子的体质比女子要强些,性情又比女子要直接大方,闹起来打架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没有那么容易伤着。可是滕祁逸空有一副文子的皮囊,内里却是绣花枕头,不堪一击,受委屈了只懂得向大人抱屈诉苦。但无论是老安国公夫人严氏还是齐珍,都不敢随意训斥深得郑太后与明帝宠爱的滕辉月。所以滕祁逸更看滕辉月不顺眼,总是拿各种东西与滕辉月比,比如严氏的宠爱、安国公的关心等等。 可惜这些东西滕辉月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那个心思和滕祁逸作这种小孩子的意气之争。 滕祁逸的示威仿佛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他不甘心地撇撇唇。 “可怜阿瑜要成了那孤苦伶仃之人。”此时齐珍叹息道,“公主殿下,你说是不是?” 滕辉月的耳尖微微一动,抬起眼看向自家母亲。 第十四章 府内暗斗(一) 福康长公主齐敏是皇家掌珠,与安国公府的人都有着君臣之别。 一般人家的媳妇为表孝道对长辈晨昏定省,被婆母立规矩,到了齐敏这里却完全行不通。若夫君滕祁山与老安国公夫人严氏和继夫人齐珍的关系亲厚也就罢了,齐敏还会为了夫君给她们一些恭敬和体面。偏偏滕祁山与这两位的关系势成水火,平时不过是看在安国公滕海的份上维持着面子上的礼仪。齐敏自然不会上赶着去交好这种与夫君不睦的人。 因而齐敏作为安国公世子夫人向祖母与继婆母请安也不过是十天半个月才一次的事,请安前严氏这个祖母与齐珍这个继婆母还得先向齐敏下跪全了君臣之礼。有安国公在时,齐敏必定是亲自扶起安国公以示尊重,并向他展示她对严氏与齐珍的大度,但安国公不在时,严氏与继夫人齐珍常常要行全礼,尤其是齐珍。福康长公主的驸马可是很认真地对长公主要求过这一点。他就是心胸狭窄、小气吧啦的乐见齐珍不痛快。 大多数时候,齐敏都是惟夫命是从的,这一点小事自然应允。尽管按辈分来说,齐珍还是齐敏的堂姑。不过汝南王齐梁与齐敏的祖父高帝同父,几代下来,血缘关系已经疏远了,更何况齐珍只是庶女,只能勉强称得上是宗室女,还是没有品级的那种。而且她只是滕祁山的继母而非生母,完全没有一丝底气与齐敏叫板。 每次老安国公夫人严氏、继夫人齐珍与福康长公主齐敏聚到一块儿,气氛都是平淡中带着暗涌。通常都是齐珍不停在说话,严氏疼爱地看着她附和,然后两人一同问齐敏各种看法,等抓住错处能绵里藏针挤兑她一番。 齐敏心里明白她们为何挑起这个话题。 汝南王世子齐澈与滕祁山一向亲厚。当年滕祁山在安国公府举步维艰的时候,正是齐澈毫不犹豫伸出援手,滕祁山才得以在安国公府重新站稳脚跟。时至今日,齐澈与滕祁山的关系依然是滕祁山的一份不可或缺的助力。不待见滕祁山的老安国公夫人严氏以及一直想让自己的亲子上位的继夫人齐珍,对齐澈可谓没有一丝好感。 汝南王世子齐澈品貌出众,精明强干,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可是他有一点一直令人诟病,那就是他后院的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糊涂账。冷落发妻、强抢寡妇为妾、宠妾灭妻,一样一样,都为齐澈的名声蒙上一层阴影。 尽管与汝南王府亲近的人都知道齐澈的婚姻可谓一出悲剧。这悲剧还是齐澈的生母,汝南王妃薛氏一手造成的。若不是薛氏横插一脚,生生拆散了齐澈与他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恋人林凡,强逼齐澈娶了如今的世子妃钱氏,齐澈的婚姻绝对不至于此。更讽刺的是最终齐澈与林凡依然结缘,林凡这个文子还是文子中难得的多子之命,顺利生下了齐澈的长子齐嵘。 滕祁山对钱氏这个正经舅母很不以为然,对林凡这个舅舅的贵侍却十分尊重。滕祁山年少丧母,林凡与生他的文爹齐澄一样都是文子,而且性情模样俱佳,对他照顾有加,一定程度上填补了滕祁山对文爹齐澄的孺慕之情。 滕祁山与齐敏成婚后,曾与她推心置腹地说过,他一生只当四人是真正的血脉相连的长辈,一个是早逝的文爹齐澄,一个是生父安国公,一个是汝南王世子齐澈舅舅,最后一个则是汝南王世子齐澈的贵侍林凡。 由此可见滕祁山对林凡的重视。 齐敏与林凡见过几面,虽然没有深入了解,但观其言行却是个难得的品貌双全的,才华气度比之很多大族之妇分毫不差。羸弱小家子气的世子妃钱氏与之相比简直上不了台面。可惜阴差阳错,嫁人守寡后被齐澈强抢回来,成了贵侍。贵侍这个身份与平妻相差无几,但说到底依然只是个妾。林凡所生的儿子齐嵘年少有为,自小与滕祁山要好,表兄弟俩感情深厚。可惜齐嵘终究是贵侍所生的庶子,身份上总是低了一层。 本来以林凡寡居再嫁的身份,绝不可能再当汝南王世子齐澈的正妃。偏偏汝南王齐梁性情粗豪,做事只凭意气,不但支持嫡子齐澈当初强抢林凡的行为,见林凡能干,还默许他在世子妃钱氏死后被扶正,届时齐嵘便能成为名正言顺的汝南王世子嫡子。 如此一来,世子妃钱氏与她所出的嫡女齐瑜在汝南王府的地位就变得十分尴尬艰难。 私心里,齐敏确是较为倾向于林凡一系更上一层楼。但这一点她是不可能明说的。 无论理由再如何冠冕堂皇,汝南王世子齐澈同意在正妃死后扶正受宠的贵侍,确实有宠妾灭妻之嫌。 尽管齐氏王室有异族血统,元徵朝民风开放,但嫡庶之别、妻妾之别自古有定制。从来嫡庶不分、妻妾不分都是乱家之源,此风不可助长。 齐敏作为皇家公主,一言一行皆是天下表率,绝对不可以妄言赞成宠妾灭妻之举。 但如果齐敏赞同了严氏和齐珍的话,同情钱氏,声讨齐澈,传到汝南王府中,岂不是等于间接否定了汝南王齐梁对林凡的认可,以及齐澈对林凡的宠爱? 况且林凡上位已是势在必行。若他得知了齐敏之言,会如何想? 严氏与齐珍抛出的这个问题本就是一个陷阱。无论齐敏赞同还是反对,都是两面不讨好,一不小心还可能提供了一个惹人攻讦的把柄,又或者伤了公主府与汝南王府的情分。 齐敏坐在宽大的软椅上,双眼微微一眯,缓声道:“继夫人此言差矣。阿瑜表妹上有父母宠爱,下有兄弟帮衬,怎么成了那孤苦伶仃之人?” “可万一世子妃病逝,贵侍扶正,阿瑜处境岂不艰难?她又是那般娇怯柔顺的性子……”齐珍怜悯道。 齐瑜是齐澈嫡长女,论起来身份十分尊贵。可是她的性子与世子妃钱氏如出一辙,甚至更加怯懦,身子骨也不好。当年为了给她挑选夫婿,可谓操碎了钱氏的心。好不容易挑出一个条件上佳的,却是个短命的。齐瑜守寡后被接回汝南王府,终日与钱氏为伴,轻易不见人。 “继夫人这是盼着世子妃不好?”齐敏细眉一挑,“世子妃还好好的活着,继夫人已经代她忧心她的女儿了,实在是极好的姑母。日前阿洁表妹身子不利索请了太医,继夫人可知是何事?” 齐珍倏然一僵。 汝南王妃薛氏与她的生母赵侧妃是多年死对头,说薛氏所出的嫡子齐澈与赵侧妃所出的庶长女齐珍如何亲近那是滑天下之大稽。好端端的齐珍却突然提起齐澈的嫡女齐瑜,字里行间处处透着关怀怜惜,如何不令人心生疑窦? 故而齐敏特意提起与齐珍一母同胞的兄长,也是汝南王的庶长子齐远的嫡长女齐洁。齐洁年芳二十三岁,嫁给了一个叫何清的六品武官为妻,已经生下一子叫何英,今年四岁。 齐珍与这个亲侄女关系一般,又嫌弃她低嫁,哪里会关心她为什么突然请了太医? 但若她答不上,又怎么解释她为何有同母兄长的女儿不关心,反而去关心异母兄长的女儿? 齐珍试探道:“阿洁的身子自生下阿英后一直不太好……” 齐敏道:“如此,继夫人便想差了。这次是件喜事,阿洁表妹又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驸马道何大人喜得跟什么似的。” 齐洁会下嫁正是因为汝南王齐梁看中何清的勇武。齐梁年轻时跟着高帝、兴帝打天下,马上功夫扎实,如今虽然退下来了,依然十分爱重武人。何清出身寒族,靠着一身武艺,年纪轻轻已经升到六品的位置。他与安国公世子滕祁山意外相交。滕祁山带着他去向齐梁献宝,不想倒成就了一桩姻缘。 齐洁容貌一般,性情却宽厚平和,尽管是汝南王庶长子齐远的嫡长女,却颇得齐澈喜爱。故而滕祁山对齐洁这个表妹的印象尚可。齐洁对嫁给何清没什么抵触,婚后夫妻两人相处得和睦。滕祁山与何清交好,对齐洁便多留意了几分,才有之前的生病时,齐敏遣了公主府的一名太医上门为她诊脉。 齐珍一噎,脸色讪讪,半晌才道:“确是喜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谁不想儿孙满堂,家族兴旺?” 齐敏知道这是戳她五年一直没有再出的伤口。齐敏与滕祁山成婚七年,朝夕相处,鹣鲽情深。之前齐敏还因为觉得自己无法再为夫君诞下孩子而伤怀愧疚,忍住心酸要为他纳妾。可是滕祁山没有接受,还因此与她生闷气,睡了足足半月的书房。后来齐敏派儿子滕辉月去哄,好不容易才哄回来。夫妻俩就此事谈开,齐敏疑虑尽消。 如今再无人能以她无子一事动摇她半分。 不过,不代表齐敏是个好性的,当下冷笑道:“谁说不是呢?继夫人给阿岳二弟挑媳妇儿,可得挑个好生养的!” 第十五章 府内暗斗(二) 福康长公主齐敏嫁给安国公世子滕祁山后,继夫人齐珍的日子开始变得极不顺遂。同为齐氏宗室女,齐敏身份尊贵,受尽宠爱,而齐珍却连封号都没有,只能伏低做小,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每次齐珍面对齐敏都有一种被压了一头的感觉,让她不禁想起在闺阁时与文子兄长齐澄的相处。她和齐澄都是要出嫁的人,品貌相当,齐澄还是子嗣艰难的文子,偏偏议亲时那些贵夫人总是第一眼放在齐澄身上,如何不令齐珍觉得气恼?更令齐珍一直心里记恨的是,明明当年是她先遇到安国公滕海,对他一见钟情,滕海却对齐澄一见钟情! 虽然最终如愿嫁给滕海,但滕海心里一直只有齐澄一个,对她的满腔情谊视而不见。齐珍怎能不恼恨齐澄的阴魂不散,又怎么可能平心静气对待齐澄的儿子滕祁山? 齐珍在滕海身上无法得到回报,心思都放到为儿子谋划前程上。谋算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绝佳的机会,福康长公主的下嫁一下子打散她的如意算盘,令她的一切努力完全落空。 齐敏还凭恃身份一直压制着她! 齐珍顾忌她的身份,不敢和齐敏明着争执,暗地里却一直小动作不断。可齐敏看着温柔和善,性子却外柔内刚,行事张弛有度,条理分明,不是个善与的。只要齐珍动作一大,齐敏便毫不犹豫下狠手整治,令齐珍损失惨重。 直到一年前在安国公的表态下,齐敏接手国公府的管家大权,齐珍终于偃旗息鼓,转而讨好齐敏。 不过事实证明,齐珍的消停不是因为知道大势已去,从此夹起尾巴做人,而是为了滕祁岳的婚事。 滕祁岳是安国公次子,继夫人齐珍所出的长子,今年满十六岁,已经到了娶妻的时候。 滕祁岳不像兄长滕祁山那般有个深得皇室喜爱怀念的文爹,才十岁已经被带在兴帝身边,因为一手若飞若动的书法以及对政事有独到的理解得了个“中书小舍人”的雅称,后来又被兴帝封为从二品的光禄大夫。光禄大夫虽然并无实权,但代表着皇帝对此人的赞许,是一个人人艳羡的进阶之职。到明帝登基,滕祁山有从龙之功,又是明帝的亲妹夫,领从二品光禄大夫衔的同时,兼任从二品的佥书枢密院事,是明帝心腹,前途不可限量。 在兄长的光芒之下,滕祁岳只能凭着安国公的荫护得了一个正七品的官位,在很多人眼中确实不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成就。 但在齐珍的眼里,自己的亲生儿子才是最出色的,配皇家公主都绰绰有余! 可是如今皇室适龄的公主只有福康长公主齐敏,还嫁给了继子滕祁山,令齐珍暗暗扼腕不已。 为了不输齐澄之子,齐珍绞尽脑汁考虑媳妇的人选,最后看中越侯世子的嫡长女,嘉柔县主王秀娟。 这位嘉柔县主的生母是江华郡主齐芝。论起血统来,江华郡主齐芝的身份在齐氏皇族中可谓最高贵的,比福康长公主齐敏还要更高一层。盖因她的父亲是高帝的元配嫡妻所出的嫡长子,若不是运气不佳战死沙场,坐上皇位的便不会是高帝的庶子兴帝,而齐芝则会是元徵朝最尊贵的公主。兴帝登基后追封嫡兄为齐王。齐王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嫡长女齐芝和一个庶次女齐惠。按律,齐芝被封为江华郡主,齐惠被封为安亭县主。江华郡主齐芝性情爽朗,又是同辈兄弟姐妹中年纪最大的,幼时与小堂弟齐略、小堂妹齐敏他们也玩得好。齐氏皇室的第三代堂兄弟姐妹中,她和明帝与福康长公主的关系最为亲厚。齐芝的嫡长女王秀娟因此受惠,小小年纪已经被册封为嘉柔县主。 在一些人心目中,齐王这一支才是齐氏皇室最正统的嫡支。齐珍正是看中这一点,才想要嘉柔县主做儿媳。见识过福康长公主下降后带来的好处,齐珍心动不已。 不过因为没有品级在身,以她的身份并不足以和江华郡主提及这桩婚事,最好是福康长公主齐敏能出面。所以齐珍才改变态度,尝试与齐敏交好。 如果单论身份,安国公嫡次子配越侯世子的嫡长女并非不可能。江华郡主齐芝的夫家王氏是传承数百年的大族,但到元徵朝已经大不如前。高帝时因为摆了世家的架子被弃用,只得了个越侯的爵位,没有一点实权。到兴帝末年已经没有脾气,求娶了江华郡主齐芝。明帝看在堂姐的份上,才重新启用王家之人。反观安国公府的出身——丹阳滕家,滕家不若王家历史悠久,也是不容忽视的一方豪族。老安国公虽是旁支嫡子,但深受齐氏皇室重用,如今世子更是尚了尊贵的福康长公主齐敏,兴旺之势锐不可当。若两家结亲,倒是旗鼓相当。 只是江华郡主齐芝是福康长公主齐敏的堂姐,齐芝之女便是齐敏的堂姨甥女。聘堂姨甥女为弟媳,辈分上可就乱了,有乱伦之嫌。不过如果两家真的有意,这一点还不算碍难。毕竟齐氏皇室有外族血统,祖上还曾有兄死后弟纳兄妻的黑历史。更何况堂姨甥女这关系已经疏远得紧。 真正的问题,其实是出在齐珍身上。如果齐珍是安国公元配嫡妻,或者虽是继母,但有品级,又与世子滕祁山亲厚,使得祁字一辈兄弟团结和睦,国公府上下一心,江华郡主齐芝倒不介意让女儿下嫁。她素知福康长公主齐敏的人品,看在她的份上,齐敏必定不会待薄堂姨甥女兼弟媳。 偏偏齐珍不是这一种人。齐珍是汝南王府庶长女,生母是汝南王齐梁宠妃,虽然不及月华室主齐澄得宠,但在闺阁里的日子也过得十分顺遂。即使在姻缘上稍有波折,后来依然如愿成为安国公滕海的妻子。嫁入安国公府后她不得滕海喜欢,却有老安国公夫人严氏为她撑腰。而且她的肚皮还极为争气,连生三子让她在安国公府站稳了脚跟。因此尽管齐珍心有不满不甘,她的人生至此其实还算平顺,少有真正的挫折困难。她的眼界也在身边之人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变得十分局限。 齐珍怨恨安国公滕海对她不好,不为她请封诰命不给她面子。在听弦歌知雅意的人眼中,正是安国公故意把自己这位继夫人拘在后院,不让她有机会掺和国公府与其他府上女眷之间的正经交往。而滕祁岳只当了一个正七品的小小荫官,众人便更加了然安国公对齐珍以及她所出的嫡子的态度了。 显然对继夫人一脉,安国公选择了压制。有嫡长子滕祁山珠玉在前,安国公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舍弃才华气度样样不及长子的次子以及三子。如果元配嫡子与继室嫡子之间是友爱和睦的自然不至于此,但偏偏安国公这样做了,那么府里必然有了纷争。而且症结很可能在齐珍身上。 江华郡主齐芝与福康长公主齐敏关系不错,对安国公府的状况了解更多些。安国公继夫人齐珍为争一口气,想通过娶一个出身高贵的儿媳与齐敏分庭抗礼,简直痴心妄想。齐芝怎么可能让女儿嫁入有这么一个婆母的人家?便是她的女儿嘉柔县主有那个能力去争,也不会踩进一个必输之局去争!有齐敏在,齐珍以及她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赢?更不用说安国公世子滕祁山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齐芝可完全不想趟这潭浑水,平白得罪了齐敏! 婚事自然不了了之。为了让齐珍死心,齐敏还趁齐芝到公主府的时候,叫了齐珍过来当面说清楚。 齐芝向来直白:“嘉柔年纪尚小,我和世子都想多留她几年,不会那么快为她议亲。” 嘉柔县主王秀娟才十五岁,确实年纪尚小。 齐珍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就算她想假装听不懂继续纠缠下去,也不过是让齐敏看了她的笑话。齐珍不敢和齐敏明着呛声,沉着脸告辞了,之前对齐敏的和善讨好也不再摆出来。 齐芝对齐敏道:“这继夫人如此作派,安国公还容得下她?” 齐敏道:“公爹不好做得太过。我自有法子拘着她。” 齐珍到底是汝南王齐梁的庶长女。齐梁护短,他或许觉得齐珍确有不妥之处,但更多罪责却归到老安国公夫人严氏身上,能容得下安国公对齐珍冷淡,不为她争取应有的诰命地位,已经是底线。而且齐珍还是安国公三个亲子的生母,只要齐珍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国公府只能容下她。 齐敏的身份确实尊贵。但她已为人妻人母,不可能总是仗着身份横行无忌。安国公府也不是一个必须仰她鼻息而生的存在。 齐芝拍拍堂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齐珍为嫡子谋算的如意婚事落了空,她在心里把这笔账算到齐敏身上。 她含沙射影说齐敏无子,齐敏便拿滕祁岳娶妻之事反击。元徵朝上层以纤浓合度、白皙清丽为美,以“好生养”形容一个女子绝不是什么好词,反而隐含讽刺粗鄙。齐敏这是暗指滕祁岳无法娶到身份高贵的女子为妻,叫齐珍如何不恼? 可是齐敏浑身散发着的寒意令齐珍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噤声。 齐敏道:“如若无事,老夫人与继夫人继续聊吧,本宫尚有事务要处理,先行一步。”说罢优雅地站起来,拉过滕辉月的小手,领着人径直走了。 出了国公府,滕辉月依偎在齐敏怀里,仰起小脸问道:“娘亲,您刚才在生气吗?因为没有小弟弟?”齐珍暗指齐敏无子,似乎惹怒了齐敏。公主娘亲,应该还是想要一个儿子的吧? 齐敏揽住滕辉月,笑吟吟道:“阿樾在乱想什么?小弟弟乃缘分,娘亲和你阿爹都不会强求。” “无论有没有小弟弟,娘亲和阿爹都会一样疼我,对不对?”滕辉月问。 齐敏道:“你看你阿爹像不疼你的模样吗?” 滕辉月想起自家的恋子狂亲爹滕祁山,诚实地摇摇头。他还觉得他爹太粘他了!上一世的时候怎么没有发觉呢? 思及此,滕辉月伸出小手按在齐敏的小腹上,用一种不甘不愿的语气道:“只要娘亲和阿爹一直疼我,我就允许小弟弟出来吧!” 齐敏被他可爱肃穆的神色逗得发笑,搂着他好一顿揉搓。 滕辉月却心里有数。他的小弟弟滕辉然会在不久的将来呱呱落地。而这一次,他不会再因为恼了父母有了第二个孩子而忽略他,躲进宫里住了三个月不肯出来了! 第十六章 齐嵘邀约(一) 安国公世子滕祁山很惊喜地发现,自从爱子滕辉月这次从宫中回来后,不但没有揪着他的衣角催促着要回宫,还更加喜欢黏着他这个亲爹了! 滕祁山简直要热泪盈眶!滕辉月从出生开始人人争抢,长得大些就长期被抱养在宫中,连他这个做亲爹的都难得见上一面,心里跟猫抓似的惦记想念,恨不得冲进宫里与大舅子明帝好生争抢一番! 可是滕辉月一直不理解滕祁山的拳拳爱子之心,有了舅舅就忘记亲爹,让滕祁山经常在明帝面前吃瘪。滕祁山舍不得生儿子的气,便迁怒明帝诱拐教坏他粉雕玉琢的儿子! 滕祁山心心念念要夺回滕辉月心目中的第一位!只是滕辉月不配合导致成效不彰。 如今滕辉月居然主动亲近他,他自然喜出望外,连忙示好,对滕辉月百依百顺,有求必应,立志要向二十四孝亲爹靠拢。 此时汝南王府给滕祁山递了拜帖,却是汝南王世子齐澈唯一的儿子齐嵘,要约表兄滕祁山过府一聚。 滕祁山与表弟齐嵘自小玩到大,待齐嵘比滕祁岳等亲弟还要亲近得多。即使各自成婚得子后,两人也经常小聚畅饮一番。所以虽然有些奇怪齐嵘为何如此郑重其事地递了拜帖,滕祁山还是欣然表示会前往。 这时滕祁山正难得不务正业地教滕辉月玩投壶。所谓的投壶即是把钝头的箭矢投入广口大腹、颈部细长的壶中,投中的箭矢数量多者为胜,是元徵朝上层流行的消遣节目,尤其受帝都的小贵女小贵文子欢迎。 滕祁山很骄傲地发现他的儿子非常聪明,学东西能举一反三,连玩游戏也不例外。这投壶他不过玩了片刻,已经十有九中。汝南王府的拜帖来时,滕祁山正吩咐下人取来豆子,准备放入壶中增加难度。因为放了豆子之后,投箭矢若用力过猛,箭矢会反弹出来。若滕辉月练好了这一手,日后在投壶的游戏上足以傲视同龄人。 滕辉月是元徵雍主,身份之尊贵犹在宫里的皇子之上。汝南王府的来人不敢怠慢,也跟着向他见礼。 滕辉月站在一边听汝南王府的人和滕祁山说话,等人一走,他问:“阿爹待会儿要去王府吗?” 滕祁山点头道:“不错,你阿嵘表叔难得如此正式邀我,必是有事的。怎么,阿樾也想跟去?” “很久不见阿铮了。”滕辉月眼珠子一转,道。 滕祁山的脸色立刻有些不好。 三岁多的齐明铮是齐嵘的嫡长子,性子活泼可爱,十分讨喜。可是滕祁山这个表伯却看他非常不顺眼。盖因一次酒醉后,齐嵘提到过齐澈有意让齐明铮长大后求娶滕辉月。 滕祁山的脸登时全黑了!倒不是因为齐明铮只是汝南王世子齐澈的庶子之子,身份不及滕辉月这元徵雍主高贵,毕竟齐澈的贵侍林凡注定要更上一层,齐嵘是齐澈唯一的儿子,必然要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新一任的汝南王,届时齐明铮便是汝南王世子,与滕辉月的身份倒也勉强般配。 只是就像天底下所有父亲一样,滕祁山一想到自己捧在手心,千娇百宠长大的儿子要离开他,嫁到另一个人家,属于另一个男人,脸孔便控制不住变得狰狞起来。在他的计划里,滕辉月二十岁之前,他是绝对不会把爱子许配出去了。他完全无视元徵朝的女子文子皆在十六岁左右嫁人的默契。想着若滕辉月嫁不出去更好,他便能养他一辈子。 这种想法极为幼稚。因而福康长公主齐敏知道后,很淡定地把他安抚一番,便开始用打量的目光看齐明铮。滕祁山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起来。 他爱妻如命,不会明着反驳齐敏的意思。但看齐明铮的目光难免带了些许杀气,而且想法设法阻扰滕辉月与齐明铮的相处。 奈何扛不住滕辉月的坚决要跟。滕辉月揪着他的袖子昂起可爱无比的小脸看着他,滕祁山马上投降。 因为有滕辉月在,原本打算骑马过去的滕祁山便让下人套了马车,他带着儿子坐马车过去,沿路忍不住灌输一些不宜早恋、小男孩都是臭的之类的观点,苦口婆心劝着滕辉月不要和齐明铮之流太过亲近。霸道骄蛮的小雍主脑袋放空,双眼烟圈状,嗯嗯啊啊地答应着,把他家阿爹弄得非常有成就感。 到了王府,汝南王齐梁与世子齐澈都不在。管家让侍女奉了茶后,亲自去通知齐嵘。随后齐嵘的侍从之一安平出来接待滕祁山,看到被滕祁山抱着的滕辉月,微微一愣,而后脸色如常地上前行礼。 滕辉月的身份尤在他的阿爹滕祁山之上,像安平这样的侍从,得向他行跪礼。 滕辉月倚在滕祁山怀里受了,让他平身后,率先道:“阿铮呢?我要见阿铮。” “小少爷一直盼着月殿下来,看来这一次可以如愿了。不如小人带月殿下您过去?”安平是齐嵘的亲信,因而敢与滕祁山等人多聊几句。 这本是一句寻常的客套中带着恭维的话,但滕祁山见儿子这么迫不及待,齐明铮又“盼着”见儿子,不禁冷冷一哼。 “既然如此,你带你家小少爷出来吧。难不成他还不想拜见我这个长辈?”滕祁山道。凭什么阿樾得主动过去见齐明铮这个小子? 安平不知道他说错了什么惹着了滕祁山,见他连带不悦,连忙唯唯应诺,吩咐一旁的侍女去带齐明铮出来。 不一会儿,一只梳着朝天小辫的肉嘟嘟的锦衣包子连滚带爬冲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奶声奶气嚷道:“……啊啊樾樾!樾樾!啊啊……” “小少爷!小少爷!您慢点儿!慢点儿……”后面跟着的侍女惊慌道。 滕祁山与滕辉月这对父子不约而同撇撇嘴,心里同时想:蠢透了! 等齐明铮灰头土脸地在滕家父子面前站定,捏着小手抬起骨碌碌的大眼亮晶晶地仰视滕辉月,滕辉月才在阿爹怀里挣了挣,示意要下地。 滕祁山不甘不愿地弯身把滕辉月放在一边,对齐明铮道:“齐明铮,你的礼数呢?” 齐明铮这才把目光放到滕祁山身上,见这个眼熟的表伯黑着脸,不禁有些害怕,颤颤巍巍拱着小肉手道:“伯、伯伯……好……” 不合格!完全不合格! 又蠢又色又胆小…… “阿爹!”滕辉月拉拉脸色又开始狰狞的滕祁山,“我要和阿铮去玩儿!” 滕祁山忧伤了,平时也没见儿子与齐明铮有多要好,怎么突然感兴趣起来? “啊樾樾!啊樾樾!”齐明铮欢喜得语无伦次了! 不怪他这么高兴。汝南王府这一辈中暂时只有他一个男孩子。他年纪小,被看管得严实,性子却是活泼喜闹的。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中,他见得最多的是姑祖母齐珍的小儿子,七岁的文子滕祁逸,他的小表叔。可是滕祁逸根本不屑与他这种小孩子玩儿,令齐明铮很是受伤。 而后偶尔能见几次的就是他的小表兄滕辉月。虽然滕辉月也不怎么理答他,但齐明铮却对他极为崇拜。因为只要滕辉月一来,他的曾祖父汝南王齐梁那张可怕的土匪脸必定会笑成一朵菊花。滕辉月居然完全不怕齐梁,每次和齐梁说话都能逗得他哈哈大笑,听说他在襁褓时已经敢揪齐梁的胡子! 齐明铮目睹几次滕辉月与曾祖父的相处,对这个小表兄的崇拜之情简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而且之前有一次进宫,齐明铮被二皇子齐明渊捏着脸颊欺负,滕辉月看到了二话没说一鞭子抽在齐明渊身上,齐明渊虽然有些生气,但到底不敢和滕辉月计较,只能灰溜溜走了。滕辉月在齐明铮心里的形象更加高大起来!从此凡是有滕辉月和齐明铮在的地方,必然能看到齐明铮像跟屁虫一样巴巴跟在滕辉月后面。滕辉月说的话比齐明铮的亲爹齐嵘还管用! 齐明铮在府里常常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着滕辉月来,不然就央着父母要去福康长公主府找滕辉月玩。只是滕辉月大多数时间都住在皇宫,就是去了公主府也不一定能见着他,齐明铮才怏怏不乐地偃旗息鼓。 这次好不容易滕辉月来了,还指名要和他玩儿!齐明铮顿时乐得找不着北! 而且滕辉月说要和他玩儿,连黑脸表伯都拿他没辙,齐明铮更加高兴了! “走吧!”滕辉月看着傻乐的肉肉小表弟,主动拉起他的小手。 齐明铮立刻点头,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走。 滕祁山看着齐明铮一脸蠢样地“拐”走他的爱子,恨不得跟过去在旁边盯梢。可是安平还在一旁等着,要带他去找齐嵘…… “带路!”滕祁山对安平道。他决定速战速决,然后折过去看儿子! 安平毕恭毕敬地领着滕祁山去找齐嵘。平时滕祁山和齐嵘有事商量都是进书房里谈,因而见是去书房的方向,滕祁山脸上多了几分郑重。 中途安平被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人拦住,道是王妃有要紧事找他。滕祁山熟悉这段路,见安平为难,便挥挥手让他先去见王妃。 安平告罪一声,便跟着那管事走了。 滕祁山独自走向齐嵘的书房,离书房十步之遥时,突然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呼,然后是他的儿子滕辉月惊讶又不悦的脆嫩声音:“表姑姑,你为何穿得这么单薄待在表舅舅的书房?” 第十七章 齐嵘邀约(二) 滕祁山一怔,陡然停下脚步,一瞬间心念飞转。 片刻之后,他闪身走进路边的竹林,抄小路折返回去。 滕祁山前脚离开,后脚一群内眷便浩浩荡荡走向齐嵘的书房。为首的正是汝南王妃薛氏。她的身后分别跟着赵侧妃、世子妃钱氏、林凡、齐嵘之妻周氏以及赵侧妃之子齐远的妻子高氏并齐远之子齐风之妻荆氏。 刚才赵侧妃等人都在汝南王妃薛氏的正房崇禧堂请安,突然一侍女飞奔而至,跪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呼:“世子妃!世子妃!大小姐她、她……和表少爷、表少爷……” 林凡听着不对,立刻站起来厉声喝道:“大胆!谁准你在这里胡言乱语?堵上她的嘴!” 两名健仆立刻上次堵住这名侍女的嘴,动作甚是粗鲁。侍女呜呜地挣扎,哀求的目光看向在座的人。 赵侧妃嗔道:“等等!先听听她说什么?林贵侍怎么二话不说地堵了她的嘴?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做贼心虚?” 可是林凡掌汝南王府的管家之权至今足足十年有余,积威甚重,平时虽然看着温和有礼,但疾言厉色起来下人莫敢不从。林凡能指使的都是心腹之人,根本没有人受赵侧妃之言影响,只顾执行林凡的命令。 赵侧妃的脸色一沉,对汝南王妃薛氏道:“林贵侍好大的威风,在姐姐这里都毫无顾忌。” 薛氏冷冷看了她一眼:“他是本王妃儿子的贵侍,与你无关。” 她的儿子齐澈因为林凡几乎与她反目,薛氏对林凡很是不喜。但她亲自为齐澈选的世子妃钱氏烂泥扶不上墙,身体不康健,肚皮不争气,又毫无才干,被林凡完全压制住,没有一点还击之力。反观林凡得齐澈宠爱信任,生下了齐澈的独子齐嵘,又得汝南王齐梁赏识,直接让他管了家。事已至此,薛氏再糊涂也知道只能支持林凡,否则就是给了赵侧妃的儿子可趁之机。 赵侧妃一挥帕子,轻哼了一声,姿态慵懒地倚靠在大椅上,看着跪在地上被堵上嘴的侍女不语。她已年近六旬,但驻颜有术,身段依然保持得十分之好,带着一股成熟妩媚的风情。汝南王齐梁风流归风流,如今年纪大了倒是收敛不少,但依然对赵侧妃很是宠爱。汝南王妃薛氏比她年长六岁,虽然因为性情冷清的原因并不十分显老,可到底显得刻板庄重了些。 世子妃钱氏细声细气又焦急道:“……事关阿瑜,还是问清楚好……”说着咳了几声,目光带着恳求看向薛氏。 林凡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突然有些明悟今日钱氏为何拖着沉重的病体依然坚持和他一道来向薛氏请安。 钱氏垂下头,捏紧手中的帕子。 “林贵侍,此事必须问清楚。”薛氏道。 林凡道:“母亲所言极是。只是此事事关大小姐闺誉,最好摒退外人再行问询。谁再敢胡乱说话,我必重重惩戒!”他冷冷看了那侍女一眼。 侍女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此言甚是有理,薛氏颔首道:“你看着办即可。” 林凡于是摒退了众人,连儿媳周氏都不留。因为如此一来才让赵侧妃没了借口留下齐远的妻子高氏并齐远之子齐风之妻荆氏。 在场的只剩下汝南王妃薛氏、赵侧妃、世子妃钱氏、林凡,以及不敢再大声喧哗的侍女。 “你可以说了。”林凡双眼含着威仪道。 侍女跪趴在地:“奴婢原在大小姐身边伺候。今日大小姐去大少爷书房取书看,安国公府的世子表少爷突然出现,发了狂一般抱住大小姐不放……大小姐道表少爷不对劲,让奴婢过来求救!” 听到这一段,薛氏等人都瞪大眼,不敢置信! 安国公的世子表少爷正是滕祁山!已经娶了福康长公主齐敏的滕祁山与寡居的齐瑜怎会凑在一起?什么叫“发了狂一般抱住大小姐不放”? 如果事情属实,这可绝不是一件好事! 林凡心里一跳,蹙眉正要质问,世子妃钱氏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我的儿!”而后踉踉跄跄地捧着心口往外冲! “世子妃等等……”林凡连忙阻止! 可是钱氏根本不听,只顾向前冲。门外的下人没有林凡的命令,见是之前病得半条腿踏入棺材的世子妃钱氏,都不敢用力拦,竟让她跑了出去! 赵侧妃道:“不是你的孩儿你不疼,还不许人家生母疼吗?还不快去救人!” 汝南王妃薛氏对林凡道:“我们也去看看!”这可是事关她可怜的长子齐澄唯一的孩子滕祁山! 林凡无法,只能扶着薛氏一同跟过去。在外等候的周氏、高氏等人见状,也一并跟上去。 一行人来到齐嵘的书房面前,没有看到如那侍女所言的滕祁山与齐瑜纠缠在一起的场景,只见书房大门紧闭,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而元徵雍主滕辉月与齐嵘的嫡长子齐明铮手拉手站在门口。滕辉月脸带不悦,齐明铮扁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阿樾?”薛氏眼里只看到心爱的小曾外孙。她与汝南王齐梁一般,都把对齐澄的怀念宠爱移情到与齐澄同为文子又是齐澄直系血脉的滕辉月身上。 “曾外祖母。”滕辉月叫了一声,拉着肉肉的齐明铮蹬蹬蹬地走到薛氏身边。 薛氏疼爱地摸摸他的头:“阿樾,你怎会在这里?” 滕辉月不答,看了薛氏身后的人一圈,嘟着嘴道:“曾外祖母,他们为什么不向我行礼?宫里的人都要向我行礼的。” 薛氏一怔,旋即赞同地点点头。她出身书香门第,十分看重礼仪。滕辉月是明帝亲封的元徵雍主,身份之高只有她这个汝南王妃可以比肩。在场的人除了她,按理都该向滕辉月行礼。 薛氏觉得滕辉月不愧是有着她的血脉的孩子,把他揽在身边,向其他人道:“你们还不参见月殿下?” 林凡率先下拜道:“参见月殿下,殿下千岁!”他的儿媳周氏见状,连忙跟着福身行礼。 赵侧妃等人对视一眼,也纷纷下拜。一时间,齐嵘书房门外,除了薛氏、滕辉月以及滕辉月拉着的齐明铮,所有人都矮了下去。 滕辉月也不让他们平身,拉着薛氏的手道:“我和阿铮在玩儿,后来进到嵘表叔的书房,见到瑜表姑姑……”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薛氏道:“你瑜表姑姑怎么了?” 滕辉月歪头想了想,垫高脚要凑到薛氏耳边。薛氏弯下身迁就他,滕辉月小小声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薛氏脸色微微一变,又问:“那阿樾你阿爹呢?” 滕辉月道:“阿爹去找嵘表叔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又转向齐明铮问:“阿铮看见我阿爹了吗?” 齐明铮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奶声奶气道:“只见到姑姑。”然后又抽抽鼻子道:“姑姑好凶……”他有点儿被吓着,想起刚才滕辉月进书房后被齐瑜粗鲁地推出来,害得滕辉月跌跤,眼眶不禁一红。 薛氏定了定神,稍稍扬起声音道:“阿瑜可在里面?出来!” 书房里没有回应,但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如弱柳扶风的齐瑜穿着轻薄的夏衫,低着头走出来,颤抖着一声不吭地跪倒在薛氏面前。 薛氏是清高,偶尔会犯拧,但不是蠢蛋,也没有老到彻底糊涂,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登时气得脸颊抽搐! 这时滕祁山从薛氏她们身后走出来,见一众内眷跪了一地,他远远停住步子,扬声道:“阿山见过外祖母。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阿樾又淘气了?” 滕祁山与齐瑜之间隔着薛氏等人,衣衫整齐,相距极远。不用任何人明说,那侍女的谎言已经不攻自破。 薛氏寒声道:“来人,把那乱嚼舌根的侍女乱棒打死!”说罢狠狠瞪了世子妃钱氏一眼! 钱氏早在见到滕辉月时已经摇摇欲坠,滕祁山出声时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再被薛氏一瞪,身子一软直接晕了过去。林凡刚好在她身边,直觉地伸手扶住她。 “娘亲!”齐瑜哭着惊呼,扑到钱氏身边,推开林凡! 林凡猝不及防,被推得跌在地上。他的儿媳周氏低呼:“贵侍!”立刻上前扶住他。 林凡靠在周氏身上,看着钱氏与齐瑜,默然无语。 跪着的赵侧妃悄悄抬起头想说什么,刚好对上滕辉月清澈明亮的杏核大眼,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笼罩下来,压得她登时说不出话,脸色变得惊疑不定。 薛氏厌恶地看了钱氏与齐瑜一眼,但也知此事不能由林凡处置,只能揉揉额角道:“林贵侍,带世子妃与阿瑜回去。今日之事,若有人传出半句,本王妃必禀告王爷,将敢嚼舌根的打杀干净!听到没有?” “……是,王妃!” 薛氏道:“我乏了,所有人都散了吧。” 第十八章 事后 发生了这样的事,虽然彼此没有明说要追究什么,但滕祁山还是抱起滕辉月向汝南王妃薛氏告辞了。薛氏看着他欲言又止片刻,叹息一声放他离开。 倒是齐明铮只和滕辉月待了短短的一阵子又要分开,心里极为不舍,眼泪汪汪地迈着小短腿坠在滕祁山后面,巴巴地盯着滕辉月,一副恨不得跟去公主府的模样。 滕祁山的脚步更快了。最后还是齐嵘的妻子周氏亲自来拦了自家的胖儿子,才算消停。 上了马车,滕祁山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这么多年来,汝南王世子齐澈这个舅舅一直待他如亲子。齐澈在他心中的地位,几乎可以与安国公滕海比肩。所以滕祁山对齐澈一家是非常信任的。 但今日之事,却是切切实实伤到滕祁山的心了。 滕祁山自问,他对林凡一系确实比较看重,可是对世子妃钱氏也一直恭敬有加,对齐瑜这个表妹一直以礼相待。想不到有一天,他的舅母与表妹会用这种卑劣的方式算计他。而且这件事从头到尾,绝对不止她们母女的手笔,她们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滕祁山不知汝南王府有多少人参与其中,更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舅舅齐澈的意思,心里乱得很。来自至亲之人的设计陷害,最是伤人。 “阿爹……”滕辉月见滕祁山露出黯然的神色,唤道。 滕祁山看到儿子脸上的忧色,情绪不禁缓和了些许:“抱歉,阿樾,阿爹吓着你了?”说起来,滕辉月还是这件事的大功臣。如果不是他及时出声,滕祁山很可能会毫无防备推门进了齐嵘的书房。届时真的被齐瑜缠上了而后被汝南王妃薛氏她们瞧见,滕祁山就真的跳进震泽湖都洗不清。 滕辉月摇头,伸出软绵绵的小手递给滕祁山:“阿爹,我痛。”他掌心朝上,一小块擦伤正渗着血,因为皮肤白皙幼嫩,看起来格外刺眼。 滕祁山脸都青了,心疼地捧着他的小手道:“阿樾,怎么你受伤了也不早说?”立刻朝外面喊道:“衣笙,进来!” 一个娇小瘦弱的青年撩起帘子进来,眉间一颗朱砂痣表明了他文子的身份。他跪下向滕祁山行礼。 “不必多礼!快给小少爷看伤!”滕祁山焦急道。 “阿爹,我没事。”滕辉月道,把小手伸向衣笙。衣笙是公主府专门负责为内眷看诊的医者,太医院的首席弟子。当初福康公主齐敏嫁给滕祁山,兴帝大手一挥把衣笙给了她。齐敏疼爱滕辉月,担心他有碰着磕着,于是让衣笙跟着滕辉月。滕祁山带滕辉月出门,也会把衣笙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怎会没事?”滕祁山绷着脸。如果不是马车里不够宽敞,他已经站起来转圈。滕辉月自小被一堆身份尊贵的人捧在手心,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有个头昏发热都会引得一阵人仰马翻,更别说受伤见血了。滕祁山这个恋子狂恨不得把他里三层外三层地保护起来!这次滕辉月居然在他的眼皮底下受伤,他整个人都暴躁得想砍人。 滕辉月嘟了嘟嘴。这就是他有时不想留在公主府的原因之一。他家阿爹对他总是紧张兮兮的,仿佛他是一碰即碎的琉璃一样。在宫里,明帝皇舅舅同样极疼他,却从来不会阻止他学鞭子练武,即使他不小心受伤了,舅舅也只会亲自为他上药,让他伤好后再继续练。哪会像阿爹一般大惊小怪! (每次月殿下受伤都会被罚得很惨的众人:……) 滕祁山想问是谁伤的他,但看到滕辉月因为衣笙的上药蹙起眉细细抽气,到嘴边的话顿时变成:“衣笙,轻点!轻点!” 衣笙是滕辉月专用的医者,对滕祁山这种保护过度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难得元徵雍主这个小殿下在层层的溺宠下虽然骄傲了些,但没有被养歪! 衣笙是文子,对同样是文子又生得玉雪可爱的滕辉月十分喜欢,只是平时面瘫惯了,表现得不太明显。 冷静地在安国公世子恐吓的目光下为滕辉月的伤口包扎好,衣笙悄悄塞了一颗自制的药糖到滕辉月手里,奖励他在他处理伤口时没有喊痛添乱,而后向滕祁山一福身,一声不吭退出马车里。 “阿樾,痛不痛?”滕祁山抱起儿子哄,“要阿爹呼呼吗?” 滕辉月不着痕迹地收好药糖,倚在自家阿爹怀里打了个秀气的呵欠:“阿爹,我困。” 滕祁山道:“那你先睡一会儿。”尽管他有满腹疑问,但天大地大大不过他儿子困了想睡觉,当下道。 滕辉月顺利逃过阿爹的问题,安心地闭上眼。 ************************************************* 接到消息赶回来的齐澈急匆匆走进世子妃钱氏的正房,一掌拍在雕花大桌上,怒道:“你怎么敢?你还要不要脸?” 钱氏趴在床上,哀哀戚戚地掉泪,齐瑜跪在地上,掩面抽泣。 齐澈气笑了:“哭哭哭!你们母女一天到晚只会哭!敢计算到福康长公主驸马头上的时候,怎么不哭?谁给你们这个胆子?” 林凡同样跪在地上,见齐澈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不禁道:“世子息怒!” “你闭嘴!”齐澈第一次对林凡说了重话,“都是你总说我对不起她们母女,要我宽和宽和!看纵出一些什么玩意儿出来!你不顾及我,也顾及一下阿嵘一家,顾及一下整个汝南王府!” 这话极重,林凡脸色一白,钱氏受不了尖声道:“齐澈,别在这里惺惺作态!你盼着我死好给你的心尖儿腾地方!我快如你所愿了,难道还不能为我可怜的女儿寻条活路吗?” 齐澈脸色铁青:“你闭嘴!你自己扪心自问,这些年来我和阿凡可有待薄你们母女!齐瑜是我亲生女儿,谁敢要她去死?你所谓的活路却是我们一家的死路!你就如此盼着所有人陪你去死吗?” 钱氏心里一慌,辩驳道:“滕祁山视你如父,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我阿瑜不要名分,只是想要一个容身之所,便是看在你的份上,他也不会为难阿瑜!” 齐澈大笑,声音里却没有一点笑意:“真真是如意算盘啊!我和阿山亲厚,所以你有恃无恐?你把福康长公主置于何地?你把明帝陛下置于何地?你是想阿瑜得三尺白绫还是毒酒一杯?” 齐瑜猛地抬起头,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钱氏慌忙摇头,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我们是先皇亲封世袭罔替的汝南王府,阿瑜是楚郡侯的外孙女,他们不能、他们不能……” 齐澈眼里满是悲哀:“难为你还记得楚郡侯府……如果你真成功了,我们两府都要毁在你手上……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就一点长进都没有?” 钱氏整个人的精神气因为绝望去了大半,她又哭又笑:“不错,我又蠢又没用,自然不及你的贤内助林凡……可是我的女儿、我苦命的女儿……” 齐澈道:“为何你一定要这样钻牛角尖?若阿瑜想再嫁,难道我不会为她挑一名好男儿吗?” “挑什么好男儿?阿瑜是汝南王世子的嫡女,合该配一个出身高贵,文武双全的英杰!而不是为人继室或者嫁给那些身份卑贱的小官!当年若不是你拒绝我母亲的提议,让她无法嫁给滕祁山,我阿瑜如今已是安国公世子夫人!未来的安国公夫人!”钱氏充满怨恨道。 齐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居然一直心心念念着这件事!” “我怎么能不念?是你毁了阿瑜一生的幸福!”钱氏叫道! “够了!收起你的痴心妄想!”齐澈寒声道,“当年岳母只是略略一提,你竟然就此当真!安国公府是什么地方?阿瑜是什么性子?光是一个继夫人齐珍,已经够阿瑜退避三舍,还谈什么撑起整个国公府?打理好后宅让阿山安心拼前程?这门亲事别说父王不同意,我不同意,就是滕海都不会同意!你想阿瑜如你一般,一辈子缩在内宅不出来见人吗?” “说到底,你就是嫌弃我们母女!”钱氏今日豁出去了,一口气把埋在心里多年的怨怼发泄出来! “但凡你们能为这个家出半分力,或者安守本分,我又何至于此?”齐澈面无表情道,只觉身心疲累。 钱氏听出丈夫话里的决绝之意,顿时失声痛哭! 齐澈道:“从今日开始,你们留在这里,不许踏出房里半步!”说罢,他头也不回离开正房。 一直行至书房,齐澈气得一拂袖子把书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重重坐在椅上! 他一生的不顺之中,尤以婚姻为最,至今依然烦扰不断,还差点累及全家! 亲生女儿居然想设计外甥下嫁,简直把他的颜面完全丢尽了! 想到要向滕祁山当面解释清楚,齐澈不禁一阵头痛。这件事虽然不是他授意的,但做出这事儿的却是他的妻女,叫滕祁山如何不多心?万一传到福康长公主齐敏耳里,他们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真的要被钱氏的浅薄短视气死了!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齐澈头也不抬,赌气道:“如果你要为钱氏求情,大可不必!这次我不会再宽纵她们!” 林凡当初被齐澈抢回王府,差一点因为不愿嫁给齐澈而挥剑自尽,是钱氏亲自过来劝说他,并且照顾他。自此之后,林凡便觉得欠着钱氏一份情,平时对钱氏多有容忍,照顾她与寡居的齐瑜亦十分精心。可是钱氏的病始终拖着,性情日变,齐澈受不了她时不时和她争执,林凡总是站在钱氏的一边,三言两语说得他没了脾气。 看吧看吧!如今纵得钱氏和齐瑜胆大包天,还以为天塌下来始终有人帮她们撑着! 林凡对散落一地的杂物视而不见,把参茶放到齐澈手边,道:“我是过来向世子请罪的。今日之事,我也有失责之处。” 齐澈看着年过四旬依然秀雅清丽的林凡,突然没有那个底气再说什么重话。他的母亲妻子都不是拧得清的人,汝南王府的后宅就靠林凡撑着,还得为他收拾各种麻烦。林凡的难,他岂会不知? “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对你发脾气……”齐澈想到今日之事如果齐瑜成功了,连累的可就是亲如亲兄的齐嵘与滕祁山之间的关系了。 林凡不置可否道:“世子,今日之事,必须彻查。” 齐澈一愣:“可是阿瑜的名声……” 林凡道:“世子,此事绝不是关乎大小姐的名声那么简单。我自问对世子妃与大小姐确实优厚了些,但对内宅事务的掌控并不差。今日之事,引阿山过来的是阿嵘的拜帖,给阿山的茶水里有药,半路叫走为阿山引路的管事据说是王妃那边的人……我竟然毫不知情,以致阿山毫无防备,差点中计。这一环一环的,恕我直言,世子妃与大小姐没有此能耐。” 齐澈脸色一肃:“你的意思是?” “世子想想,今日之事,如果大小姐成功了,汝南王府与福康长公主府、安国公府之间必定生出间隙。若大小姐嫁给阿山,公主与阿山的夫妻之情必定受到影响,甚至会因此迁怒汝南王府与安国公府。若大小姐不能嫁给阿山,名声尽毁的她等同王府耻辱,即使宫里没有降下责罚的旨意,她也难以在帝都立足。以大小姐的身体,一旦发生意外,世子是父亲,终究难免心有芥蒂,待阿山大不如前。即使如今事情不成功,世子与阿山舅甥相疑,对我们这一支都是难以挽回的损失。”林凡冷静分析道,“所以今日之事,意在破坏世子与阿山、长公主的关系。一旦闹大,还会后患无穷。世子若不好,谁会得益?” 林凡这一番话如醍醐灌顶,齐澈清醒过来,沉吟了一会儿:“可是有那两个的手笔?”他指的一个是赵侧妃,一个是安国公继夫人齐珍。 “估计脱不了关系。”林凡想起赵侧妃的言行,道,“只不知道她们是主使,还是推波助澜。” 齐澈想了想,缓缓道:“看来我得去安国公府一趟。” 林凡道:“阿山与世子素来亲厚,别因为一些误会伤了彼此的情分。” 齐澈道:“我省得。” “这件事世子妃与大小姐多是被人唆使,我会找出这些人处理干净。”林凡道。 齐澈瞪了他一眼:“林贵侍,说来说去,你的意思就是她们不是首恶,可从轻处罚,对不对?” 林凡道:“世子,我不会让她们再有机会做类似的事。” 齐澈摆摆手:“你看着办吧。” 林凡目的达到,优雅地一福身,退了出去。 齐澈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第十九章 夫妻同心 滕祁山回到公主府,亲自抱着熟睡的儿子回到他的栖月小筑。 滕辉月年纪尚小,本来还跟着父母住在正房临华轩。不过他五岁生辰时提出想要一座独立的小院。滕祁山与福康长公主齐敏还来不及说什么,与他们一道给滕辉月庆生的明帝率先答应下来,还执笔为他还没有影子的院子题名为栖月小筑。 滕祁山不甘落后,第二日即通过齐敏的手提走宫里专门负责建造修葺的人,为他儿子建院子去。 郑太后与齐敏也兴致勃勃地联袂去搜刮皇家库房,给滕辉月挑各式合用的摆件。 于是一座不输临华轩奢华精致的栖月小筑平地而起。滕辉月极为喜欢,只要从宫中回到公主府,必然要宿在栖月小筑。 原本滕祁山和齐敏就因为儿子要搬出去很是不舍,见他如此喜爱明帝题字的院子更添了几分醋,不过滕辉月在栖月小筑建好入住后的某一天,突然一本正经地写了请柬,邀请父母亲过来同住一天。滕祁山和齐敏都怀着新奇的心情过去了。滕辉月像个小大人一样忙前忙后,笨手笨脚地端茶倒水侍候他们,还豪言壮语道日后要奉养他们,把滕祁山和齐敏感动得直把他搂在怀里揉搓,对他独居的要求再无意见。 不过滕辉月没有告诉父母的是,明帝听到他邀请父母入住栖月小筑,还首次端茶倒水做起“侍仆”的活儿,饶有兴致地表示也要过去住上一晚,当是滕辉月睡了那么多次龙床的回馈。滕辉月想到他家阿爹对明帝“抢”走他的怨念,觉得还是不要刺激阿爹比较好,以免他一个想不开要弑君。各种撒娇卖萌拖住明帝,代价就是又睡龙床时,被打扮成小太监“侍候”明帝,各种笨拙出糗不解释。事后滕辉月还恼了明帝,坚持了一个时辰不和他说话。 滕辉月长到五岁多也不过虚虚地“侍候”了父母一回,到明帝手里却是从头到脚变成小太监玩了一回真格的。被滕祁山知道,非冲进宫里与明帝打一场不可。 滕辉月没有说,滕祁山不知情,依然顺着儿子的意让他住在栖月小筑,皆大欢喜。 滕祁山把滕辉月放栖月小筑安置好,叮嘱嬷嬷与侍女照顾好小主子后,便回了临华轩寻妻子福康长公主齐敏。 此时齐敏正在临华轩的前厅听属官回禀内务。她是有封邑的正经公主,唯一的儿子滕辉月也是有封邑的元徵雍主,因此公主府内配备了长史三名,从侍郎中三名。其中两名长史与两名从事郎中,一对去了齐敏的封地主事,一对去了滕辉月的封地主事,剩下一对则留在公主府里做管家,满三年轮换一次。这些长史与从事郎中不涉及朝堂之事,其实相当于公主府家奴,一生荣辱尽数系在公主府里,对福康长公主齐敏忠心耿耿,十分得力。 如今留在公主府的是长史江长生与他的从事郎中魏况。其中魏况被遣了去安国公府做管事,安排丹阳滕家嫡支来帝都之事。 丹阳滕家嫡支举家迁至建康,安国公滕海既然对此点头了,便不遗余力开始为其奔走,各方打点。齐敏是掌家媳妇,需要为滕家嫡支的到来准备衣食住行等这些方面的事儿。不过齐敏毕竟不是普通的媳妇,滕家嫡支还没有那个资格得她事必躬亲,自有手底下的属官为她处理妥当。她只需把握大方向,时不时听听下属的布置即可。 滕祁山过来了,明显有要紧事要她私下谈,齐敏挥退了江长生与魏况,和他转入内室。 滕祁山与齐敏成婚后琴瑟和谐,感情一年胜过一年。夫妻一体,齐敏又不是那种见识浅薄不识大体的女人,所以滕祁山一直对她很是坦诚,什么事都有商有量。他把今日在汝南王府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了齐敏。 齐敏听得抿起唇,娇颜微沉。女人和男人关注的重点始终有些差别。同一件事,滕祁山伤心的是他视之如父的舅舅可能为了亲生女儿而设计陷害他,齐敏则察觉到齐瑜在整件事中所处的微妙位置。似乎人人都觉得齐瑜是被唆使摆布的,却有志一同忽视了她的决定才是做与不做的关键。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听到有人觊觎她的夫君,尤其对方还算是夫君青梅竹马的表妹,有一个与夫君感情极为深厚的父亲。 “驸马好艳福。”齐敏语带酸意,夫君也不叫了,叫驸马,提醒滕祁山他的身份。 滕祁山失笑。所以他说了老半天,合着妻子就只关注这个?不过他素来知道皇家公主肯对人温柔体贴,不代表她是个真的好脾气的。齐敏对他倾心,在这一点上已经尽力克制。只是滕祁山心里觉得,偶尔河东狮吼一下,也是夫妻间的一种情趣。 “我的好娘子,夫君我是什么人你会不知道吗?若我真的对瑜表妹有意,怎么会等到今日?”妻子拈酸吃醋,做夫君的只能哄着了。而且,别说他本来就对齐瑜毫无特别的感觉,经此一事,日后他碰着她都要绕道走。他可不想糊里糊涂被赖上了,令自己家无宁日。 齐敏略略满意。对滕祁山的为人,她还是信任的。不过她也说不准此事除了世子妃钱氏与齐瑜外,还有多少人的手笔,但静观其变总是没有错的。她的身份注定了她即使不动,其他人也得想方设法向她解释清楚,撇清关系。 尽管以汝南王世子齐澈的身份不至于此,但他欠他们一个解释,必然会亲自登门。 齐敏道:“夫君勿需顾忌我。齐澈舅舅与我们亲厚,一定会给我们一个交待。夫君不要太过急于下结论,伤了彼此的情分。” 滕祁山握住她的手道:“但愿如此。” 齐敏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他确实被伤到了。滕祁山精明强干,年少得志,向来只有他挖坑设计人的份儿,这次却因为对齐澈一家的信任而没有防备差点被陷害,心里的震惊难过可想而知。他在安国公府受够了明枪暗箭,以为齐澈一家于他来说是一块净土,哪会想到今日会有这么一出? 齐敏在深宫中长大,尽管因为嫡出的身份备受宠爱,见过的后宫勾心斗角亦多不胜数。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没有谁能逃得过。滕祁山对来自齐澈一家的亲情期望未免过高。 不过她到底心疼滕祁山,回握他的手道:“说起来,阿樾真不愧是夫君的儿子,处处向着你,如今更是知道护着你了。” 滕祁山最疼滕辉月,今日之事更是多亏了儿子,听到这一句实在觉得熨帖又顺耳,不禁得意道:“我们儿子当然是个好的!是家里的福星!”至于之前他以为滕辉月只是歪打正着才会去了齐嵘的书房,这个想法马上打上大叉叉扔到一边。 ——他的儿子就是聪明又孝顺,都懂得护着阿爹了! 滕祁山幸福地想,完全没有深究滕辉月为何能那么巧合地护着他的意思。 齐敏见他立刻一扫刚才的沉郁,顿时笑了。 她想的则是滕辉月看着天真无邪,心里却是个心细有主意的。之前在国公府,齐珍一再提及齐澈的世子妃钱氏与齐瑜,不但她有些警惕起来,连滕辉月也上了心。不然以滕辉月的性子,怎么明知滕祁山可能有正事,还缠住他跟去汝南王府? 想到儿子出了一声,他们一家便避免了不少麻烦。齐敏眼神一柔。 ——儿子果然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 ************************************************* 因为阿爹无下限的宠溺纵然以及公主娘亲的擅于脑补,贴心小棉袄在汝南王府的一番作为居然无人想要了解详情,大大省去他一番编造解释的心思。 滕辉月醒来后被众星拱月地拱去了父母的临华轩,受到父母的热烈欢迎和高度赞扬。因为手上有伤,吃饭都由阿爹滕祁山抱着,公主娘亲齐敏亲自喂,一家三口和乐融融。 滕辉月带着上一世的记忆,但只模糊记得一些比较大的事。曾经奋力回想,思虑过度导致发热,把所有人吓了一跳,好了以后那些记忆更加模糊。于是滕辉月也不勉强了。 要被宠爱了两辈子几乎万事无忧的元徵雍主月殿下为了一些还没影儿的事天天殚精竭虑、战战兢兢过日子,实在无甚可能。 不如享受当下,和爱他喜欢他疼宠他的人好好过日子。 滕辉月在他家阿爹怀里高兴地吃饭,一双杏核似的大眼笑眯成新月。 公主娘亲齐敏很自然而然地问:“阿樾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滕辉月更自然而然地答:“瑜表姑姑推的……”一出口,他就知道坏了。 滕祁山和齐敏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滕辉月暗暗决定他要推迟一段时间再回宫,起码等伤口好了以后再回去。 不过事实证明,他想得太美好了。 第二十章 皇子来了(一) 隔日,福康长公主齐敏带着滕辉月到安国公府请安。 正好安国公滕海也在,看到滕辉月便一把抱起他,习惯性塞了一个小玉佩过去,哄着他喊爷爷。 许是小时候被滕辉月拒抱的次数有点多,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滕祁山抱着滕辉月在他面前摆显,如今滕辉月稍微懂事了,滕海见着他总免不了抱上一抱,以弥补当年的各种羡慕妒忌。 滕辉月在滕祁逸酸溜溜的妒忌目光中收好玉佩,搂住滕海的脖子软软糯糯甜笑道:“爷爷,阿樾向您请安啊!” 滕海随手带着一件玩意儿的习惯可是滕辉月训练出来的。滕辉月还是婴儿的时候,对安国公滕海已经是不给东西不给抱的。随着年纪的增长,滕辉月的眼光更好,不是好东西根本看不上。滕海专门为他准备的小玩意儿的档次也随之又更上一层。 “阿樾乖!”滕海慈爱地看着他,“回府了都在忙什么呢?可有继续练字?” 安国公滕海嗜好书法,一手颜体在元徵朝颇有名气,除了上奏折可谓一字难求。滕祁山小小年纪,书法已经在兴帝面前得了肯定,正是得益于他的教导。如今滕海年纪大了,更喜欢教小一辈写字,教的对象目前只有小儿子滕祁逸以及小孙子滕辉月。可是滕祁逸是个不定性的,觉得习字枯燥无味,即使被齐珍逼着跟滕海练也是阳奉阴违。滕海随他去不再勉强。倒是滕辉月年纪小小,性子活泼开朗,拿起笔却是可以沉静下来的,叫滕海喜出望外。虽然滕辉月写出来的字的神韵看得他眼皮直跳,因为那几分似曾相识,滕海只在奏折的朱批上见过。 滕辉月伸出扎了纱布的小手:“手伤着了,好了再练,还要来请教爷爷。”其实他说的只是哄老人家的话。两世里他的字都是明帝亲自启蒙,字里自然少不了明帝的影子。上一世里他已经习得明帝书法中的七分神韵。只是这一世他年纪尚小,腕力不够,写出来的字只余三分相似,但已经足够让明帝惊喜,认为他在书法上十分有天分。 ……他的阿爹滕祁山也非常惊喜,认为滕辉月继承了他在书法上的天赋。但一看到他的字,脸就黑了一半,又见他带回府的正是某皇帝绝不允许外传的字帖,脸当场全黑了。滕辉月在公主府里练字时,曾发现他的字帖里突兀地夹了几张他家阿爹的字帖…… ——真是一段又囧又不堪回首的往事。 “好好好!”听到小孙子依然勤于练习,滕海笑着颔首,马上又皱起眉,“怎么伤着了?痛不痛?” 滕辉月摇摇头:“一点点痛,无碍的。只是练不了字……” “先把伤养好再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滕海道,眼角余光看到坐在主位的老安国公夫人严氏与继夫人齐珍脸上闪过不耐烦,便抱了滕辉月往外走,“爷爷带阿樾去看字好不好?” “好!”滕辉月对留在严氏房里没有兴趣,热情响应滕海的询问,“什么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滕海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意思是……” 两爷孙一问一答,说得高兴地走远了。齐珍放了也不太愿意留下来的小儿子滕祁逸去玩,对着福康长公主齐敏道:“老爷与阿樾感情真好。” 齐敏道:“阿樾天真可爱,确实得公爹喜欢。” 自信如斯,把齐珍噎得脸色讪讪。 ************************************************* 滕辉月跟着滕海到了书房没多久,国公府的管事,齐敏的长史从事郎中魏况前来禀报,大皇子齐明曜与四皇子齐明炎驾临国公府,来接元徵雍主月殿下回宫。 皇子来府,即使以安国公的身份也不敢怠慢。滕海抱着滕辉月出去,滕辉月摊开受伤的小手一看,不禁有些发愁。 小小擦伤他是没有想过要弄大的,但若被明帝捉住他知情不报,指不定要不高兴一阵子。 齐明曜与齐明炎已经被迎进老安国公夫人严氏的正房。 福康长公主齐敏是他们的嫡亲姑姑,见礼是必定要的。但严氏与他们却无甚关系,齐珍也不过是他们的堂姑,关系疏远的很,又没有诰命在身,原本都是不必见的。不过看在严氏与齐珍都是齐敏的长辈以及滕辉月姓滕的份上,齐明曜与齐明炎还是十分有礼,严氏和齐珍、滕祁逸向他们行礼时,没有行完全礼,他们便伸手虚扶,让她们平身。 齐明曜与齐明炎一个八岁一个五岁,容貌有五分相似,生得白皙俊秀,一双凤目灼灼有神。尤其是齐明曜,已经初具翩翩美少年的气质,举足之间都是皇室子弟的尊贵大气。 滕祁逸七岁多,多少懂得一些闺阁内宅之事,不禁被齐明曜的气韵吸引,有些羞涩。 齐珍看到他这副模样,有些若有所思。 此时滕海与滕辉月走进来,滕辉月在滕海怀里挣扎着要下地。 “阿樾!”齐明曜眼前一亮,迎过去习惯性想靠近他。 “阿曜!你怎么来了?”滕辉月叫了一声,目光移到齐明炎身上,不甘不愿又道,“还有阿炎……” 听到滕辉月语气里只是有些不情愿而不是厌恶,齐明炎绷着的小脸微微一松。 “父皇让我们来接你。”齐明曜拉起他的小手道,“你和我们回宫吧!皇祖母和父皇都很想念你。” ——我也很想念你!这是齐明曜没有说出口的话。不知怎地,他看到滕辉月就觉得满心欢喜。 滕辉月离开皇宫一段时日,没有他在宫里闹腾,郑太后时常念着他,明帝虽没有明说,但周身的气压也低了不少。齐明曜于是自告奋勇要来接滕辉月回宫,明帝点头应允。刚好齐明炎与他一同养在郑妃的甘泉宫里,知道他要到福康长公主府,默默跟了过来。齐明曜怜他命途多舛,本着友爱兄弟的心思,也就任他跟着。 滕辉月看了公主娘亲齐敏一眼。齐敏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对他微微点头。 安国公滕海是乐见小孙子与皇室关系亲密的,也并无异议。 滕辉月刚要答应,老安国公夫人严氏道:“大殿下与四殿下第一次来国公府,让阿逸与阿樾带你们到处走走吧!” 齐明曜与齐明炎还没有回答,滕祁逸已经脆生生道:“是,祖母!” 齐明曜与滕辉月关系不错,福康长公主齐敏又是嫡亲姑姑,所以以往齐明曜去过公主府几次,不过逗留的时间并不长,也没有顺便到安国公府走一趟。而齐明炎则是首次出宫门,心里不是很想这么快回宫。 两兄弟对严氏的提议都有些意动。不过,他们不约而同看向滕辉月。 滕辉月想了想道:“嗯,我带你们逛逛。” 齐明曜带头向在场的人示意了一下,牵着滕辉月走出去:“有劳阿樾啦!” 齐明炎跟在他们身后,目光落在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然后移到滕辉月空着的另一只手,到底还没有胆子过去握住,只闷不吭声地走着。 滕祁逸见他们三人完全把他忘到一边,自顾自地走出去,倍感受冷落地呆住了。等他们走远一小段路,齐珍见他没有反应过来,在背后捏了他一把,他才又委屈又不甘地快步跟上去。 “阿樾,等等我!”滕祁逸不愧是齐珍教出来的,追上齐明曜他们时,他嗔着向滕辉月抱怨,口气亲近,不过眼神在触及齐明曜与滕辉月牵着的手时,闪过一抹不悦。 安国公滕海与继夫人齐珍一个俊朗一个柔美,生出来的文子儿子滕祁逸容貌也不错,已经有清秀小美人的雏形。此时他的脸上因为奔跑露出红晕,生动活泼又不失贵族文子的娇贵,颇有几分动人。 可惜对面的小少年尚未开窍,又有滕辉月这个漂亮剔透的娃娃站在身侧当对照,滕祁逸的那点姿色瞬间被比得黯然无光。 “阿樾,这位是?”齐明炎根本不开口,视滕祁逸如空气,倒是齐明曜维持一贯的温和问滕辉月。 刚才在老安国公夫人严氏的正房见礼,齐明曜满脑子都想着滕辉月,根本没记住滕祁逸。 “四文叔,滕祁逸。”滕辉月可有可无道。 齐明曜察觉到他的冷淡,对比刚才滕祁逸的热情,心里稍微有了一点谱,对着滕祁逸顿时客气疏远起来。 “你好,我们要和阿樾参观国公府,暂且先行一步。”齐明曜道。 滕祁逸暗暗为齐明曜没有记住他而难过,听到这一句,脱口抗议道:“可是祖母让我带你们……” “我们有阿樾带着就好。”齐明曜温和又不容置疑道。 滕祁逸眼眶一红,狠狠瞪了滕辉月一眼,跺脚跑走了。 第二十一章 皇子来了(二) 齐明曜蹙起小小英挺的眉。因为滕祁逸居然敢那样瞪滕辉月。如果平时滕辉月在安国公府都受到这种待遇…… “阿曜,怎么了?”滕辉月晃了晃牵着的手。 “……他对你很无礼。”齐明曜不悦道。要是在宫里,对着这样的人,滕辉月绝对可以一鞭子挥过去。阿樾可是明帝亲封的元徵朝最尊贵的雍主殿下! “阿曜喜欢他吗?”滕辉月问。 “当然不。”齐明曜连忙否认,“阿樾讨厌他,不是吗?那我也讨厌他。” 滕辉月对他的回答很满意,挨着他蹭了蹭。果然“调教”了这么多年,效果不错! “我也讨厌他。”冷不丁地,齐明炎插了一句。 不可否认,听到这一句滕辉月有点惊讶。他歪头看了看一直不怎么亲近的齐明炎,只见他满脸认真肃然。 “我不和他玩儿的。”滕辉月盯着齐明炎道。 “那我、我也不和他玩儿。”齐明炎有些紧张,脸一红,期期艾艾道。 滕辉月扑哧一笑!不知怎地,突然觉得齐明炎顺眼了不少。或者,他可以试着去改变一下…… 滕辉月一向不把滕祁逸放在眼内。无论人或物滕祁逸都想和他争抢。可是以滕辉月的身份地位,他总能得到最好的,而能被滕祁逸抢去的人,这么没有眼光就更加不值得滕辉月去费心,所以滕辉月淡定得很。 滕祁逸想拿他作伐子和齐明曜交好,作梦!他不是一直以为所有人都该围着他转吗?正好让他尝尝被人无视的滋味。 “不用在意,他只是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我们费心。”滕辉月道。 齐明曜闻言不由笑了:“阿樾说得对。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费心。” 齐明炎也点点头。 滕辉月不明白他们怎么突然这么高兴,不过他既然答应了带他们参观安国公府就不会食言。 事实上历经两世,滕辉月对安国公府都不是特别熟悉。他从出生开始,不是住在皇宫就是住在公主府,在安国公府留宿的次数屈指可数。安国公府里除了祖父滕海又没有其他与他特别要好的人,滕辉月也没有了那个深入了解国公府建筑布置的心思。 不过大人们让滕辉月带齐明曜和齐明炎逛,并不是真的让他们三个小的乱走一通。他们身后不远处坠了几个侍候的人,随时给他们指路并且满足他们的其他要求。 安国公府的前身是元徵朝之前的大宇朝的亲王府邸,占地颇大,古朴大气,细微处又不是精细雅致,倒是让见惯宫中法度森严、华美高贵景致的齐明曜与齐明炎有了不一样的体现。 走过一条青石小路,几处亭台楼阁在藤萝丛竹间隐现。亭台楼阁建在一眼碧色小湖之上,湖中错落相间地种着莲花,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摆动,绿意盎然,清新宜人。 三人走进其中一座亭,坐在玉石凳上歇息纳凉。滕辉月兴致勃勃地吩咐下人拿来鱼饵,趴在护栏上把鱼饵撒入湖中,引得鱼儿游过来,竞相争食。 齐明曜坐在他身边,笑眯眯地看着他玩儿,一边虚虚扶着他的腰背,以免他一时忘形栽倒。 齐明炎悄悄挨到滕辉月身边,眼巴巴地看着鱼儿,又看看滕辉月。 滕辉月抓了一把鱼饵塞给他:“嗳,给你啦!” 齐明炎掀起唇,拿着鱼饵,一点点撒入湖中。他撒得少,只吸引了几条鱼儿转到他的方向争食,其它鱼儿还是聚在滕辉月那边。 滕辉月有种赢了的感觉,呵呵笑:“我的鱼儿比你多!”十分得意! 齐明炎轻轻“嗯”了一声:“阿樾最厉害。” 滕辉月立刻板了小脸,打了他一下:“你哄我,明明是你撒的鱼饵太少!” 齐明炎抿起唇,有些无所适从地看着他。他的生母是所有皇子的母妃中份位最低的,不得宠又早逝,他贵为皇子却不得重视。转到堂姨母徐美人手上,又因为生母与她的旧怨,被打压慢待得十分厉害,变得沉默安静,早熟隐忍。为了自保生存,齐明炎已经无师自通了一手稚嫩的讨好人的本领。 齐明炎见过滕辉月很多次,可是滕辉月与他的三个皇兄都能说得上话,唯独对他极为冷淡,仿佛不屑与他相交一般。齐明炎想亲近他都不得其法。原以为滕辉月定是非常讨厌他,想不到不久前他被栖霞宫的人欺负,滕辉月却挺身而出救了他。而且之后徐美人突然被打入冷宫,他与身份最高的嫡长皇兄齐明曜一道,养在郑妃的宫里。有了这个契机,齐明炎突然发现自己因祸得福,有借口可以靠近滕辉月了。 这次跟着齐明曜出宫见到滕辉月,齐明炎本能地感受到滕辉月对他并不是真的厌恶到底。想亲近滕辉月的齐明炎只会用从宫里学到的讨好人的本领讨好他。可是滕辉月明显没有宫里那些人受用。 齐明炎却不知道,他对宫人附和讨好之所以有用,是因为那些人都是比他身份低下的人。这种人最会趋炎附势、欺善怕恶,见到本该是主子的堂堂四皇子向他们低头,他们心里都会产生一种满足感,稍微放松对他的刁难。甚至是徐美人,也因为看到他的怯懦卑微而感到快慰,没有更加苛待他。若他明明不受宠却始终端着架子,那些人才更加折腾他。所以他的伏低做小歪打正着用对了地方。 滕辉月则不同。宠爱滕辉月的人都是身份高贵的人,并且这种宠爱大多是出自真心的。因此齐明炎对他讨好显得十分突兀虚假。 但滕辉月多少知道他会如此的原因,心里的恼意来得快又去得快。不过为了解气他又打了他一下,昂起下巴道:“你不用哄我。你是我唯一的表弟,我知道的。” 唯一的表弟…… 齐明炎心里怦怦直跳,紧接着问道:“所以阿樾也会和我玩儿,是不是?” 滕辉月盯着他好半晌,缓慢又矜傲地点点头:“嗯。你可以和我玩儿。” 齐明炎弯起唇,露出左边一个浅浅的酒窝,终于有几分童稚天真的模样。他一点也不介意滕辉月高傲的态度。郑太后与明帝把滕辉月宠得含在嘴里怕融了,捧在手心怕化了,多年来已经在宫中之人的心里确立了他高高在上的地位。他们都知道若能得到元徵雍主月殿下的垂青,那是三生都修不来的福气。 偏偏滕辉月虽然年纪小,但一点都不好糊弄,有歪心思的人都被他整治得喊爹骂娘的。偶有的一两个能让他满意,则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于是元徵雍主的权威便一点一点建立起来。 齐明炎受这一影响颇深,能得到滕辉月亲口允许可以和他玩儿,他心里的激动完全不消说。这可是他的二皇兄齐明渊、三皇兄齐明勇都没有的待遇! 一时冲动,他终于鼓起勇气去拉滕辉月的手! 一双尚不够强壮的手臂突然环抱住滕辉月往后一扯! “阿炎,不可以!”齐明曜有些吃力地把滕辉月拢到怀里,对齐明炎道。 齐明炎的手落了空,抬起头看着皇兄,眼里闪过一抹疑惑。 “……阿樾的手还伤着。”齐明曜言辞凿凿。 齐明炎迷惑地眨眨眼。可是他没要拉滕辉月受伤的手呀? 不过齐明曜的神色太过认真严肃,齐明炎有些怯了,默默收回手。 滕辉月被齐明曜勒得不舒服,睨了他一眼,示意他放开。齐明曜糊弄得住齐明炎,可糊弄不了他。 “阿樾你怎么受伤了?”齐明曜左顾右盼而言他。他刚才一直在旁边,听到滕辉月答应和齐明炎玩儿,他心里涌起一股淡淡的不高兴。他看着滕辉月从一个襁褓婴儿长大成一个如此漂亮可爱的孩童,滕辉月最亲近明帝,同一辈的小孩中却与他最要好,平时只和他玩儿。齐明炎却突然横插一脚,不但被滕辉月允许和他玩儿,还想伸手摸滕辉月!饶是以齐明曜的好性子,都产生一种想把滕辉月藏起来的冲动! 当然,他对滕辉月的手上的伤也确实是真的关切,只是之前找不到恰当的机会问。 “不告诉你!”滕辉月扳开他的手,跳离他身边。 “阿樾!”齐明曜的凤目里闪过一丝委屈。 “这事儿你别管。”滕辉月道。这件事牵涉的范围很广,齐明曜不知道比知道好。 齐明曜困惑又有些受伤地看着他。他觉得他不被滕辉月信任了! 两人正僵持着,亭外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只见滕祁逸斯斯文文地小步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几个捧着托盘的侍女。托盘上放着茶壶茶杯以及各式精美的点心。 滕祁逸对着滕辉月三人福福身道:“大殿下,四殿下,阿樾,我奉祖母与母亲之命,给你们送茶点来了。” 他似乎被特意嘱咐过一番,笑意晏晏的,仿佛不久前的不愉快不存在一样。 他又搬出老安国公夫人严氏与继夫人齐珍,送来一份好意,已经晓事的齐明曜倒不好直接赶他离去。 滕辉月则把头一扭,不看滕祁逸,小手随意挥了挥:“放下吧,我还不饿。”直接把滕祁逸当下人。 尽管努力压抑,滕祁逸的小脸上还是闪过一抹青气。他咬着唇,柔弱地看着齐明曜。 齐明曜这时也顾不得刚才和滕辉月的小别扭,挡在滕辉月面前,和滕祁逸交谈:“有劳了,多谢老夫人与继夫人的好意……” 滕辉月托腮趴在护栏上,齐明曜和滕祁逸的说话声从他耳边飘过,没有进他的脑子但也惹得他有些不高兴。 齐明炎悄悄地又挨到他身边,从怀里掏出一颗珠子塞到他手上:“阿樾,给。” 滕辉月拿起珠子一看,眼底浮起一抹惊异。他古怪地问:“这是什么?” “我的珠子,送给你。”齐明炎小小声道,见滕辉月一脸复杂,不像收到安国公给的玉佩时那么高兴,心悬了悬,“……如果你不喜欢,就丢掉吧……” ——这可是婉美人留给齐明炎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 虽然婉美人作为一个母亲不怎么称职,但始终是齐明炎的生母。而且她人已经去了,齐明炎也更多地记着她的好,万分艰难才保存下几件她的遗物。 上一世齐明炎把婉美人的遗物尽数给了滕辉月,滕辉月不知就里,只当是齐明炎在讨好他,吩咐人把东西全扔进湖里。齐明炎动用了大批人手,好不容易才从湖底捞回来,又固执地再给了滕辉月。滕辉月接着扔,齐明炎接着捞,折腾了好大一通,滕辉月才不得不把已经面目全非的东西留下……事后滕辉月才知道那些是婉美人的遗物,被齐明炎当作是生母给媳妇儿的敬茶礼…… 再见到这久违的东西,滕辉月一阵纠结。以齐明炎的执拗劲儿,送出去的东西是一定不会收回去的。难道他真的要扔掉,然后让齐明炎一直惦记着安国公的小湖,寻着机会来捞一番吗? 滕辉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下这颗珠子。大不了等齐明炎以后娶媳妇儿,他再送过去当作添妆吧! 齐明炎见他收下,又忍不住弯了唇,露出左边的酒窝。 第二十二章 回宫 这一次离宫足足有半个月之久。 因为发生了不少事儿,滕辉月的心思被分散了一点,并没有非常想念皇宫里的一切。但重新踏上皇宫的地儿,一股难以言喻的思念瞬间占满他的心头! 他摸着腰间的金色小软鞭,有些坐立不安地动来动去! 齐明曜试图安抚住他,可惜成效不彰,只得道:“阿樾,你很快可以见到父皇的!” “阿曜,舅舅他可一切安好?”滕辉月问。 “皇祖母与父皇都想念你。”齐明曜摸摸他的头。 滕辉月高兴起来:“我也想念外祖母与舅舅。” 齐明曜道:“想哪个多一点?” 这个问题可真讨厌!滕辉月瞪了他一眼,踢了踢腿撇嘴道:“总之不是阿曜。” 齐明曜抱住他:“我知道阿樾是口是心非。” “我说真的!”滕辉月扭动身子道。他最想的当然是明帝皇舅舅!齐明曜必定心知肚明。 齐明曜确实心知肚明。明帝在滕辉月心中的地位,谁也及不上。有时齐明曜都不禁要怀疑他们才是真正的父子,而他和其他皇弟只是抱养来的。 齐明曜道:“你不说我就让轿夫走慢一点!说不定阿樾还没有到太极宫,父皇便先一步去别处了!” 滕辉月小眉毛一竖,雍主气势毕露:“你敢?” 齐明曜呵呵笑,抱住他用力颠了颠。滕辉月伸出爪子挠他。 表兄弟俩打打闹闹,看得同坐在马车里的齐明炎眼里流露一丝羡慕。他虽然得了滕辉月的允许和他靠近,但论感情深厚,到底比不上与滕辉月一起长大的齐明曜。齐明炎能感觉到齐明曜隐隐排斥他插在他们之间。 外面隐约传来几声鞭响,齐明曜与齐明炎双双一愣,滕辉月眼睛一亮,立刻撩起轿子的帘布,扶着轿门探出身子往外望! 果然看到熟悉的明黄色御辇在侍卫宫人的簇拥中走过来!御辇上明黄色的半透明围纱里,坐着一个优雅挺拔的身影,居高临下,从容华贵!沿途的宫女太监都跪了一地,口里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滕辉月不等轿子停稳,一骨碌跳下轿子向前奔去! “舅舅!”他欢快地叫道! 内侍太监苏顺见他靠近,侧过身弯腰蹲下,双手交握成阶梯状,垂在身前。 滕辉月熟练地踩上去,苏顺一个用力,滕辉月腾空跃入御辇中,被明帝稳稳接住!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默契十足,看得从未见过这阵仗的四皇子齐明炎一愣一愣的。 齐明曜见惯不怪,轻轻扯了他一下,下了轿子跪倒在御辇前:“儿臣参见父皇!”他们可不是有特权的元徵雍主,可以见明帝不拜。明帝对滕辉月特别宽容,对皇子们的要求却十分严格。 齐明炎回过神,连忙跟着跪倒:“儿臣参见父皇!”他见明帝的次数不多,但对这位父皇的威严心有余悸。 明帝抱住滕辉月,把他放到膝上坐好,缓声道:“你们做得很好,回去休息吧!” 齐明曜恭顺道:“是,父皇。” 齐明炎跟着道:“是,父皇。” 明帝一挥手,清路的鞭声再次响起,华丽的御辇在侍卫宫人簇拥中折返回去,方向正是太极宫。 等御辇走远,齐明炎依然跪在地上一时忘了起来,瞪大眼睛问齐明曜:“父皇过来……是为了接阿樾?” 齐明曜站起来,有些沮丧地点点头:“是呢!父皇多日不见阿樾,许是等不及了。阿樾也真是的,完全把我们忘到一边……” 不过他也只是抱怨一句而已。滕辉月从襁褓开始都是 “见明帝忘记他”,齐明曜早已经习惯了,也从小时候的伤心失落到如今的淡定知足。毕竟滕辉月的这个行为不单单针对他,即使是郑太后、亲生父母,在滕辉月心里都要通通排到明帝后面。 齐明炎张了张嘴,又扭头盯着御辇走远的方向,心里不知是羡是嫉,也不知这难以分辨的情绪到底是对着谁…… ************************************************* 御辇里,滕辉月窝在明帝怀里,不老实地转过身勾住明帝的颈项,像只小动物一般亲昵地蹭着他的胸膛。 “舅舅,舅舅,阿樾回来啦啊……” 明帝板着脸,低哼一声:“还知道回来?可是在公主府待到乐不思蜀了?” “才没有!我最想舅舅了!”滕辉月抗议,在明帝怀里站起,攀着他的肩膀啪嗒一下亲在他的脸颊上! 明帝凤目清冷,不为所动。 滕辉月丝毫不以为然,笑嘻嘻地又亲了他好几口。粉嫩嫩的嘴唇在明帝俊美的脸上擦过,温软的触感格外动人。 明帝终究没绷住,在心爱的小孩的撒娇讨好下缓和了脸色。他用鼻尖轻轻摩挲滕辉月软乎乎的脸蛋,无奈道:“你啊……” 滕辉月道:“舅舅,我以后都不要出宫这么久了……” 明帝道:“好。” 应得好快哦!滕辉月调皮道:“舅舅是不是特别想我,啊?” 明帝掐掐他的脸颊:“你说呢?” 滕辉月摇头晃脑:“一定是!舅舅一日不见我啊,如隔三秋啊……” 明帝轻笑:“出去一趟倒是长进了,会用的词句多了。” 滕辉月握住明帝的手:“舅舅,您在宫里一切可好?” “还好。就是没了小月子侍候在侧,少了个开心果儿。”明帝道,凤目里闪过笑意。 小月子是滕辉月被打扮成太监“侍候”明帝的昵称。那时滕辉月没少出糗惹明帝发笑,把滕辉月惹得恼羞成怒。 “舅舅!不是小月子,阿樾就不是开心果儿吗?”滕辉月瞪眼鼓腮。 明帝笑道:“那阿樾想办法让舅舅开心一下?” 滕辉月伸出小手摸上明帝的唇角,得意道:“舅舅您已经在笑了呢!” 明帝握住他的手,放嘴里咬了一下。滕辉月咯咯笑着要抽回手。 明帝不让,轻而有力地按住他不动,又动作温柔地拉过他的另一只手抬高,垂眼看着上面的纱布:“给舅舅一个解释,嗯?” 滕辉月知道瞒着也没用,明帝自有方法查清一切,于是也不挣扎,一五一十把他和滕祁山在汝南王府遇到的事说了一遍。滕辉月是从他的角度说的,只提及他和齐明铮临时起意去了齐嵘的书房,他推开书房的门,却看到衣着单薄的齐瑜一个人待在里面。而后他被惊叫着臊红了脸的齐瑜赶出去,几乎同时,汝南王妃薛氏便领着一大帮子王府内眷来了…… 明帝凤目里掠过一丝幽冷,摩挲着滕辉月受伤的小手问:“被齐瑜推倒了伤着的?” 滕辉月只能点点头。他本来觉得这点小伤不是重点,但显然无论父母还是舅舅,都很在意这件事。 上一世时,齐瑜确实通过这件事成功设计了滕祁山。汝南王世子妃钱氏借此逼滕祁山纳齐瑜为妾。但最终在皇室、汝南王府、安国公府的弹压下不了了之。钱氏激愤而死,齐瑜名声尽毁,被送到庵堂削发出家,很快抑郁成疾,上吊自尽。楚郡侯府与汝南王府、安国公府成为死敌。汝南王世子齐澈也因为嫡长女的死心怀愧疚,与滕祁山疏远不少,给了赵侧妃一系不少挑拨离间的机会。 而滕祁山与福康长公主齐敏,也因为此事争吵过几次,伤了夫妻和气。 这一世滕辉月及时阻止了这一切的发生。但看父母与明帝舅舅的态度,却似把重点放在齐瑜伤了他这一事上,一副想要为他出气的样子。 滕辉月自然是讨厌齐瑜的。任何想破坏他家安宁的人,他都坚决讨厌到底!寻着机会一定要让这些人好看!打得他们无法翻身! 可是这不是一个好时机。世子妃钱氏行将就木,齐瑜再不好,也是汝南王世子的嫡长女,阿爹的嫡亲表妹。况且他已经成功坏了世子妃钱氏与齐瑜的盘算。 阿爹滕祁山与齐澈感情深厚,仅是猜测齐澈可能有份儿设计陷害他已经伤心至此,不该因为这种事而影响彼此的关系。 明帝察觉到他的不安,安抚地吻了吻他的额头:“阿樾不用担心,舅舅自有分寸。” 听到明帝这么说,滕辉月莫名地安心了,依赖地偎在最喜欢的舅舅的怀里,小小声道:“舅舅最好了……” 明帝拍拍他幼小的背,带着他回太极宫。 第二十三章 后续 十日后,楚郡侯夫人何氏亲自来到汝南王府见王妃薛氏,为她的长房嫡次孙儿钱宇求娶汝南王世子齐澈的嫡长女齐瑜。 钱宇现年二十五岁,长得相貌堂堂,性格温柔体贴,是建康勋贵公子中风评甚好的一位。他至今仍没有娶妻,因为曾有相师为他批命,说他在二十五岁之前不宜成婚。楚郡侯夫人何氏与钱宇的生母,楚郡侯世子夫人郑氏原本都不信这个邪,曾给他定了一位未婚妻,可是自定亲后,那位未婚妻总是磕磕碰碰,频出事故,听闻关于钱宇的传言后,那家人坚决退了亲。说也奇怪,退亲后,这位前未婚妻的情况立刻有了好转。此事一出,便坐实了钱宇二十五岁之前不宜成婚的传言,以致这一大好男儿,到如此大的岁数依然只影单身。 如今钱宇刚过二十五岁,建康帝都里对他有意的姑娘多如过江之鲫。若楚郡侯夫人何氏有意为他相看姑娘,绝对可以挑花眼,多少身家清白的姑娘趋之若鹜。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落到寡居的齐瑜身上,实在令人惊讶! 虽然齐瑜是汝南王府的嫡长孙女,论身份比钱宇要高上一层,但她毕竟已经嫁过一次,身子不甚康健,性子又怯懦绵软、多愁善感,绝不是一个好选择。 即使是齐澈的世子妃钱氏,亲耳听到母亲的话,心里也是一阵不敢置信! 虽然是提议的那个,楚郡侯夫人何氏的态度依然淡淡的,对这门亲事既无不喜也没有欢喜。何氏对钱氏一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看到钱氏病得形瘦立骨的可怜模样,她这个做母亲的到底心软了。 “这门亲事是汝南王爷和你阿爹一同决定的。”所以没有反对的余地,她来也只是知会一声,并且表现出重视。 “可是阿瑜……”钱氏虚弱又迟疑。她已经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女儿齐瑜。 何氏道:“事已至此,你便安心养着吧!齐瑜是我的嫡亲外孙女,只要有我在一天,必不叫人欺负了她。” 可是若您不在呢? 钱氏想到她的大嫂郑氏那要强的嘴脸,不禁为齐瑜担忧起来。但她到底没有把这么大逆不道的一句话说出口。 但经过之前设计滕祁山的那事儿后,钱宇已经是齐瑜所能得到的最好的选择,而且是嫁回她的娘家。钱氏对楚郡侯府还是挺放心的。 钱氏含泪道:“母亲,请代不孝女儿照顾阿瑜。” 何氏叹了口气,慢慢颔首。 齐瑜对滕祁山情有独钟,但她的性子决定她无法违抗长辈,尤其是她母亲钱氏的意思。唯一一次鼓起勇气追求自己想要的,也只是顺着钱氏的安排去做,还落了个难堪的收场。 齐瑜并不想做一辈子的寡妇,不然也不会大着胆子去设计滕祁山,如今要她再嫁,嫁的还是一位颇为出色的嫡出表兄,她的心里其实也是愿意的,只是有些自怜自己终生不可能得到所爱。 不过她的心思不在汝南王府与楚郡侯府的考虑范围内。双方长辈达成共识,便开始着手筹办婚礼。 日子定在九月十七,准备时间只有区区二十日。如此仓促是为了顾及钱氏的身体,想在她精神还好时完成婚礼,安她的心。否则一旦她熬不住去了,齐瑜又要守孝三年才能嫁。钱宇年纪已大,楚郡侯夫人何氏与楚郡侯世子夫人郑氏都等不及。 而为了看着女儿出嫁,钱氏也硬生生把这口气憋住了。 汝南王世子齐澈的贵侍林凡管家,对这一场婚事很是尽心。楚郡侯家的聘礼十分体面,林凡备了不相伯仲的嫁妆,另外拿出不少银票、铺子、庄子放在里头。 钱氏看着长长的礼单,终究对林凡缓和了态度。 婚礼进行得十分顺利。三朝回门时,钱氏见女婿仪表堂堂,风姿出众,体贴地搀扶着娇弱的齐瑜走进来,心里满意,而齐瑜总算恢复了一些青春少妇应有的滋润颜色,钱氏一颗高高提着的心咚一声落了下来。 回门后的第十日,汝南王世子妃钱氏握住齐瑜的手交到钱宇手上,含笑而逝。 ************************************************* 齐瑜成婚,福康长公主府送上厚礼,宫中亦有赏赐。不过宫中的赏赐是给楚郡侯嫡次孙钱宇的。钱宇是禁卫军勋贵子弟营的一员,新近在明帝面前立了一个小功,被调到禁卫军统领卓静手下,同时得了一个三等轻骑的小爵位。这对无缘袭得楚郡侯爵位的钱宇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掉下来的馅饼,更何况调到卓统领手下,有了进阶之职。 郑太后听闻此事,笑指着齐敏:“你倒是好心。” 在汝南王府发生的事,虽然王妃薛氏下了禁口令,又有世子贵侍林凡把关,但郑太后自有消息来源。事后齐敏进宫向她请安,也摒退左右轻描淡写与她提了提。 初时郑太后勃然大怒!如今她只剩下一儿一女,齐敏更是她的心头肉。谁让齐敏不痛快,她就让谁不痛快!她是毫不掩饰对齐敏一系的偏爱! 汝南王府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把歪脑筋动到齐敏和她的驸马头上!更不要说齐瑜居然敢伤着她金贵的小外孙滕辉月! 郑太后活到这个份上已经鲜有人能约束她,当下几乎要下一道懿旨严惩齐瑜。她可没有什么顾忌! 可是齐敏阻止了郑太后。 “儿臣已经嫁为人妇,若事事仍要母后为我操劳,您让我如何自处?”齐敏道,“母后且放宽心,看儿臣处置。若有不妥当之处,母后再为我指正。” 郑太后这才作罢,但依然密切关注着几方的动静。 等了一段日子,却传来齐瑜嫁了个如意郎君,她的生母钱氏死而无憾的消息。 郑太后将钱宇平调得爵,楚郡侯府求娶齐瑜等事想了一遍,哪里看不出其中有明帝与齐敏的手笔?她这一儿一女看起来一个清冷优雅一个温柔和善,但骨子里都不是肯吃亏的主儿,又有无上的权势支持,得罪了他们的人一向没有好下场。 这次对齐瑜等人的处置却意外地宽和大度。尤其这事中还伤着兄妹俩共同的心肝宝贝滕辉月。 郑太后不解,故而调笑了齐敏一句。 齐敏道:“路遥才知马力,日久方见人心。看在驸马的份上,儿臣给齐瑜一条活路,且看她日后能不能撑起来。” 钱氏再不好,她还是汝南王府正经的世子妃,是齐澈的元配嫡妻。在她命不久矣的这个当口出手收拾她和齐瑜,等于逼她去死。钱氏一死,她有再多的过错都淡了,在世的人只会记得是皇室、汝南王府、福康长公主府、安国公府联手逼死了她。齐瑜也从不知廉耻勾引已婚表哥的寡妇变成被逼害的无依无靠的可怜人。齐澈日日对着凄惨可怜的嫡长女,和滕祁山的关系如何能恢复如初? 齐敏气愤过后转念一想,就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如今齐瑜嫁得好,钱氏死得安乐,那日后齐瑜在夫家过得是好是坏,就与其他人无关了。 起点再好,齐瑜也得自己有能力立起来。 齐敏是一点也不看好她。其实以齐瑜的性格,最好在父亲与弟弟的庇护下,安分守己地过一生。可惜她心比天高,非要折腾。齐敏相信,齐瑜日后会知道什么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皇兄倒肯陪着你闹。”郑太后道。明帝雷厉风行,居然会配合齐敏用这种温吞的法子整治人。 提起这个齐敏也挺惊讶的,知道缘由后就只剩下好笑了。 “阿樾心疼他阿爹,不想闹大了伤着齐澈与驸马的情分,央着皇兄从轻发落。”齐敏道,“皇兄被他磨得没辙,只能随他去了。” 郑太后失笑:“阿樾真是!”人小鬼大!她想了想,又笑道:“若阿山知道了可要得意了,他最不满你皇兄与他抢阿樾,而阿樾又总偏着你皇兄。” “哎,母后,可不是呢?您没见皇兄最近都扣着阿樾,不让他回府吗?”明帝见滕辉月孝顺滕祁山,心里也醋了! 母女俩很没有良心地一起嘲笑各自的儿子与女婿、皇兄与夫君。谁叫这两个大男人在外人面前威严十足、老谋深算,为着一个小小的孩童却互不相让,在她们面前出尽各种可笑的状况? 有滕辉月这个宝贝疙瘩在,走到哪里都能惹出几出逗乐的事儿。 齐敏对从皇兄手里把自家儿子夺回来已经死心,可是滕祁山坚决不接受这个事实,明里暗里和明帝抗争到底,吃了不少亏依然愈挫愈勇。 滕辉月却是个聪颖,知道巴着明帝,关键时刻才能把他家的二愣子阿爹摘出来。 齐敏觉得即使她一辈子只有滕辉月,她也满足了。 郑太后看着齐敏抚了一下腹部,而后放开手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心里微微一叹。 齐敏一生顺遂,只在子嗣上有些艰难。当初郑太后支持抱养滕辉月在宫中,固然是喜欢这个小外孙,却未尝没有让齐敏与滕祁山多多相聚,再添一儿半女的意思。 还好滕辉月天真可爱,小小年纪已经十分懂得体贴人,令齐敏把他疼到骨子里了,也消减一些没有再怀上的焦虑遗憾。 “你皇兄准备给阿樾他们开蒙,师傅的人选,你心里可有数?” 第二十四章 上学(一) 元徵朝的皇室设有皇家学院。齐氏一族在还没有成为皇族之前已经十分重视子弟的教育,即使是资质平庸之辈,在族学之中能坚持不懈学习数年,也能成为允文允武的人物,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如今的汝南王齐梁,他是典型的以勤补拙一类,历经三朝依然安享尊荣。 至元徵朝建立,原来的齐氏族学成为皇家学院,建在皇宫之侧,占地数亩之大。入读的学生大多是齐氏皇室旁支与勋贵侯爵家的子弟,以及一些世家子弟。皇室嫡系皇子则只是挂名在皇家学院名下,另有名师单独授课。授课地点在距离皇帝的太极宫数百米处的锦墨宫。 皇子五岁开蒙,每一位配备两名伴读。如今宫里还没有开蒙的只有四皇子齐明炎。滕辉月因为长期养在宫中,又得郑太后与明帝疼爱,有着元徵雍主的封号,吃穿用度等同太子例,所以也同样在开蒙的名单中。 元徵朝的皇帝对皇子的教育十分严格。自开蒙始,皇子必须在卯时起,上课到未时止,中间只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上午学文,下午习武。授课的内容包括礼、乐、射、御、书、数等,又根据各人资质增加相应的功课。 滕辉月得知他必须入锦墨宫读书,简直如遭晴天霹雳!虽然之前他已经在习武与练字,但不代表他喜欢一天五个时辰被拘在同一个地方埋头苦读。且不说上一世他已经学过不少,底子仍在,单论他是文子之身,日后要嫁人待在内宅,学的一半都没有用武之地。滕辉月完全不想再经历一次! 可是平时对他百依百顺的明帝罕见地对他严格起来,一副要把他培养成全天下最出色的文子的架势。为此,明帝还给他找来两个小牢头作他的伴读。一个是江华郡主齐芝的文子儿子王承坚,今年七岁。此子性格憨直,做事一板一眼,规矩多礼,根本不像是爽朗厉害的江华郡主齐芝生出来的,却是个难得能管住滕辉月的小家伙。正好齐芝间隔多年再度怀孕,一直没有生出儿子的她鼓足劲要生一个男孩儿,很放心地把原本在皇家书院读书的王承坚推到宫里去。另一个则是据说与滕辉月颇为要好的汝南王世子齐澈的庶子齐嵘的嫡子齐明铮。齐明铮只有三岁,明帝破例把这小娃娃弄来当滕辉月的跟班儿。以齐明铮懵懂的笨拙劲儿,滕辉月想使坏耍赖恐怕都会被他拖后腿。 滕辉月就像一只被抓住要害的小动物,各种撒娇装可怜无果后,无可奈何地接受这个安排。即使明帝为哄他签订了不少不平等条约,他依然恹恹然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明帝极少看到他这样,不免有些悬心,特意挑了个没有大朝的早上送他过去,前一晚则把他抱上龙床,温言安慰这个得了厌学症小雍主。 滕辉这一晚还答应得好好的,次日卯时明帝醒了,拍着被子唤他起来,滕辉月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不着痕迹地微微颤动,任明帝怎么唤,都是一副“我还在睡啊真的没有醒啦”的小模样。 明帝顿时气乐了,掀了被子把他抱起来,让大宫女锦绣带着侍候的宫女太监进来。 “给月殿下梳洗。”明帝仅着明黄色的单衣,吩咐他们先侍候滕辉月。 锦绣看了一眼闭着眼趴在明帝怀里的滕辉月,绞了一条温热的帕子过来,想从明帝手上接过滕辉月。 明帝动了动,滕辉月嘤咛一声把脸埋在明帝的胸前,等明帝想把他交给锦绣时,发现襟前传来一股死死巴着的力度! 正是不爱上学的元徵小雍主化身为八爪章鱼,紧紧巴住明帝的衣襟,坚决赖皮到底! 明帝终于尝到把小孩子宠坏的苦果,伸手在滕辉月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见他依然不为所动,明帝索性拿过锦绣手上的帕子放在一边,把一殿侍候的人挥退了。 一时间寝殿内静悄悄的,滕辉月偷偷在明帝怀里侧了侧脑袋,杏核大眼往上瞟了瞟,与明帝低垂着眼睛撞个正着,吓得赶紧闭上眼,继续作熟睡状。 明帝眯起凤目,尊贵修长的大手向下移,放在滕辉月细白精致的小脚丫旁边,然后勾起两指,挠了挠那小脚丫的底儿! “啊!”滕辉月猛地惊呼一声,短短的腿儿往上缩,反射性地连连蹬动! 明帝趁他松开手,把他扔到龙床上,继续伸手挠他腰侧的痒痒肉:“起来不?还敢装睡不?” “哈哈!哈哈!舅舅坏!啊,舅舅坏!不要,不要……”滕辉月一边笑一边躲,像只虾子一样弓着小身子弹动,可是始终躲不开。他不得不用力握住明帝的大手往外推,试图阻止他继续使坏。 “听不听话,嗯?”明帝的尾音略略上扬,凤目里充满笑意。 滕辉月痒得不行,连连求饶点头:“我听!我听!阿樾都听舅舅的!” 明帝哼了一声,这才住手。 这么一折腾,滕辉月算是完全醒了。见明帝看着他似笑非笑,仿佛已经识穿了他的所有把戏似的,滕辉月突然恶从胆边生,偷偷抬起软软嫩嫩的小脚丫踹了明帝一下,在明帝完全怔住的瞬间,抱着被子咯咯笑地滚到龙床的另一边! 明帝又好笑又好气! ——真是个无法无天的小东西!全天下恐怕只有他一手宠出来的元徵小雍主,敢踹他这个皇帝! 可是见滕辉月一扫之前的沮丧,漂亮可爱的小脸笑得那么高兴,大眼睛里满是恶作剧得逞的洋洋得意,明帝又不忍心呵斥他。于是堂堂一国之君只好再次上床,把滚来滚去差点掉下床的小东西给捉回来! 等到滕辉月终于恋恋不舍地起床,已经是一刻过后的事。 大宫女锦绣再次带着宫女太监进来,分别侍候明帝与元徵雍主月殿下穿戴梳洗。锦绣是太极宫的老人,已经侍候明帝有很长一段时日,对明帝各种宠爱纵容滕辉月的举动已经见惯不怪,极为淡定。作为一名对明帝忠心耿耿的宫女,锦绣打心底里喜欢滕辉月这个殿下,因为有他在,明帝脸上的笑容总会比平时要多,心情也会一直很不错。上位者的顺心,对侍候的人来说是一种福气。 偏殿里已经摆好早膳,有滕辉月喜欢的小米粥和水晶包子。明帝抱着滕辉月过去用膳。 滕辉月闹了一场,知道上学的事已经彻底无回旋的余地,也就作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不过总算他没有忘记刚才似乎闹得有点儿过分,于是特殷勤地掰了一只水晶包子,讨好地凑到明帝嘴边:“舅舅,阿樾喂您吃包子啊……” 明帝看了他一眼,就着他的手吃下包子,当是接受了他的示好:“好好用膳。”明帝没舍得拿皇家的框框条条拘着滕辉月,这导致私底下两人相处时,滕辉月直接把这些规矩忘个清光,包括“食不言寝不语”这一条。 滕辉月笑眯眼:“舅舅也喂我……” 明帝没辙,把今日特别爱撒娇的宝贝儿抱到膝上,拿过精致的瓷碗喂他吃粥。那熟练的手势显示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滕辉月吃得高兴,时不时也转过头喂明帝一口吃的…… 舅甥两人亲亲热热地用完早膳终于踏出太极宫,已经到了辰时。 ************************************************* 锦墨宫的太傅叫应桂纶,是明帝太傅冯德良的学生之一,与明帝是师兄弟。他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头脑灵活,很适合作皇子的开蒙之师。 如今锦墨宫内,有皇子与伴读一共十二名学生,分别是八岁的大皇子齐明曜与他的两个伴读,七岁的齐明安与八岁的陈骁。他们一个是诚策郡王齐华的嫡子,一个是当朝丞相陈沛的嫡子。七岁的二皇子齐明渊的伴读则是八岁的齐明毅与七岁的安乐,一个是江阳郡王齐涧的嫡子,一个是大将军安煜的独子。六岁的三皇子齐明勇的伴读是七岁的凌茂元与八岁的柳成志,一个是安亭县主齐惠的独子,一个是户部尚书柳尚的嫡子。五岁的四皇子齐明炎刚上学不久,伴读是七岁的陆展云与六岁的徐止,一个是南阳侯陆夔的嫡子,一个是齐明炎母族徐家旁支的嫡长子——齐明炎的母族是徐家嫡支,因为遭明帝嫌弃,已经被遣回泽州。反而留在建康的徐家旁支颇得重用,子弟甚至有资格入读皇家学院,徐止才得以成为皇子伴读。 其中,齐明安、齐明毅是齐氏的宗室之子,与皇子们是堂兄弟,凌茂元与皇子们则是表兄弟。从伴读的人选上看,已经能看出四位皇子的受宠程度。 应桂纶早已被告知元徵雍主月殿下今日会来锦墨宫开始上学。但他的两个伴读,七岁的王承坚与三岁的齐明铮已经到了,滕辉月依然迟迟不见人影。 天地君亲师。应桂纶作为皇子太傅地位颇高,心里对明帝太过疼宠元徵雍主不以为然,更不认为一个文子需要读太多书,还与众多男孩子一起上课。可是明帝亲自作此安排,应桂纶也只有听命的份儿。 可是元徵雍主第一天上学就迟到,这让应桂纶对他产生了一点坏印象。 不过当明帝抱着滕辉月出现在课堂上,则轮到应桂纶目瞪口呆了! 殿内所有人都跪了一地,明帝放下滕辉月,淡淡道:“起来吧。” 第二十五章 上学(二) 锦墨宫是皇子学堂,根据进度的不同分了八岁的一批,六七岁的一批,五岁刚入学的一批,分段授课。 应桂纶教了明帝的所有皇子,每一个皇子都是自动自觉来锦墨宫报到,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明帝亲自送人过来。这个人还不是明帝的儿子,而是外甥——元徵雍主滕辉月殿下! 不但如此,明帝还摸着滕辉月的头,亲口对应桂纶道:“阿樾顽劣,应卿多担待。”完全是一副疼爱小孩的长辈模样。不知道的,肯定以为滕辉月才是明帝亲生的。 应桂纶连忙躬身道:“臣自当尽力。” 这时滕辉月扯了扯明帝的衣摆:“舅舅,我想问应太傅一个问题。” 明帝道:“又要淘气?”虽然语气听起来像警告,但还是有求必应,凤目一转看向应桂纶,示意他回答一下。 应桂纶也有些好奇这金尊玉贵的小祖宗想玩什么把戏,遂含笑道:“雍主殿下请说。” “听说应太傅曾任大理寺少卿,断案无数。今有一孤儿寡母,寡母于热孝期嫁给一男子,与儿子同住男子家中。后男子杀害寡母,儿子把男子杀死报复。县官判儿子杀父大逆不道、有违伦常,不但要杀头,还得暴尸三日,以警世人。应太傅认为然否?”滕辉月问。 应桂纶颇为惊诧地看着他,想不到这元徵雍主年纪小小,说话条理分明,对一些血腥之事毫无惧色,能侃侃而谈。 他认真想了想道:“按我朝律例,故意杀人者死,无关乎报复与否。只是寡母热孝期嫁人,不能算是男子之妻,她的儿子亦不是男子之子,只能视为普通仇杀,无忤逆之论。” “这便是应太傅的判断?”滕辉月绷着小脸问,似乎很不满意,“可是本宫认为,儿子至诚至孝,为母报仇不惜性命,可酌情轻判!” “雍主殿下,律法已立,违者必究。此人杀人于情可原,于法于理不可为,否则法则之威荡然无存!为母报仇的方法很多,不应因为一时冲动赔上一辈子,徒令亲者痛、仇者快。”应桂纶徐徐道。 滕辉月粲然一笑,皎如明月。他抱着小拳头一揖到底:“太傅在上,请受学生阿樾一拜!” 应桂纶连忙避让:“殿下使不得!”元徵雍主的封号何等尊贵!当今能受他一拜的也只有郑太后与明帝。连他的父亲安国公世子都不能受,何况他这个只是“如父”的太傅? 滕辉月见他不肯受,便改为对着他的座位一揖到底。 应桂纶不禁心里震动。这一礼无疑是对他为人师表最直接的肯定! 滕辉月抬起头,看着应桂纶道:“本宫虽是文子之身,亦想效法太傅,读书明理,分辨是非曲折,勿枉勿纵。” 应桂纶一凛,彻底收起心里的不以为然,恭敬地回滕辉月一礼:“月殿下所言极是。臣愿尽绵薄之力。” “如此甚谢。”滕辉月道。 应桂纶看着滕辉月,心底浮上一丝欣赏。毫无疑问的,滕辉月尊师重道的所作所为令他十分受用。骄而不燥,倒是瞬间推翻了他原本对这位出名儿的骄娇小雍主的预期。他不着痕迹瞟了明帝一眼,只见明帝目光温和地注视着滕辉月,眼里尽是骄傲。 应桂纶更加不敢怠慢,亲自带着滕辉月坐上他的位置。不想明帝竟不疾不徐地跟了过来,见滕辉月要坐上比他还高的椅子,他弯下腰抱起他放到椅子上。 滕辉月趴在桌子上晃了晃小腿,歪头冲着明帝笑,杏核大眼流光四溢。 明帝轻轻拍拍他的背:“坐直。” 滕辉月“哦”了一声,马上听话地直起腰。 “你继续授课即可。”明帝对晃神的应桂纶道。后者已经完全被明帝毫不忌讳的举动给惊着了! ——没有亲眼目睹明帝对元徵雍主的宠爱的人,永远无法想象英明神武的明帝会有这么温情的一面! 即使应桂纶与明帝是师兄弟,的还好应桂纶毕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很快恢复镇定,遵照明帝的意思继续上课。 而明帝似乎也不急着离开,负手站在一边旁听。 在场的学生除了皇子们外,不是皇亲国戚就是重臣子弟,虽然尚年幼但已经通晓不少事儿,对明帝这位高高在上的皇者总有耳闻,心里多少已经存了仰望崇拜。如今一见果然雍容深沉、威严霸气,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宠爱元徵雍主过度的家长…… 对此,大皇子齐明曜与滕辉月相处的时日最长,极疼这个表弟,甚至不为人知地与明帝小小地较劲着谁更得滕辉月欢心,看到这一幕只想着又被明帝捷足先登。二皇子齐明渊有着普通小孩子的心理,小时候还与齐明曜争抢着要和玉雪可爱的滕辉月玩儿,不被滕辉月接受后,转为不屑与滕辉月计较。大了之后见多了滕辉月肆意向明帝邀宠,自己想靠近却不得其法,心里渐渐产生各种羡慕妒忌,又不敢与横行霸道的滕辉月叫板,十分憋屈。三皇子齐明勇壮实憨厚,力气过人,心思极为简单,根本没有那条争宠的筋儿。齐明炎以前一直在倍受冷落的栖霞宫待着,自被抱养到甘泉宫,才真正进入皇室的圈子,对明帝与滕辉月的亲昵尚在震惊与接受之间。总是众人目光焦点还救了他一次的漂亮小表兄,和关系冷淡的父皇明帝,在齐明炎心中的地位相差无几,所以尽管他觉得羡慕妒忌,却不知真正羡慕妒忌的是哪一个。 皇子伴读们则是心思各异,但都十分惊讶明帝与滕辉月的亲近。要知道,这个时期讲求抱孙不抱子,父一辈之人对下一辈总是严厉教导居多,宠溺孩子的大多是生母文爹之流,像明帝这般的真是前所未见。当下他们都羡慕得眼里发直。作为小孩子,谁喜欢总是被人板着脸训斥? ——可惜他们都是传说中流血不流泪的小小男子汉,不是可以随意撒娇卖萌的文子或女子…… 唯一脑袋空空如也的只有三岁的齐明铮。肉呼呼的他坐在滕辉月旁边,满意星星地看着自己的崇拜对象,觉得滕辉月真的很厉害很厉害,他又能和他玩很高兴很高兴! 每次滕辉月不经意看他一眼,齐明铮都兴奋得双眼发亮!一副迫不及待要和他去玩儿的期待模样! 应桂纶本来已经开讲了一个时辰,即使元徵雍主滕辉月是明帝亲自带来的,也没有打算要从头再讲起。他正对六七岁的这几个学生讲解中,可是这帮孩子明显神思不属,小眼神儿有一下没一下地偷偷瞥着明帝和滕辉月。 应桂纶有些无奈,望了明帝一眼。而后他发现刚刚还挺欣赏的元徵雍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挪到明帝身边,凑在明帝耳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明帝为了迁就他的身高坐了下来,正耐心地听着。 应桂纶耳力过人,认真聆听时,比一般人能听到更远处传来的声音。他听到滕辉月道:“……舅舅,阿樾是不是很厉害?” “很厉害,朕的阿樾天资聪颖。”这是毫无原则的“孩子是自家的好”。 “那是!也不看看我的舅舅是谁!”小雍主的尾巴仿佛翘了起来。 明帝道:“不可太自满。”总算还有几分清醒。 “我知道啦!可是应太傅总是重复那几句,我耳朵都听出茧儿了……”甜软的童稚嗓音抱怨。 听到这句,应桂纶咳了咳,见他们毫无反应,他又重重咳了咳。 舅甥两人侧过脸看过来,一齐挑起眉。 应桂纶努力板正脸:“月殿下,请回到你的位置上。” 滕辉月立刻抓住明帝的衣袖,道:“应太傅,今日你讲‘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后面是不是要继续讲‘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而后平天下’?” 应桂纶一顿。因为他都说对了。这是皇子们必读的内容之一。 “月殿下读过此书?”他有些拿不准滕辉月的进度。 滕辉月道:“读过了。我知道意思。刚才我说给舅舅听了,舅舅也说我有道理。” 应桂纶十分怀疑。明帝真的不是为了哄元徵雍主高兴而故意说他有道理的? 明帝道:“应卿,阿樾确实读过此书。各人资质不同,你得因材施教。” 应桂纶差点气歪鼻子!倒不是他不相信明帝的判断,明帝的学识不在他之下。而是他实在搞不懂这是闹哪一出? 好端端的明帝把元徵雍主抱来上学,可是不到一个时辰,这舅甥俩又指手划脚道他的授课不够因人而异! ——明帝陛下,您宠小孩子有个限度好不好?谁知道您教了元徵雍主什么?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应桂纶对明帝恭敬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拿出师兄的身份把明帝和滕辉月打包送出锦墨宫这座小庙! “既然如此,便等臣讲到月殿下不懂的那一课,皇上再送月殿下过来吧!”应桂纶皮笑肉不笑道。 明帝依然那么淡漠优雅,只是这一次,他也自觉有些理亏。 拍拍努力不露出得意洋洋表情的滕辉月,明帝道:“明日一早朕再送阿樾过来。” 滕辉月的笑脸顿时僵住! 第二十六章 有孕 滕辉月赌气地撇下明帝,一个人在前面使劲走! 可是小短腿不给力,他呼哧呼哧了半天,依然被明帝从容优雅的步伐追上,最后不知怎地,变成一手捏着明帝的下摆,和明帝并肩走在御花园里。 如今已到秋末,天气转冷。这日却是风和日丽,碧空如洗。御花园里的桂花正盛开,怡人的香气飘荡在空气中。 舅甥俩慢悠悠地走着,游起园来。 “阿樾,舅舅希望你学而有识,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资。”明帝摸着他的头温言道,“你既然不喜应桂纶因为你是文子而看轻你,你自己也莫因为生为文子而躲懒松懈。” 这时滕辉月的气恼已经散得差不多。他不是不明白明帝对他的用心,只是觉得大好光阴不该浪费在重复上一世已经做过的事上,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虽然那些更重要的事总是在他的脑海里若隐若现,有时能记起,有时无法回想。 不过明帝如此温柔地耐心和他讲道理,滕辉月有些扛不住。他最不愿明帝对他失望。 “……好嘛……”滕辉月踢踢地面,加一个但书,“如果应太傅不好,我不要跟他学。” 明帝道:“好。”到时他亲自教。 得了许可,滕辉月又雀跃起来!舅舅果然是最好的! 但片刻后他挨近明帝,迟疑了一下问:“舅舅,刚才在锦墨宫,我没有给您丢脸对不对?”应桂纶才学过人,是明帝的师兄又曾任大理寺少卿,前途本是无可限量。只是一时受了挫折,心结未解,不愿再出来,被明帝三言两语忽悠到锦墨宫教皇子读书。这只是暂时的,日后应桂纶会成为明帝重用的人。滕辉月完全是看在明帝的面子上才对他这么“恭敬”。 连皇帝都敢踹的元徵雍主第一次这么“恭敬”,也不知道表现得像不像! 明帝一笑,凤目泛柔。他抱起滕辉月,亲亲他的脸颊:“当然没有!阿樾做得极好。舅舅以你为傲。”无论对应桂纶表示尊重,还是和他坦言不满授课内容,都做得极好! 滕辉月小脸一红,高兴地搂住明帝的脖子,大大亲了他的脸颊一口! “阿樾最最最喜欢舅舅了!” 明帝大笑! “臣妾参见皇上!”一道娇柔的女声突然响起。 张昭仪张素素带着两名清秀的宫女锦玉、锦绵站在侍卫的警戒线外,盈盈下拜。 明帝笑容一敛,淡淡道:“免礼。” “谢皇上。”张昭仪道,姿态优美地站起来,含情脉脉的眼睛带着无限欣喜看着明帝,欲语还休。她依然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衣裙,衬得瓜子脸清丽脱俗。 “‘臣妾参见皇上’……”滕辉月小小声在明帝耳边学,惟妙惟肖地把张昭仪的语调又重复一遍。 明帝唇边的弧度向上弯了些许,低声道:“淘气。” 滕辉月吐吐舌。 明帝看着张昭仪,眉间几不可察一蹙,又很快松开。 张昭仪浑然不觉,款款走近。她很擅长把身上的优点最大限度地表现出来。 “昭仪可有事?”明帝道。 张昭仪略带幽怨地看了明帝一眼,道:“臣妾只是见天色明媚,听说桂花已开,便来御花园赏玩。” 明帝道:“朕记得昭仪最喜欢的是莲花。” 张昭仪喜悦道:“表哥您记得!”又仿佛自觉失言,立刻福了福身道:“是臣妾忘形,越轨了……小时候皇上还曾送臣妾一朵莲花。”她的眼里闪过一抹怀念的光。 “郑妃素喜莲花,甘泉宫还有几盘值得一看的,朕让她送一些到素心宫。”明帝道。 素心宫正是张昭仪的居所。 同为表妹,同喜莲花。张昭仪笑容略淡,委婉推拒:“那是郑妃姐姐的心头好,臣妾如何能收?” “无碍。”明帝道,“她主理后宫事务,自来贤惠大度。” 张昭仪藏在水袖里的纤手一紧,脸上露出羞涩之色:“如此,臣妾却之不恭。谢皇上!” “不必多礼。”明帝随意道,凤目带着不在意。 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令张昭仪着迷。这位天下至尊高高在上,等闲人根本无法得他半分关注。正是如此,张昭仪更希望自己能真正入他的眼、他的心。 张昭仪靠近,不喜欢她的滕辉月挂在明帝身上当小透明,一声不吭。明帝也由着他,没有提醒仿佛没看到他的张昭仪给他行礼。 不过看到张昭仪看着明帝的眼神,滕辉月有些不高兴了!她的样子好像想把明帝吃了一样!好讨厌! “舅舅,我想吃桂花糕……”滕辉月哼唧了一声,用旁边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突然道,非常的煞风景。 “可是看到满园桂花,饿了?”明帝很自然而然地把目光移到他身上,笑问。 “就是想吃。”滕辉月道。 张昭仪道:“可巧了,臣妾刚好采了一些桂花,准备做桂花糕。不若做好了,给皇上和殿下尝尝?” 明帝道:“不必了。阿樾是个嘴刁的,只吃张攸做的点心。” 张攸张御厨是明帝的御用点心师。即使是张昭仪,入宫多年也只有幸尝过他的手艺不到十次。 张昭仪看了滕辉月一眼,强笑道:“那臣妾就不献丑了。” 明帝对后宫一直很疏淡。太安三年的选秀过后,只添了六人,其中以张昭仪份位最高,又最得宠。可是这得宠,也不过是把原本徐美人的得宠转到头上,一个月能见明帝五六次。然后是始终屹立不倒的郑妃,再到育有皇子的邓妃、赵婕妤。余下的妃嫔侍君一个月能见明帝一次已经十分有幸。 四年过去,后宫再无皇子出生,也没有再添新人。明帝不急,原本有些急的郑太后这几年也修心养性,对明帝的作为睁一眼闭一眼,母子关系比以前亲近不少。于是郑太后更加不管这种事。反正明帝已有四子,贤能圣明,百官拜服,帝位坐得极稳。就是百官,也不会乐见明帝沉迷后宫,更加不会也不敢管明帝宠爱哪个妃嫔侍君。 张昭仪并不满足于现状,而且明帝对她也…… “若无事,昭仪先退下吧。”明帝道。 张昭仪原本还想与明帝把臂同游,但中间隔着一个五岁的元徵雍主,完全不好开口。明帝记挂着元徵雍主想吃桂花糕,根本没有放心思在她身上。 张昭仪一直觉得滕辉月受宠太过,由明帝亲自教养,占着明帝的时间,经常与明帝同时同住。她恨不得自己的受宠有滕辉月的十分之一! 可是她对把滕辉月驱离明帝身边无计可施…… “是,皇上,臣妾告退。”张昭仪福身道。 看着张昭仪走远,明帝问滕辉月:“还是想吃桂花糕?” 滕辉月嘟嚷:“想吃!我决定我最讨厌莲花糕……” 明帝啼笑皆非。 滕辉月不解问:“舅舅明明不甚喜欢张昭仪,为何那么宠她?”他是听过宫里的传言的,皆道什么“张昭仪宠冠后宫”“张昭仪与郑妃互不对盘”云云。 滕辉月简直嗤之以鼻。若真的受宠,张昭仪哪会这么上串下跳?外人不知道,拿过敬事房的侍寝记录垫桌子角的他可知道,张昭仪至今依然是处子之身!明帝根本没有临幸过她! 一开始明帝以她年纪幼小为由没有宠幸她,可四年过去,她已经十七岁了,明帝依然没有宠幸她。也难怪张昭仪急得冒火…… 明帝道:“这是她一心求来的,为什么不?” 滕辉月看不懂明帝的心思,很小大人地叹了口气:“我不想舅舅做不喜欢做的事……” 明帝心里一暖,捏捏他的脸颊:“舅舅还用不着你来担心。” 滕辉月严肃着小脸:“控制不了。” 明帝忍不住笑了:“小马屁精……带你去吃桂花糕。”看到御花园的桂花时,明帝已经让内侍太监苏顺去准备了,想来滕辉月这小吃货是不会没想到这茬的。果不其然! 滕辉月搂住他的脖子,蹭着他笑。 这时,苏顺突然脚步匆忙地回来了,躬身禀报道:“启禀皇上,福康长公主在永安宫晕倒。太后请皇上与月殿下过去。” 感觉到怀里的小东西重重一震,明帝顺着他的背安抚,问道:“太医过去了吗?” “太医院掌院胡太医、副掌院黎太医与冯太医已经过去了。”苏顺道。福康长公主有恙,过去的全是太医院最顶尖的太医。 明帝道:“朕与雍主立刻过去。阿樾,莫忧心,有舅舅在。” 滕辉月轻轻点头。其实他也知道公主娘亲晕倒不一定是坏事,但还是止不住担心。 明帝也不坐御辇了,直接抱着滕辉月去永安宫。 ************************************************* 永安宫内,郑太后坐在一边,紧紧盯着太医为福康长公主齐敏诊脉。 “可有什么要紧的?好端端怎么会晕倒?” 齐敏已经醒过来,一股奇妙的预感令她的心不自觉揪起,不是忧心而是期待。 三名太医诊断完,交头接耳商量了几句,由掌院胡太医出列道:“恭喜太后娘娘,恭喜长公主殿下,此乃滑脉,殿下已经有孕一月有余。” 明帝与滕辉月一路过来,刚好听到这一句,然后看到郑太后和齐敏大喜的神色,尤其是齐敏,眼眶已经微微发红,捂住唇说不出话。 第二十七章 争宠 锦墨宫的太傅应桂纶非常郁闷。 如今他与另外两位太傅一同教导连皇子在内的十五名学生。而后他发现刚来不久的元徵雍主滕辉月居然是所有学生中最天资聪颖的那个。偏偏有着这样资质的他是一个文子,而且无太多心思向学。尽管被明帝逼着不甘不愿地来听讲,但也是人在心不在,经常神游天外。 应桂纶尝试过端起严师的架子点他的名字回答问题,可是一般的功课根本难不住他。而且应桂纶不得不说,有着一张特别漂亮可爱小脸的小小只的文子实在无异于作弊。应桂纶敢拿起戒尺打皇子的手心,但被滕辉月忽闪着大眼睛看着,那戒尺是怎样也伸不出来。 轻不得重不得,应桂纶只能对滕辉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还好元徵雍主是文子,不然要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好苗子如此不思上进,非要抓狂不可! 下午的课是习武。除了滕辉月以及他的两个伴读,其他皇子以及他们的伴读都被压着开始练习骑射。 男子对习武总有一种热爱。比起学文,学武时大家的热情明显高涨得多。即使是俊秀温文的大皇子齐明曜也不例外。他也是在场唯一被允许骑上一匹温顺的小马驹的孩子。齐氏天下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作为直系子孙的齐明曜继承了这种天赋,小小年纪骑马已经骑得似模似样。当他策马在校场上小跑着时,在场的孩子都露出钦羡的神色。 尤其是四皇子齐明炎。他眼里的渴望仿佛都能溢出来了。虽然上学时间尚短,但齐明炎在武学上的领悟力已经显露出来,令教导他们学武的地位最高的武师傅长孙能对他格外看重。 不过这些都与滕辉月无关。不是他对骑马没有兴趣,而是他年纪太小,明帝不准他学。所以无论他再怎样有心想学,给武师傅十个胆他们也不敢教。他的伴读王承坚是江华郡主的儿子,新近被册封为安敬令主,与女子的县主同一等级,同样身娇肉贵。武师傅也不敢让他学,以免厚此薄彼激怒元徵雍主。三岁的齐明铮直接可以忽略,以他圆滚滚的身型,在马背上恐怕连坐都坐不稳。 而且滕辉月此刻也没有太多练武的心思,拿出小金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靶子。旁边的齐明铮一副无视危险想靠近的蠢蠢欲动的模样,被安敬令主王承坚很用力地拉着。齐明铮吮着指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崇拜的表兄近在咫尺,而他无法靠近。 滕辉月在想他的公主娘亲,福康长公主怀孕的事儿。虽然一直知道会有这一天,也知道齐敏多一个儿子,无论对谁都好,滕辉月也告诫过自己,要喜欢自己的嫡亲弟弟,不要像上一世那么幼稚任性,为了与弟弟争宠赌气住在宫里不回公主府,让齐敏挺着大肚子进宫哄他。大家都宠着他让着他,他更不该恃宠而骄。 可是事到临头,他还是有点失落。人人都知道他是备受宠爱的元徵雍主,独一无二,高高在上!大家对他的宠爱确实大多是真心的,可是,他受宠的重要原因,更多是因为他是福康长公主与安国公世子的儿子,甚至因为他有个风华绝代的早逝文爷爷月华室主齐澄,这种宠爱不是爱屋及乌,便是移情作用。真正因为他是滕辉月而宠爱他的人,也许只有很少。如今,他很快会多一个弟弟,还是公主娘亲一直盼着的会娶媳妇儿的儿子,而不是会嫁出去的文子或者女儿…… 想到那日齐敏有孕的消息传出,阿爹滕祁山亲自来皇宫接齐敏回公主府,一路上夫妻俩浓情蜜意,喜上眉梢,絮絮不止地谈论着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连跟在他们身后,已经特意向明帝报备过要“护送”齐敏回府的滕辉月都忘到脑后。 那可是平时极为疼爱他的阿爹和娘亲! 滕辉月觉得受冷落了,一时冲动,又调头回了宫。只是这一次他没有不吭一声就走,还记得向公主府长史江长生说了一下,理由是“要回宫读书”。这个理由非常光明正大,滕祁山与齐敏应该都不会起疑。 于是滕辉月最终还是自投罗网去了锦墨宫上学,心情各种不好。 更过分的是!他最最最喜欢的明帝舅舅!居然对他的坏心情视、而、不、见!该干嘛干嘛! 滕辉月越想越恼,小金鞭挥得虎虎生威,把靶子抽得歪到一边! 偏偏有不知死活的凑过来,从身后兜头撒了一把花花草草在滕辉月身上! 长这么大,除了明帝从来没有人敢对他如此不敬! 滕辉月霍地转身,只见一个清秀的小少年自以为潇洒地叉腰站在他身后,笑得一脸风流,口里道:“美人儿在生什么气?不要生气,生气就不漂亮了!”他越说凑得越近,伸手想摸滕辉月的白净红润的小脸。 他是南阳侯陆夔的嫡子陆展云。南阳侯陆夔是无甚实权的勋贵,唯一能被人称道的只有他赚银子的能力。南阳侯府在他的经营下,产业无数,是勋贵中独一份的富贵之家。银子多了,陆夔能享乐的方式更多,其中一个爱好就是搜罗各式美人,与汝南王齐梁成了忘年之交。他的嫡子陆展云在皇家书院读书,被明帝点为四皇子齐明炎的伴读。陆展云文不成武不就,算术却是所有人中最厉害的,看来颇得陆夔真传。不过他更得陆夔真传的似乎是花花公子的性格,小小年纪已经十分爱看美人。 在锦墨宫,毫无疑问的,最吸引他的正是容貌最出众的元徵雍主滕辉月! 所谓初生之犊不畏虎,尽管知道元徵雍主极得宠,是宫里一霸,但陆展云从阿爹陆夔那里学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一直在等待机会靠近滕辉月,想摸摸小脸摸摸小手什么的。南阳侯府的小姑娘小文子都没有逃过他的“毒手”,还和他玩得很好。一直无往不利的他决定向滕辉月这个高难度挑战。 挑战的结果是,深觉被调戏的元徵雍主正好缺一个出气儿的,气红着小脸一手拍下他放肆的手,鞭子一甩抽在他身上! “大胆!” 陆展云第一次碰到这么跋扈的,猝不及防之下,被抽得倒抽一口气!他抬起手摸了摸被鞭尾扫到的下巴和脖子,只觉得火辣辣的痛! 他毕竟只有七岁,又对自己的脸皮非常在意,觉得痛了顿时生出一种被毁容的惊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啊啊,我的脸!我的脸!毁了毁了……呜哇哇……” 哭声震天,瞬间把校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去! 齐明曜见大哭的陆展云对面站着一脸恼怒的滕辉月,立刻下马快步走过去。齐明炎只落后了他半步。 “阿樾,怎么了?有没有受伤?”齐明曜拉着滕辉月上下打量,明晃晃地偏心眼。 滕辉月正气在头上,赌气道:“看他不顺眼,打他了!”语气要多任性又多任性。 齐明曜对他的无理取闹毫不在意,好脾气地摸摸他的头:“嗯,打得好。” 滕辉月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忍了忍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齐明曜揽住他的肩膀,也跟着笑。他见滕辉月这几天都没什么精神,心里已经有些担忧。这时逗得他笑了,登时放心不少。 另一边,一直站在不远处旁观的王承坚和齐明铮都围了过来。见陆展云摸着脸放声大哭,齐明铮奶声奶气道:“没有毁。是你对阿樾无礼!羞羞脸!” 见滕辉月望了过来,齐明铮更起劲儿了,拍着小肉爪子嚷嚷道:“男人大丈夫,哭哭哭,羞羞脸!” 陆展云的哭声小了一点,揉着红肿的眼看了看幸灾乐祸的齐明铮,又看了看似乎更正直可靠的王承坚,无比担忧地问王承坚:“真的没有毁?” 王承坚赞同地点头:“不要哭,你的脸没有毁。” 陆展云不甚放心地来回摸着自己的脸,但总算没再哭了。他偷偷瞪了滕辉月一眼,摇摇头咕噜道:“好凶……文子要温柔一点,不然嫁不出去……哎哟!哎哟!” 他突然整个人跳起来! 他的身后,脸色不善的齐明炎拿着一把小木剑,一点也不客气地往他身上直戳! 木剑的头是钝的,但戳在身上也会感觉到痛,陆展云被齐明炎戳得跳脚大叫,抱头鼠窜,齐明炎追过去继续戳! “哎哟!哎哟!住手!住手!我又没有犯着你!”七岁的陆展云被五岁的齐明炎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我是你的伴读!伴读!” 场面十分搞笑! 武师傅见闹得越来越不像样,上前把陆展云和齐明炎一手揪一个,罚跑圈儿。 跑之前,齐明炎回头看了重露笑颜的滕辉月一眼,滕辉月的眼神正好与他碰上,愣了愣,突然明白齐明炎欺负陆展云是在为他“报仇”,心里一暖。 滕辉月侧头看了看守在身边,眯着眼不悦地盯着毫无自觉的陆展云的齐明曜,原本郁闷的心情突然消散了不少。 滕辉月转过头见齐明炎还在看他,不禁冲他笑了笑。 齐明炎脸一红,一声不吭扭回头,在陆展云的抗议声中埋头跑圈儿。 第二十八章 和好 这日上学结束后,滕辉月没有立刻回太极宫,而是和齐明曜一起玩儿,末了还跟着他一起到甘泉宫用晚膳。 滕辉月让敛羽告知明帝。这次回宫后,原本跟在他身后活泼爱笑的谨言不见了,只有木头一般的敛羽回到他身边。滕辉月还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六人明里暗里保护着他。这些都是明帝拨到他身边保护他的。以一个舅舅的身份来说,明帝对他的好已经到了极致。 想到这里滕辉月又觉得自己不该因为一点小事而恼明帝,有点想回去,可是已经答应了齐明曜。见齐明曜一脸惊喜,滕辉月不好意思反悔。 甘泉宫的郑妃并不是那么喜欢滕辉月,但这几年下来,她也知道这位小祖宗是明帝的心头肉,万万不能怠慢,而且说不定能引来明帝驾临,所以依然笑脸相迎,把精致的膳食安排得十分妥协。 滕辉月同样不喜欢郑妃。他还清楚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入宫差点被她摔着的事儿。不过因为始终无子,同时又摸着了一点明帝不喜后宫妃嫔侍君惹事的性子,郑妃比以前收敛了不少,对齐明曜的照顾更好了一些,对后来的齐明炎态度也还可以。 郑妃对他客气,滕辉月就不与她计较了。 齐明炎在甘泉宫看到滕辉月同样很欢喜。如今他在甘泉宫的日子过得不咸不淡。郑妃养了齐明曜好几年,多少已经与他有些感情。她又不是什么一碗水端平的贤惠大度的女人,举手投足间难免流露更偏向齐明曜的意思。齐明炎在郑妃和齐明曜面前总带了拘谨,平素以沉默安静居多。 这一回,他倒是难得的积极,与齐明曜一左一右挨着滕辉月坐,令有意在滕辉月面前表现一下温柔体贴的郑妃不禁呆了呆。 接下来更是完全郑妃的用武之地。齐明曜很有大哥哥范儿地频频给滕辉月夹菜,剥虾子,只差没有直接喂到他口里。他和明帝的性格有很多相似之处。对喜欢在乎的人,恨不得把他从头到脚一一打点照顾好。只是在滕辉月这里,一直有明帝专美于前。 齐明炎有样学样,也给滕辉月剥虾子。两兄弟一同努力的结果是滕辉月吃的速度根本比不上他们弄的速度。等有些心不在焉的滕辉月吃着吃着回过神,他的碗里已经堆起小山一般高的菜,以他的胃口,根本没有可能吃完! 滕辉月有些傻眼,不得不开口道:“够了!够了!” “阿樾,你太瘦了!多吃一点,啊?”齐明曜哄道。 这句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滕辉月无语了片刻,想起正是明帝说过同样的话。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软乎乎的小肚子。 ——小孩子没有腰身,这应该是正常的吧? 滕辉月瞪了他一眼:“不要!吃太多我会积食!” 齐明曜很是失落地停了手。齐明炎手上的虾子剥了一半,也停在那里不知该不该继续剥。 滕辉月夹起自己碗里的虾子,一只放到齐明曜碗里,一只放到齐明炎碗里,不甘不愿道:“虾子很好吃。你们也尝尝。” 齐明曜顿时高兴起来,很慎重地吃了一只虾子,点点头:“阿樾说得对,很好吃!” 齐明炎左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扔下剥了一半的虾子,也不嫌手脏,直接拿起一只放入口中,嚼了几口,鼓着脸颊赞同地点头。 滕辉月失笑。到底谁才是小孩子! 虽然这么想,他还是夹起另外的菜放到齐明曜和齐明炎碗里。 郑妃觉得她已经完全被摒弃在小孩子的互动外,见滕辉月夹起一块芦笋放到齐明曜碗中,忍不住道:“阿曜不吃这个的……” 滕辉月一愣,筷子开始往后缩。齐明曜抓住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吃下芦笋,含糊道:“不,我喜欢吃……” 郑妃的脸色变得怪异起来。 不过滕辉月也没有再给齐明曜夹芦笋。 一顿晚膳下来,齐明曜和齐明炎吃得十分高兴,完全没有顾上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郑妃脸上不显,心里却有些郁闷。 滕辉月则想念起和明帝一同用膳的好来。先是菜式的味道要更上一层楼,二是都是他爱吃的菜,三是明帝虽然也习惯照顾他,但没有两个小孩一起使劲献殷勤那么麻烦。 用膳后齐明曜还想留滕辉月一会儿,郑妃也还没有放弃用他引明帝来,但明帝的心腹太监苏顺亲至,奉旨接回元徵雍主。 郑妃原本还以为是侍寝的旨意,听完苏顺的传旨马上变得意兴阑珊,没有多说什么便让苏顺带走滕辉月。 ************************************************* 滕辉月回到太极宫,被苏顺告知明帝在用膳的鹤羽殿等他。 可是滕辉月进到殿里,没有看到明帝,只看到那一桌几乎没有动过的御膳,几个宫女太监正在收拾。 他们见滕辉月出现,连忙跪下行礼。 滕辉月挥手让他们继续收拾,又是焦急又是愧疚地直奔两仪殿。 果然明帝正在两仪殿看奏折。 “舅舅!”滕辉月叫道。 明帝不为所动。 滕辉月想了想,直接走过去,从明帝的手臂下钻入明帝怀里,然后手脚并用爬上他的膝盖,挡在他和奏折中间,肃着小脸问:“舅舅,您为什么不用晚膳?” 明帝凤目一眯,冷冷淡淡道:“用过了。” “没有用过!”滕辉月直接和他呛声!其它事他可以听明帝的,但事关明帝身体康健的,他绝不会让步半分! 明帝见他一脸倔强,眼里满是浓浓的担忧关切,微绷着的脸略略缓和。 “舅舅!我让他们再上一些御膳,您必须吃!”滕辉月很坚持。 明帝顿了顿,意味不明道:“又没有人陪朕吃……” 滕辉月立刻有点心虚。平素明帝都是和他一起吃的,这次是他突然改变主意,没有回来陪明帝。那一桌子的菜,明显是两人的分量。 “我陪您吃啦,舅舅……”滕辉月软软糯糯道,声音带着一点哄诱。 明帝盯着他看了片刻,慢悠悠道:“朕要小月子陪。” 这是要滕辉月再次扮成小太监,给他端茶倒水! 滕辉月想到上次指天发誓不再做“小月子”,不由自主小大人地叹了一口气,苦着脸点点头。 明帝笑了。 等滕辉月换了一身簇新的蓝色小太监服出来,两仪殿已经摆上热腾腾的御膳。 滕辉月心里升起一种“被坑了”的感觉,但还是老老实实站到明帝身边,拿起筷子给他夹菜。 他夹的菜都是明帝平时稍微用得多些的,又是荤素配搭,颇为适合养生。明帝心里一动,只觉通体舒泰,看着认认真真给他夹菜的滕辉月,凤目里透出宠溺。 于是小月子刚上任不久,便糊里糊涂被明帝抱到膝上,任由明帝吃三口就喂他一小口,翻身成为被侍候的那个。 用完膳后,滕辉月拉着明帝的手,和他一起在太极宫散步。 苏顺看到穿着小太监服的滕辉月摇摇晃晃地催促着明帝走,露出由衷的笑容,同时不着痕迹地清场。元徵雍主可不会喜欢被人看到他变身小太监,过后想起来恐怕会恼羞成怒,又和明帝闹别扭了!而后明帝又要不高兴一会儿,他们跟着颤颤巍巍的。苏顺侍候明帝日子久了,自然有些明了如何让明帝保持好心情。 等甥舅两人散步回来,甘露殿已经备好汤泉,可以让明帝和滕辉月沐浴。 那是一个巨大的温泉池子,通体由蓝玉暖玉砌成,引入皇宫后山的天然泉水,温度宜人,是明帝登基后唯一奢侈的表现,只供他一人专用。 滕辉月从来没有下过这温泉池子,平时沐浴都是由宫女侍候着用温泉水装大木桶洗的。 这一次,明帝却挥退了侍候的人,亲自脱了滕辉月的衣服以及自己的衣服,抱着他下水。 滕辉月不经意看了一眼明帝伟岸精壮的赤裸身躯,全身瞬间红得像一只煮熟的虾子,到彼此肌肤相贴,更加尴尬得手足无措,死死抱住明帝的脖子目不斜视。 明帝当他是什么都不懂的文子,他的芯子可不是! 温泉的水刚好到明帝的心口,滕辉月是无论如何都沾不到底儿的,只能被明帝托着,攀在他身上。 明帝看着他晕红的脸,笑道:“阿樾也大了,知道害羞了。” 滕辉月努力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在他的肩上咬了一口以示抗议。 明帝低沉笑着,开始略带生疏地给滕辉月梳洗。 滕辉月乖乖任他折腾。明帝没有这样侍候过人,动作并不能令滕辉月舒服,可是他心里的痛快却是不消说。 被高高在上的皇者侍候着沐浴——恐怕他也是全天下唯一的一个了! 滕辉月晕陶陶想。 “这几日,阿樾为何不高兴了?”明帝问。 终于听到明帝问了,滕辉月心里涌起欣喜,不过他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想不开了。 他懒洋洋地踢着水,湿漉漉的头发散在水里,坦白地对明帝道:“公主娘亲有小宝宝了……以后我的小弟弟出生,舅舅还会像以前一样对我好吗?” 明帝顿了顿,神色有一瞬间的变动,然后,他突然毫无征兆松开托住滕辉月的手。 滕辉月猝不及防,立刻往水里沉。他发射性地手脚并用巴住明帝,恼怒叫道:“舅舅!”怎么突然松手呢? 明帝只是想吓吓他以示惩罚,见他真惊着了,又重新托住他,声音微冷:“胡思乱想的小傻瓜。” 滕辉月噤声,鼓了鼓腮帮子。 “若阿樾不喜欢小弟弟,舅舅让他一辈子都不能进宫,好不好?”明帝盯着他道,语气极为认真。 “啊?”滕辉月张了张嘴。 让福康长公主的嫡子,未来的安国公一辈子都不能进宫? 滕辉月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只是有点失落有个弟弟会和他分宠,可不是真的讨厌他,让他一辈子都得不到明帝的承认! “不要……”滕辉月咬咬牙道,“我只要,舅舅还对我好就好……” “舅舅发誓,一定会让我的阿樾一生安乐无忧……”明帝郑重道。 滕辉月的眼眶红了,对着明帝重重点头! 阿樾信舅舅! 第二十九章 嫡支来了 太安八年二月初,丹阳滕家嫡支抵达建康。 嫡支族长滕英如今已经五十岁,好不容易升到丹阳郡尉这个正四品的位置,可是与丹阳郡守有了龌龊,任期一满即要被平调到丹阳最偏远的县当县令,这还是看在他与安国公府的渊源份上,不然下场多半是罢官甚至下狱。滕英见势头不对,又连累子孙辈失了好的进阶之机,不得不腆着脸把办法想到安国公府。 看着安国公滕海是一品公侯,儿子滕祁山年纪轻轻已经官至二品,是明帝心腹近臣,还得尚公主,整个嫡支都眼热不已,一致支持滕英的决定。 前族长与已过世的第一代安国公交恶,还好滕英才干一般,却颇有眼色,才得以和安国公府和解,恢复来往。如此这般坚持了几十年,终于得到一些成果。不过嫡支迁至建康是一件大事,安国公滕海答不答应尚在两可之间。尽管滕英态度坚决,心里也不是不忐忑的。最后滕海的点头可谓令他彻底松一口气。 滕英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心里很清楚嫡支一大家子初到建康,唯一能倚仗的只有安国公府。所以即使安国公滕海比他年纪小,又只是旁支之子,他亦以礼相待,从不摆架子。 滕海亦是厚道之人,既然同意了丹阳嫡支来建康,便为他们打点好一切。以滕英为首的一大家被领到城西的一间大宅。大宅离皇城不远,附近大半宅子都是世家所居住的府邸,位置十分好。在寸土寸金的建康,能寻着这样的宅子绝对不是一件易事。以滕英托人送入安国公府的三千两银子,恐怕是远远不够的。看着宅子的格局布置,滕英不禁感叹了。 及至滕海为他谋得正四品散骑常侍的缺,滕英更加动容。散骑常侍隶属掌管天下兵马的卫尉寺,与丹阳郡尉同级,却是不可多得的实缺,可以时常觐见天子,以他的资历也只是勉强当得。他的年纪和滕家嫡支的没落令他不敢肖想这个跟香饽饽一样的位置。不想滕海已经先一步为他铺好路。有了官身,他便可以为子侄一辈争取好的出身,孙子一辈则有机会进入皇家书院读书,与建康各大权贵之后打好关系,谋求日后的发展。 滕英带着一大家子安顿好后,安国公滕海就来了请柬,邀他们过府一聚。 这次滕家嫡支来建康的人,包括滕英的母亲,也就是上一代族长的正妻邵氏,而后是邵氏所出的两个嫡子,现任族长滕英以及滕英的弟弟滕宏。其中滕英娶了一妻四妾,三子全是嫡妻小邵氏所出。老大滕丰誉二十八岁,娶一妻一妾,有一八岁的嫡子滕文治、一六岁的嫡女滕文姗、一六岁的庶文子滕文奇。老二滕丰纲二十五岁,娶一妻三妾,只有一六岁的庶长子滕文颐。老三滕丰宁是文子,十六岁,尚未嫁人。滕英的弟弟滕宏娶了一文子妻一妾,有一嫡子三庶女。三庶女已经全部嫁人,没有跟来建康,只有一子滕丰礼是幼子,现年十八岁,尚未议亲。 滕英带了妻子小邵氏、滕丰誉滕丰纲两个儿子,滕文治滕文颐两个孙子,以及弟弟滕宏、文子弟媳赵敬与侄子滕丰礼一并来到安国公府。 滕海带着继夫人齐珍,世子滕祁山、次子滕祁岳、三子滕祁川、四子滕祁逸在府门口相迎。 滕英并不意外没有见到滕海的嫡长子媳妇齐敏,以及她那位极受皇室宠爱的儿子滕辉月。毕竟一个是长公主,一个元徵雍主,恐怕只有郑太后和明帝亲至,才能当得起他们的亲自相迎。滕英自问没有这个分量,所以一点也不在意。 两家亲亲热热地寒暄了一番,浩浩荡荡地走进府里。 老安国公夫人严氏坐在会客的正厅首位,精神矍铄地等待着嫡支的人前来拜见。当年老安国公被逐出滕家,她受了嫡支不少的气,尤其前族长夫人邵氏正是她的表姐,因为邵家比严家有权有势,邵氏在严氏面前从来都是趾高气扬的。如今风水轮流转,嫡支的人终于求到她儿子面前,连邵氏也跟来了建康,严氏非常期待见到邵氏在她面前矮了一截的模样。 可惜邵氏年事已高,走了那么远的路已经有些扛不住,要待在宅子里静养,没有一同过来。严氏对此感到失望不已,而且看着邵氏子子孙孙一大堆,人多势壮,而她这边只有还不见人影的滕辉月一个曾孙儿,还是文子,脸上不禁有些挂不住。 滕英带着人拜见她时,严氏态度淡淡的,不见有多亲热。继夫人齐珍试着在一边打圆场。 福康长公主齐敏怀孕,公主府的事务是完全交给长史江长生全权处理。而安国公府这边,却必须有一个内眷出来处理主持事务。不得已之下,安国公滕海只能让齐珍出来分担一部分,与公主府的长史从侍郎中魏况一同管家。 事隔几年再次得回管家权,齐珍心里非常高兴。可是老安国公夫人严氏越老越糊涂,时不时会不合时宜地使起性子,经常要齐珍为她收拾麻烦。 滕英只以为老人家还记恨着当时被逐出滕家的事儿,并不在意。他的二儿子滕丰纲城府差些,脸上露出些许不悦。在他看来,他们是滕家嫡支正统,能对旁支如此有礼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严氏却这么摆谱,似乎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实在可恶! 他的哥哥滕丰誉见状,不着痕迹地扯了扯他。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太监尖利的叫声:“福康长公主殿下到!元徵雍主殿下到!” 不一会儿,一个约五六岁的极为漂亮的小童扶着一名腹部已经稍微显怀的华美妇人缓缓走进大厅。 厅内的人除了驸马滕祁山,全部跪下行礼:“两位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华美妇人——福康长公主齐敏轻轻挥手,朝着安国公滕海与老安国公夫人严氏的方向虚浮,道:“诸位请起。” 滕辉月趁机瞪了一眼习惯性想过来宠妻的滕祁山一眼,让他不要丢人。滕祁山撇撇嘴,但还是听话地没有去对公主妻子喧寒问暖,只用眼神跟着妻儿的一举一动。滕辉月把齐敏扶到一边的大椅上,让齐敏身边的首席侍女阿妩端来养胎的茶水,碰了碰是热的,才交给齐敏。 齐敏对滕辉月的孝心极为受用,看着他的目光全是疼爱。 自从诊出喜脉后,齐敏的孕娩反应非常严重,基本吃什么吐什么,晚上也睡不好。郑太后给她多拨了三位太医,好不容易才帮她缓和了一些反应。但齐敏也被折腾得够呛。她的夫君滕祁山对她肚子里的小东西从满心欢喜到满心恼怒,天天隔着齐敏的肚皮念叨当初他的哥哥滕辉月是如何如何的乖,如何如何的心疼娘亲,出生时长得如何可爱如何讨人喜欢,令齐敏又好笑又好气。 不过夫妻俩总算想起这段时间有些忽略滕辉月了,当下十分愧疚。倒是滕辉月难得大度,没有一丁点抱怨,反而像个小大人一样,煞有介事地管起齐敏,要她时时注意衣食住行,还身体力行。滕祁山和齐敏更加感动了。夫妻俩抱着他都不想撒手。 滕辉月很淡定地安慰他们。 不过回宫后他对明帝是这样感叹的:“原来大人也喜欢撒娇!”把明帝逗得,直搂着他笑得非常好看。 滕辉月回公主府陪齐敏的时间确实比以前多了些,懂事得连齐敏也摸着腹部感叹:“若你有哥哥的一半聪颖乖巧……” 公主府两巨头的态度有些微的变化,下人们总结来说,就是元徵雍主更得世子和公主喜欢了。原本的十分宠溺,变到十二三分。世子滕祁山连父亲安国公滕海的话也不太听,但儿子滕辉月一说,他却能听进去。 平身的众人分主宾各自坐下。 齐敏拉着滕辉月坐在她身边,对滕英等人温和笑道:“族长一家远道而来,辛苦了。本宫身子重,不便九站,族长莫见怪。” 滕英连忙站起来说不敢。 “你是国公府的亲人,就是本宫的亲人。不必多礼。”齐敏和熙道。 滕英听闻过建康贵女的鲜衣怒马、横蛮泼辣,想不到位于贵女顶端的福康长公主如此平易近人。 齐敏的身份高贵,她的话令在场的嫡支子弟媳妇都觉得脸上有光,不禁露出笑容。 安国公滕海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滕祁山和齐敏。 显然这对夫妻对他同意嫡支来建康的原因心里有数,并且极善利用机会地当着他的面拉拢一番。 原本一副国公府女主人姿态的齐珍眼里闪过一抹不悦。齐敏一来便抢进了她的风头!她道:“老爷,是时候开席了。” 安国公府为了款待嫡支来人,已经准备好酒席。 “城西大宅那边,妾身已经吩咐管事送了两席过去。”齐珍又补充。 “婶子想得周到。”滕英的妻子小邵氏笑吟吟道。 滕海在外人面前还是会给齐珍体面,也道了一句:“夫人辛苦了。” 齐珍谦虚道:“这是妾身的分内事。” 滕海也不再耽搁,领着男人们和他们的儿子到外席。小邵氏则带着小叔的文子媳妇赵敬留在内席。 男的一行出去前,滕辉月多看了滕英的两个孙子滕文治滕文颐一眼。 第三十章 嫡支来了(二) 滕辉月对丹阳滕家嫡支的了解并不多,只记得上一世时,嫡支的下一任族长滕丰誉与阿爹滕祁山的关系非常不错。 后来嫡支在建康的发展也很不错。先是嫡支二房的独子滕丰礼娶了江华郡主齐芝的女儿嘉柔县主王秀娟——这件事导致继夫人齐珍从此和嫡支二房彻底没了笑脸。然后滕文治的庶出文子弟弟滕文奇嫁给了三皇子齐明勇为王妃。当时事情闹得有点大。滕英真正想联婚的对象其实是最有希望夺得帝位的大皇子齐明曜,他打算把才色兼备的嫡出孙女滕文姗推出去。只是还没有表露这个想法,三皇子齐明勇先看上滕文奇。 齐明勇的性格不像生父明帝,倒有些像年轻时的汝南王齐梁,有一股执拗的直气,认准了便不放手。他基本与帝位无关系,但始终是龙子凤孙,他的生母邓妃在后宫不张扬,可一直是协理六宫的实权妃嫔之一,地位稳如泰山。滕英是万万不敢得罪这对母子。但一旦与齐明勇结亲,等于绝了嫡支把女孩嫁给其他皇子的路。明帝和大臣们可不会让皇子们都娶滕家的女子文子。 而且滕文奇不但是庶出,还是难以孕育子嗣的文子,身份上根本配不起身为皇子的齐明勇,最多只能成为妾侍,连贵侍都不够格。可堂堂滕氏子嫁为妾侍,无论滕家嫡支与安国公府都面上无光。滕英怕得罪安国公府,便有些想让滕文珊代替滕文奇出嫁的意思。 偏偏齐明勇只认准滕文奇。而丹阳滕家嫡支的同龄人时,滕辉月只对滕文奇比较有印象,在闹得兴起的当儿,对郑太后和明帝说了一句“阿奇挺好的”。滕辉月素来不管这种事,他难得开口,郑太后和明帝都挺重视的。不久后,郑太后和邓妃召了滕文奇入宫,相看了半天后,郑太后下懿旨赐婚。 后来齐明曜被册立为太子,滕辉月嫁给了他。当时滕文珊还没有出嫁,曾在大婚当日与滕辉月远远对视过一眼。不知怎地,滕辉月记住了她的眼神,一个令他非常不舒服的眼神。而且他嫁给齐明曜后三年无子,齐明曜纳的那个妾正是滕文珊的手帕交。 多重原因之下,滕辉月对整个丹阳滕家嫡支都喜欢不起来。 可是滕辉月身份虽高,但是文子又年纪幼小,即使他对安国公滕海提出异议,阻止嫡支来建康,也不会有人采纳他的意见,只会当他是小孩子在胡闹。而且嫡支给他的感觉确实不太好,但到底有没有真的对他做过不好的事也是未知之数。他不可能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理由,武断地妨碍嫡支的下一任族长滕丰誉与阿爹滕祁山的交好。 用过膳,男人们移步到正厅谈话,安国公滕海亲自考校了一番嫡支子弟的才学。内眷则进了内室聚家常。老安国公夫人严氏没有见着嫡支的老夫人邵氏,没了那耀武扬威的机会,精神气又变差了些。她不耐烦听小辈说话,先一步离开。余下的人在内室言笑晏晏,小邵氏对着站在福康长公主齐敏身边的滕辉月狠夸了一通,又拉着滕祁逸的手说了一番好话。 她的弟媳赵敬脸上带着得体柔和的笑,由着小邵氏说话,时不时恰到好处地补充一两句,令人如沐春风。 对此,滕辉月的态度波澜不兴,滕祁逸本来有些不耐烦——他觉得嫡支的人和那些有求于安国公府的人没什么区别,不大想理他们,但后来多听了几句称赞他的话又觉得顺耳了,有些得意地抬起下巴,看了滕辉月一眼。 “……若我家那几个皮猴儿有阿逸一半懂事,我就谢天谢地了!”小邵氏拿帕子捂嘴笑道。 齐珍难得遇到一个见了滕祁逸和滕辉月同时在场,还如此盛赞滕祁逸的,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你正该多带他们到处走走。见的人多了,慢慢便会长大懂事。” 小邵氏道:“原想带他们一起来拜见你这位婶子的。可是今日匆匆忙忙的,老爷不让他们来添乱。赶明儿我便带他们过来。” 齐珍道:“我们两家要多来往,阿逸正缺玩伴儿呢!” 赵敬道:“府上只有雍主殿下与阿逸年纪相当,是有些冷清。还好公主殿下很快又要为府上添人,又多几分喜气!” 福康长公主齐敏在一边慢慢喝着养胎消食的茶汤,并不多言。这一席话下来,她对小邵氏和赵敬的印象都还可以。起码面对齐珍处处显示高人一等的言谈,没有恼怒,讨好逢迎也做得不错,不会让人觉得虚假。 齐敏道:“有阿樾一个,本宫和世子已经心满意足。如今又多一个,也是令阿樾有个玩伴儿。” 滕辉月仰起头道:“娘亲,我会喜欢弟弟的。” 齐敏早习惯他把“弟弟”挂在嘴边,点着他的鼻子笑道:“是,我们阿樾必定是个好哥哥。” 滕辉月挺起小胸膛,大大点头。齐敏疼爱地揽住他。 “雍主殿下真是个好孩子。”小邵氏赞道。 “阿樾自然是极好的。”齐敏没有掩饰她以滕辉月为傲。 小邵氏与赵敬都笑了,附和着说了不少好话。 齐珍垂着眼看自己修剪精致的指甲,开玩笑一般道:“可不是吗?阿樾常住宫中,和宫里的皇子殿下他们关系极好,和府里的孩子玩得少些。上次大殿下和四殿下来府,阿逸想一块儿玩都被冷落了。” 齐敏似笑非笑:“继夫人这是抱怨阿樾他们不带阿逸玩?先撇开辈分不同不说,若继夫人舍得,让阿逸做阿樾的伴读,一起进宫读书,如何?” 齐珍有一瞬间的松动,可想到滕祁逸要在骄纵霸道的滕辉月身边伏低做小,滕辉月做错事滕祁逸要代为受罚,心里立刻不愿意了。她哪里能把滕祁逸交到他们手上任他们折腾? 滕祁逸先一步嚷道:“我不要!”他在安国公府读书,齐珍怕他一个人提不起劲,特意给他寻了几个家仆的孩子做伴读。滕祁逸没少当他们下人一般使唤,反正他们本就是下人的儿女。在他的心目中,伴读就是下人。要他到滕辉月身边做下人,门儿都没有!尽管想见宫里那个温文俊秀的大皇子齐明曜,但对一个七岁的小文子来说,齐明曜还没有足够的吸引力让滕祁逸为了他向滕辉月低头。 “阿逸!”齐珍急忙低喝一声,不让他在齐敏面前失礼,又对齐敏道,“多谢公主殿下的好意。阿逸性子直,恐怕不太适合。” “如此,便罢。”齐敏不在意地微微一笑,抚了一下滕辉月的肩膀。 小邵氏与赵敬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又若无其事错开,继续谈笑风生。 *********************************************** 从安国公府告辞回到城西大宅,滕英与滕宏各自领了自家的媳妇儿孙回房。 关起门后,滕英迫不及待地问妻子小邵氏:“如何?” 饶是以小邵氏的沉稳,亦双眼发亮:“福康长公主和元徵雍主,与宫中关系极好。” 和皇子关系亲近,送个小孩儿进宫说送就送……若家里的孩子们能得公主和雍主的青睐,那绝对是一件有利无弊的好事儿! 继夫人齐珍故意提起滕辉月和皇子们交好,却不提携滕祁逸,意在暗指滕辉月骄傲不群,看不起他们,不是他们能攀附的对象。可相比福康长公主齐敏,齐珍那种时时以她和她的孩子为中心的言谈同样显得高高在上。 而元徵雍主滕辉月生得想个玉娃娃似的,确实对她们爱理不理,一直像个小大人似的照顾着福康长公主齐敏,令人完全无法对他生出恶感。他对她们的冷淡远没有滕祁逸眼里隐含的轻慢那么令人难受。 况且福康长公主和元徵雍主身份尊贵,她受点委屈也认了。可是齐珍一个没有品级的国公夫人,若不是看在安国公与福康长公主的面子上,谁会把她当一回事儿? 滕英试探地问:“国公夫人那边?” 小邵氏毫不迟疑地摇摇头:“那位是继夫人。” 先是那一声一声的“继夫人”,然后是福康长公主轻轻一句看似要把滕祁逸送入宫的提议,已经把道理说得很明白了。继夫人与公主府不和,却没有半分公主府的权势,孰轻孰重,可谓一目了然! 滕英扶须,迟疑道:“但是汝南王府……” “安国公世子才是汝南王府的嫡亲外孙。”小邵氏提醒道。 “阿海待阿誉与阿礼甚为亲热。”滕英又道,“可是阿纲……” 小邵氏对滕英总在关键时刻犹疑不决总想面面俱到的性子十分无奈。若他不是有这个缺点,如今的成就恐怕不至于此。 反正不管滕英如何选择,她是打定主意多带媳妇孙儿到安国公府,若有机会,她甚至会入公主府。说不定哪一日,她的孙儿会被贵人看中,自此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自来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无论安国公府还是公主府,待大房与我们,暂时一视同仁。公主府势大,继夫人一脉绝对讨不了便宜。我们及早靠过去,也算拔了个头筹,为阿礼的婚事争取一二……” 二房这边,滕宏把媳妇赵敬抱在怀里,听着怀里的人用和缓冷静的声音娓娓道来。 滕宏心不在焉地嗯嗯应着,一手悄悄伸进赵敬的衣服里,东摸摸西摸摸的忙碌不已。 赵敬脸上一红,恼道:“你个浑人,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了!听了!夫人说的是!就按夫人说的办!”滕宏极顺溜道。 赵敬气了个倒仰,狠狠拧了他一把,哪里还有之前在安国公府的斯文柔和? 滕宏“哎呦哎呦”地呼痛,赵敬听他叫得凄惨,手劲立刻放轻了些。 滕宏见状,立刻打蛇随棍上,咬上妻子圆润的耳垂,含糊道:“你且宽心些。我们就阿礼一个孩子,不求他有权有势、大富大贵,只求他平安和乐,健健康康,娶个像他文爹一样好的媳妇儿,生几个小阿礼……阿敬,你说好不好?” 赵敬的脸色温柔起来,口上还是有些别扭:“才不要像我,十年才得了一个儿子……” 赵敬聪明贤德,但受他那个视礼教如命的母亲影响,深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嫁了滕宏之后,因为足有十年无子,在母亲和婆婆的压力下,他为滕宏纳了一妾,可是这妾连生三子。赵敬想再为滕宏立妾,轮到滕宏坚决不干。夫妻俩大吵一场,吵到中途把赵敬气晕了,滕宏慌得只差没有切腹谢罪。可请来大夫一诊脉,两人都傻了!因为赵敬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如此两口子才终于消停下来,小心翼翼养着这一胎。后来赵敬顺利生下一个八斤重的足月儿子,正是滕丰礼。家里有后了,赵敬心安理得,也就不再逼着滕宏多纳妾。滕宏暗暗松了口气。 好不容易,等到庶女们及笄全部嫁出去,那妾也送到其中一个庶女府上荣养了,滕宏才终于得尝所愿,携媳妇和儿子过一家三口的小日子。不久前又有了离开丹阳的机会,滕宏立刻收拾行李,打包媳妇儿子,离丹阳远远的。赵敬还以为他终于肯奋发图强,要借此机会去建康大展拳脚了。 其实滕宏只是想尽快把儿子“清理”出去,好和媳妇过二人日子。 其实赵敬是文子,很难有孕,滕宏娶他的时候早已经有心理准备。反正他就是喜欢他,这个又聪明又迂腐的可爱文子! 偏偏为着传宗接代,不单母亲逼他,岳母逼他,连本该和他同一阵线的妻子也逼他,把滕宏弄得有苦难言。 他用了足足二十年才把赵敬的想法扳回来一些,最听不得他旧事重提。当下把他横抱起来,扔上床去,好好“惩罚”一番! “又胡说八道!我的妻子再贤惠不过!你敢诋毁他,看为夫怎样收拾你!” 赵敬臊得满脸通红,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夫婿人到中年,一张嘴越发没有遮拦,那个的需求又激增那么多!一时间有些后悔把他的妾留在丹阳。可是后悔完后,又有点满足和甘之如饴的味道…… 第三十一章 生辰(一) 嫡支到来,刚好赶上滕辉月的六岁生辰。 自周岁开始,滕辉月的生辰皆在宫里过。而爱子被“挟持”的安国公世子滕祁山和福康长公主齐敏只好跟着入宫。于是每次滕辉月生辰,都是一场皇室核心成员的小聚会。郑太后年纪大了,最喜欢看到儿女孙辈聚在一堂,才不管合不合规矩,对这种安排欣然支持。 不过今年齐敏怀孕,郑太后心疼女儿,不舍得劳动她两头跑,便让滕辉月在公主府办生辰宴,陪在父母身边。既然郑太后发话了,明帝没有异议。他们母子俩身份尊贵,出宫必然要劳师动众,把好好一个家宴闹得人尽皆知,所以他们都不便出席滕辉月的这个生辰宴,只是各种赏赐流水一般送到公主府。 这是滕辉月第一次庆祝生辰没有明帝舅舅在身边,心里的失落自是不消说。可是他同样舍不得公主娘亲为了他挺着大肚子进宫,也就这能这么着了。 既然没有明帝,滕辉月更愿意一家三口,不,四口一起过。可是齐敏不想委屈儿子,把宫中和他玩得好的大皇子齐明曜、四皇子齐明炎都叫来了,还有滕辉月的两个伴读,安敬令主王承坚和齐嵘的儿子的齐明铮,势要把儿子的生辰宴办得热热闹闹的。 而且刚好嫡支大房的小邵氏带着文子儿子、两个儿媳和四个孙子孙女来公主府拜见,碰上这等喜事,小邵氏看似开玩笑地让四个孙子孙女留下来为滕辉月庆生。按辈分,他们都是滕辉月的堂兄堂姐。 齐敏在征得滕辉月的同意后,颔首应允让他们留下来。 小邵氏高兴地带着文子儿子滕丰宁和两个儿媳走了,过了一个时辰后,滕丰宁又折返回来,给滕辉月带来整个嫡支给他备的生辰礼物。 这些礼物有些是丹阳当地的小玩意,有些是不知打哪里收集到的小东西,并不十分名贵,但胜在新奇有趣,即使在建康也算得上是稀奇的,显然花了不少心思。齐敏认为滕辉月会喜欢这些,便不客气全部收下了。等下人核查过安全后,自会送到滕辉月面前。 滕丰宁也因此得以留在公主府。 安国公府那边,滕祁逸也不甘不愿捧着礼物来了。 滕辉月一大清早独自过去安国公府给长辈们请安。尽管他的品级与齐敏相当,但齐敏能直接和老安国公夫人严氏、继夫人齐珍互别苗头,到滕辉月这一辈,却不好做得太过,明面上的礼节还是要走一个过场。而且只是对严氏和齐珍简单地问一声好,不用跪不用拜就收获一小笔礼物,倒也划算。不过给祖父安国公滕海请安,滕辉月明显真心得多,老老实实地跪下磕头,还没有磕实就被滕海抱了起来,得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和饱含各种期许的话,滕辉月听得唇角微抽。然后他被滕海留在书房,练了一会儿字。 被放出来回到公主府的时候,滕辉月就看到一大堆集合起来的幼龄滕家人,其中还有他颇有印象的滕文珊和滕文奇。六岁的滕文珊还是一个秀气的小姑娘,文静中带点小高傲,用打量的目光看着他。同样六岁的滕文奇也在看他,眼里带着单纯的好奇和艳羡。 滕辉月不禁有些傻眼。他还不到需要交际的年纪,除了特定的某些人,他根本不耐烦和其他人熟稔,以他的身份也能随心所欲。可是难道连自己生辰,都要发火把他们通通赶出去,驳了公主娘亲的面子吗? 滕辉月虎着小脸,给这串小萝卜头发配任务,让滕丰宁带着他们上街撒铜钱。 这是他家阿爹想出来的。为了给滕辉月积德,每到他生辰之日,公主府都会到街上设米棚施米,并且沿路撒铜钱。今年是滕辉月的六岁生辰,那么足足要撒六箩筐的铜钱。 除了滕祁逸不愿意外,滕丰宁以及以滕文治为首的小家伙们都没有意见,眼里带着感兴趣。 滕辉月不理会滕祁逸,挥挥手让他们出发。比起对着滕辉月看他脸色,滕祁逸宁愿跟着滕文治他们上大街。 不过临走前,滕祁逸见滕辉月站着不动,不满道:“我们都去撒铜钱,那你干什么?” “阿曜和阿炎来了,我去接他们。”滕辉月双手环胸道。 滕祁逸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滕辉月说的是大皇子齐明曜和四皇子齐明炎,脸色一变,脱口道:“我要留下来!” 滕辉月一笑,愉快地拍拍手,字正腔圆道:“本、宫、不、准!” “你!”滕祁逸跺脚,恨不得扑上去!天知道他有多想和大皇子齐明曜玩儿! “你敢对本宫无礼?”滕辉月摸着腰间的小金鞭,盯着滕祁逸。 一直影子一般跟着滕辉月身边的敛羽微微抬起头。 滕祁逸像被钉在原地,浑身僵硬。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动不了,畏惧惊恐地看着滕辉月:“你对我做了什么?” 滕辉月低哼一声,利落地转过身:“不用管他。敛羽,我们走!” 滕辉月和敛羽一走,滕祁逸一屁股跌在地上,脸上布满汗水! 他回过头,见到嫡支的人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他觉得被嘲笑了,“哇”一声哭了出来! “滕辉月,我要告诉祖母娘亲你欺负我!”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哭着跑回国公府。 嫡支的小孩们面面相觑,心里对滕辉月升起一丝敬畏,不敢再逗留,老老实实上街撒铜钱去。 *********************************************** 每次滕祁逸挑衅滕辉月的结果都不会太好,可是滕祁逸就是不长记性,一定要和他过不去。 把滕祁逸欺负哭的元徵雍主一扫要面对滕家嫡支小孩子的不高兴,愉快地去前厅接已经到了的齐明曜和齐明炎。 刚走到前厅,除了齐明曜和齐明炎,滕辉月还看得王承坚和齐明铮,以及…… “阿樾!”齐明铮看到滕辉月立刻跳起来! 可是滕辉月暂时没空理他,小手一指,极有气势道:“来人!把陆展云给本宫赶出去!” 在场的人一愣,而后拼命忍住笑。只有齐明炎比较郁闷,因为陆展云是明帝点给他的伴读,无论他再如何二五百,齐明炎都不能摆脱他。齐明炎只希望滕辉月不会把这些账算到他头上。 “啊啊!别啊,美、美……雍主殿下!我的祖宗大人!”手里捧着一束鲜花的陆展云缩瑟了一下,语无伦次道。 滕辉月漂亮的眉毛一竖:“谁要做你祖宗?本宫没有请你来,你从哪里来的从哪里滚回去!” 自从上次被陆展云扔了一身花花草草后,滕辉月和他的梁子就结下了!之后在齐明曜和齐明炎的联手帮助下,每次陆展云见着滕辉月,都被捉弄一番。偏偏陆展云风流习性坚强,记吃不记打,看到滕辉月总想往他身边凑,更加招来齐明曜和齐明炎的打击报复。 如今陆展云虽然仍旧想靠近滕辉月,但见他凶巴巴的模样,小心肝儿先颤上一颤,习惯性往正直厚道的王承坚身后躲。 王承坚挡在他面前,对滕辉月道:“阿樾,是我让他来的。” “什么?”滕辉月想不到王承坚会帮陆展云说话。平时王承坚同样看不惯陆展云的所作所为,经常逮着他就要训一顿。 王承坚一本正经道:“他偷摘了别人家的花不肯归还,他让我带他过来,才会归还并且好好道歉。” 滕辉月嘴的张了张:“你信?” 王承坚眉毛一皱,扭头看陆展云:“你在骗我吗?” 陆展云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王承坚又看着滕辉月:“看,他没有骗我。” 滕辉月道:“那他拿着花干什么?” 王承坚道:“他是要还回去的。” 陆展云猛地点头附和:“对,对,是要还回去的。” 王承坚道:“这样就好,未经允许随意攀折的花,我才不要。你不用送给我。” 原来花不是送他的!滕辉月恍然,看向陆展云的眼里带了一丝古怪。陆展云慢慢涨红脸。 “好啊,陆展云,那我的生辰礼物呢?”滕辉月居高临下打量了陆展云几眼,径自决定道,“把身上的钱都送我好了!” 陆展云顿时脸色发苦。 他的父亲南阳侯陆夔听闻他与元徵雍主结了梁子,打了他一顿后送了一笔钱财到福康长公主府当赔礼。可是这笔钱要从陆展云的月钱里逐少逐少扣回来,道是要让陆展云长长记性,不要得罪不能得罪的人。 这直接导致一向出手霍绰的陆大少最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南阳侯府的下人同样是财迷。没了丰厚的打赏,府里的小文子小姑娘都没有以前那么听话,不再给他摸脸摸小手了。 偏偏他不小心被滕辉月知道了这个弱点。于是滕辉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找机会把他好不容易重新存起来的钱抢光。 滕辉月一副“不给钱就滚”的土匪架势,陆展云瘪着嘴,摸出身上的银票碎银,交给王承坚,让他交给滕辉月。 “还有没有?不要藏着掖着,不然本宫让阿炎帮我搜身,你就惨了。”滕辉月恐吓道。 “没了,真没了!”陆展云哭丧着脸。 滕辉月这才满意,让敛羽收下银票,把现银分给其他人,连齐明铮都有一份儿。 “给你买糖。”滕辉月摸摸齐明铮的头。他最近正拿齐明铮练习当一个慈眉善目的哥哥。 齐明铮小肉手攥紧银子,笑眯了眼。 王承坚拿着银子,觉得陆展云的神情实在太过凄惨,趁滕辉月没有注意,偷偷把银子塞回陆展云手上。 陆展云感动得眼泪汪汪的,小小声道:“阿坚,还是你最好……” “记得把花还回去,要道歉。” “好。” 第三十二章 生辰(二) 说到生辰礼物,今年滕辉月绝对是大丰收。因为不能在宫里陪他一起过,郑太后和明帝觉得愧疚,生辰礼比以往厚了一倍。宫中的妃嫔侍君也不敢怠慢,纷纷送上厚礼。 大皇子齐明曜的礼物最合滕辉月心意。他送来一只白虎幼崽。 滕辉月的爱好与众不同,更偏向男子,喜欢武力和凶猛的动物。幼时,明帝曾带他骑过几回珍兽场的雪狮子。自此他便对猛兽产生无法抑制的兴趣。 曾经见过黑发雪肤的滕辉月骑在雪狮子背上的齐明曜一直想送他一头猛兽,努力多年,今年终于实现了。看到滕辉月惊喜的目光还得了他一个兴奋的拥抱,齐明曜觉得值了。 齐明炎没有齐明曜那么财大气粗,包了一支簪子送给滕辉月,然后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反应。滕辉月看到这又是一件婉美人的旧物,唇角抽了抽。他很想把簪子扔回去,可是想到齐明炎的执拗劲儿,心里又堵得慌,最后依然是收下了。 汝南王府之前因为齐瑜的事与滕祁山发生一些不愉快,两家正在复修关系。汝南王府知道滕祁山与福康长公主齐敏的心头肉是滕辉月,滕辉月生辰正是一个送礼的好机会。他们并不吝于送来一份长长的礼单。 齐明铮给了滕辉月一个造工粗糙的泥人和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前者是齐明铮亲手做的,滕辉月看了半天愣是看不出这糊成一团的东西是他。而后者则是齐明铮的母亲周氏觉得这礼物太过不堪入目而补上的。 安敬令主王承坚的礼物和他一样中规中矩,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收了这么多礼物,福康长公主齐敏亦叹为观止,开玩笑对滕祁山道:“长此以往,我们都不需为阿樾备嫁妆了。” 滕祁山最不喜欢听到滕辉月嫁人的话,不过对着怀孕的妻子,还是按下脾气温柔道:“阿樾出嫁,嫁妆怎么可能这么薄?” 齐敏想到又要扩建的元徵雍主专用库房,无语了。 话虽这么说,但齐敏其实也是不停填充儿子库房的那个。公主府中有专门做生意的门人,从全国各地搜刮来不少好东西,大部分都被齐敏扫进滕辉月的库房。 滕祁山这个做阿爹的,则亲自用上好的暖玉,给滕辉月刻了一个精致的私章,幻想着儿子以后画画写字,都用这个章往成品上一盖。 滕丰宁带着四个小的撒完铜钱回来都一脸高兴,显然玩得挺乐的。他们平时被家里拘得严,上街的机会不多,到了建康后更是足不出户,难得这一次能在附近逛了一圈。公主府的护卫得力,在这个权贵居住的坊里坊外素有威信,不会有人敢与他们为难。所以这一趟十分顺利。 回来后他们加入滕辉月一行,聚到院子里玩耍。都是年龄相仿的小孩子,还没有什么男女大防,不一会儿已经有说有笑,气氛很是热闹。 但事实上,齐明曜和齐明炎身份不同,对滕辉月以外的滕家人态度并不热络,只是看在滕辉月的面子上保持礼貌。齐明铮紧紧跟在滕辉月身边,寸步不离。他年纪最小,有些害怕陌生人。安敬令主王承坚生性不爱热闹,站在一边木着脸。 只有陆展云是个人来疯,见滕文治他们长得不错,很自来熟地凑过去,一个人顶六个人的热闹。 滕文治他们自幼得家里教导,颇有眼力。意识到齐明曜他们身份高贵,他们不敢闹得太过,但都试图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 陆展云爱闹,建议分成两队比赛投壶。齐明曜他们无可无不可,见滕辉月点头,很自然聚到他身边。 所以最后成了齐明曜、王承坚、滕辉月、齐明炎、齐明铮一队,陆展云则带着滕文治、滕文珊、滕文奇、滕文颐一队。滕丰宁做裁判。 陆展云摩拳擦掌:“既然是比赛就要有彩头!输了的要答应赢了的一个要求,好不好?”他一时兴奋,完全把齐明曜他们的身份抛到脑后,双眼滴溜溜地转动,显然不怀好意。 所有人都来不及发表意见,滕辉月已经率先道:“好!” 齐明曜和齐明炎齐齐看了陆展云一眼,眼里升起一丝怜悯。 可惜自认为是玩乐高手的陆大少完全没有注意到,即使注意到他也不会改变主意。他已经沉浸在能摸到某些美人小手的美好幻想之中无法自拔了。 凡是上层权贵家的小孩,没有一个不会玩投壶这个游戏。陆展云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齐明曜这一队,王承坚最不擅长习武,想来投壶也不会练得有多好。而齐明铮这胖团子,恐怕连扔箭矢都不会,基本是废的。只余齐明曜、滕辉月、齐明炎三名战力。反观陆展云这一队,队员们的年纪都大一些,他之前偷偷打听过,都是会玩投壶的。如此三人对五人,陆展云觉得自己稳操胜券。 为了增加趣味,陆展云亲自指挥摆壶。在地上画一条线,三尺之外平行着摆放两壶,为第一排,第二排隔着第一排一尺再摆两壶,第三排隔着第二排一尺再摆两壶……如此类推,一共摆了五排。每人投三箭,中第一排的壶,算一分,中第二排的则算两分……中最后一排则算五分,积分最多的一队为胜者。而人则站在线后投射,不可越过此线,否则成绩不算,要重投一次。 两队各自商量了一下,出战的顺序分别是陆展云、滕文治、滕文奇、滕文颐、滕文珊,另一边则是齐明曜、王承坚、齐明铮、齐明炎、滕辉月。 第一投,陆展云中了两个第三壶,一个第五壶,积十一分。齐明曜连中三个第三壶,积九分。陆展云难掩得意之色,齐明曜很平静。 第二投,滕文治中了两个第二壶,一个第三壶,分数积到十八分。王承坚确实不太擅长投壶,他选择求稳,中了三个第一壶,积分到了十二分。陆展云笑了,被王承坚瞪了一眼,不敢再笑。 第三投,滕文奇是他们那队中技术最差的,只侥幸中了一个第二壶,其他两箭都失了准头,积到十八分。齐明铮这边更惨,三箭都没有挨到壶的边角,哭丧着小脸向滕辉月求安慰。滕辉月随手拍拍他的头。陆展云捂住嘴不让王承坚看到他笑,眼里已经开始露出绿光。 第四投,滕文颐中了一个第一壶,两个第三壶,把分数扩大到二十五分。齐明炎凝神静气,中了两个第三壶,一个第五壶,总算把分数挽回一些,变成二十三分。 滕文珊和滕辉月一同站到线后。所有人都不禁屏息地看着他们。 滕文珊看着斯斯文文的,但投壶是文子女子们最热衷的游戏,她其实比哥哥弟弟们都要玩得好。 “雍主殿下,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胜负,不能让着你哦!”滕文珊俏皮地对滕辉月一笑。 “不能让着!绝对不能让着!”陆展云立刻嚷起来。 滕文珊对他点点头,肃起秀气的小脸摆好姿势,谨慎地把箭投出去。她中了两个第四壶,一个第五壶,把分数拉到三十八分,比齐明曜他们那队足足多了十五分。也就是说,即使滕辉月能投中三个第五壶,也不过和陆展云他们平分,要选一个人出来再投一次定胜负。 滕辉月能投出三个第五壶吗? “……不可能的!我们赢定了……啊!” 陆展云刚亢奋地喊起来,只见滕辉月拿起三支箭矢,轻飘飘地一投,哐当一声,三支箭矢全部在同一时间进了第五壶! 这还不算,滕辉月又拿起另外三支箭矢,不像刚才那样三支一起投,而是逐支逐支投,相比于滕文珊的郑重其事,他的动作简直随意至极,可是一连三下,箭矢都精准地落入第五个壶中! 滕家几个旁观发出惊叹的呼声!王承坚脸上也难掩愉快,毕竟赢了。齐明铮更是早就拍着手一蹦一跳的欢呼! “阿樾最厉害了!” 齐明曜轻笑,齐明炎勾起唇。他们都见过滕辉月投壶,很清楚他的厉害。不过见滕辉月赢得这么精彩,还是打心底觉得自豪! ——这才是元徵雍主滕辉月! 扔完了,滕辉月摊着手,笑得一脸无辜:“平分了啊,要再选一个人和我比吗?” 陆展云:=口= 见陆展云已经被打击得目瞪口呆,暂时回不过神,滕辉月看向滕文珊:“要继续比吗?”若陆展云这队选出一个人和他分胜负,这个人只会是滕文珊。 滕文珊想到刚才说了轻狂的话,不禁有些难堪,咬着唇道:“……我认输。” 滕辉月问齐明曜他们:“那我们要他们做什么呢?” 齐明曜道:“围着雪地跑一圈?”这是最轻的。 王承坚道:“背《三字经》。”最正直又最磨人。 齐明炎道:“让陆展云打自己十下。”最暴力的。 齐明铮歪头想了半天:“……不知道。” “大家都是朋友,我们要宽厚大度。不如只罚一个人好了!”滕辉月道。 陆展云立刻生出不祥的预感:“啊啊,阿樾,雍主殿下……您三思,三思啊……我们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他转过头去寻求队友的帮助。 他的队友们不约而同别开脸。元徵雍主发话,他们可不敢反驳。 “我决定,从今天开始,陆展云必须离开我们三尺远!”滕辉月道。 陆展云哀嚎一声! 第三十三章 生辰(三) 把快乐建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果然是最治愈的。 虐完陆展云后,滕辉月只觉得通体舒畅,脸上多了笑影。然后其他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知怎地,明明滕辉月只是一个六岁大的小孩,但举手抬足之间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势,令其他人无法忽视他。 若滕辉月知道他们的感受,一定昂起下巴特傲娇地说一句:本宫可是做过皇后的人啊! 晚膳设在临华轩外的望云亭。这亭用特殊的材料制成,冬暖夏凉,地上铺了毯子,外面再支起几盘炭火,二月尤带寒意的风被挡在外面。 在场的大多数孩子都是第一次在室外用膳,觉得非常新鲜。 滕祁山扶着齐敏坐在一边,没有拘着他们,随他们围成一圈吃饭。滕丰宁辛苦一些,要照顾还不能自理的齐明铮。齐明曜他们几个出身高贵的不消说,滕家嫡支的孩子也是从小学的礼仪,兴奋之余也没有太多失礼的举止。 滕辉月被齐明曜和齐明炎一左一右挨着,又受到特别的关照。爱吃的菜都是看一眼就有人夹到碗里。 滕文珊和滕文奇一个是女子,一个是文子,都是有兄弟的人,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滕辉月还只是齐明曜和齐明炎的表兄弟而已,不是嫡亲的兄弟。 滕文珊不禁多看了齐明曜几眼。对她来说,齐明曜的俊秀卓然比齐明炎的面瘫脸要讨喜不少。 只有陆展云被滕辉月勒令不准靠近在场的小女子小文子,很失落地被滕文治和滕文颐夹在中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饭菜。即使望云亭的名字和他的名字都有一个云字这个重大发现都无法令他高兴起来。滕文治和滕文颐有心结交他,试着安慰,可惜成效不彰。 突然被踢了一脚,陆展云吓了一跳,“啊“一声霍地抬起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滕辉月以为他想捣乱,眯起眼要恼,王承坚先一步出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阿云,好好吃饭!” 陆展云怂了,眼巴巴地看着他:“哦……” 滕辉月突然有点同情他,看来又多一个人顶不住王承坚的一板一眼。连陆展云这种的棘头,王承坚都治得住。 用完膳,又玩了一会儿行酒令——当然,酒用一种很淡的果酿代替。小的们告辞的时候,脸上都带了红润的颜色,尽兴而归。 为了不让公主娘亲太操劳,所有小客人都是滕辉月亲自送走的。 入夜气温稍凉,滕辉月套了一件红色滚毛边的披风,红丹丹的小脸蛋在灯笼的火光下仿佛蒙上一层温润的光华,漂亮得不可思议。 齐明曜和齐明炎走到最后,前者忍不住拢了拢滕辉月的披风,又摸了摸他的颊:“阿樾,天凉,你不用送了,回去吧。” 滕辉月第一次代表公主府摆出主人的架势,肯定要有始有终的,不过他能听出齐明曜话里的关心,点了点头:“嗯,你们路上小心……代我向舅舅问好……”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齐明曜应了,又看了他一眼,登上马车,齐明炎磨磨蹭蹭地跟上,眼角不停地瞅着滕辉月。 滕辉月踮起脚,用力一拍他的背:“回宫吧!” 齐明炎被暴力了也不恼,唇角勾起,用力点点头,上马车的动作一下子利落起来。 齐明炎的武学天分渐渐展露,进度可谓一日千里。因为对以后可能会再次发生的某些事的疑虑,滕辉月曾经想过阻止齐明炎学武,就让他成长为一个普通的皇子好了,他会保他一生的富贵。可齐明炎是天生的不甘屈于人下的性格。即使滕辉月利用郑太后和明帝的宠爱压他一时,也不可能压得一世。齐明炎执拗、偏激,睚眦必报,但同样,有恩必报。 滕辉月只希望今世,大家都能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尽管目前他能起到的作用不大。 送走齐明曜和齐明炎,滕辉月回到临华轩和父母歪腻了一会儿之后,回到他的栖月小筑。 然而刚靠近小筑,敛羽突然向前一步,挡在滕辉月面前,抬头看了看滕辉月寝室的方向。 “敛羽?”滕辉月疑惑地问。 敛羽停了停,沉默不语地重新回到滕辉月身后,跪下伏拜在地。 滕辉月心里一突。 敛羽虽然在他身边侍候,但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的主人皆只有一人。 滕辉月突然拔腿往寝室跑! 一路上不同寻常的安静更加证实他的猜测,滕辉月感到兴奋,心怦怦直跳! 用力推开寝室的门,夜明珠的照耀下,明帝优雅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他看到滕辉月,清冷俊美的脸上,缓缓露出极好看的笑容。 他向滕辉月张开手—— “舅舅!”滕辉月激动大叫,三步并作两步扑入他怀里! 明帝抱起他,笑道:“声音小一点,舅舅可不想把你公主娘亲引来。” 滕辉月抱住他的脖子咯咯笑,咬着牙悄声道:“若公主娘亲来了,我就告诉她我碰见了一只大耗子,才吓得叫起来!” 明帝挑眉:“哦,有多大?” 滕辉月比划了一下明帝的身形:“这么大……啊!” 他话没有说完,已经被明帝拍了一下屁股! 明帝笑斥:“胡闹!”天底下也只有这元徵小雍主,敢把堂堂九五之尊比喻成大耗子。 滕辉月亲昵地蹭着明帝的脸颊:“若舅舅是只大耗子,那一定是全天下最好看最厉害的大耗子!” 明帝失笑,又拍了一下他的屁股:“长了一岁,胆子是越发肥了!” “都是舅舅的功劳!”滕辉月吧唧一记亲在明帝脸颊上。 遇上这么个宝贝儿,明帝也没辙。明帝抱着他坐下,捏捏他秀气的小鼻尖:“舅舅还以为你玩得什么都忘了。今天可高兴了?” 滕辉月点头:“高兴。就是很想您。舅舅您是怎样过来的?”公主府的护卫身手可不弱,他不禁眼露崇拜。 “避免劳师动众,我自有安排。”明帝不欲多谈。 滕辉月眼里带了好奇,但还是礼貌地没有追问到底。 “以后再告诉你。”明帝道。 舅舅承诺过的,必然会兑现。滕辉月更加不问了。 他抱着明帝不撒手,迭声问:“舅舅,你用过膳了吗?我让厨房备一些吃的过来好不好?今晚我喝了果酿,可好喝了,您要试一点吗?” 明帝抚了一下他红扑扑的脸蛋:“你别瞎忙,舅舅用过膳了。” 滕辉月轻轻道:“所以舅舅是特意过来陪我过生辰的?” 明帝道:“高兴吗?” 滕辉月点头,还生怕明帝看不见地连点好几次:“高兴!” 明帝被他坦率直白的感情取悦了,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他:“打开看看。” 滕辉月接过盒子,迫不及待,只见一颗拇指大小的羊脂玉静静躺在盒里,它通体雪白,细腻莹润,浑然天成。玉的底部有一出天然的切口,上面用小篆刻着“月明”二字。 月指的是滕辉月,明指的显然是明帝。这是一个私章,还是滕辉月和明帝可以共用的一个私章! “这是舅舅亲手刻的。”明帝道,“以后我画画,你写字,而后用这个章盖印,嗯?平时若你想用,也可以用。你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我承认你的字画有我的一份儿……” 明帝写得一手好字,但其实他最擅长的是画画。 和明帝共用一个私章,还是明帝亲手刻的,这得是一份怎样的信任?滕辉月彻底愣住了,热气直往脸上冒。 如果不是他的身体太小,他都要以为明帝是在向他求爱了…… 可是恐怕连皇后,都没有得到明帝信任如斯吧? 滕辉月感动得眼眶都红了:“舅舅,阿樾最喜欢您了……我保证以后写字画画,都用这个章。” 这一刻他完全把同样送了他私章的阿爹滕祁山给忘了。虽然凡事有先来后到,但在滕辉月这个偏心的家伙心里,他总是放水让明帝后来居上。 明帝亲亲他的额头:“好。” “舅舅啊……我的亲舅舅啊……”滕辉月蹭着他的肩窝。 “好了,时候不早了……”明帝拍拍他的背。 滕辉月缠着他不放,小小声道:“……舅舅今晚留在这里,好不好?” 明帝微微一顿。事实上他已经做好安排,今晚留宿公主府的栖月小筑。滕辉月睡了他那么多次的龙床,他睡一次他的床,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过看着滕辉月恳求不舍的小眼神,明帝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滕辉月双眼大亮,开心地又吧唧一下亲在明帝颊上…… ****************************************************** 第二日滕辉月睡到日上三竿。 床榻的另一边已空。滕辉月嗅着仿佛还带着明帝气息的被褥,欢快地在上面滚了两圈。 和明帝在栖月小筑共度一夜绝对是一个极为难忘的回忆!他像个主人一样,带着明帝简单地梳洗,两人仅着单衣,挨在一起入睡。因为无人侍候,滕辉月的足有些冰凉,明帝用温热的手捂热了他的足,那温度令人心旷神怡…… 滕辉月觉得今年的生辰过得太好了! 若有机会,一定要再来一次! 第三十四章 服软 福康长公主齐敏怀胎的月份见长,身体渐渐笨重起来,脾气也变得有点古怪敏感,受不了半丝委屈。 除了最心爱的儿子滕辉月,连滕祁山都吃了不少挂落儿。 齐珍因为嫡支的到来以及齐敏的怀孕得了一些管家权,从沉寂中重新活跃起来。她经常招呼嫡支大房的小邵氏与她的两个媳妇儿到安国公府聊天,偶尔还有兄长齐远的嫡妻高氏。她还请过嫡支二房的文子媳妇赵敬,可是赵敬托事不来,齐珍觉得没趣,便不理他了。 小邵氏是个奉承人的高手,虽然有心攀公主府的高枝,但丈夫滕英摇摆不定,她也不好太过得罪齐珍。她的两个媳妇儿是晚辈,自是不会在口头上得罪齐珍。高氏一向有些畏惧婆婆赵侧妃极为宠爱的齐珍,对她只有小心对待的份儿。 所以每当和这些夫人说话,齐珍都是高人一等的那个,时间长了,难免有些飘飘然。一次提到儿子滕祁岳的婚事,齐珍道:“我阿岳娶媳妇儿,必定要寻个贤惠不妒。这世间的男子,哪个真的想只守着一个人?都想着多几个伶俐解语的侍候。做妻子的,有了身子还不准丈夫近其他人的身,是什么道理?” 如今整个滕家只有公主府的那一位怀孕。滕祁山是驸马,不得立妾是规矩。谁也不能说福康长公主不贤惠。小邵氏和两个媳妇儿都噤声,高氏小心翼翼拉了齐珍一把,担忧地看着她。 齐珍自觉失言,但看到所有人都对齐敏噤若寒蝉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道:“我又没有说错……” 虽然她到底不敢再议论下去了,但这件事还是传到公主府那边。 孕妇脾气不好,当场摔了一个心爱的茶壶,还立刻让人寻了两名貌美的少女送给滕祁岳。 “既然二叔以后的媳妇儿那么贤惠,必定乐见二叔早早有人侍候的!”齐敏如此道。 这还不解恨,等滕祁山回来,一通粉拳打在他身上:“说!驸马你说,是不是憋不住,想要旁的女人侍候?是不是若本宫不是公主,你已经娶回十个八个?” 可怜安国公世子被打懵了,一脸茫然,还得小心安抚竭斯底里的妻子,不让她伤着肚子里的孩子。 “哎呀,夫人,为夫向天发誓,对你绝无异心,否则天打雷劈……” “闭嘴!本宫准你发毒誓了吗?你若有个好歹,我和阿樾怎么办?我们未出世的孩子怎么办?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你是不是想着本宫不好了,你可以立新人?呜呜……”齐敏悲从中来,红着眼哭起来。 滕祁山急得简直想去撞墙,连连用眼神示意见势头不对躲到一角藏起来,只露出半个脑袋的滕辉月过来帮忙。 滕辉月趴在墙角,没啥良心地摇头。明眼人都能看出齐敏是在趁机找茬儿!没看到滕祁山刚转开眼,齐敏哭着的眼睛里便露出笑意吗? 被娇宠着长大的公主殿下,小小年纪已经目睹皇室各种勾心斗角,在最动荡的时候嫁人成婚,努力收敛脾气做一名优秀的安国公世子夫人,掌管家大权,压制不着调的祖母与志大才疏但野心不少的继室婆婆,又要看在公爹的面上不能太过分,子嗣上不顺遂,承受了不少压力…… 齐敏能等到这个时候才发作,已经是她好脾气了!天知道她多想把妨碍她的人通通拖出去打个半死不活!就齐珍这种,若在宫里她早让她无声无息地消失掉了,哪会像之前这般大度,轻易饶过她? 正好趁着怀孕无人敢惹的时候,出手捉一捉她的七寸,好叫她知道厉害! 因为有两个儿子,齐珍一直不肯安分。齐敏就让她知道,若她不安分,得罪了她,她的两个儿子都没有好下场! 齐敏借题发挥,三分真,七分假,可以只一招已经让齐珍六神无主! 公主亲自赏赐,不能拒绝,不然下次来的就是懿旨和圣旨,那才真的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了!可是齐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妖妖娆娆的女人贴身侍候滕祁岳吗?万一她的阿岳真的被勾了魂,嫡妻还没娶就有了庶出子女,他还能说上什么好的亲事? 齐珍连忙找安国公哭诉。 给自己的小叔送女人……安国公滕海确实觉得齐敏此举不妥。可是内宅之事,自从齐敏管家后,他已经不再插手。而且他知道齐敏发难的前因后果,估摸着这是齐敏要整治齐珍,所以齐敏应该会控制分寸的……吧? 滕海一时也拿不准齐敏是不是真的恼怒了,只能选择相信。毕竟齐敏的身份摆在那里,肚子里还怀着滕祁山的第二个孩子,让着些准没错。难道安国公府还真能和皇室对抗不成? “公主是君,我们是臣。公主下降,她贤惠,是吾府之幸,若不然……”滕海抚着须,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齐珍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若公主不贤惠,他们也只有受着。 以往齐珍因为各种事情和齐敏暗中较劲,确实被齐敏隐隐教训过几次。只是那些教训都没有真正触及齐珍的底线,没有戳中她的弱点。齐珍以为齐敏是看着滕海的份上,不敢把手伸向她的孩子们,所以她才肆无忌惮。 如今看来,是她太天真了! 这一刻齐珍才真正意识到,福康长公主齐敏,是真的能决定他们的命运…… 更令她觉得心凉的是,不久后,传来滕家嫡支二房的嫡子滕丰礼与越侯世子和江华郡主齐芝的嫡长女王秀娟订亲的消息。十八岁的滕丰礼甚至还只是一个秀才,来建康赴考,前途未卜。可因为江华郡主与福康长公主齐敏关系亲密,区区滕丰礼居然能娶一个县主为妻! 嫡支大房的小邵氏见风使舵,和齐珍疏远不少,以前都是随传随到的,如今开始会找理由推托。 齐珍的日子又开始冷清起来。老国公夫人严氏有心助她,可是她年纪已经大了,渐渐使不上力。等失了严氏这个倚仗,齐珍才惊觉自己已经完全处于一个不可逆转的劣势。 齐珍的三个儿子中,滕祁岳绵软好性,天真方正,滕祁川聪明有余,机灵不足,滕祁逸柔弱骄纵,资质都不算十分出众。除了滕祁逸性子像齐珍,支持齐珍外,滕祁岳和滕祁川对母亲为他们不断去争的行为只觉得惶恐,委婉劝过几次反而被斥责后,他们也不敢再说了。 可是齐珍得罪齐敏,滕祁岳的房里因此多了两个轻不得重不得的女人,够让滕祁岳头大了。齐珍视她们为洪水猛兽,严禁滕祁岳亲近,但也奈何不了她们,得好吃好睡供着。 滕祁岳体内流着建康滕家的血,对自己未来的妻子抱有强烈的好感,根本不想接受两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忍了这么久终于没忍住,对齐珍道:“母亲,孩儿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与娇妻爱儿一同侍候您……母亲,孩儿不想争了。父亲和大哥不会亏待我们的。” 但齐珍怎么甘心?她半辈子的努力遭到否定。 但她拼命推着上去的儿子率先表示不干了。没有儿子们的配合,她努力再多也是枉然。 齐珍向齐敏服软了。 她自请到滕家祠堂为齐敏祈福一月。期间抄经抄到指甲断裂出血,跪到双膝青肿。她出来时,滕祁岳身边的两个女人不见了。 齐敏生产前,滕祁岳与正七品翰林院编修林大人的妹妹,十六岁的林氏定亲。滕海对这桩婚事很满意。齐珍依然觉得林氏的身份配不上滕祁岳,但她已经找不到更好的选择。婚事定在来年三月下旬。 这是亲生儿子的婚事,齐珍事必躬亲,比当初滕祁山娶公主时要慎重得多。当然,那时滕祁山成婚,即使齐珍有心插手也不劳她费心。宫里和汝南王府都派人来,帮滕祁山布置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滕祁岳成婚没有这个待遇,由着齐珍操办。 安国公府和公主府之间的气氛因此改善不少。 ****************************************************** 滕辉月的弟弟滕辉然在太安九年的夏天出生,一个足月的强壮婴儿,重八斤八两。许是在怀孕期间折腾母亲折腾够了,齐敏生他十分顺利,只用了三个时辰。 滕辉然这个名字是他的哥哥滕辉月改的,小名十六也是滕辉月改的。 滕辉然很小已经开始认人,虽然没有他哥哥小时候那样,碰到不喜欢的会哭个不停不给抱,但也不遑多让。他最喜欢自己的哥哥滕辉月,见着了肯定要巴住不放。 滕辉月拿齐明铮当弟弟练了一段时间“如何成为一名好哥哥”,虽然齐明铮基本是他的应声虫,他说是马他绝对不会说是鹿,但从齐明铮的反应来看,他对待弟弟的方法应该是正确的……吧? 可是滕辉然太黏他了,滕辉月很苦恼。 耐着性子陪了滕辉然一段时间,滕辉月终于扛不住,逃回宫里了。 齐敏抱着已经三个月大的滕辉然进宫,滕辉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追着哥哥的身影转,不时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十分兴奋。 郑太后笑道:“十六如此喜欢哥哥,不如跟着哥哥在宫里住好了!” 第三十五章 反对 “不好。” 郑太后话音刚落,立刻有两个声音同时道。 滕辉月快七岁了,身高有了进展,从明帝的大腿长到明帝的腹部,五官越发漂亮精致,眼里仿佛盛了一缕阳光,流转间灵动潋滟,令人想把所有美好的东西放到他面前,博他一笑。 他对明帝黏性坚强,即使已经成为哥哥,在弟弟滕辉然面前,还是自动自发地爬到明帝膝上坐着,牢牢霸占着自己专属的位置。 明帝伸手环住他的小腰,让他在怀里靠得舒舒服服的。有了身份相当的滕辉然在,滕辉月似乎有了危机意识,变得更加缠人了。明帝完全不觉得困扰,反而觉得甚为有趣,对他极为纵容。 别说明帝对滕辉月有过“宠他最多”的承诺,就算没有这个承诺,明帝对滕辉然也全然没有对滕辉月那么亲近。尽管小小只的滕辉然也憨态可掬,圆润讨喜,但明帝就是觉得他没有滕辉月半分可爱,没有一丝想要抱抱他的冲动。而且看滕辉然对滕辉月的黏糊劲儿,想来也是个会想尽办法要吸引滕辉月注意力的主儿,就像他的大儿子齐明曜和小儿子齐明炎一样。 明帝一直认为他与滕辉月的感情比亲生父子更胜一筹,因而格外保护滕辉月。在他看来,滕辉月是金尊玉贵的文子,随着年纪渐长,该与齐明曜之类的小少年保持距离了。他的宝贝儿可不能轻易交给那些毛还没有长齐,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滕辉然虽然没有这层顾虑,但也是一个男子,应该从小习惯避嫌。齐明曜他们就是因为从小没有养成这良好的习惯,如今才见天儿地追在滕辉月身后跑。 为此,明帝已经在考虑让锦墨宫那边分开授课。男子与文子女子,七岁该不同席了。 所以郑太后说让滕辉然跟着进宫,不只是滕辉月不乐意,明帝也不乐意。甥舅俩同时出声反对,说完了,滕辉月扭头看了看明帝,微微弯起唇瓣,还蹭了一下明帝的胸膛表示满意他的表态。明帝垂着眼看他,眼里闪过淡淡的笑意。 福康长公主齐敏当然也是不同意的。她的阿樾如今几乎等于送给了明帝做儿子,时常不着家,住在宫里,和明帝比父母还要亲近。明帝和滕辉月极为投缘,齐敏争抢不过,不得不罢手。好不容易等到滕辉然出世,又要养在宫里?绝对不行!安国公滕海和驸马滕祁山一定不会同意! 往大里说,滕辉月以元徵雍主之名养在宫里,受尽郑太后和明帝的宠爱已经是宫里的独一份。所有人皆看在公主府和安国公府的面上,以及滕辉月的文子身份上,没有丝毫异议。但若换成注定要继承安国公爵位的滕辉然,恐怕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不过她反对的话刚到嘴边,那边理所当然地坐在一起,亲密得彷如父子的明帝和滕辉月已经默契十足地一同出声了。 其实郑太后只是开玩笑。她又不是无知的老妇,哪会不知道滕辉然没有可能养在宫里? 但看到明帝和滕辉月一起反对,她不禁一乐:“怎么不好了?阿樾是哥哥了,要让着弟弟,知道吗?” 滕辉月皱起小脸,转身抱住明帝道:“舅舅不让!” 在场的人都笑起来。滕辉然不知发生什么事,见其他人笑了,但哥哥没有笑,还一脸不高兴,于是跟着皱起脸“啊啊”地大叫几声,生气勃勃的模样仿佛在说“不准欺负我哥哥”! 一直在旁边笑而不语的林凡道:“看来十六已经知道心疼哥哥了,和阿山一个模样,这也是另一种‘虎父无犬子’吧!” 汝南王世子妃钱氏去世一年后,世子齐澈的贵侍林凡被扶正为世子妃,他的儿子齐嵘正式记为汝南王府嫡长孙。按照惯例,每月十五他得入宫向郑太后请安。 这两年郑太后突然喜欢上听经,但她不喜欢请那些有名的大师入宫专门为她讲。刚好林凡之父是太学酒祭,林凡家学渊博,所知的经书如数家珍,讲起来如顺手拈来。他的性子又宁和柔顺,很得郑太后赞赏,便隔三差五地召他进宫讲经。 林凡这次来,正好碰上齐敏带着滕辉然入宫请安,明帝也带着滕辉月过来永安宫。 汝南王齐梁在兴帝登基,坐稳帝位后已经识趣地交了兵权,到世子齐澈时也只是挂了个不轻不重的职位。可以说,这个王位是用齐梁一脉的安分守己换来的,看着风光尊崇,实际上却在淡出权力中心。直到齐嵘这一辈,因为各种原因,他得到明帝的重用,成了明监司的三大主事之一,专门负责暗中纠举百官违法犯罪之事。齐嵘的这一职并不易胜任,稍有不慎便会开罪人。可是齐梁和齐澈都支持齐嵘出任。林凡也知道这是重新振兴汝南王府的一个契机,虽然心疼儿子,也不能阻止他的发展。 他尽心侍奉郑太后,正是为了帮齐嵘在皇室这边多留一些好印象。 齐敏对林凡还是挺给面子的,闻言笑道:“我们阿樾确实是个好福气的,以后只管让人宠着即可!”滕祁山宠滕辉月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儿。如果以后滕辉然长大了,像父亲一样保护照顾自己的哥哥,可不是“虎父无犬子”? “娘亲,我会的。”滕辉月抢先道,毫不迟疑认下“让人宠着即可”这句话。 如此不害臊,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偏偏明帝还理所当然道:“谁让阿樾受委屈,朕饶不了他。” “舅舅啊!舅舅最好了!”滕辉月高兴了,使劲儿地在明帝怀里扭动。 明帝含笑任着他闹,伸手捏捏他白嫩的耳朵,而后看着他的耳尖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粉红起来。 滕辉然看得眼热,“啊啊”地朝哥哥挥动小手臂,讨抱。他生得特别壮实,那兴奋的劲头连齐敏都有些抱不住他。 刚好明帝和齐敏比邻而坐,滕辉月伸手拍了一下滕辉然的小手,教训道:“老实点儿。” 滕辉然愣了一下,抱着小肉手歪头眨巴着眼睛看滕辉月:“啊?” “要乖哦。”滕辉月摸摸他的头。 滕辉然仰起脑袋盯着哥哥的手,声音低了八度:“啊……”然后果真窝在齐敏怀里,老实了,黑白分明的眼睛乖巧又无辜。 “嗯,弟弟很乖。”滕辉月又摸摸他的头,以示赞许。 滕辉然高兴得笑弯了眼,吮着手指去蹭哥哥的手。如果他有尾巴,恐怕已经摇个不停。大家都被他这一副仿佛小动物被驯服的小模样逗笑了。 “当真是一物降一物……”郑太后笑叹道。 “可不是!十六平时顽皮着呢,只有阿樾能降得住他。”齐敏道。虽然口上如此说,但她还是非常乐见两个儿子和睦友爱。 “阿樾一天比一天大,他的婚事,你可要早作打算……”郑太后突然有感而发。她年纪越大,越觉得岁月催人老,开始期待孙子一辈成家立业,为皇家延续下一代。 “母后,阿樾才不到七岁。”明帝道,英挺的眉不以为然一扬,“这些事言之过早。” 齐敏毕竟是郑太后的女儿,母女连心,闻言心里一动,若有所悟地看了郑太后一眼。 林凡则想到家里那个一提起滕辉月便能开心半天的傻孙子齐明铮。不过这个时候明显轮不到他插话,他选择沉默。 “哀家只是说说,看你急得……”郑太后嗔道,“你和驸马提起阿樾的事都一个样儿,哪里知道文子和女子与你们这些鲁男子不同?” 明帝断然道:“阿樾的婚事,朕自有主张,母后不需费心。” 郑太后脸一沉:“皇儿!” 这几年她和明帝的母子关系缓和,少有被明帝如此直接顶撞的时候。郑太后不禁有些动怒了。她本是一片好心! 齐敏道:“哎,皇兄,母后只是一心为阿樾好。母后,您知道皇兄一向疼爱阿樾,怎么也不会委屈他的!而且阿樾年纪确实还小,我们有时间从长计议啊……” 郑太后还是有点悻悻然,哼了一声:“你们不领情便罢!丑话说在前头,若以后有人委屈了阿樾,哀家可是不依的!” “外祖母,阿樾不要嫁人,要一辈子侍候外祖母!”滕辉月大声宣布! 郑太后闻言顿时没绷住,扑哧一笑,指着他道:“你先从你舅舅的膝盖上下来!哀家算是看明白了,你这小没良心的就只喜欢你的舅舅!长大了只会孝顺他,才不会孝顺哀家!” “才不是!才不是!阿樾也会孝顺外祖母的!”滕辉月七手八脚从明帝身上爬下来,跑到郑太后跟前,殷勤地抡起两只小拳头开始给她擂腿。 郑太后哪里舍得他做宫女太监的活儿,揽住他揉搓了一顿:“小滑头儿!” “阿樾有孝顺外祖母的,是不是?是不是?”滕辉月不依不饶。 “是、是……阿樾最孝顺了!”郑太后呵呵笑。 明帝和齐敏看着滕辉月对郑太后撒娇卖乖,对视一眼,皆失笑了。不过见郑太后重展笑颜,似乎把刚才提到的事儿完全放到一边,他们兄妹俩一时拿不准郑太后只是无心提起,还是真的有所打算。 第三十六章 猛兽 尽管郑太后没有再提起滕辉月的婚事,但明帝依然在不久后,正式把滕辉月和安敬令主王承坚从锦墨宫分了出来,不再和其他小孩一起上课。 太傅应桂纶对此又是欣慰又是惋惜。元徵雍主滕辉月绝对是他教过的学生中天资最好的。可惜是个文子,还无心向学,在锦墨宫里过着横行无忌的日子,偏偏成绩始终处于中游偏上,让应桂纶连个找茬儿的借口都没有。唯一可以对滕辉月施压的明帝对他又狠不下心,见他学得不错了就可以了。明帝从没有指望过滕辉月会成为学识渊博的名士,也舍不得滕辉月去吃那头悬梁锥刺股的苦。所以应桂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颗好苗子天天在跟前晃,却一直长不成他期望的那种参天大树,心里的郁卒简直无法言喻。 好不容易等到滕辉月要走了,应桂纶又觉得甚为不舍。单论长相而言,元徵雍主可是锦墨宫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虽然年纪小也极为赏心悦目。元徵朝的文人信奉相由心生,十分推崇面相学。他们认为美丽的人,内心必定有十分美丽的一面,所以他们喜欢貌美之人。能天天对着美人,他们的心情也会变得非常不错。应桂纶骨子里有着文子的固执,同样很颜控。滕辉月无疑是应桂纶坚持授课的重要动力之一。 相比于应桂纶纠结的心思,学生们的心思倒是浅现易懂得多。喜欢和讨厌滕辉月的人两极分化。二皇子齐明渊,诚策郡王齐华的嫡子齐明安,江阳郡王齐涧的嫡子齐明毅,安亭县主齐惠的独子凌茂元,这三个齐氏的宗室子弟,对滕辉月能如此得宠非常不以为然,平日相处不过是面上的客气,和滕辉月玩不到一处。其他孩子则因为各种原因都很喜欢滕辉月,只是除了大皇子齐明曜、四皇子齐明炎,滕辉月的两个伴读王承坚和齐明铮,以及硬凑过来常常被教训也不退缩的南阳侯陆夔嫡子陆展云,滕辉月对其他人都不怎么理搭。 齐明曜、齐明炎和齐明铮都很舍不得滕辉月被分出去。可是圣命难违,而且私心里说,他们更愿意滕辉月多些和他们单独一起玩儿,而不是时常被一堆小屁孩团团围住。 滕辉月却非常欣喜终于可以脱离苦海!天天和一堆小孩子一起“刻苦”读书实在把他憋坏了!他觉得很多事他都耽搁了! 不过他显然高兴得太早。之前明帝一直把滕辉月当男子养,纵容他习武学策论,可是经郑太后提起他的婚事,明帝似乎突然真正意识到滕辉月是一个有别于男子的文子,需要学习一些文子和女子必须学的东西。所以滕辉月平时学习的重点转移到琴棋书画上。明帝还让一名宫里的老嬷嬷教授滕辉月药理毒理,并且让另外一个女官选择性地给他讲一些后宫和内宅琐事。 滕辉月离开锦墨宫后,日子反而空前地忙碌起来。 他的书和画有上一世的底子在,又经明帝亲自教导,已经略有小成,琴棋的水平则一般。但上一世时,他对药理毒理不甚感兴趣,学得很马虎,如今意识到重要性了,有机会补救,立刻学得很认真。连王承坚这个一板一眼的小牢头都被惊到了。在滕辉月的带动下,本来就认真刻苦的他变得更加认真刻苦。 无论滕辉月的表现如何,明帝都是满意的。当然,看到滕辉月那么认真,明帝觉得他必须给点鼓励。 明帝带他去珍兽园骑了一回雪狮子。这头叫“苍露”的雪狮子是稀有的名种,通体雪白,高傲暴躁,金黄色的眼睛总带着一股睥睨的神气,只认明帝为主。滕辉月第一次被明帝带着骑它的时候,被它扭着头狠狠瞪了几眼,它原地打圈一副很想把他甩下来的样子,只是因为明帝在,它没那个胆子,但也不是十分驯服,连连低吼。 明帝索性把滕辉月抱下来,放到苍露面前。即使以滕辉月的大胆霸道,那时也微微白了脸,用力抱住明帝的脖子,缩在明帝怀里。 雪狮子耳聪目明,嗅觉却不大好,要靠得近了才能分辨出人的味道。苍露狰狞的大头凑近滕辉月东闻闻西闻闻,低低吼叫,歪头看着明帝,似乎搞不懂为什么滕辉月身上全是明帝的气息。嗅了一会儿,苍露放弃了,屈起前脚跪倒,示意明帝和滕辉月骑上背上。 如此几次后,滕辉月见到苍露都敢抱着它毛茸茸的脖子好生磨蹭一番,才被明帝抱上它的背上。 又骑了一次苍露,享受那种风驰电掣的快感,滕辉月漂亮的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被明帝抱下来后依然意犹未尽,还想再玩一会儿。 “下次再玩儿。舅舅送你一件礼物。” 明帝把滕辉月带到珍兽园的另一个院子。一个巨大的笼子里,两只白色的小东西正滚作一团,在打架。 “白峩!”滕辉月叫道! 白峩正是齐明曜在滕辉月六岁生辰时送给他的白虎幼崽,是一只漂亮雌性,如今已经快满一岁。因为滕辉月常住宫中,珍兽园也适合豢养它,所以滕辉月把它带到宫里来了! 另一只则是个陌生的小家伙,但看得出是一只幼年的雪狮子,模样比白峩稚嫩,但满身的凶悍之气一点也不比白峩逊色。 听到滕辉月的声音,白峩的耳朵一动,一爪子拍开小雪狮子,跑到笼边趴着,划着笼子呜呜地朝滕辉月讨好地低叫。 滕辉月笑着摸摸它的脑袋:“白峩,好久不见了,你是不是又胖了?认识新朋友了?” 他看了看定在那边,拿金黄色的眼睛仿佛在审视他和明帝的小雪狮子,又看看明帝。 “它是苍露的孩子。”明帝道,“出生三个月了,送给你。” 滕辉月双眼一亮,惊喜道:“真的?” 明帝一笑,抱着他径自走进笼子。 白峩在笼子里追着他们跑,见他们进来了,连忙扑向滕辉月,细长的尾巴一甩一甩的。 明帝把滕辉月抱低一点,让他可以抚摸白峩。滕辉月伸出小手挠着白峩的脖子,白峩眯起天蓝色的眼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十分享受。 滕辉月咯咯笑! 一道白影突然快如闪电地扑向滕辉月! 滕辉月下意识地侧过头,只看到一个张开的大口,然后听到白峩大吼一声,飞快地伸爪子拍开白影! 而抱着他的明帝身体也是一动,抱着他侧了侧身。 滕辉月再看过去时,只见小雪狮子跌在地上,痛苦地低叫,半天爬不起来。 “啊,它没事吧?”滕辉月问。既然是明帝送给他的礼物,自然是归他的。看到“他的”宠物被打得起不来,滕辉月不禁有点担心。 “没事。”明帝道。他放下滕辉月,从珍兽园的管事手里接过手套给滕辉月戴上,递给他一块生肉:“过去喂它。” 这是喂熟了认主。当初白峩也是这样的。 如今认主的对象换成苍露的孩子,一头小雪狮子。想到小雪狮子认主后,他和明帝便各有一只雪狮子作宠物,滕辉月一脸跃跃欲试,简直迫不及待! 白峩见滕辉月落地,又想扑过来。不过见他手里拿着生肉,以为是喂它,老实地坐着不动,天蓝色的眼睛跟着滕辉月转。不知怎地,让滕辉月想起他的弟弟滕辉然,虽然滕辉然不是雌性。 滕辉月顿时有些为难了。难得来一次,好像也该喂喂白峩。可是手上的肉只有一块……他求救地望着明帝。 明帝笑而不语,一动不动。 ——好吧,明白了。这个时候,小雪狮子比较重要。 滕辉月抱歉地看了白峩一眼,在它期待的目光下,走向小雪狮子。 小雪狮子被明帝和白峩一起揍了一下狠的,一直没有爬起来,见滕辉月靠近,不禁向后挪了挪。虽然滕辉月没有揍它,但它本能地意识到刚才正是它意图攻击滕辉月,明帝和白峩才会对它这么狠。平时它和白峩打架,都是闹着玩居多。 “哦,来啊,吃肉。”滕辉月蹲下身,把生肉放在小雪狮子面前,努力释放善意。 小雪狮子金黄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你是苍露的孩子,对吧?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叫你苍凛,好不好?我滕辉月的宠物,一定要最威风凛凛的!不说话就当你默认啦!”滕辉月托着腮,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小雪狮子当然不会说话,于是单方面被冠上“苍凛”这个名字。 “喏,吃呀!”滕辉月戳戳生肉,把肉往苍凛跟前又推了推。 苍凛审视了滕辉月半天,突然似乎有些意动。 但它还来不及有所动作,旁边的白峩突然蹿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大口一张,把生肉衔走了,敏捷地落到另一边,还得意地对着滕辉月晃了晃! 苍凛一呆,瞬间暴怒了,低吼一声朝白峩扑过去! 两只雪白的小猛兽为了一块生肉又打起来,在地上滚成一团! 滕辉月已经被明帝抱起,移到安全的地方,不会被它们的混战误伤。但看着它们打得热火朝天,滕辉月有些失望。 投喂苍凛失败了呢! “雪狮子防心重,从明天开始,舅舅陪你过来连续喂它半个月。之后,它就是你的。”明帝用鼻尖摩挲了一下他的脸颊。 滕辉月大喜,重重在明帝脸上亲了一口:“好!谢谢舅舅!” 明帝道:“不用谢。舅舅是需要回报的。我等着你的万寿节礼物。” 第三十六章 猛兽 尽管郑太后没有再提起滕辉月的婚事,但明帝依然在不久后,正式把滕辉月和安敬令主王承坚从锦墨宫分了出来,不再和其他小孩一起上课。 太傅应桂纶对此又是欣慰又是惋惜。元徵雍主滕辉月绝对是他教过的学生中天资最好的。可惜是个文子,还无心向学,在锦墨宫里过着横行无忌的日子,偏偏成绩始终处于中游偏上,让应桂纶连个找茬儿的借口都没有。唯一可以对滕辉月施压的明帝对他又狠不下心,见他学得不错了就可以了。明帝从没有指望过滕辉月会成为学识渊博的名士,也舍不得滕辉月去吃那头悬梁锥刺股的苦。所以应桂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颗好苗子天天在跟前晃,却一直长不成他期望的那种参天大树,心里的郁卒简直无法言喻。 好不容易等到滕辉月要走了,应桂纶又觉得甚为不舍。单论长相而言,元徵雍主可是锦墨宫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虽然年纪小也极为赏心悦目。元徵朝的文人信奉相由心生,十分推崇面相学。他们认为美丽的人,内心必定有十分美丽的一面,所以他们喜欢貌美之人。能天天对着美人,他们的心情也会变得非常不错。应桂纶骨子里有着文子的固执,同样很颜控。滕辉月无疑是应桂纶坚持授课的重要动力之一。 相比于应桂纶纠结的心思,学生们的心思倒是浅现易懂得多。喜欢和讨厌滕辉月的人两极分化。二皇子齐明渊,诚策郡王齐华的嫡子齐明安,江阳郡王齐涧的嫡子齐明毅,安亭县主齐惠的独子凌茂元,这三个齐氏的宗室子弟,对滕辉月能如此得宠非常不以为然,平日相处不过是面上的客气,和滕辉月玩不到一处。其他孩子则因为各种原因都很喜欢滕辉月,只是除了大皇子齐明曜、四皇子齐明炎,滕辉月的两个伴读王承坚和齐明铮,以及硬凑过来常常被教训也不退缩的南阳侯陆夔嫡子陆展云,滕辉月对其他人都不怎么理搭。 齐明曜、齐明炎和齐明铮都很舍不得滕辉月被分出去。可是圣命难违,而且私心里说,他们更愿意滕辉月多些和他们单独一起玩儿,而不是时常被一堆小屁孩团团围住。 滕辉月却非常欣喜终于可以脱离苦海!天天和一堆小孩子一起“刻苦”读书实在把他憋坏了!他觉得很多事他都耽搁了! 不过他显然高兴得太早。之前明帝一直把滕辉月当男子养,纵容他习武学策论,可是经郑太后提起他的婚事,明帝似乎突然真正意识到滕辉月是一个有别于男子的文子,需要学习一些文子和女子必须学的东西。所以滕辉月平时学习的重点转移到琴棋书画上。明帝还让一名宫里的老嬷嬷教授滕辉月药理毒理,并且让另外一个女官选择性地给他讲一些后宫和内宅琐事。 滕辉月离开锦墨宫后,日子反而空前地忙碌起来。 他的书和画有上一世的底子在,又经明帝亲自教导,已经略有小成,琴棋的水平则一般。但上一世时,他对药理毒理不甚感兴趣,学得很马虎,如今意识到重要性了,有机会补救,立刻学得很认真。连王承坚这个一板一眼的小牢头都被惊到了。在滕辉月的带动下,本来就认真刻苦的他变得更加认真刻苦。 无论滕辉月的表现如何,明帝都是满意的。当然,看到滕辉月那么认真,明帝觉得他必须给点鼓励。 明帝带他去珍兽园骑了一回雪狮子。这头叫“苍露”的雪狮子是稀有的名种,通体雪白,高傲暴躁,金黄色的眼睛总带着一股睥睨的神气,只认明帝为主。滕辉月第一次被明帝带着骑它的时候,被它扭着头狠狠瞪了几眼,它原地打圈一副很想把他甩下来的样子,只是因为明帝在,它没那个胆子,但也不是十分驯服,连连低吼。 明帝索性把滕辉月抱下来,放到苍露面前。即使以滕辉月的大胆霸道,那时也微微白了脸,用力抱住明帝的脖子,缩在明帝怀里。 雪狮子耳聪目明,嗅觉却不大好,要靠得近了才能分辨出人的味道。苍露狰狞的大头凑近滕辉月东闻闻西闻闻,低低吼叫,歪头看着明帝,似乎搞不懂为什么滕辉月身上全是明帝的气息。嗅了一会儿,苍露放弃了,屈起前脚跪倒,示意明帝和滕辉月骑上背上。 如此几次后,滕辉月见到苍露都敢抱着它毛茸茸的脖子好生磨蹭一番,才被明帝抱上它的背上。 又骑了一次苍露,享受那种风驰电掣的快感,滕辉月漂亮的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被明帝抱下来后依然意犹未尽,还想再玩一会儿。 “下次再玩儿。舅舅送你一件礼物。” 明帝把滕辉月带到珍兽园的另一个院子。一个巨大的笼子里,两只白色的小东西正滚作一团,在打架。 “白峩!”滕辉月叫道! 白峩正是齐明曜在滕辉月六岁生辰时送给他的白虎幼崽,是一只漂亮雌性,如今已经快满一岁。因为滕辉月常住宫中,珍兽园也适合豢养它,所以滕辉月把它带到宫里来了! 另一只则是个陌生的小家伙,但看得出是一只幼年的雪狮子,模样比白峩稚嫩,但满身的凶悍之气一点也不比白峩逊色。 听到滕辉月的声音,白峩的耳朵一动,一爪子拍开小雪狮子,跑到笼边趴着,划着笼子呜呜地朝滕辉月讨好地低叫。 滕辉月笑着摸摸它的脑袋:“白峩,好久不见了,你是不是又胖了?认识新朋友了?” 他看了看定在那边,拿金黄色的眼睛仿佛在审视他和明帝的小雪狮子,又看看明帝。 “它是苍露的孩子。”明帝道,“出生三个月了,送给你。” 滕辉月双眼一亮,惊喜道:“真的?” 明帝一笑,抱着他径自走进笼子。 白峩在笼子里追着他们跑,见他们进来了,连忙扑向滕辉月,细长的尾巴一甩一甩的。 明帝把滕辉月抱低一点,让他可以抚摸白峩。滕辉月伸出小手挠着白峩的脖子,白峩眯起天蓝色的眼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十分享受。 滕辉月咯咯笑! 一道白影突然快如闪电地扑向滕辉月! 滕辉月下意识地侧过头,只看到一个张开的大口,然后听到白峩大吼一声,飞快地伸爪子拍开白影! 而抱着他的明帝身体也是一动,抱着他侧了侧身。 滕辉月再看过去时,只见小雪狮子跌在地上,痛苦地低叫,半天爬不起来。 “啊,它没事吧?”滕辉月问。既然是明帝送给他的礼物,自然是归他的。看到“他的”宠物被打得起不来,滕辉月不禁有点担心。 “没事。”明帝道。他放下滕辉月,从珍兽园的管事手里接过手套给滕辉月戴上,递给他一块生肉:“过去喂它。” 这是喂熟了认主。当初白峩也是这样的。 如今认主的对象换成苍露的孩子,一头小雪狮子。想到小雪狮子认主后,他和明帝便各有一只雪狮子作宠物,滕辉月一脸跃跃欲试,简直迫不及待! 白峩见滕辉月落地,又想扑过来。不过见他手里拿着生肉,以为是喂它,老实地坐着不动,天蓝色的眼睛跟着滕辉月转。不知怎地,让滕辉月想起他的弟弟滕辉然,虽然滕辉然不是雌性。 滕辉月顿时有些为难了。难得来一次,好像也该喂喂白峩。可是手上的肉只有一块……他求救地望着明帝。 明帝笑而不语,一动不动。 ——好吧,明白了。这个时候,小雪狮子比较重要。 滕辉月抱歉地看了白峩一眼,在它期待的目光下,走向小雪狮子。 小雪狮子被明帝和白峩一起揍了一下狠的,一直没有爬起来,见滕辉月靠近,不禁向后挪了挪。虽然滕辉月没有揍它,但它本能地意识到刚才正是它意图攻击滕辉月,明帝和白峩才会对它这么狠。平时它和白峩打架,都是闹着玩居多。 “哦,来啊,吃肉。”滕辉月蹲下身,把生肉放在小雪狮子面前,努力释放善意。 小雪狮子金黄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你是苍露的孩子,对吧?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叫你苍凛,好不好?我滕辉月的宠物,一定要最威风凛凛的!不说话就当你默认啦!”滕辉月托着腮,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小雪狮子当然不会说话,于是单方面被冠上“苍凛”这个名字。 “喏,吃呀!”滕辉月戳戳生肉,把肉往苍凛跟前又推了推。 苍凛审视了滕辉月半天,突然似乎有些意动。 但它还来不及有所动作,旁边的白峩突然蹿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大口一张,把生肉衔走了,敏捷地落到另一边,还得意地对着滕辉月晃了晃! 苍凛一呆,瞬间暴怒了,低吼一声朝白峩扑过去! 两只雪白的小猛兽为了一块生肉又打起来,在地上滚成一团! 滕辉月已经被明帝抱起,移到安全的地方,不会被它们的混战误伤。但看着它们打得热火朝天,滕辉月有些失望。 投喂苍凛失败了呢! “雪狮子防心重,从明天开始,舅舅陪你过来连续喂它半个月。之后,它就是你的。”明帝用鼻尖摩挲了一下他的脸颊。 滕辉月大喜,重重在明帝脸上亲了一口:“好!谢谢舅舅!” 明帝道:“不用谢。舅舅是需要回报的。我等着你的万寿节礼物。” 第三十七章 噩梦 舞女穿着红衣翩翩起舞,挥动的长长红纱铺天盖地,层层叠叠,挡住了所有目光。 “舅舅?”滕辉月站在舞池中央,被层层红纱包围着,无措地向东走了几步,又向西走了几步,始终没有走出这一大片的红雾。 一股莫名的预感袭上心头,他的心不自觉揪起来了。 “舅舅!舅舅!您在哪里?您告诉我……”滕辉月慌张叫道,“舅舅!舅舅……” “阿樾。”明帝低沉的声音响起。 滕辉月望过去,红雾消散,露出明帝高大雍容的身影,他的脸俊美清冷,凤目里却带着一抹柔和,一如既往地对他温和宠溺地笑。 “舅舅!”滕辉月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撒腿向着他跑去! 明帝弯下身,朝他张开怀抱。 滕辉月扑入他怀里,被抱起来。滕辉月把脸埋在明帝的胸膛,突然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粘稠,他定睛一看,只见眼前出现一大滩血迹! 一道极深的伤口仿佛烙印一样出现在明帝的胸口,正汩汩地冒着鲜红的血…… “啊!舅舅!”滕辉月凄厉地尖叫,整个人从睡梦中惊醒! “阿樾!阿樾……”明帝听到滕辉月的动静,睁开眼,身体比脑袋更快地把吓得浑身颤抖的小孩揽入怀里,轻声安抚。 “皇上、殿下……”寝殿外传来问询。内侍太监苏顺无声地出现在一角。 明帝挥挥手让他们退下,轻轻拍着滕辉月的背,帮他顺气。 “舅舅,舅舅……”滕辉月惊慌地喃喃哭叫,他挣扎着上下打量明帝,见明帝毫发无损,他伸手紧紧环住明帝的腰,好像他会随时消失一样。 “舅舅在。阿樾,别怕,别怕……”明帝吻吻他的发顶,温柔问,“做噩梦了?” 滕辉月惊魂未定,死命抱着明帝的腰,胡乱点头道:“我、血……好多血……舅舅……”他语无伦次,想到梦中的那个画面,打着冷颤。 “只是梦,别怕。”明帝心疼了。他反省一下,是不是因为最近滕辉月都在喂苍凛和白峩吃生肉的原因,所以他梦到血? “可是、可是……舅舅您受伤了……好多血……”滕辉月语带哭腔。 明帝一愣,随即心里一暖。怪不得吓成这样!别看滕辉月年纪小小,一涉及到他的康健,这宝贝儿连对他也是不留情面。在这一点上,明帝向来让着他三分。 更何况是梦到明帝受伤流血? 明帝抱起滕辉月,亲亲他软乎乎的脸颊,手指擦着他的眼泪,继续安抚:“那都是假的。没有人能伤着舅舅。不是说梦都是反着的吗?而且,舅舅不是有阿樾吗?你学鞭子的时候,说过什么?” “……要保护舅舅。”滕辉月闷声道。他记得那时的豪言壮语。事实上,他的确是认真这样打算的。 明帝凤目泛柔:“是呢!阿樾学鞭子学得那么好,有阿樾的保护,舅舅一定会好好的。” 滕辉月还是有些不安。他有着上一世的记忆,可是这些记忆并不是点点滴滴都那么清晰,而是断断续续,时隐时现。有时他会突然想起一些事,有时却是如何拼命想都想不起来。他隐约记得六岁那一年的万寿节出了一件大事,而他因为感染风寒回了公主府休养没有出席,所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这件事导致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入宫。等他得以再次入宫时,明帝已经大好,只是左手再也无法握笔。后来便是那如噩梦一般的明帝的早逝。他记得他曾像个疯子一样,握着太医的脖子要他救活明帝,可是太医说明帝的身体在年轻时受过重创,平时又操劳过度,已经回天乏术…… 滕辉月一直牢牢记住那时太医说过的话,所以这一世里,他不管不顾住在宫里,睡到明帝的龙床上,为着明帝的身体康健各种撒娇卖乖、胡搅蛮缠,不让他再次操劳过度。 而重创……会是因为今年万寿节上发生的事吗?不知怎地,越接近万寿节,滕辉月的心越忐忑不安。 “舅舅,您一定要好好的……”滕辉月抱着明帝,无限忧虑道。 明帝喂他喝了几口温水,圈着他重新躺下,给他掖好被角:“嗯,舅舅会好好的,阿樾也会好好的。睡吧,宝贝儿……” 滕辉月滚入他怀里,揪着明帝的衣襟,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 ——滕辉月像条小尾巴一样跟着明帝! 学业通通放下,明帝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还肃着一张小脸,全副武装,握住腰间的小金鞭,一副随时会甩鞭子的模样。 成天紧张兮兮的,谁敢靠近明帝三步之内他就瞪谁!连大皇子齐明曜他们也不行! 上大朝他就躲在龙椅后的屏风,小朝在御书房他便躲在龙案底下,即使被人发现也一脸理直气壮,直接无视旁人的侧目,坚决坠在明帝身后。谁劝他,他跟谁急! 这件事连郑太后也惊动了,召来明帝和滕辉月问原因。 滕辉月抿着嘴不说话,明帝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之前阿樾作了个噩梦,梦见儿臣受伤,他吓着了,觉得有人要行刺,所以对儿臣……寸步不离。”说到最后四个字,明帝有一刹那的停顿,唇角似乎上扬了些许。 显然对滕辉月的保护过度,明帝有一种强烈的新奇感,有点,咳咳,乐在其中。明帝非常喜欢滕辉月这种对他毫不作伪的关心在意。不然滕辉月也不能跟得如此顺利。 郑太后瞪了明帝一眼,觉得儿子有在欺负滕辉月的嫌疑。不过滕辉月有这份心意确实难得,恐怕连亲生儿子都不外如是。 这宝贝外孙儿能如此得明帝欢心真的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郑太后是老人家,最近又喜欢上听经,对佛学一道颇为信服,听到滕辉月梦到明帝受伤,她心里微微一突,不像明帝那么浑然不当一回事儿。况且,皇族对暗杀行刺从来都不陌生。尽管明帝的帝位坐得很稳,可谓百官拜服,但不代表没有人在暗处盯着那个宝座,暗中图谋什么。比如父亲是高帝继室嫡子的诚策郡王齐华,比如她的夫君兴帝的庶子江阳郡王齐涧,他们一个认为自己才是齐家正统,一个与帝位失之交臂,都不是省油的灯…… “皇儿,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阿樾这么关心你,你自己也要当心些。”郑太后道,“若真有事儿发生,你身手好或许能躲过,阿樾跟着你可要受牵连。”这一句非常有技巧。如果直接劝明帝,他很可能仗着身手不凡不以为然,可一旦涉及滕辉月这个他的心尖儿…… 果不其然,明帝闻言,凤眼一挑,脸色微微沉凝。 明帝齐略本身就是文武相全的英杰,很小的时候已经跟着兴帝上战场,军略不凡。当时他的嫡长兄齐广是无名有实的太子,要代兴帝监国,反而没有上过战场。兴帝准备把齐略培养成大将军王之流,辅助齐广。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最终是幼子齐略得了皇位,成为明帝。即便如此,明帝也没有一天放松过锻炼,身手稳步提升。他自问功夫不会比任何一个禁卫军差。 但明帝对滕辉月的安危非常重视,一开始不但派了谨言和敛羽随侍在侧,还安排了其他人暗中保护。 后来滕辉月中了那种令人昏睡的药,明帝严惩了谨言和敛羽,最后更是只有敛羽可以继续留在滕辉月身边,而暗中保护滕辉月的人多了一倍不止。 事关滕辉月,明帝绝不会掉而轻心。 受了郑太后的影响,从永安宫出来后,明帝开始禁止滕辉月继续跟着他,吩咐敛羽一刻不离地保护滕辉月。作为交换,明帝身边的侍卫也比平时多了几个。这才让滕辉月勉强罢休,不再缠着明帝不放。 扪心自问,明帝觉得有些失落。但听到滕辉月说他终于有时间为明帝准备万寿节礼物时,明帝的唇角又向上弯起,并且在滕辉月说他因为要“保护”明帝,没有太多时间准备万寿节礼物,所以他原本要送给明帝的是十个吻时,明帝很理所当然地表示他觉得他需要两份礼物。 滕辉月拍着小胸膛表示没有问题。 但事实上,滕辉月对于送什么礼物给明帝暂时还没有头绪,而且只剩下半个月给他准备了。 滕辉月跑去向齐明曜和齐明炎取经。 自从滕辉月从锦墨宫分出去后,兄弟俩和滕辉月相处的时间大为减少,特意去寻滕辉月玩儿时若碰到明帝,还会被瞪。他们对明帝这个父皇非常尊敬和畏惧,见明帝不悦还真不敢太频繁往滕辉月身边凑。 难得滕辉月主动找来,他们都很高兴。 齐明曜知无不言。他表示他准备的是一卷亲手刻在玉简上的《孝经》。温润澄澈的翠玉,简洁有力的刻字,无一不昭示着齐明曜的细致认真。听到齐明曜足足提前了半年开始做,期间毁掉玉简无数,滕辉月默默败退。 齐明炎没有跟在齐明曜身边。上学后他们各有各的伴读和玩伴。陆展云虽然闹腾,但作为齐明炎的伴读还是坚定地站在他这边,表示他们是同一国的。徐家的徐止更是不在话下。 不过滕辉月觉得齐明炎有点被陆展云教坏了!因为滕辉月找到齐明炎的时候,齐明炎双眼一亮后掉头就跑,滕辉月愣在当场,一脸问号,就在他犹豫着该不该走时,齐明炎捧着一小束野花回来了,红着脸递给滕辉月。 滕辉月:“……” 十一月中旬的天气颇为寒冷,要找到一束开得这么灿烂的花儿实在不容易。齐明炎冻得双手都发白了,还是擎着花束,很坚持又期待地看着滕辉月。 滕辉月纠结着收下了。齐明炎顿时雀跃不少,拉起滕辉月的小手,挨着他坐下。 滕辉月说明来意。 齐明炎则说他准备的是一场剑舞。他学文学得一般,习武却极有天赋。他不像齐明曜那般有亲生母亲的家族以及养母母家的家族支持,荷包满满的,可以挥霍玉简,所以扬长避短,练了一段剑舞。 “你可以写一百个寿字送给父皇。”齐明炎绞尽脑汁提供意见,“你的字写得极好。” 可是他的字和明帝的字已经有七分相似。被其他人知道可不得了! “呃,我再想想,再想想……” 第三十八章 保护 小雪狮子苍凛肯认滕辉月为主所花的时间比明帝预计的短。因为某一天滕辉月喂完苍凛和白峩后突发奇想,吃力地抱起身长和他的高度差不了多少的苍凛,蹬蹬蹬地奔去苍露待的院子那边。 苍凛原本是不依的,虽然不至于伸出爪子挠一下这个天天投喂自己的人,但还是发出充满威胁的吼声,扭动身躯想挣脱开去。可是一靠近苍露的院子,它突然静了。 很快它见到自己的母亲苍露。它出生没多久就被抱离苍露,和母亲相处的时间不到一个月,但它显然还有些记忆。 苍露也一样。等滕辉月放下比平时乖巧不少的苍凛,苍露立刻走过去,慢慢绕着苍凛踱步,苍凛咧了咧牙,金黄色的眼睛盯着苍露,却没有摆出攻击的姿态。突然苍露快如闪电纵身一跃,苍凛来不及反应已经把一爪子压趴在地上! 它发出呜呜的抗议声,四肢徒劳无功地划动。苍露吼了一声,它顿时乖了,前爪子抱着头,偷偷看着苍露。 苍露凑近它,耸动着大鼻子闻它身上的味道,不一会儿后,伸出舌头开始舔它。苍凛眯起眼,很快发出类似撒娇的声音,哪里还有半点平时在滕辉月面前的威风凛凛? 不知怎地,滕辉月觉得眼前这一幕非常眼熟。他下意识地看了陪着他过来珍兽园的明帝一眼。 刚好明帝也低头看他。 甥舅俩的目光对上,明帝笑着摸摸滕辉月的头,含蓄道:“看来苍凛注定是阿樾你的宠物。” ——所以,其实舅舅您是在暗示物似主人形吗? 滕辉月想着,又看了看那边玩得高兴的苍露和苍凛。这时苍露正用爪子给露出肚皮的苍凛翻身,苍凛似乎觉得非常很好玩,随着母亲的力度,在地上滚来滚去…… 滕辉月:= = 他有点无法直视明帝,恼怒地扯着他的衣角:“舅舅,不要拿苍凛和我比!” 明帝笑得开怀! 玩完儿子,苍露踩着轻盈的步子走向明帝,凑上大头蹭了明帝一下,不可避免地蹭到挨在明帝身边的滕辉月。 滕辉月抱着它的大头蹂躏,苍露在明帝隐含警告的目光下,不甘不愿任滕辉月弄乱它光洁柔顺的皮毛。 然后滕辉月发现,等他带着苍凛回到它的笼子里时,苍凛主动蹭着他,终于服软了。 元徵雍主月殿下是一个非常擅长得寸进尺的主儿。明帝的纵容下,他就敢抱着还没有驯服的苍凛出笼子,这一点很快演变成他骑着苍凛在珍兽园自由飞奔! 白峩深觉失宠,和苍凛打得更凶。在滕辉月再一次进入笼子时,它委委屈屈地咬着他的裤腿不许他出去。滕辉月无法,干脆连它也带出去。 于是珍兽园内,不时能看到一个黑发雪肤的漂亮小文子,英姿飒爽地骑在一头白毛金眸的小雪狮子背上驰骋,身后还跟着另一头白毛蓝眸的小白虎。这一主二宠把整个珍兽园闹得鸡飞狗跳,而唯一能压得住元徵雍主的明帝陛下在旁边负手而立,看得意趣盎然,没有一点阻止的意思。 而终于有一天,元徵小雍主带着他两只凶猛的小宠物踏出珍兽园。 大摇大摆把沿途的宫女太监吓得大惊失色,纷纷退避三舍后,滕辉月带着苍凛和白峩回到他的辉月殿。 苍凛和白峩十分有灵性,但毕竟年幼,又是第一次走出珍兽园,看着什么东西都觉得好奇,非要伸爪子挠上一挠。 之前滕辉月一直拘着它们,等回到辉月殿,他就放它们自个儿玩儿去了。 辉月殿的宫女太监在滕辉月的默许下四散而去,不敢靠近。 敛羽得了明帝的命令,寸步不离地跟着滕辉月,即使是苍凛和白峩也能感觉到这个寡言木讷的人不好惹,虽然对他咬牙咧齿的,但也不敢轻易攻击。 以滕辉月的性子,他其实并不是非常喜欢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的敛羽,他更喜欢活泼机灵的谨言。只是因为他们都是明帝给的,滕辉月努力一视同仁。 而且有了上一世的一些记忆在,他很清楚敛羽到底有多么忠心耿耿。所以这一世他完全没有一丝抗拒地接受了敛羽。 说起来,尽管齐家的男人在性情上各有不同,但有一点却是非常一致的,那就是他们的控制欲。对于真正在乎的人,他们都会用自己的方式把对方保护得密不透风。 不幸的是,上一世时,滕辉月的有生之年都在这种掌控欲中渡过。从出生开始受到明帝的保护——这绝对是他能一直忍受这种掌控欲的根源,因为已经习以为常了。和齐明曜成婚后,保护他的人里加入了齐明曜的人。之后是战乱,一直暗中保护着他的那些人在把他送到齐明炎身边时几乎全军覆没,只留下一个敛羽。等他到了齐明炎身边,齐明炎又把他最得力的暗卫安排到他身边…… 当然,明帝和齐明曜齐明炎两兄弟对他的感情不一样,但毕竟是父子,手段都殊途同归。 滕辉月出神地想。 过了一会儿后,他决定回归正题。他对敛羽招招手:“敛羽,你过来。” 这时的辉月殿已经被苍凛和白峩弄得一片狼藉,白峩先一步回到滕辉月身边。它依然没有放弃和苍凛争夺滕辉月的宠爱。苍凛见它的“小伙伴”不玩了,似乎也觉得没趣了,一同趴到滕辉月身边,被白峩一爪子拍开。苍凛立刻反击回去。 两只小东西在滕辉月身边滚出一团。 敛羽看了它们一眼,有意识地挡在它们和滕辉月之间,以免它们不小心误伤滕辉月。 而后他恭敬地看着眼前的元徵小雍主,露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滕辉月比划了一下:“把他们都叫过来,本宫有事要吩咐。” 敛羽一愣。他其实并不如外表那么木讷,只是真的不喜欢说话而已。当初他被明帝派到元徵雍主身边保护他,还以为会被刁难欺负,毕竟滕辉月霸道骄纵,被郑太后和明帝宠得极厉害。但既然是明帝的命令,他唯有遵命的份儿。谁料滕辉月根本哼都不哼便接受了他,任他跟着。虽然平时不会怎么理搭他,但那一份信任对于一个久居宫中的小孩子来说却是极为难得。久而久之,敛羽早就习惯跟在滕辉月身后,一直保护他。谨言和他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谨言曾经说过:“只要不是被欺负的对象,没有人会不喜欢这个漂亮鲜活的元徵小雍主。”敛羽不得不赞同这句话。 一年前滕辉月在宫里出事,敛羽和谨言都非常自责,即使被明帝重罚了也没有半句怨言。最后只有敛羽能回到滕辉月身边,谨言走时很无奈地说:“哎,连道别都来不及了……敛羽,如果月殿下问起,代我说一声……虽然我觉得他大概不会问……” 敛羽不是很喜欢谨言那种对滕辉月了解很深的语气,虽然相比他,谨言和滕辉月的交流确实更多一些。 但对谨言的消失,滕辉月真的没有过问,只是多看了敛羽一眼。敛羽有种感觉,滕辉月对他能留在他的身边一点都不感到意外。这个小雍主对他似乎非常的……信任。 毫无疑问地,敛羽喜欢这个猜测。 就在敛羽以为他们的主仆关系会一直不咸不淡地持续下去的时候,滕辉月却突然对他说,要见“他们”? 敛羽直觉地想到隐在暗处保护着滕辉月的其他人。但以滕辉月如今的能耐,他不可能发现这些人! 明帝担心滕辉月不乐意太多人跟着,也不可能告诉他。 “……他们?”敛羽决定试探地问。 “他们。”滕辉月肯定地点点头,“除了你以外,一直保护着本宫的人。” 这一刻,滕辉月杏核似的大眼睛平静无波,一股上位者的威仪从他小小的身子里透出来,令敛羽微微一窒,觉得无所遁形。 他诧异地看着突然变得有些陌生的滕辉月。这还是那个对着长辈撒娇甜蜜,对着其他人霸道任性,一派小孩子脾气的元徵雍主吗? 敛羽对着这样的滕辉月无法装傻,但他不死心地尝试抵抗一下:“殿下,他们没有皇上的命令……” “别让本宫说第二次。”滕辉月摸着腰间的小金鞭,一字一顿道,“要么立刻出现在本宫面前,要么永远不要再出现!” 敛羽噤声,和滕辉月固执的目光对视片刻,他无奈地做了一个手势。 他没有办法。他们是明帝安排在滕辉月身边的,实际上已经是滕辉月的人。他们听命于明帝,但对滕辉月的命令,他们同样无法违抗。 不过眨眼的功夫,除了敛羽,滕辉月的面前跪着五个人。 一个着宫女服,一个着太监服,另外三个则穿着黑衣。 “参见元徵雍主殿下。”他们的声音低而有力,干练短促。 苍凛和白峩吓了一跳,连忙围到滕辉月身边,对他们发出低低的咆哮声。滕辉月拍拍他们的脑袋,让他们安静。 “很抱歉惊动你们。但本宫有一件事,只能交给你们去做。”滕辉月郑重道。 元徵雍主罕见的客气让敛羽和五个暗卫心里一惊,他们不着痕迹地互相看了一眼。 敛羽道:“殿下,请说。” 滕辉月道:“明日是万寿节,本宫要你们暗中保护皇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必须把皇上放在第一位!” 第三十九章 万寿节(一) 太安九年的万寿节,是明帝二十七岁的生辰。 明帝不是一个喜欢奢侈浪费的皇帝,甚至可以说,他非常的“节俭”。这个节俭并不是指明帝会节衣缩食、削减用度,事实上皇帝该有的享受,明帝依然会有,但他非常擅长开源节流。单是明帝登基九年只举行过一次选秀,并且后宫妃嫔数目是齐氏开国以来最少这一点,已经为他的内库节省了数不清的钱财。 同时明帝也是宴会办得最少的一个皇帝。除了重要节日的国宴,太后的寿宴之外,明帝不怎么喜欢设宴以及参加其他宴会。 往年的万寿节都被明帝以不宜铺张为由,办得像是走一个过场。 今年的万寿节却有些不同。 齐氏立国,结束了多年的分裂战乱,统一了神州大地,令八方来贺,立下不世之功。可是边关的战乱一直断断续续,延绵多年。齐氏的皇帝历经三代,边关也打了三代的仗。至今依然留着的比较大的祸患正是北方的突厥部。 突厥部是游牧民族,族人强壮凶悍,骑术高超,每年都会发兵南下,侵犯边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元徵之前的朝廷多以向突厥部纳贡、和亲等手段与其媾和。直到元徵朝建立,开国皇帝高帝性格强硬,不甘对突厥部俯首,悍然发兵,三战三胜后才终于止住了突厥部的猖獗。 突厥部视之为奇耻大辱,多年来一直没有放弃复仇,以致边关兵祸连连。 明帝登基之初,边关便受到突厥部的一次强攻,差点被其破城,挥兵南下。明帝异常恼怒,顶着了各方的压力出兵回击,勉强打了个平手。 这些年来,明帝一边用军事与突厥部对抗,一边派人渗入突厥部内部,对其进行挑拨分裂。好不容易,前些日子大将军安煜率兵大败突厥部,之后突厥部陷入彻底的内乱。突厥部的其中一支昆那里部,遣使至建康,愿意俯首称臣。 因为刚好碰上万寿节,在太常寺和鸿胪寺的联名请旨下,明帝允许他们把宴会办得比往年隆重一些。 万寿节当日,甘露殿张灯结彩,气氛祥和而隆重。 阿托史是昆那里部的首领,亲自带着降表前来建康。在日间的大朝时,他已经叩拜过明帝,并且表明来意。当然,昆那里部的投降称臣是有条件的,需要宗室女子和亲,要朝廷赏赐纹银十万两,绢五万匹,茶两万斤等等。以昆那里部这突厥部第三大势力的身份,这些条件确实苛刻了点,但只是坐地起价,阿托史等着元徵这边就地还价。可是明帝听到这些条件后居然一言不发,大手一挥表示容后再议。 接着,便是晚上的寿宴。 阿托史带着两名随从走进甘露殿贺寿时,只见明帝坐在主位上,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把他俊美清冷的容颜衬得更加威严深沉。一名雍容慈和的老妇人坐在与他并排的左手边,而一名眉心有一颗朱砂痣,漂亮得仿若仙童的锦衣小文子,紧挨着明帝坐着。三人的下首,一边是皇子与后宫的高位妃嫔,另一边则是王公大臣。 看到阿托史带着人过来,那锦衣小文子好奇地盯着他们,眨眨眼。 阿托史对元徵朝皇室的人如数家珍。知道坐在明帝身边的,一个是明帝的生母郑太后,另一个则是福康长公主与安国公世子的文子儿子——元徵雍主滕辉月。 阿托史也算见过不少美人,但这元徵雍主小小年纪已经有这般殊色,长大后恐怕是倾国倾城的尤物。可惜太过幼小,若不然,能求娶过来也是一桩美事。 阿托史一边想着,右手抱拳放在心口,向明帝欠身,朗声道:“昆那里部阿托史,祝贺元徵皇帝陛下寿辰。” 明帝还没有说话,他身边的元徵雍主先开口,用很多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困惑问:“舅舅,他为什么不行跪礼?他是来干什么的?” 明帝道:“他是突厥昆那里部的首领,来此递降表。” 滕辉月更稀奇了:“既然是降臣,不是更应该跪吗?” 滕辉月的话令阿托史有些恼怒和尴尬。请降可不是一件有多光彩的事!而且条件还没有谈好,这就要他行臣子礼未免言之过早。可是开口的人只是一总角小儿,一派天真烂漫,童言无忌,阿托史又不好自降身价与他计较,只得道:“这位想必是元徵雍主。阿托史诚心向贵国请降,可是陛下尚未答应我部的条件,我部还不是贵国的臣子。” “投降还得谈条件?”滕辉月一脸惊讶,又问明帝,“他们那个昆……什么部很厉害吗?他们投降了是不是等于突厥部投降了?” 此时有人在旁边道:“禀月殿下,昆那里部是突厥第三大的部落。虽不能代表突厥部,但亦是一大势力。”这插话的人显然是主张接受阿托史的条件,让其顺利称臣的。 听到这话,阿托史不禁板直了腰! 滕辉月道:“那为何第一大的部落不降,第二大的部落不降,第四大的部落不降,偏偏是他这第三大的部落降?可是有什么非降不可的理由?”他仰起脸看明帝。 一阵静默,然后开始有窃窃私语。 原本有些不满元徵雍主一个小儿在昆那里部首领面前贸然开口的人此刻都闭口不言,眼里若有所思。 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非降不可的理由?若是如此,那么这个阿托史还提这么多条件,不就是在狮子开大口,虚张声势?此事可值得查证! 阿托史见状脸色一白,额头见汗,心里极为惊骇!因为滕辉月无心的话简直一语中的!他正是收到第一大部落与第二大部落准备联手对付他们昆那里部的消息,才迫不得已向元徵请降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他还指望着投降后,元徵可以出兵给他抵抗另外两部的夹击! 只是没忍住那贪婪,想从中获得一些好处…… 明帝抚了抚滕辉月的脸颊,道:“日后朕再与你分说。昆那里部的首领也累了,请降之事,明日再议。” 阿托史在明帝若有深意的微笑下,提着一颗心退下了。尽管依然没有行跪礼,但那欠身的动作比之前佝偻了很多。 明帝见状,笑意更深。 阿托史走后,甘露殿又恢复一派歌功颂德、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不少王公大臣上前向明帝祝酒。明帝一一举杯与他们共饮。 滕辉月在明帝身边,非常殷勤地为他倒酒递吃食。今晚所有入明帝口的东西,都是由多重人员把关,再经敛羽之手,再经滕辉月之手,才到明帝手上。 明帝知道他实在被那个噩梦吓着了,背后又有信佛的郑太后撑腰,已经化身成紧张兮兮的小月子,对着他管头管脚起来。 明帝虽然认为他太过大惊小怪,但实在怜惜他的一片爱护之心,于是面不改色地纵着他。 殿中央有舞姬在翩翩起舞,红纱在空中飞扬,煞是好看。 但滕辉月只觉得这颜色十分刺目,令他不自觉浑身紧绷。因为这场景和他做得那个噩梦非常相似。 “阿樾,你还好吗?”明帝蹙眉看着他苍白的脸。 滕辉月指着舞池:“我不喜欢。可以叫她们不要跳吗?我头晕……” 明帝随意一挥手,内侍太监苏顺领命而去。 不过片刻,舞姬陆续停下,行礼后退场,轮到皇子们献上寿礼。 等挥着红纱的舞姬全部离开视线范围,滕辉月松了一口气。 “要叫太医吗?”明帝把手覆在他的额头上,看他有没有发热。 滕辉月摇摇头,靠在明帝怀里:“舅舅,我没事儿。” “皇儿,阿樾怎么了?”郑太后侧头问。 “外祖母,我没事儿。”滕辉月在明帝怀里探出头道。 郑太后道:“不舒坦要说,知道吗?” 滕辉月乖巧道:“是,外祖母。” 此时大皇子齐明曜已经带着他刻了《孝经》的玉简站在明帝面前,郑太后便止了话,看向他。 “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齐明曜道。 这几年看明帝的意思是不打算再要皇子了。郑妃、邓妃与张昭仪管着后宫。因为有郑太后在,郑妃的份位不变,受到的宠爱也不变,但想要更进一步,几乎再无可能。明帝也不再允许郑家的文子和女子入宫。取而代之的,是政事上的重用。与其指望郑姓妃嫔侍君能在宫中有大作为大造化,不如握紧眼前的权利,振兴门楣。 况且郑妃的甘泉宫里养着两个皇子,已经得了一半的机会。如果再得寸进尺下去,踩到明帝的底线,那就得不偿失。 所以郑家痛定思痛后,已经转而靠向大皇子齐明曜这边。 郑太后对齐明曜的态度也因此多少有些改变,比以前要和善得多。 “不错。阿曜有心。”明帝看着玉简,颔首道。 “贵在一番心意。”郑太后也道。 齐明曜得了好的评价,微微一笑,行了个一丝不苟的礼后退下。 二皇子齐明渊送的是一块上等的古墨,看成色与纹路已经知道不是凡品。明帝收下了,也难得赞了一句。 三皇子齐明勇送的是一支亲手做的狼毫,手工不怎么样,但诚意很足。明帝一样夸了他。 四皇子齐明炎则是表演一段剑舞。这一段剑舞其实是一种祈福舞,寓意是平安康健,简单干脆又不落俗套。而且齐明炎小小年纪,已经能握着剑舞得虎虎生威,颇有日后能成将成帅的潜力。 明帝拍掌,道了一声“好”! 王公大臣们也纷纷赞叹。 “皇子们有皇上的风采啊!” “……个个出类拔萃,人中龙凤……” “至诚至孝……” …… 有养子或者亲子的妃嫔都微笑起来,无子的那些则暗自捏皱了帕子,脸上还得露出深以为然的笑容。 唯有滕辉月知道明帝虽然赞了人,但心里并没有真的非常高兴。齐明曜过温,齐明渊过奢,齐明勇过拙,齐明炎过执,暂时都不能令明帝满意。明帝一向严格,对皇子们的要求都是高标准的。 不过恰逢生辰的大好日子,明帝还是以勉励为主。但过后,这些皇子们可能就要不得空闲了…… 滕辉月同情地想。 许是看出他的心思,明帝掐着他软乎乎的脸颊道:“阿樾还欠着舅舅的生辰礼……” “窝叽咋滴……”滕辉月口齿不清道。 没见着红纱,他安心下来,开始有心情和明帝开玩笑。 皇子们送完贺礼后,呈上来的是昆那里部带过来的贺礼。 听到嘭一声巨响,滕辉月抬起头,只见满眼的鲜红—— 第四十章 万寿节(二) “舅舅!” 滕辉月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他完全没有思考,奋力扑向明帝,整个人趴在明帝怀里,用身子挡在他之前! 明帝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抱着他倒向宽大龙椅的另一边! 昆那里部带过来的贺礼是他们的特色舞蹈——烙舞。这种舞蹈是从古代的炮烙之刑演变而来。舞姬站在一个可以移动的特制平台上跳舞。这个平台中间立着高矮不一,约男人手臂粗的四根铜柱,铜柱的四周围着可供站立的铁网,铁网下堆放着可以旋转的炭火。炭火点燃时,鼓声响起,舞蹈开始。舞姬围绕着平台伸展跳跃,同时必须小心地避开炭火。随着铁网在炭火的灼烧下变得越来越热,舞姬的舞步会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当她们无法忍受这种高温后,她们抓住铜柱,凌空舞动,直到铜柱的温度升高,舞姬配合着鼓声结束表演。 这一次的表演是为了贺寿,所以点火时,昆那里部的舞姬扬起了红纱…… 明帝刚看了一个开头便被滕辉月扑倒,啼笑皆非地想起身安抚紧张过度闹了笑话的滕辉月,只听见一阵破空之声,眨眼间,突突突三下,三支泛着灰黑色的袖箭几乎贴着滕辉月的背擦过,钉在龙椅背上! 明帝脸色剧变,当机立断扬声道:“有刺客,护驾!”同时敏捷地抱着滕辉月往地上一滚,避开郑太后的方向,以及更多迎面而来的箭矢! “有刺客!” “……啊啊啊!” “护驾!护驾!” “救命啊!救命啊……” 泰福殿瞬间乱成一片! 刺客目标明确,前后一共八人从腰间抽出软剑,从四面向着明帝夹击过去,动作极为敏捷快速! “保护皇上!”敛羽大喝一声,与另外两名暗卫率先靠近明帝,迎击刺客! 明帝一袖子甩开两把刺向他的软剑,把滕辉月往另一边暗卫的方向用力一推,送出战圈:“带雍主离开!” 滕辉月身不由己地被抛出去,撞入接住他的暗卫怀里。他红着眼焦急地看着激烈打斗中的明帝他们,大声叫道:“不用管我,快去救皇上!” 除了一名暗卫守在他身边,其他人都飞快加入打斗当中! 护驾的禁卫军迅速集结,可是刺客身手极好,根本不顾背后的威胁,悍不畏死地只向明帝发动攻击,一时间,明帝险象横生! 滕辉月站在不远处紧紧握住小金鞭,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明帝,死死咬着牙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怕惹得他们分心。 还好明帝身手不凡,又有暗卫相助。刺客没能在短时间内把他击杀,不多时开始处于下风。 眼看第三个刺客被击中倒下,胜利在望,一柄长剑,突然横在滕辉月面前! “你!”滕辉月瞪大眼,扭头看着身侧的暗卫! 那暗卫一手抓住滕辉月的肩膊,一手拿剑抵着滕辉月的脖子,对着明帝道:“皇上,你不要元徵雍主的命了?” 明帝正专心迎击刺客,闻言反射性地侧头看向滕辉月,微微分神,刺客看准机会,软剑毒蛇一般刺向明帝的心口! 滕辉月瞳孔收缩,不管不顾大力撞开暗卫的手,用尽多年所学把金鞭一甩,噌一声撞开刺客的软剑! 本打算拿他威胁明帝的暗卫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孩童居然会不顾安危如此作为,脸色大变,猛地转动手中的剑刺向滕辉月的后背! 就在暗卫的剑快要刺中滕辉月时,他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的身后,四皇子齐明炎脸色紧绷,举起的剑狠狠插在暗卫的身上,一击毙命! 滕辉月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刚从鬼门关逃过一劫,明帝却看清一切,心头剧震。一股深沉的怒气涌上心头,凤目闪过狠绝! 他反手一剑把差点伤着他的刺客杀了,沉声道:“一个不留!” “是!” 战局已定,明帝走过去单手抱起滕辉月。这时他的身上带了刺客飞溅的血亏,浑身凌厉的煞气,凶狠得仿若修罗。 滕辉月一点也不怕他,抱着他的脖子,紧张问道:“舅舅,您有没有受伤?” 明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托住他的后脑勺压向肩头,道:“舅舅没事。” 滕辉月松了一口气,后怕不已地抱着明帝。 ******************************************* 昆那里部带来的人行刺明帝,所有来使被投入大牢。 寿宴草草收场。 明帝命人把受惊的郑太后送回永安宫,令妃嫔侍君等各自散去。明帝遇刺期间,大皇子齐明曜临危不乱,指挥禁卫军护住了后宫诸人,而四皇子齐明炎更是亲手杀了一个叛变的暗卫,救下了滕辉月,明帝皆勉励了他们,并且另有赏赐。 此外,明帝着大理寺彻查行刺之事,禁卫军加强宫里戒备。 一一安排妥当后,他带着滕辉月回了太极宫,连安国公世子滕祁山的求见也没有接见,只是递了口信告诉滕祁山,滕辉月一切安好。 说到这一点滕辉月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上一世时他感染风寒没有出现在这一年的万寿节,他的公主娘亲为了照顾他也没有入宫。这一世他好好的守在明帝身边,轮到他的小弟弟滕辉然染了病,福康长公主齐敏依然是留在公主府看着他。如此一来,倒避免了一场惊吓。 回到太极宫,滕辉月落了地,看到有太医在等候,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舅舅,您说过您没事的!”滕辉月急得杏眼一红,紧紧盯着明帝。 明帝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坐下来对太医露出手腕。他的手腕内侧有一个指甲大小的伤口,似乎是被什么利器所伤。 太医躬身一礼,拿起明帝的手腕认真查看,又插上银针。 滕辉月连呼吸都放轻了,力持镇定。可是他微微颤抖的双手暴露了他的心焦紧张。明帝一声不吭握住他的手。 太医拔出银针看了片刻,慎重道:“禀皇上,没有中毒。” 明帝淡淡颔首。滕辉月小小吐了一口气。 太医为明帝上药,包扎好伤口,又在明帝的要求下,给滕辉月把了脉,确定滕辉月除了受了一些惊吓外并无大碍,便在明帝的默许下恭敬地退了出去。 终于肯定明帝只是受了小小轻伤,滕辉月紧绷的心神才真正地松懈了。这一松让滕辉月觉得他的全身都痛,尤其是挥鞭打开刺客软剑的右手,似乎因为用力过度酸痛不已。 不过滕辉月还是坚持给明帝擦干净他还带着一些血污的脸。 明帝看着他认真细心的神色,凤目里慢慢渗进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手腕上的伤只是小意思,明帝亲自带着滕辉月去梳洗,被滕辉月板着脸拒绝了。他非常坚持明帝是一个伤者,必须歇着,不能动到伤口。 可是明帝今晚不想要锦绣她们侍候。 “今日是舅舅的生辰……” 听到这句话,滕辉月一颗刚受过惊吓的小心肝有些无法分辨明帝是不是在撒娇。 可是这段时间滕辉月光顾着担忧万寿节会有事儿发生,没能平心静气考虑送什么生辰礼物给明帝,除了已经达成协议的礼物之一——十个吻。 想到不久前明帝还在心心念念他的礼,滕辉月又是心虚又是讨好道:“阿樾给舅舅擦背,好不好?” “……当你还没有准备的生辰礼?”明帝道。 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思早已经被看穿的滕辉月,默了。 明帝:“嗯?” 滕辉月吧唧一下亲在明帝脸颊上,厚着脸皮道:“那舅舅要,还是不要?“ 这可是他爹娘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好不好?而且他还是文子!文子!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亏大发了! “当然是要的。”明帝捏捏他鼓起的腮,舍不得继续逗他。 滕辉月这才满意,推着明帝去温泉池子那边。自从上一年明帝带着他一起泡过温泉池子后,甥舅俩倒时不时共浴一番。里子是个大人的滕辉月也从最初的惊慌羞涩到后来的安之若素。滕辉月不停安慰自己,如今他只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不要想太多。 乱七八糟地折腾一番,安安稳稳躺到龙床上的时候,滕辉月挨着明帝狠狠吐了口气,放软身子偎到明帝怀里。 “……阿樾,礼物。” “哦!”滕辉月会意,稍稍直起身,捧着明帝的脸乱亲了一通。除了原本承诺过的十个,还额外送多几个。 明帝脸上总算有真心笑的模样。 滕辉月安心睡着了,明帝却一直醒着。他一闭上眼,脑里便浮现今日发生的一幕一幕。最后,所有的记忆全部集中在滕辉月身上。 他每一次毫无保留的保护,所有的全心全意、舍生忘死…… 明帝不自觉按住心口,里面仿佛还带着那股震撼。他完全没有想到,一个不到七岁的孩子,可以为他做到那种地步…… 他轻轻撑起身,俯视在他怀里安睡的小人儿。他蜷缩在他怀里,满足得好像已经得到了天下最好的一切,令人忍不住会心一笑,温暖而安宁。 神推鬼使一般,明帝缓缓低下头,碰了碰滕辉月的唇—— 以唇。 第四十一章 喜事 昆那里部的行刺事件令太安九年的年关变得不平静。 因为家里小儿子滕辉然的病,以及明帝遇刺时滕辉月险些被殃及池鱼,福康长公主齐敏难得态度强硬地接了滕辉月回公主府。 郑太后和明帝双双放行。尤其是郑太后,在知道明帝能在遇刺中顺利脱险,正是因为滕辉月被噩梦吓着,始终不放心明帝的安危而把自己的暗卫安排在明帝身边,才让明帝及时得到救援时,她简直觉得滕辉月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福星。 明帝对郑太后的庆幸不已没有多作评论,只是顺着她的意思,对滕辉月多有赏赐,默认了滕辉月的功劳。 另一方面,滕辉月差点遇险在于暗卫的背叛。如今明帝手下的暗卫团,一半人手是由他亲手培养起来的,另一半则来自兴帝的旧势力。他们一向忠心耿耿,办事得力。如今居然在紧急关头反水,这一点足以证明暗卫团并非铁板一块。明帝对此极为警惕,他开始着手清洗暗卫团。 郑太后怕遇刺的事吓着滕辉月,让他回去公主府压压惊,日后回来时不要因此对皇宫产生阴影。 明帝把敛羽留给滕辉月,也难得大方点头允许滕辉月出宫,原因却不足为外人道。 ——毕竟,即使以明帝的英明神武,一时也无法面对自己会失控亲吻喜爱的小外甥这件事。 滕辉月还来不及察觉到明帝复杂的心思,已经被他的公主娘亲带回公主府。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接下来的近半年时间,他都鲜少能与明帝见面。连他的七岁生辰,明帝也没有像上一年那般悄无声息来到他的栖月小筑为他庆生,而只是派人送来一份贵重的礼物。滕辉月不是不喜欢明帝送的礼物,但心里总觉得缺了什么似的,整个人都沮丧起来。 因为滕辉月在宫里两次遇险,年纪又渐大,滕祁山和齐敏原本打定主意,借此不再让他回宫。更何况,他们以为最大的阻力——明帝似乎也难得有松动的迹象,实在不失为一个好机会!但见心爱的大儿子闷闷不乐,全不复往日的活泼张扬,他们又开始觉得心软。 只是当下确实不是滕辉月回宫的好时机,皆因整个滕家近期喜事连连。 先是滕家嫡支二房的嫡子,与嘉柔县主定亲的滕丰礼,先后通过了乡试、会试、殿试,被点为太安十年的探花郎,并在三月上旬迎娶嘉柔县主王秀娟。 接着是安国公府二少爷滕祁岳在三月下旬迎娶翰林院编修林大人的妹妹林氏。 这一桩一桩的喜事,滕辉月作为安国公府的直系血脉,尽管身份高贵,也不好缺席。 滕辉月第一次真正碰上成婚这种事,还被当成吉祥童子去表姐嘉柔县主王秀娟的新房压床。元徵雍主在舅舅以外的人面前一向傲娇端庄(?),而且还有王承坚他们在旁边看着,一时有些扭捏,可是齐明铮已经先一步跳上床,眼巴巴地等着和他一起滚,大人们又在旁边起哄,滕辉月只能露出壮士断臂的视死如归神色,在喜庆软绵的床榻上滚了一圈,然后逃也似的跑走了,隐约还听到身后传来的欢笑声。后来回来时,那些以前对他恭敬有余的夫人们,居然有意无意伸出手摸他的脸蛋,力度不大,但把滕辉月唬得一愣一愣的,差点没叫“放肆”!唯一的好处是,她们揩完元徵雍主的油后大概觉得不好意思,纷纷脱下手上的镯子套到滕辉月手上,当作封口费…… 新一任探花郎滕丰礼与嘉柔县主的婚礼注定为人津津乐道。不单是这对夫妻郎才女貌,完全是才子佳人的搭配,更因为滕丰礼的文爹赵敬。这位据说极为贤惠的文子夫人在第二日新媳妇敬茶的时候太过激动突然晕倒,令场面陷入一阵兵荒马乱。福康长公主齐敏十分喜欢这位堂婶,立刻令跟着滕辉月的衣笙上前诊治。 这一诊却诊出一个令人面面相觑的结果,因为赵敬居然怀孕了!文子有第二胎本已经十分难得,年过不惑的文子还能怀上第二胎,放眼整个建康都是十分罕见的事,而且还发生在儿子娶进新媳妇的当儿! 又要为人父母的嫡支嫡次子滕宏和他的媳妇儿赵敬直接用张口结舌来庆祝! 赵敬犹自不敢置信:“大夫,你要不要再诊一次?” 他的夫君滕宏已经乐昏了头,一把抱起赵敬傻兮兮大声嚷道:“阿敬,我们又要有孩子了!我太能干了!” 儿子长大了成家立业,做父亲的总是又骄傲又失落。骄傲养出一个出色的儿子,血脉将得到更远的延续,又失落年华的逝去,身心渐渐老迈。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令媳妇儿老蚌生珠更值得男人骄傲的事呢! 滕宏觉得自己简直就像被天上掉下来的元宝砸中一样! 赵敬被滕宏这没遮没拦的话臊得满脸通红,在哄堂大笑中破罐子破摔地呻吟着把脸埋在夫君怀里,当起缩头乌龟,眼不见为干净。 在这片欢腾中,滕丰礼温暖地看着恩爱的父亲和文爹,悄悄握了握新婚妻子王秀娟的小手,耳朵微红。王秀娟轻轻回握过去,红着脸低下头,咬着唇笑。 滕辉月看着和谐亲密的滕宏一家,想到自己一家,个个拿他当宝贝儿疼宠,不禁跟着笑了,伸手戳了戳齐敏怀里的滕辉然。差两个月满一岁的滕辉然立刻扭头看着哥哥,肉窝窝的小手掌握住哥哥的手指,露出四颗小玉米牙呵呵直笑。 这时,不知是谁低而不屑地哼了一声。 滕辉月望过去,只见齐珍掩掩饰饰地看着赵敬,脸上的羡慕妒忌一闪而过。尽管她很快跟着陪笑,但悄悄扭成一团的帕子还是泄露了她真正的想法。 滕辉月摇摇头,觉得她是真的无药可救了。 看公主娘亲对嫡支二房的照拂,可以猜到滕宏这一支已经靠向公主府了。通过这场婚事,又与越侯府、江华郡主齐芝的关系更深一层,滕祁山无形中多得了一股势力的支持。 偏偏齐珍总是不自量力,表面上已经服软了,心里始终意难平。 滕辉月和这个继祖母关系冷淡,甚至因为她时常与齐敏为难,对她多了一层厌恶。不过,以齐珍的心机手段,齐敏对付她可是妥妥的,不需要他费心。 …… 半月后是滕祁岳的婚礼。 安国公府继夫人齐珍极尽可能地把婚礼安排得盛大隆重,想要把嫡支二房的风头盖过去。可是翰林院编修的妹妹在身份上不能与嘉柔县主相提并论,在家资上又无法与越侯府以及和宫里关系好的江华郡主齐芝比,即使齐珍有心,在很多礼法规矩方面还是得循例而行。 唯一能令齐敏稍感安慰的,只有大皇子齐明曜的到来。他奉明帝之命,给安国公次子滕祁岳的婚礼送来贺礼。 安国公府立刻把齐明曜奉为上宾,齐敏更是打发滕祁逸招呼齐明曜。 不过齐明曜来这个婚礼的重要目的是见滕辉月。完成送礼的任务后,他笑得非常温和有礼,脚步却直接走向滕辉月。 滕辉月一见到他,漂亮的小脸便绷了起来。盖因他除了元旦入宫时远远见过明帝一面外,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进宫和明帝见面说话了。一开始滕祁山和齐敏态度强硬,滕辉月不敢作声,心里盼着明帝派人接他回宫,渐渐地连阿爹和娘亲都软化了,宫里却依然无声无息,滕辉月就一点一点生出恼意来,单方面和明帝赌气了,鼓着一口气不主动开口说要回宫。 滕辉月生明帝的气,连齐明曜也跟着迁怒了。毕竟随着年龄的增长,齐明曜越来越肖似明帝,尤其那一双狭长的凤目。只是明帝的凤目令明帝显得雍容深沉,而齐明曜的凤目令齐明曜显得温良稳重。 可是,都是姓齐的! 滕辉月愤愤想,扭头走掉。 “阿樾,等等我!”齐明曜微微一愣,连忙追过去。 不过滕辉月存心避开他,又比他更熟悉安国公府的地形,小跑几步七绕八绕,很快把齐明曜甩到身后,闪身躲进花园的假山后面。 “阿樾,你在哪里?”齐明曜温柔叫道,“为什么躲着我,是我做错什么吗?” 错在你是舅舅的儿子,还长得和舅舅那么像! 滕辉月拔着一边的树叶,蛮不讲理无声道。 “阿樾,你出来好不好?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齐明曜哄诱道。 不出来,就不出来!就算你是来接我回宫的,我也…… 咦?等等!接我回宫? 滕辉月不自觉挺直腰,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可是齐明曜还来不及继续说下去,滕祁逸的声音先响起:“大殿下!” 然后是一把文静羞怯的女童音:“参见大殿下。” 滕辉月细眉一挑,有些意外。竟然是滕文珊! 也许是因为上一世阴差阳错搅和了滕文珊几次婚事,还有滕文珊在他和齐明曜成婚时那一记令人不舒服的眼神,这一世滕辉月对她多了几分关注,然后通过之后的接触,发现她才八岁已经颇有心计。 同时,她还非常小心眼和记仇。因为上一年生辰玩投壶,滕辉月赢她赢得彻底,挫伤了这个高傲的小女孩的自尊,两人始终合不来。而滕文珊反而和与滕辉月不和的滕祁逸玩到一块儿去。 “大殿下,你在找阿樾吗?我们可以帮忙的。”滕文珊热心道。 滕辉月脸上闪过一抹怪异。 阿樾?他们好像没有那么熟吧! 她到底,想干什么? 第四十二章 挑拨 听到滕文珊的话,齐明曜还没有回答,滕祁逸已经先嚷起来:“阿珊,找他干什么?” 估计若不是顾忌齐明曜,滕祁逸都要直接哼出一声。齐珍经常耳提面命,不准他把滕辉月得罪狠了,因而即使他被滕辉月欺负了,有满心委屈也只能忍下去。他也是被骄纵着长大的,整个安国公府,除了大哥滕祁山一家外,谁敢这样对他?这种不甘心日积月累,令他虽然有心掩饰,也掩饰不住对滕辉月的讨厌与排斥。 在十五岁能成婚的元徵朝,已经九岁的他对感情已经有懵懵懂懂的认识。大皇子齐明曜这些年来出入过安国公府几次,每次他的母亲齐珍都会用各种办法让他招呼齐明曜。滕祁逸知道齐珍有心撮合他和齐明曜。他也一直对这位温柔优秀的大皇子抱有好感,而且随着时日的推移,这种好感更加明显。滕祁逸对齐珍的打算是同意并且愿意的。他也确实努力在齐明曜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可是!齐明曜的眼里只有滕辉月,目光永远跟着滕辉月转,根本没有多看他一眼! 这一次也是一样!齐明曜明明是代表皇上过来祝贺二哥滕祁岳成婚,一送完礼就追着滕辉月出去!明明母亲吩咐招呼他的是他! 连和他交好的滕文珊也念着滕辉月! 滕祁逸可谓满腹怨念! “为什么不能找阿樾?大殿下在找他啊!”滕文珊疑惑问。 滕祁逸道:“找到他,我们就不能和大殿下走一块儿!” 滕文珊一愣,失望地看着齐明曜,强笑道:“啊,是了,虽然阿逸是阿樾小叔,我是阿樾堂姐,但阿樾是雍主殿下,身份尊贵,和我们不能比……” 滕祁逸酸溜溜道:“他才看不上我们!祖母和母亲明明是长辈,都要受他的气!”这是他平时挂在嘴边的悄悄话,只会在亲近信任的人面前说。这时被滕文珊的话勾起心里不忿,不禁脱口而出。 “阿逸!”滕文珊脸色一变,低喝道。 滕祁逸和滕文珊交好,滕文珊对他一向都是逢迎讨好,哪里有过这样的疾言厉色? ——都是因为滕辉月是元徵雍主,身份高贵! “我哪里说错了?这都是事实!”滕祁逸不退反进叫道。 “大殿下,阿逸只是一时失言……阿樾,不,他肯定不喜欢我这么逾越……雍主殿下他只是、只是习惯了宫里颐气指使的日子,不是存心对老祖宗和夫人不敬的……”齐珍紧张地看着齐明曜道。 齐明曜涵养极好,微笑着听滕祁逸和滕文珊说完,不发表任何意见,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他在深宫中长大,尽管明帝这个父皇对后宫十分疏淡,导致后宫人数不多,但争地位争宠爱的把戏依然层出不穷。他又养在主掌宫务的郑妃名下,更加见多了那些勾心斗角的把戏。妃嫔侍君间的交锋从来都是不带硝烟的,含沙射影,绵里藏针,手腕口才无一不过人一等。 因此滕文珊这还不是十分成熟的把戏,齐明曜早已经一眼看穿。她一步一步地诱导着滕祁逸说滕辉月的坏话,然后她“好心”地在旁边相劝,扮成一个好人,说话的字里行间,却把滕辉月仗着身份不友爱他们这些小叔兄弟,不尊敬曾祖母与继祖母的罪名坐实了。 ——他们想挑拨他和阿樾的关系。 齐明曜眯起凤目。他看着温和,骨子里其实十分重规矩。在他看来,滕辉月是明帝亲封的元徵雍主,和姑姑福康长公主齐敏一般,是君,而安国公府上下无论老少,都只是臣。雷霆雨露局俱是君恩。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安国公府凭什么敢抱怨滕辉月? 之前他还奇怪在宫里霸道张扬的阿樾,怎么在安国公府会如此容忍(?)诸如滕祁逸之流的挑衅? 原来不单是老安国公夫人严氏、继夫人齐珍纵着,还有其他人推波助澜。滕文珊小小年纪已经有这种弯弯道道,被保护得很好,天真单纯(?)的阿樾怎么斗得过? 还得看在安国公滕海的面子上,不能简单粗暴的随意打杀。 这些念头在齐明曜脑里电光火石般闪过,激起他极大的不满。 ——与其在安国公府受气,阿樾还是回宫好! “呵呵,阿樾被皇祖母和父皇宠坏了,他若受委屈,我们都是要计较的。身为雍主,阿樾本就是元徵最尊贵的文子。”齐明曜理所当然道。滕辉月的舅舅一家可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这番为虎作伥的言论瞬间把滕祁逸和滕文珊噎住了!而后,是无法克制的妒忌! 说得再大义凛然、冠冕堂皇,谁不想一直被人捧在手心宠着爱着?还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家的宠溺爱护! 他/她也想要! 看着滕祁逸和滕文珊眼里闪过的渴望,齐明曜又道:“天下只有一个元徵雍主月殿下……” 说得好像天下只有一个文子一样!滕祁逸有点不服气,被滕文珊悄悄拉了一下衣袖,她对他摇摇头。 滕祁逸撇撇嘴,但还是安静了。 滕文珊来建康刚过一年,又因为年纪小又是女子,平时多数被拘在府里,基本只有安国公府能串门。但滕祁逸骄自恃身份,总是对嫡支的同龄人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嫡支的小孩们都不喜欢跟他玩儿。如此一来,滕文珊对他刻意逢迎,和他结交便显得独特起来,并且很快得到滕祁逸的信任。 不过滕文珊是听说过滕辉月得皇室的欢心,满月被明帝赐名,周岁被封为元徵朝独一份的元徵雍主,常年待在宫里。但没想过会受宠到这种地步!齐明曜对滕辉月的纵容维护,恐怕连他的亲弟弟都没有这个待遇…… ——令人忍不住想取而代之…… 滕文珊晃神,然后突然听到扑哧一声,滕辉月努力扳正刚才喷笑过的脸,从假山后转出来。 “你、你偷听!”滕祁逸失声叫道! 滕文珊想的是,他听到了多少? 齐明曜见到滕辉月眼前一亮,含着笑走到他身边:“阿樾,找到你了。” 滕辉月睨了他一眼,看在他这么维护他的份上,终究是没有掉头就走。而且,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生明帝的气了。 第四十三章 心思 “什么?”齐明曜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了一遍。 滕辉月奇怪地看着他,不懂为什么他好像傻了一般。皇子留宿宫外,只要做好护卫措施,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吧?何况,留宿的地方是福康长公主府,虽然这是齐明曜第一次在宫外留宿。 “今晚,你在公主府留宿吧!”滕辉月改为肯定句。 因为明天滕祁岳的新媳妇林氏要拜见国公府的诸人,滕辉月不好离开。把齐明曜留下来,这样明天他就有借口跟着进宫。滕辉月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齐明曜心里一喜,想也不想道:“好!”仿佛担心滕辉月改变主意,他转头吩咐侍候他的贴身太监程启:“程启,你代本宫走一趟,把此事告知父皇。” 这事儿放在半年前,齐明曜还不是十分有把握明帝会放任他太靠近滕辉月。但这半年来,明帝几乎用默许的态度纵容他们和滕辉月来往,没有如之前那样,把滕辉月藏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他们碰他一根手指头。而对他和善不少的郑太后,也极为委婉地暗示,日后滕辉月会有很大的可能性嫁入皇家,让他努力一把…… 齐明曜打小喜爱滕辉月,捧在手心宠着哄着都嫌不够。他今年已经十岁,懂得不少事儿,骤然听到这个消息,不啻于当头一棒,令他茅塞顿开!他对滕辉月的感情,原来已经不止表兄弟间的感情那么简单,早已变成愿意娶滕辉月为妻,宠爱他一辈子的心甘情愿。 一想到滕辉月有可能为他穿上嫁衣,饶是齐明曜素来稳重,也不禁喜形于色。但他也知道,无论是谁,都不会勉强滕辉月。所以,若想滕辉月成为他的,唯有令滕辉月对他倾心。 滕辉月年纪小不懂事,他愿意守护他,慢慢等他长大。 齐明曜看着滕辉月,满眼皆是柔和。 可惜滕辉月想着另外的事情,没有注意到他含了异样的眼神,只道:“敛羽,你派人跟着去,和舅舅说是娘亲留阿曜的。” 他是担心一心要隔离他和其他男孩子,唯恐他“无知”被拐跑的明帝不准齐明曜留下。如果是齐敏留人的,明帝应该会同意。 敛羽迟疑了一下,还是应下了,稍稍退开吩咐下去。 齐明曜听滕辉月这么说,是铁了心要留下他的意思,更加高兴了,亲昵地握握他的小手:“阿樾,今晚……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我们抵足而眠……”小少年俊秀的脸挂上浅浅的绯色。 天知道,这是齐明曜心里的一个执念。小时候的滕辉月生得粉雕玉琢,像个玉娃娃似的,郑太后、明帝喜欢他,他和三个弟弟也稀罕他。可是明帝总是最后胜利的那个,高高在上地抱着小小只的滕辉月从容离去。尤其是明帝自个儿拐了滕辉月一起睡,把齐明曜他们羡慕得跟什么似的,也争相想和滕辉月一起睡,可是都被明帝以年纪小,不懂照顾滕辉月为理由否决掉。 对此,齐明曜引以为憾。他的二皇弟齐明渊则因为得不到滕辉月的回应,由喜变恶。三皇弟齐明勇大而化之,得不到就丢开手,不再关注。唯一比较幸运的则是齐明炎,他小时候曾经和滕辉月同住在永安宫,也算是另一种的一起睡过。所以他比较淡定。 齐明曜一直希望有一天,他可以抱着软嫩乎乎的滕辉月睡觉…… 滕辉月不知道齐明曜在想什么,听到他的问题,他顿了顿。这辈子活到现在,他是准备重头开始的,连和齐明曜齐明炎之间的纠缠,都在幼年时“解决”了。他记得自己当过皇后,却已经有点忘了曾嫁给齐明曜,和他夫妻和谐地过了安乐的三年…… 他还没有想过要不要再一次嫁给齐明曜。 “不可以。男子与文子女子七岁不同席。即使我同意,我阿爹和娘亲也不会同意。”滕辉月道。 “嗯,那阿樾陪着我,到就寝时再各自回房,好不好?”齐明曜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滕辉月说的是事实,退而求其次,“我可以住栖月小筑吗?” 滕辉月点头:“可以。” 齐明曜笑了。 **************************************************** 无论私底下再如何不睦,在外人面前,安国公府还是团结一致的。 安国公世子滕祁山是新郎的嫡长兄,又是朝廷重臣,在整个婚礼当中充当很重要的角色。福康长公主齐敏是管家的长媳,身份高贵,令人想忽视都不行。夫妻俩必须与安国公滕海及继夫人齐珍一道招呼宾客,忙得不可开交。 一对新人进了洞房,宴席开始后,齐敏得到滕辉月要留齐明曜在公主府过夜的口信,无甚不可地同意了。见滕辉月和齐明曜挨着坐在一起,头碰头有说有笑,齐敏顿时觉得十分欣慰。她愿意做更多事令这一阵子闷闷不乐的大儿子重现欢颜。 无疑的,齐明曜做到了这一点。 齐明曜和滕辉月身份尊贵,即使年幼,也无人敢过多与他们答话。两人不需要招待宾客,干脆半途离席,手拉着手溜回公主府。 公主府的办事效率很高,得知皇子要在府里留宿,已经安排好相关的一切。 尾随滕辉月回府的还有小弟弟滕辉然一只。 齐敏的留言是:“阿樾是哥哥了,帮娘亲照看十六一会儿。” 滕辉然是福康长公主的嫡子,未来的安国公,真正照顾他的自然大有人在。但公主娘亲点名要滕辉月带他,滕辉月没有不应允的。 齐明曜则在心里苦笑,果然姑姑已经不放心他和滕辉月单独相处了,非要加个小不点进来阻挠他们。 滕辉月带着齐明曜回栖月小筑,滕辉然也被嬷嬷带着,跟了过去。 本来滕辉然是小婴儿,这时该是他入睡的时候了。可是他看到哥哥一下子变得十分兴奋,手舞足蹈的在嬷嬷怀里很不安生,伸着短短的小手臂向滕辉月张着,咿咿呜呜叫个不停。 滕辉月早习惯了小弟弟这副德性,没有太多挣扎地从嬷嬷手里直接抱过他。滕辉然高兴地蹭着哥哥,忽闪着大眼睛终于老实了。 “滕十六,你可以再狡猾一点!”滕辉月颠了颠他,哼了一声。 滕辉然咯咯笑。 “他好笨。阿曜,你说是不是啊?”滕辉月侧头看着齐明曜,无奈道。 齐明曜笑道:“阿樾说是就是。”看到滕辉然这副小模样,他不禁想起滕辉月的小时候,眼里泛起温色。不过,他还是觉得滕辉月小时候比较可爱。 滕辉然生得壮实,还不满周岁已经有近二十斤重。滕辉月抱着他有点吃力,走了一段路已经开始喘气。 齐明曜扶住滕辉月的肩:“阿樾,我来抱他。” “他很认人……” “没关系,让我试试。” 滕辉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滕辉然放到他手里。 滕辉然从哥哥的怀抱到了一个陌生人的怀抱,不依地蠕动,扭头去找滕辉月。 “听话让阿曜表哥抱,啊?”滕辉月道。 滕辉然没听懂,又朝滕辉月张着手,咿咿呜呜叫。 滕辉月扭开头,假装没看见,眼角余光却观察着他的反应。 只见滕辉然扁扁嘴,不太乐意地在齐明曜怀里一拱一拱的。 齐明曜轻柔地拍着襁褓,低声道:“十六乖哦,你哥哥抱你抱得累了,等他歇好了,再让他抱,好不好?” 滕辉月笑了,觉得他哄小孩子的模样十分有趣。滕辉然那么小一只,哪里听得懂? 但出乎意料,不知是齐明曜的声音太温柔还是他抱着襁褓的动作太熟练,滕辉然真的被他安抚住了,待在他怀里没有再闹腾。 等进到栖月小筑,滕辉然已经吧唧着嘴,歪着头睡着了。 齐明曜把他交给嬷嬷,和滕辉月一起安置好他。确定一切妥当了,滕辉月带齐明曜去客房。 这不是齐明曜第一次来栖月小筑,但是第一次外宿,一切都显得那么新鲜。 栖月小筑是明帝、福康长公主齐敏、安国公世子滕祁山合力建造的,占地颇大,没有金碧辉煌的布置,只求舒适清静,连仆人的数目也不多。可是,明帝他们怎么可能委屈滕辉月?栖月小筑内的吃穿用度都是公主府里最好的,仆人也是精挑细选,可以以一当三用的。比如,公主府里的厨师做饭是经过宫里御厨亲自调教过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侍候嘴刁的元徵雍主。 各自梳洗过后,齐明曜套上衣服,披散着长发,敲响滕辉月寝室的门。 滕辉月也是刚好梳洗完毕,穿着宽松的里衣,精致的漂亮小脸红扑扑的,在火光下光华流转。 齐明曜有些看呆了。 “阿曜?”滕辉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阿樾,你要睡了吗?”齐明曜回过神,问道。 “……还没有。”滕辉月摇摇头。 “我们下棋好不好?”齐明曜提议。 “可是十六睡着了。”嬷嬷奉了公主娘亲的命令,要把滕辉然放到他身边。 “我们声音小一点,不会吵醒他的。”齐明曜道。 滕辉月觉得自己留了齐明曜住公主府,怎么说也该略进地主之谊。 “好吧。” 下棋期间,齐明曜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仿佛心满意足。 滕辉月送他离开寝室时,公主娘亲那边也派人来接走呼呼大睡的滕辉然,他的房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清冷。 滕辉月打了个秀气的呵欠,上床准备睡觉。 火光一灭,房里立刻漆黑一片。 ——不对!太安静了! 滕辉月霍地坐起身,在黑暗中,只见床前立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第四十四章 醋了 明帝自问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有野心有欲望,并且能真正做到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他出身皇族,从来不会缺少可以为他纾解生理需求的暖床人。 成为皇帝后,因为身上有责任,所以他有了后宫,有了儿子。可是后宫的女子和文子,对他来说只是一些消遣的玩意儿,从来不值得他为他们多费心思。而且明帝的性子里有着很冷情的一面,有了四个儿子后,他自觉完成了“任务”,对后宫的妃嫔侍君便冷了起来。平时只是根据后宫线眼的呈报,把后宫控制在一定的平衡里。 明帝没有再立后,一是因为觉得后宫里没有一个人配得上站在他身边,二是他是那种国事家事天下事通通尽在掌握中,面面俱到的人杰,他不需要什么贤内助来为他固守后方。 他这样一个控制欲旺盛,心硬如铁,总能把感情排在后面的帝皇,居然会控制不住,亲吻他才七岁的小外甥? 诚然,明帝承认滕辉月在他心里有着非常特别的位置。因为滕辉月是他懂事明理的嫡亲妹妹的儿子,同时也是他的心腹重臣滕祁山的儿子,因为滕辉月不是动辄得咎的皇子,可以放心表露喜爱,也因为滕辉月与他投缘,和他亲近,待他极好,更因为,滕辉月就是滕辉月,是独一无二的元徵雍主。作为舅舅,明帝愿意极尽所能地宠他纵他,保他一生富贵平安。 但明帝没想到,这种没有底线的宠爱,会因为一时的触动变了质。 天知道,滕辉月只有七岁!饶是明帝不是墨守成规的人,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心虚狼狈,却是一时分不清是对谁产生的。 然后是疏远的决定。 扪心自问,明帝这个决定下得正确迅速,但心里实在不是滋味。把滕辉月捧在手心疼爱了足足七年,对他好与他亲昵已经成为习惯,一时全部抽离,明帝相当不好受。 滕辉月不在宫里的这段时间,明帝的心情起伏不定。没有人再用软糯香甜的声音迭声叫他舅舅,揽住他的脖子向他撒娇任性。没有人再在宫里横冲直撞,折腾个天翻地覆。没有人再陪他睡觉,让他在疲累时得以安眠。没有人为他的废寝忘食跳脚,扮成小月子逗他开心,哄他用膳…… 明帝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否则,他的心思一旦被人发现,先不说郑太后、妹妹齐敏、滕祁山他们如何想,光是面对天真懵懂的滕辉月,他就觉得无颜以对。 等滕辉月懂事了,他定会觉得舅舅龌龊恶心…… 明帝意志坚强,尽管非常舍不得,还是在郑太后旧事重提,暗示要把阿樾嫁给皇子时,点头松口。 明帝从各种渠道得知他的大儿子齐明曜和四儿子齐明炎和滕辉月亲近,尤其是齐明曜,恐怕是从郑太后那里得到提示,知道自己是滕辉月未来夫婿的重要候选人后,变得更加积极了。他本来就喜欢滕辉月,如今则是致力于两情相悦。 明帝想到有一天他的宝贝儿会穿上大红的婚服嫁给齐明曜,从此属于他人……即使这个人是他的儿子,明帝还是一阵烦躁,有种被抢走心爱之物的感觉,想把胆敢动滕辉月的人挫骨扬灰…… 明帝极好的忍耐力只到这一晚。 这一日是安国公滕海的二儿子滕祁岳的婚礼。滕海是个非常识时务的人,知道他有心重用滕祁山,已经主动退让了不少。他的另外几个儿子更是被他明着暗着压制住。明帝看在他的份上,派人送去一份厚礼。 正巧齐明曜在御书房外求见。如今他已经够年纪参与政务,明帝准许他上朝,并在有问题时可以请教他。 听到明帝要派人给安国公府送礼,齐明曜突然道:“父皇,可否让儿臣走这一趟?姑姑和阿樾都在安国公府。”所以派一个皇子出席婚宴并不是一件什么惊奇的事。 “送礼只是借口,阿曜是想见阿樾,对吧?”明帝本该颔首同意的,但冷不丁道出如此一句。 齐明曜的脸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拱手向明帝躬身行礼,轻轻“嗯”了一声。 ——明帝觉得他这种“光明正大,理所当然”的态度十分碍眼。 齐明曜带着贺礼到了安国公府,下午却传来口信,他受到福康长公主的邀请,在公主府留宿一晚。 无缘无故的,不愿沾染皇子间的皇位之争的齐敏怎么会突然叫齐明曜住下? “……事实上是月殿下留的大殿下。”传话的人据实已报,小心翼翼地点到即止。 明帝的脸瞬间黑了。 “大殿下还建议,和月殿下同睡一床……” 明帝的脸更黑了,简直乌云密布!把传话的人骇得伏跪在地上,不敢再说。 “还有呢?” “月殿下没有答应。” 明帝脸色稍霁,可是依然对齐明曜的先斩后奏、登堂入室感到不悦。 不过,他坚强的意志令他答应了让齐明曜留宿公主府。但傍晚时,他终究没有坐住。 再一次,悄然无声地潜入栖月小筑。 齐明曜和滕辉月在外室下棋,时不时低语谈笑时,明帝坐在内室的一角,安静听着,手边,是睡得四仰八叉的滕辉然。可是这张天真无邪的睡颜没有吸引到明帝分毫。明帝狭长的凤目看着屏风,神色肃穆,仿佛在思考什么。他一手靠在名贵的雕花大椅上,修长尊贵的大手慢慢地一握一松,无声又充满无形的张力。 等齐明曜离开,明帝才慢腾腾地出现在床边。 夜明珠的亮光足够这对阔别近半年的甥舅看清对方的神色。 明帝凤目幽深,显得十分高深莫测,滕辉月脸上则是纯然的惊喜! “舅舅!”滕辉月低叫!说罢,撩开被子站起来,用力一蹬,跳到明帝身上。 明帝托住他的屁股,把人抱在怀里。 “原来阿樾还记得舅舅啊……”这是标准的倒打一耙。 “不记得了!舅舅是谁?”滕辉月气哼哼道,与此同时,用力抱住明帝的脖子不放松。 明帝空出一只手捏起他的下巴,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含笑道:“这样记得了吗?” “啊……舅舅……您……”滕辉月被明帝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了,脑袋空白一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嗯?”明帝云淡风轻地挑眉。 这淡定的态度立刻把滕辉月震住了。他觉得也许是他大惊小怪了。 可是平时都是亲脸颊的,肿么突然亲嘴唇窝…… 见滕辉月红着脸,捂住嘴不知所措,很快又勉力镇定下来,明帝眼里闪过一抹笑意,没有再做什么吓他。 ——宝贝儿还小,慢慢来。 “怎么了?”明帝问。 “……没、没什么。”滕辉月嗫嚅,偷偷瞧他。 “不想看到舅舅吗?”明帝抱着他坐在床上,直视他,“还是,有阿曜就够了?”最后一句,语气很是微妙。 “哪有?”滕辉月反驳,一时没察觉到有哪里不对,抱怨道,“明明是舅舅不想看到我……”说着说着又来气了,握起明帝的手,凶巴巴地……小小咬了一口,到底没舍得真的用力。 被咬的人发出低沉的笑声,十分好听,俊美威严的脸上露出令人怦然心动的柔软。 滕辉月看呆了。 直到明帝捏着他秀气的鼻梁,笑道:“这是哪里来的小狗崽?牙还没有长齐……” 滕辉月回过神,暗骂自己色迷心窍,居然被明帝无意间(?)散发的魅力给晃花了眼。 “舅舅是大坏蛋……”滕辉月嘟嚷。 “嗯?”明帝向着他的腰间伸出一根尊贵修长的手指。 “呃,舅舅最好了!舅舅天下第一!”滕辉月立刻见风使舵,抱着明帝的手臂甜言蜜语,不让那根不怀好意的长指靠近他怕痒的小腰。 这副献媚的小模样实在可爱至极。明帝忍不住倾身,克制地吻了吻他的唇边,然后趁滕辉月又一次愣住时,把他压在床上。 虽然明帝没有把全身重量压在滕辉月身上,但依然被那股力度压得动弹不得。他纤长的四肢徒劳无功地动了动,像只受了禁锢的小动物,眼里浮起困惑和恼意。 明帝突然一个翻身,让滕辉月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轻轻拍着他的背。 滕辉月刚松了口气,便听到明帝用低缓的声音,一字一顿道:“阿樾,舅舅想念你。明日,跟舅舅回宫,好不好?” 滕辉月重重一震!心里因为明帝对他长达半年的不闻不问而产生的不满失落,在这一刻彻底消失无踪。 他强势而无所不能的舅舅承认想念他,还认真征询他的意见,问他要不要跟他回宫。滕辉月觉得心里涨得满满的。 “……好。”滕辉月把脸埋在明帝肩窝,用力蹭了蹭。 明帝把滕辉月拢到怀里,和衣与他紧挨着睡在床上,为他掖好被角,低低道:“舅舅最喜欢阿樾了。” 滕辉月想不到明帝会冒出这么一句,忍不住跟着笑:“阿樾也最喜欢舅舅了!” “舅舅是说真的。”明帝轻轻道。 “阿樾也是说真的。”滕辉月肃容道。 “……记住你今晚说过的话。”明帝说得意味深长。 “呐,舅舅,我们拉钩……” “好,拉钩。” 一大一小两只么指在被褥底下扣在一起,认真地对彼此许下一个承诺。 第二卷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第一章 亲吻 太安十五年春,建康城的皇家城楼上,一名身披杏色祥云滚毛边斗篷的小少年凭栏远眺,看着大军从营地开拨,黑压压的一片,浩浩荡荡前往边关。 这支军队当中,有一名还差几个月才满十二岁的小少年。他虽然贵为天家贵胄,但出身地位在兄弟之中最为低下,不受宠不受重视,是彷如透明人一般的存在。为了争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他选择在十二岁这一年从军。而他的父皇——英明神武的明帝陛下,答应了这个最小的儿子的请求。 “……皇天在上,我齐明炎发誓,此生必忠于元徵,以保护黎民百姓、江山社稷为己任,如有违背,必遭天打雷劈,万世唾骂!……阿樾,这样可以了吗?” 凭栏远眺的小少年——刚满十二岁的滕辉月随着年龄的增长,容貌出落得越发清丽精致。大大的杏眼变成狡黠灵动的桃花眼,红艳得纯粹的眉心朱砂痣,笔挺秀气的鼻尖,色泽鲜嫩的唇瓣,勾勒出一张令人见之忘俗的脸,尽管年幼,已然风姿卓着。他浑身上下自然流露一股久居上位的尊贵大气,举足间能轻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看着渐渐远去的大军,试图在当中找到那个相对矮小的身影,可惜无果,然后不期然想起几年前,他用一个亲吻换来的齐明炎立下的誓言。 那是他和齐明炎之间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秘密。 他始终不懂,明明上一世时他和齐明炎的交集不多,齐明炎对他的执着从何而来。还是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这一世他依然狠不下心杀了齐明炎,那便反其道而行之……嗯,起码比上一世与齐明炎的关系要好。齐明炎看着也没有上一世那么阴沉偏执。而且他还逼着轻易不立誓(?)的他发毒誓不会背叛元徵。 如果齐明炎最终依然令他失望,那么,即使拼尽一切,他也要毁了他…… 思及此,滕辉月的眼里划过一抹冷意。 一双有力的手臂突然从后环住他的腰往后拽! 滕辉月的后背撞上熟悉的宽阔胸膛,他侧仰着头,闻到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带着疑问:“舅舅,怎么了?” 重活一世,滕辉月发现即使没有他的推波助澜,明帝与齐明炎的父子关系依然不怎么亲热。这次齐明炎随军出征,明帝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原本不准备亲自送行,是滕辉月说要为齐明炎送行了,明帝才跟着他出来。 一身便服的明帝道:“这里风大,我们先回去吧。” 滕辉月顿时哭笑不得:“舅舅,我们才上来不到一刻钟……我不觉得冷。”说最后一句时,下意识看了看抱住他没有松开的明帝的手臂。 他最近深深觉得自己长大了,但显然明帝还是当他跟五岁一样,动不动便搂搂抱抱。即使没有旁人在,滕辉月也有点不好意思。 明帝对他的不自在仿若未觉,含笑道:“阿樾和阿炎的感情甚好。” 滕辉月莫名其妙地心里一寒,不确定道:“还好啦……”想了想问道:“阿炎从军,舅舅不担心吗?”看齐明炎的架势,他铁定不是去边关当尊贵的皇子的。刀枪剑戟可不长眼睛。 “男儿志在四方。”明帝道,“身为皇子,自当如此。” 担心齐明炎?那个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因为喜欢滕辉月而本能地与他这个做父皇的不对付的四儿子? 齐明炎虽然好像锯嘴葫芦似的,实则聪明敏感,可能是唯一一个察觉到明帝对滕辉月产生了不同寻常感情的人。只是无论身份地位,他连齐明曜尚且比不上,更不用说和父皇明帝相提并论。即使把一切捅出来也丝毫讨不了半分好处,不如保持缄默,闷声壮大自己的实力。 明帝乐得把他驱得远远的。他暂时还不想泄露半点风声。 明帝提起齐明炎从军之事的语气令人有种错觉——齐明炎好像是个后娘养的。不过认真算起来,明帝与他的四个儿子都不甚亲近,很有种放任自流的感觉。连年纪最大同时也是立储最热门人选的大皇子齐明曜,明帝的态度也基本是一视同仁,没有表现出更意属谁为储君。 元徵朝的男子满十六岁及冠,可以娶妻立业了。而齐明曜今年已经十五岁,可以开始选定嫡妃,又有了好几年的参政经验,很得一些人的看重。 前段时间,朝堂上有人上奏折提及立储之事。明帝留中不发,心情却有点不好。 滕辉月知道后心情也不好。明帝年少继位,如今才三十二岁,还有大把时间会坐在龙椅上。等皇子们接手,恐怕都是几十年以后的事儿了。那些人赶着上蹿下跳要立储,不是在诅咒明帝早死吗? 滕辉月想起就一肚子的火! 还好齐明曜的态度十分平和,看上去没有被那些不安分的人影响到…… 滕辉月道:“舅舅,如果我去从军了,您也不担心我吗?” “阿樾和他们怎么会一样?”明帝扳过他的身子,把刚到他心口高的小东西抱起来与自己平视,蜻蜓点水一般亲了亲他的唇,“舅舅可舍不得……” 滕辉月的注意力瞬间全部转移:“舅舅,不可以亲这里!”从他七岁开始,明帝便很喜欢亲他的唇。滕辉月用了很长时间才从明帝若无其事的态度中推断出这是明帝和他亲近的另一种方式,并不含情欲。即便如此,里子早已经是大人的滕辉月依然花了很长的时间才适应。从一开始的惊慌害羞到后来的淡定愉快,本来已经渐渐习惯了,可是公主娘亲最近开始有意无意提及他的婚事,令滕辉月开始思考是不是应该和明帝“避嫌”。 ——起码出门在外,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吧? “为什么不可以?”明帝挑眉问。 滕辉月仔细打量明帝的神色。舅舅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舅舅,我是您的外甥,不是您的……妃子侍君……”滕辉月小小声道,“哪有这样亲人的?” “阿樾当然不是我的妃子侍君。”明帝慢悠悠道,“舅舅从来不这样亲他们。” “啊?”滕辉月一愣,“为什么?” “不喜欢。”明帝道,目光落在他粉嫩的红唇上,“只有阿樾是干净的。”他对亲吻别人的唇没有一丝兴趣。 “啊……”滕辉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明帝一本正经的模样令人觉得拒绝他是一件天理不容的事儿。 “你在宫里都宿在舅舅床上,你知道的。”明帝认真道。 “那我出宫回公主府的时日……”滕辉月不禁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舅舅保证,没有这样亲过阿樾以外的人。”明帝肯定道。 “……”总觉得他们的话题走向越来越诡异。 不过,听到明帝这么说,滕辉月感到一阵莫名的高兴。 “阿樾怎么知道是妃子侍君才可以这样亲?”明帝突然问,又毫无警兆凑过去,碰了碰滕辉月的唇,示意什么叫“这样亲”。 滕辉月顿了顿,脸颊飞上两团红晕,含糊道:“……我是听说的。” “听谁说的?”明帝刨根问底,危险地眯了眯眼。他可不允许宝贝儿被教坏! 滕辉月的冷汗刷地下来了。平时明帝可谓日理万机,但对他的管束又宽又严,没有一点放松。明帝不在他身边时,有敛羽做线眼,向明帝报告他的动向。 滕辉月确实没有那个被教坏的时间。 在明帝狭长的凤目注视下,滕辉月编不出其他谎话,心里也不愿意欺骗明帝,于是祭出无往不利的一招,伸出手臂勾住明帝的脖子,把脸埋在明帝怀里,当起缩头乌龟。 “舅舅哪……”附带甜软的叫唤和磨蹭。 明帝抱起仿佛重新变身成五岁的滕辉月,给他戴上披风的兜帽,确定盖得严严实实后,缓缓走下皇家城楼。 内侍太监苏顺和敛羽低眉顺眼地跟在他们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对明帝和滕辉月的过分亲昵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我们回宫吧。” ************************************************** 明帝带着滕辉月回到宫中。因为还有折子要批,明帝回了御书房。 永安宫郑太后那边,得知元徵雍主回宫了,立刻有人来请滕辉月过去。因为他的娘亲,福康长公主齐敏也在永安宫。 滕辉月刚踏入永安宫,还没有来得及向郑太后和齐敏请安,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胖墩便蹬蹬蹬小跑过来,抱住他的腿大声叫道:“哥哥!” 正是滕辉月同父同母的小弟弟滕辉然。 滕辉月摸摸他的头:“十六也来了。” “十六,来了!见哥哥!”滕辉然咧开嘴笑。他对滕辉月非常依恋,可是平时滕辉月经常不住在公主府,导致他难得见哥哥一次,都格外粘人。 滕辉月牵起他的小手,走过去向郑太后和齐敏见礼。一边还坐着如今的汝南王妃林凡,以及他的小孙子,十岁的齐明铮。因为林凡是长辈,虽然两人平级,但滕辉月也向他施了一礼。林凡侧身,只受了半礼。 “阿樾!”十岁的齐明铮已经不复小时候胖乎乎的模样,但见到滕辉月,情不自禁笑得傻气。 林凡这一次进宫,是为了老汝南王齐梁的病情。 第二章 难题 太安十四年的春天,身子骨素来硬朗的汝南王齐梁生了一场大病,汤药用了不少,可是一直不见好。拖了一年,已经变成沉疴难起。整个汝南王府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与齐梁感情一般的汝南王妃薛氏难得哭红了眼,素来受宠的赵侧妃更是天天呼天抢地。出嫁的女儿也纷纷回到王府,齐梁的儿子孙子轮番侍疾,可惜始终无补于事。 许是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齐梁趁着清醒的当儿,办了好几件事。先是上奏折把爵位传给世子齐澈,然后主持分家。齐澈是汝南王府的新主人,得了爵位并七成的家产,庶长子齐远得一成,其他庶出的儿子把剩下的两成均分。原汝南王妃薛氏升级为汝南太妃,齐远之母赵侧妃殉葬,其他庶妃姬妾侍君可留在府中,在新的汝南王手底下讨生活,或者随着儿子搬离王府。 这些事办下来,整个汝南王府为之震动,也令不少人对齐梁这个鲁汉亲王刮目相看。他这一手,几乎彻底消除了王府里本该持续下去的争斗局面。新任汝南王齐澈得了大部分好处,再有苛待庶长兄之举,定会被人戳脊梁骨。齐梁嫡妻薛氏没了老对手,心里有再大的气都落了空处,不能做出待薄庶子的事儿。庶长子齐远得了实惠,一成的家产多得足够让他一辈子衣食无忧,也少得足够护住他的小命。勉强算是一举数得,把汝南王府从宅斗的阴影中摘出来。 费心安排了这些后,根据太医诊断,齐梁是熬不过这个月了。 为此,滕辉月一度颇为伤心,毕竟汝南王齐梁一直非常疼爱他。前不久滕辉月去汝南王府探望他,这位病入膏肓的曾外祖父知道是他来了,还勉强打起精神和他说话,说到最后,模模糊糊地来了一句:“阿澄,阿爹对不住你……” 起初滕辉月不解其意,但后来他便知道这句道歉从何而来了。 齐梁最后要求的一件事,是要滕家为继夫人齐珍请封诰命。 他对安国公滕海道:“二十二年,足够了。” 齐珍是汝南王府的庶长女,嫁入安国公府足足二十二年,为滕海生了三个儿子,依然没有得到一个像样的诰命。这固然有她的不当之处,但更多的,却是因为齐梁和滕海的私心。他们都不愿接受齐澄已经彻底离开他们的事实,仿佛压着齐珍,不让她完全取代齐澄,齐澄便会一直存在一样。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早该醒了。 临终之时,齐梁终于把对齐澄一系的偏心,稍稍分了一些出来,还给齐远和齐珍。 滕海无言以对。事实上,比齐梁还年长一些的老安国公夫人严氏,身体也每况愈下,她同样对为齐珍请封的事松了口。如今的严氏时而糊涂时而精明。糊涂起来,会把滕海错认成老安国公,可精明起来,却看出他对齐珍与她所出的孩子们的有意打压。她担心她去后,齐珍与她所出的孩子们会在安国公府无立锥之地。 滕海看着母亲这副模样,心里也不好受。 岳父与母亲不约而同提出相同的要求,嫡长子滕祁山也彻底站稳脚跟,地位无人能撼动,滕海最终是叹息一声,同意了。 为齐珍请封诰命的折子已经递到御前,但至今依然没有批示下来。 压下来的人则是郑太后。 郑太后从来不掩饰她对齐珍的不喜。兴帝还在世时,很宠爱月华室主齐澄这个小堂弟,不但给了他一个好封号,还把他嫁给心腹重臣安国公滕海,连带郑太后也对齐澄颇有好感。可是齐澄死后,齐珍入门,把齐澄的儿子滕祁山逼得往外求助。郑太后听闻后,虽然不至于插手,但对齐珍的印象可谓直线下降。及至宝贝女儿福康长公主齐敏嫁进滕家,郑太后从某些渠道得知齐珍居然胆大包天敢三番四次与齐敏为难,气得简直差点要给齐珍赐一杯毒酒。当然,回过神来,郑太后也知道此路不通。而且以齐敏的性子,绝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主儿,齐敏对上齐珍游刃有余。 而后果然齐敏没有要齐珍的命,但除此之外,齐珍讨不了半分好处。 近几年齐珍倒似学乖了,夹起尾巴做人,安安分分的不敢再生事。 即便如此,小心眼的郑太后始终记着齐珍曾经对齐敏不敬。平时见不着齐珍还好,有关于齐珍的事儿撞到宫里,郑太后可不会手软。 尽管齐珍这几年安分不少,但齐敏对她的不喜一直存在。只是齐珍对她恭敬,她便不与她计较而已。郑太后针对齐珍是对她的一片爱护之心,齐敏自然不会为了齐珍逆郑太后的意,没有落井下石已经是好的了。 齐敏有这个底气袖手旁观,林凡作为新上任的汝南王妃却不能置身事外。他的夫君齐澈即使不情愿,也不敢违背老父死前的最后心愿。毕竟赵侧妃都被齐梁拉去殉葬了,若不好好对待齐远与齐珍,齐澈都要被吐沫星子淹死。 另一件令林凡无奈的事,则事关齐澈的嫡长女齐瑜。七年前齐瑜再嫁,夫君是楚郡侯府的表哥钱宇。钱宇相貌堂堂,温柔体贴。他挺喜欢齐瑜弱质纤纤的性情模样,待齐瑜甚好。夫妻俩本来也算琴瑟和谐。只是齐瑜的身子骨随了她已逝的生母——前世子妃钱氏,一直不甚康健,不离汤药。许是如此,齐瑜嫁人后一直没有怀上。钱宇娶齐瑜时已经二十有五,这个年纪的其他男子大多已经儿女盈膝,他的母亲郑氏为此急得不行,偏偏婆母楚郡侯夫人何氏因着对早逝的女儿钱氏的承诺,生生压了下来,如此这般又等了五年。可是五年后齐瑜已经没有怀上。她扛不住压力,率先给钱宇纳了一房妾。不到一年,这妾的肚子便有了消息。与此同时,齐瑜也怀上了。钱家十分高兴,可是齐瑜不高兴。如果早知道她自己能怀上,何必为钱宇表哥纳妾? 这种想法像疯狂生长的野草一样,迅速在齐瑜心里扎根。 那日齐瑜在花园遇上钱宇的妾室,侍候的人不过一个错眼,齐瑜便与那个妾室双双倒在地上,抱着肚子呼痛。 闻讯赶到的大夫只有一个,先被引去了身份更高贵的齐瑜那里,诊断过后开了安胎药,说一切无碍。 而后去了妾室那里。这时妾室的下身已经积了一滩血迹。大夫没想到情况居然如此严重,立刻动手施救。可惜大夫竭尽全力,妾室的孩子还是没有保住,滑了一个成型的男胎。 那妾室口口声声道是齐珍推她,可是没有人证。齐瑜只管娇娇怯怯地趴在夫君怀里哭。钱家人只得做罢,心里却对齐瑜存了疑虑,但事已至此,齐瑜的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不好细查。没想到不过半月,齐瑜肚子里的那个也没有保住,同样滑了个男胎,并且伤着了根本,日后想怀上更加艰难。 那妾室疯了似的在她面前叫着“报应”,叫得齐瑜脸如死灰,夜夜做噩梦。 不等钱家查,齐瑜先一步浑浑噩噩地承认是她害了妾室肚子里的那个。 “……我有了孩子,为什么还要那个贱民的?我不要!”齐瑜哭喊着道。 这下连楚郡侯夫人何氏都不知道该如何保她了。钱宇的脸色黑如锅底。饶是他想破头脑也想不明白,齐瑜是如何一边温怯和顺,一边却毫不留情对着一个怀孕的女人动手,弄死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只觉得心底冒上一股寒气,坚决表示要休妻。 齐瑜因为情绪不稳定,已经被接回汝南王府暂时安置。 为着汝南王齐梁和齐瑜的事儿,林凡最近忙得焦头烂额。 还好进到宫里,尽管郑太后和齐敏对他的来意猜到几分,态度都还不错。 “……凡舅公,曾外祖父的病可有起色?”滕辉月关心地问。 林凡不想欺瞒他,委婉道:“太医在尽力。” “缺什么药,凡舅公尽管说。”滕辉月道。即使在郑太后和齐敏面前,这句话他依然有资格说。他长到这么大,公主府里的雍主内库已经扩大了好几次,里面上等名贵的东西多不胜数,药材这一块更是应有尽有。 “多谢阿樾了。”林凡道。汝南王齐梁的众多子孙中,真正真心为他的生死担忧的,恐怕不多。滕辉月倒是时时惦记着,令人觉得窝心。 “应该的。”滕辉月想到威猛壮硕、不拘小节的曾外祖父病得瘦骨支离,心里很不好受。 “应该的!”滕辉然团子摇头晃脑地学着哥哥的语气,小模样十分逗趣。 齐敏发出一声轻笑,虽然不合时宜,但永安宫因为汝南王齐梁的病情而陡然沉重的气氛立刻有所缓和。 郑太后叹道:“阿凡,这次北边进贡的一副熊胆和一支三百多年老参,你带回去。老王叔的身子要紧。” “谢太后。”林凡连忙站起来行礼。 “不必多礼。”郑太后道,“王府里尽是些不省心的,你也辛苦了。”她的语气十分温和。 “此乃臣媳的分内之事。”林凡道。 郑太后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道:“你是汝南王妃,确实该管好分内之事。至于那些份外之事,便是你想管,也轮不到你管。” 林凡微微吐了口气:“臣媳明白。”无论齐珍还是齐敏,都是已经外嫁的女儿,正经的婆家还没有吭声,他们作为娘家人,不能操之过急。郑太后在警告他不要插手她所作的事儿,但也未尝没有回护他的意思。有了郑太后这一句,即使他办不成事儿,旁人也怪不得他头上了。 郑太后道:“哀家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第三章 甚好 汝南王妃林凡带着小孙子齐明铮进宫。齐明铮虽然如愿碰到滕辉月,但来不及多说几句,就被文祖父带出宫。临走时他望向滕辉月的小眼神,那个依依不舍啊, 滕辉月朝他挥了挥手,神色却没有什么特别。郑太后和福康长公主齐敏见状,互相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 林凡和齐明铮告退后,郑太后把滕辉月拉到身边坐着,问道,“阿樾刚才到哪里去了,怎么不留个话,”又摸摸他的手,见是暖的,便没有说他。 “今日阿炎出征,我去送他了。”滕辉月道,扶着努力爬进他怀里的滕辉然,不让他跌倒。 郑太后微微一愣。她对齐明炎这个四皇子的印象实在不多,只记得他总是跟在郑妃和齐明曜身后,沉默寡言,面无表情,并不怎么讨喜。但滕辉月似乎和他关系不错,与四个皇子表兄弟的来往中,最多的是齐明曜,接着便是齐明炎。 “阿樾和阿炎的感情甚好。”郑太后道。 她和明帝不愧是母子,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不过郑太后的语气,明显有些意味不明。 滕辉月道:“我就只有阿炎一个亲表弟。” 郑太后心里烫贴。滕辉月的表弟当然不止齐明炎一个。单她那个庶子江阳郡王齐涧还有侄子诚策郡王齐华便有比齐明炎年纪更小的儿子出生。那些都是滕辉月的表弟。可是滕辉月只认明帝这一支的。那理所当然的态度令郑太后很欢喜。 郑太后道:“不错。不过阿樾也别忘记了,阿曜是你唯一的大表哥。” 滕辉月眨巴着眼,无辜道:“没有忘记!我和阿曜的感情也甚好啊!”一副不开窍的模样。 这几年下来,如果他再看不出郑太后想把他和齐明曜送作堆,他就该去撞墙了。还好暂时都是郑太后一头热。明帝冷眼旁观,滕祁山咬牙切齿,齐敏不置可否,连齐明曜也似乎不着急,只是一如既往地对他好。 滕辉月对再嫁给齐明曜既不期待也不排斥。只要明帝在,有明帝撑腰,他不担心齐明曜敢再像上一世那样纳妾。事实上只要他坚拒,上一世时齐明曜也不会逆他的心意。可是滕辉月就是没法下定决心。况且明帝舅舅还没有开口呢!他一点也不急。反正即使他不嫁,阿爹滕祁山也会一直养着他。 “哥哥和十六,感情也甚好啊!”滕辉然如今的最大兴趣之一便是鹦鹉学舌。不过这一句他喊得情真意切,紧紧巴着滕辉月,露出个大脑袋。 ——好吧,想来他的小弟弟也不会嫌弃他成为一个老文子! 滕辉月满意地摸摸滕辉然的头:“对,我们感情也甚好。” 滕辉然立刻乐了,在滕辉月怀里扭来扭去。 齐敏扑哧一笑,拿手绢轻轻掩嘴。 郑太后无奈地伸指一点滕辉月的额头:“别带坏你弟弟。” “我哪有?”滕辉月委屈地看着郑太后,“外祖母有了十六,便不疼阿樾了!” 郑太后哭笑不得,故意板起脸,气哼哼地掐着他的脸颊:“你再说一遍?” “外祖母威武!外祖母千岁!”滕辉月马上改口。 齐敏笑得岔气! 郑太后拿他没有一点办法,明知他在装傻,也不好拆穿他。在她心里,滕辉月的分量比齐明曜这些皇子还要重一些。滕辉月的婚事,没有一个人舍得逼迫他。 滕辉月得意地昂了昂下巴,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时,永安宫的太监通报道:“禀太后娘娘,大殿下求见。” 郑太后道:“今日他已经请过安了,不用再进来。哀家和福康还有事儿要说。阿樾,你去送送阿曜。” 滕辉月瞪大眼,看着郑太后:“外祖母……” 郑太后慈爱地看着他:“阿樾去吧。” 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齐敏把不情不愿的滕辉然从滕辉月怀里撕扯下来,对滕辉月道:“外祖母叫你去,你便去吧。” 滕辉月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公主娘亲脸上的笑容有幸灾乐祸的味道。 滕辉月规规矩矩地告退,一边走出永安宫,一边摸着脸,琢磨着是不是因为长大了没小时候玉雪可爱的原因,大家都好似没有那么疼他了。 ——果然还是不长大的好。 ********************************************** 十五岁的少年身长玉立,温文逸秀,唇角总含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与他清冷霸道的父皇相比,大皇子齐明曜的容貌虽有七分肖似明帝,却显得平易近人得多。 随着皇子们年纪的增长,储君人选不明,朝堂里渐渐涌起一股暗流。而大皇子齐明曜无疑是呼声最高的人选。他是元后所出的嫡长皇子,人品才干俱佳,无论立嫡立长立贤,都是最佳的人选。 可是明帝英明神武、宏才大略,主政超过十年,素来奖罚分明,常纲独断,最厌大臣们对他的皇子及后宫指手划脚。曾经敢踩着这条线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久而久之,倒形成一种震慑,令人不敢轻触这些忌讳。 而真正由明帝提拔上来,有些摸得准明帝心思的人,都明白明帝在立储一事上并不着急。以明帝的年纪与体魄,再掌权三十四十年都不是问题。过早立定储君,反而会徒惹争端。 但这不妨碍皇子们以及其背后的支持势力,慢慢开始储备力量,为争得储位增添筹码。 自来妻族都是皇子势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对无论支持哪个皇子的人来说,皇子们的嫡妃皆必须慎重选择。有些人的目光,不禁落到自出生至今盛宠不衰的元徵雍主——滕辉月身上! 滕辉月背后有公主府、安国公府、汝南王府,是整个皇室捧在掌心的宝贝疙瘩。所有人都知道,娶到元徵雍主,无异于娶到一座金山与一条青云之道。所以即使滕辉月是子嗣艰难的文子,明知娶了他不能纳妾,可能会绝后,依然有很多人对他趋之若鹜。 当然,这种情况在皇家是行不通的。若元徵雍主最终嫁入皇家,一直无子,按照礼法,皇子必须纳妾妃以延续皇室血脉,所以无需顾虑。 不少人认为,滕辉月是皇子嫡妃的一个极好的选择。 而且在外人看来,滕辉月与郑妃养育的大皇子、四皇子关系颇好,对赵婕妤所出的二皇子齐明渊、邓妃所出的三皇子齐明勇十分冷淡。而郑太后又有意让孙儿与外孙儿亲上加亲,如此一来,情势似乎变得十分明显。 齐明曜已经十五岁,很快便到及冠娶妻的十六岁。支持大皇子齐明曜的人直接撇开四皇子齐明炎,敦促齐明曜尽快与元徵雍主定下婚约。 齐明曜对此极为反感。 当然,他不是反感滕辉月,更加不是反感要和滕辉月定下婚约。他从小就喜欢滕辉月,觉得滕辉月无论容貌性情都是最好的,习惯宠着他纵着他,慢慢长大后,他情窦初开的对象也是他。在齐明曜心里,已经默默把滕辉月看成自己的未来妻子,并且发誓要一辈子对他好,不但给他最极致的宠爱,还要给他至高无上的尊荣,让心爱的阿樾在明帝的宠爱与元徵雍主的基础上,再上一层。所以他一直非常努力,让自己成为最出色的皇子,用行动昭告给所有人,他是可以给滕辉月幸福的那个。 这是他最干净最真挚的感情。他不喜欢当中掺和其他利益因素。因为滕辉月而娶滕辉月,和因为滕辉月所代表的一切而娶滕辉月,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滕辉月年纪还小,不懂情,齐明曜愿意耐心等待。但如果有一天滕辉月开窍了,受外人影响认为他想娶他是别有用心,岂不是会伤到他们的情分? 所以无论支持他的人再如何催促,齐明曜依然硬扛着岿然不动。他看着好性,但齐家人的骄傲和执着同样一样不缺。 看到微微撇着嘴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极为漂亮贵气的滕辉月从永安宫走出来,齐明曜温和的凤目里锐意尽褪,流露出不容错辨的温柔。 “阿樾。”齐明曜率先走过去,见他没有带手炉,便把自己的手炉放在他手里,摸摸他的手背,“天还冷着,怎么不注意保暖?” 面对如此直接了当的关切,滕辉月脸上挂着的冷色登时绷不住。郑太后一厢情愿把他和齐明曜送作堆,想方设法给他们的相处制造机会,可是齐明曜始终不疾不徐,从未与他摊着说,好像并无此意的样子。滕辉月总不能对他说“齐明曜我不要嫁给你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吧?万一齐明曜只是当他弟弟一样疼爱呢? 重活一世,连齐明炎对他似乎也没有上一世那么执着,说不定连齐明曜都变了呢? 虽然已经嫁过一次,元徵雍主对情啊爱啊依然极为懵懂。恐怕即使齐明曜亲口对他说喜欢,滕辉月也不十分确定。毕竟他的明帝舅舅偶尔也把喜欢他挂在嘴边,可是那种喜欢根本不是那种喜欢吧? 更不要说,滕辉月本身还对要不要嫁给齐明曜很犹豫,似乎没有那个底气不满郑太后为他们创造机会。 “阿曜,你怎么来永安宫了?今日不是请过安了吗?”滕辉月问。因为长得漂亮可爱,他从小就习惯亲人对他的搂搂抱抱。对明帝更是下意识地纵容到被亲嘴儿都习以为常的地步,虽然他会抗议,但抗议无效后,他便随他去了。所以齐明曜摸他的小手,滕辉月没有躲开。 反而是齐明曜很快放开手。他已经长大了,知道男子与文子女子授受不亲。他珍惜滕辉月,不会因为他懵懂而占他便宜,坏他的名声。 “皇祖母派人传唤我。”过来与你见见。齐明曜了解滕辉月,聪明地隐下后一句。自滕辉月六岁后,齐明曜他们这些皇子已经很难像小时候那般与他亲近。五年前明帝曾默许过皇子们和滕辉月来往,但为期只有短短半年。之后明帝在宫里,安国公世子在公主府,双管齐下隔离滕辉月和他们。这直接导致齐明曜无法随时见到滕辉月。还好滕辉月常住在宫里,又有郑太后给他方便,齐明曜才不至于相思成疾。 无论小时候还是长大后,明帝始终是齐明曜靠近滕辉月的一大障碍。当然,安国公世子滕祁山也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这样,也断了滕辉月和其他男孩子相处的可能,与滕辉月见面次数最多的齐明曜反而因此得到更多机会。 滕辉月看到齐明曜放开他的手的动作,又听到这一句,心里更笃定了。 看吧!果然不能迁怒齐明曜,根本只是郑太后在唱独角戏。 上一世也是明帝下旨,他和齐明曜才会成婚的。没有强硬的皇命,恐怕他和齐明曜都不会那么快走到一块儿吧? 思及此,滕辉月看着齐明曜的眼里带着一丝同病相怜:“外祖母又说不见你了。” 齐明曜好脾气道:“没有关系。”见到你就足够了。 “你刚才在锦墨宫上课吧?”及冠之前,皇子的功课可不能放松。而且除了从军的齐明炎,齐明曜、齐明渊、齐明勇他们已经旁听朝政好几年。这也是他们的功课之一。 这么忙碌,哪有时间风花雪月? “嗯。皇祖母传召,我向太傅告假了。”齐明曜道。 告假了,功课可是要翻倍的。这是明帝亲自定下的规矩。滕辉月常常庆幸自己不是皇子,不然一定被明帝的严厉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光应付明帝布置下来的文子课程已经手忙脚乱。 “那你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回锦墨宫继续上学。” “你回去了,太傅会减功课吗?” 齐明曜摇摇头,有些疲累地捏捏挺直的鼻梁。 “那你回去干什么?”见状,滕辉月皱起眉,“难得空闲了,不若歇一会儿?功课又不会跑掉。” 齐明曜很迟疑:“可是,父皇……” 滕辉月开始担心他会不会读书读傻了,又不是要考状元的,也不差这把个时辰。 滕辉月很有气势一摆手:“外祖母嘱咐我带你走走的。” 齐明曜微微顿了顿,凤目一亮:“真的?” 果然还是想玩儿的,毕竟还是孩子! 滕辉月心里微叹,点点头:“阿曜,不用担心。舅舅若怪罪下来,我给你说。” 齐明曜温和道:“如此,我却之不恭。” 第四章 丧礼 太安十五年的四月对于滕辉月来说是一个充满悲伤的月份。 对他宠溺有加的曾外祖父汝南王齐梁在四月初离世。滕辉月跟随祖父与父母到王府吊唁。连明帝亦来了。 入眼都是白幡缟素,耳边响着此起彼伏的哭声。滕辉月想起小时候骑在壮硕粗豪的齐梁肩头上耀武扬威,拔他那扎人胡子,还有齐梁送给他的一大车玩意儿,忍不住双眼发红。 安国公滕海是双重身份的女婿,与继夫人齐珍一同披麻戴孝,忙里忙外。滕祁山是嫡亲外孙,亦同样忙碌。 滕辉然第一次遇到这种白事,平时胆大包天的他有些被吓着,缩在福康长公主齐敏怀里不敢出来。 一时没有人注意到滕辉月的不对劲。 滕辉月脸上虽然挂着眼泪,但也觉得自己好好的。直到明帝走过来把他揽入怀里,他突然忍不住,趴在明帝身上闷头大哭,纤细的小肩膀不停颤抖, ——元徵雍主骄娇别扭,可对着在意的亲人,心肠还是极软的。 明帝威严的凤目里闪过一抹怜意,毫不忌讳抱起他,走出灵堂。 ********************************************** 福康长公主齐敏看到明帝把哭泣的滕辉月抱走,心里感激。这个时候乱哄哄的,她怀里抱着滕辉然,确实腾不出手来照料滕辉月。有明帝看着大儿子,齐敏很放心。 这时灵堂变故突生! “不!不!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殉葬!我不要殉葬!齐梁你好狠的心!啊啊啊……” 一个披头散发,满身狼狈的女人冲进来! “母亲!”齐远和齐珍站起来惊叫道! 全无一丝往日华贵妩媚的赵侧妃如见救星,伸出手臂对儿女疯狂大叫:“阿远,阿珍,救我!救我!” 那声音凄厉如鬼,在场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齐远不忍地上前一步,齐珍猛地一拽他,让他不要冲动。 这么一顿,赵侧妃已经被下人重新压住。他们怕她再次走脱,手上没有留力,用碎布堵住她的嘴,阻止他继续发出声音。昔日在汝南王府宠冠后院,能与王妃世子互别苗头的风光侧妃,如今像只死狗一样被钳制得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 升格为汝南太妃的薛氏沉着脸问道。 竟然如此大意,令赵侧妃蹿到灵堂,在齐梁的灵柩前大声喧哗? 王府管家满头大汗地走上前,向等人请罪:“小人办事不力,请太妃、王爷、王妃恕罪!容小人先行完成先王爷的吩咐,再来领罚。” 汝南王齐梁秉性风流,阅尽无数女人,但一生中最宠爱的女人无疑是赵侧妃。偏偏最得他欢心,能把汝南王府延续并发扬光大的儿子皆出自他那个清高不群的嫡妃薛氏。齐梁性情鲁直,但不代表他笨,什么都看不清。 只是对着妻妾儿女,他实在没有那个决断彻底放弃任何一方,就对王妃薛氏一系与赵侧妃一系的争斗采取袖手旁观的态度。 他不沾后宅之事,多年放任的结果是王妃薛氏一系与赵侧妃一系势成水火,明争暗斗样样不缺。等齐梁有心调解时,一切已经太迟了。 赵侧妃能与王妃薛氏分庭抗礼,全因为齐梁的宠爱。若齐梁离世,没有了保护伞的赵侧妃对上齐澈与林凡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必然晚景凄凉。她所出的一儿一女也很可能无法幸免。 所以齐梁在病重时曾有言让赵侧妃殉葬。与其在他死后受辱,不如带着尊荣陪他同去,还能以此为筹码,保住她的一双儿女。 赵侧妃思前想后本已经应承了,可是事到临头,她终究是害怕了。在死亡面前,什么情深意重舍己为人都是假的。 齐梁至死都是宠爱她的,可是这种宠爱并不能真正动摇他的决定。既然赵侧妃不愿死在他之前,他不勉强。但他死后,她还是得殉葬。 这才有了管家在齐梁离世的当日,带着人送赵侧妃一程。不料多日滴水未沾的赵侧妃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然挣脱了钳制,跑到灵堂闹事! 要知道今日连明帝陛下都来吊唁了! 管家一想到会冲撞到天子,恨不得就此晕死过去!可是这个马窝蜂,他注定无法躲过,只能硬着头皮主动认罪,收拾残局。 薛氏看着仿佛从天边的云朵变成脚下泥尘的赵侧妃,原本心里的那一丝快意竟不知不觉消失无踪,只剩下睥睨怜悯。 如果她没有生下一对出色受宠的儿子,恐怕今日赵侧妃的下场就是她的下场。 说到底,作出这些孽都是齐梁这个死人。若他没有为赵侧妃撑腰,她区区一个小侧妃,怎会被纵得如此不知轻重? “若你们肯放弃王爷许给你们的东西,你们可以带走赵氏。”薛氏转过头,对着齐远和齐珍道。 此言一出,齐远和齐珍俱是一愣。齐梁用赵侧妃的性命,给齐远换来一个衣食无忧,给齐珍争到一个成为安国公府真正女主人的机会。而救赵侧妃,代表这一切都变成浮云。 他们身为堂堂汝南王府的庶长子女,皇族齐氏的宗室成员,将变得一无所有,被净身出户? 想起自己一无所长,想起身后的一大家子,齐远的脸色阴晴不定。 赵侧妃听到薛氏的话如获纶音,拼命挣扎,向着齐远和齐珍唔唔地叫! 可是刚刚还不忍心想冲过去的齐远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他的背撞到齐珍。不知何时,齐珍已经先一步一言不发躲到他身后,低着头不看赵侧妃。 齐珍刚好挡住他后退的路,齐远不得不站住,撇开脸用沙哑的声音,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数字:“……父命……不可违……” 赵侧妃整个人猛地僵住了,而后,慢慢地,她佝偻着背一动不动了,一股绝望死灰之色笼罩在她身上。 齐远双膝一弯,重重地跪在地上,向着赵侧妃不停地磕头。他磕得结实,额头一下接一下地撞在青石砖板上,不一会儿已经渗出血腥味儿。 齐珍见状,也连忙跪下,与他一起磕头。 赵侧妃彻底没了动静,仿佛死了一般。估计当初她为了一双子女百般谋划时,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日。 “这……”管家小心翼翼地看向薛氏。 薛氏摇摇头,挥挥手示意他们带赵侧妃离开灵堂。 管家仔细看了薛氏脸上所表达的意思,躬身行礼后,带着赵侧妃出去了。 齐远和齐珍恍若未觉,依然在磕头。但磕头的方向,不是对着齐梁的灵柩,而是赵侧妃被拖走的门口。 灵堂里的人都看着他们,神色各异,鄙视的有之,同情的有之,不一而足。 薛氏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扶起齐远和齐珍!” 齐远的妻子高氏和婢女脸色青白地走过去扶起齐远。齐珍则被次子滕祁岳的妻子林氏与婢女扶起来。 齐远的额头磕破了,正不停流血。高氏拿起手帕想帮他擦,被他一手隔开。鲜血从伤口留下来,令齐远面无表情的脸多了几分凶狠恐怖之气。 齐珍的额头磕得有一点微红,但并无大碍。 重新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两人的脸色都十分不好,四周投过来的目光让他们如芒背在刺。 被打断的丧礼继续进行。 ********************************************** 不提灵堂那边出了意外,演了一出闹剧。 明帝抱着伤心得哭个不停的滕辉月出了灵堂,七弯八拐直往湖边假山顶部的观景台走去。 这时滕辉月的哭声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大大的桃花眼水汪汪的,鼻子通红,像只兔子一样,可怜又可爱。 观景台的汉白玉石桌上已经放了不少东西。 明帝抱着他坐下,拿起温热的毛巾轻轻擦着他的脸。 悲伤发泄出来后,滕辉月觉得舒服了很多。虽然依然有些难受,但没有继续哭了。 明帝摸摸他干涩的唇,拿起杯子喂他喝水。 “舅舅,我自己来……”滕辉月带着鼻音小小声道,伸手去拿杯子。 明帝没让他够着,依然亲自喂他。 杯子放到唇边,滕辉月心里一暖,小口小口斯文地抿着水。喝了一整杯后,他微微侧侧头,表示不再喝了。 明帝把杯子搁在石桌上。 自从五岁后,滕辉月哭的次数不够十根手指。这般大哭更是第一次。他不禁有些郝然。 明帝抚了一下他的脸:“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阿樾,你得学会面对这种事。汝南王泉下有知,想必也不乐见你如此为他伤心。” 滕辉月微微一愣。他很诧异明帝居然会对他说这种话。明帝对鬼神之说向来不信。 事实上明帝说完后也有点不自在。如果是其他人因为亲人离世而伤心哭泣,他连看都不会看多一眼。可是这个人是滕辉月,明帝便觉得放心不下,尽力安抚他。 滕辉月软弱地靠在明帝怀里,喃喃道:“我知道的……可是,舅舅,即使知道了,还是觉得难过……曾外祖父之前明明还和我说过话,问我喜欢不喜欢齐明铮。怎么转眼间,他就一声不吭去了呢?” 第五章 我的 汝南王齐梁是明帝是叔公,与明帝之父兴帝感情深厚,但到明帝这一层,关系只是平平。明帝能容许他安享尊荣,在于他没有掺和到这一代的争储之中,以及一儿一孙颇有才干,并且与他的妹夫安国公世子滕祁山交好。 明帝喜欢懂得拿捏分寸的人。 所以这次齐梁离世,他亲自前来吊唁,全了他的体面,同时也是给下一代的汝南王体面。 这本来不算什么。可是明帝看到滕辉月为齐梁的死这么伤心,心里浮起一丝不悦,觉得汝南王府令他的宝贝儿投入太多感情了,明明滕辉月经常住在宫中,一年中到汝南王府的次数,十根指头都数得过来。 突然听到滕辉月提起齐明铮这个名字,还“喜欢不喜欢”,明帝凤目一眯,产生了某种不好的联想。 明帝知道齐明铮。他是如今的汝南王世子齐嵘的嫡长子,今年十岁。齐明铮在三岁时曾入宫当过一段时日滕辉月的伴读。但自从滕辉月和他的另一个伴读安敬令主王承坚被单独分开后,齐明铮只能留在锦墨宫读书,直到及冠。 明帝对齐明铮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一只仿佛随时能滚动起来的肉丸子,不足为虑。突然之间,明帝有些不确定了。 滕辉月与汝南王府的感情如此深厚,是因为汝南王府的某个人吗? “阿樾喜欢齐明铮?”明帝好听的声音有丝危险地降低。 还在因为曾外祖父齐梁的离世而感慨世事无常的小雍主一呆,无法跟上明帝这完全没有抓住他所表达的重点的思路。 可是明帝的神色非常严肃,仿佛他说错一个字,他会把他按在膝上打一顿屁股的模样。 滕辉月连忙正襟危坐,用力摇头:“是曾外祖父问的,我没有说喜欢阿铮。” 阿铮? 太亲热了! 明帝环住滕辉月的腰,让他面对他:“真的不喜欢?说实话。”凤目一错不错注视着滕辉月的表情。 是齐明铮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把事情往情投意合方向想的元徵雍主眨眨眼:“呃,也不是不喜欢……阿铮是笨了点,但本性纯良……”声音在明帝的目光下越来越低。 明帝面无表情:“阿樾想嫁给他吗?” “啊?”滕辉月傻傻地张了张嘴,搞不懂明帝怎么会突然说到这个份上。 他还来不及辩解,明帝已经悍然道:“我不准!” 然后,一手托住滕辉月的后脑勺,往前用力—— 四唇相贴,无一丝间隙。 与以往每一次蜻蜓点水般的擦过不同,明帝吻住滕辉月后,立刻坚定地伸出舌头,闯入滕辉月依然微张的嫣红小嘴里,勾起他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小舌卷吮搅动。 滕辉月的桃花眸子瞪大,身子像被点了穴道一样,一动不动,呆愣愣地任明帝长驱直入,肆意进犯! 等他想起要反抗时,明帝已经先一步放开他,轻轻抚着他滑溜溜的脸颊,无奈又宠溺道:“阿樾,呼吸。” 滕辉月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深呼吸一口气后才发现自己的心口因为憋气而发痛,声音都是喘着的,鼻尖全是明帝清冽霸道的气息。 “舅舅,舅舅,您……您……”滕辉月看着明帝线条完美的唇瓣上的湿润,脸红得好像整个人都被煮熟了。他激动地比划着,语无伦次。 明帝凝视他,一字一顿郑重道:“阿樾是舅舅的,不可以喜欢其他人,知道吗?” “什么?”滕辉月被这个宣言震得差点咬到舌头。 明帝一笑,俊美至极的脸庞熠熠生辉,修眉凤目,卓尔不凡,瞬间令滕辉月看呆了去。 他低头又吻了吻滕辉月的唇,笃定道:“你是我的。” ********************************************** 留下一句“本想等你及冠,可是你不乖,舅舅等不及了,你好好想想”,明帝从容离去。那背影笔挺坚定,强大自信,仿佛一切已尽在掌握之中。 对自己早已经一步一步落入明帝预先下的套中这个事实毫无自觉的滕辉月结结实实被敲醒了,不再自欺欺人地认为明帝对他搂搂抱抱,亲他嘴儿只是单纯的甥舅间的亲昵。 扪心自问,里子早已经是个大人的滕辉月面对明帝对他比上一世更离谱的宠爱亲近,不是没有多想。 可是明帝久居上位的威严气度总是让他显得鹤立鸡群,所做的任何事看起来都理所当然。作为被“理所当然”的人之一,滕辉月对明帝升不起一丝反抗的情绪。 在滕辉月心里,舅舅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如果错了,参照上一条! 他对明帝的信赖无人能比。他只要坚定地相信明帝不会伤害他就是。 而且他的年纪摆在那里,明帝若对他有意,不就是恋童吗? 舅舅才不是这种人! (……) 于是滕辉月很痛快地把疑问抛到脑后,任明帝爱干什么干什么。他这枚脑残粉只要摇旗呐喊支持配合便是。 可是当明帝终于摊开来,清清楚楚地表明了心迹,滕辉月只想找一堵墙撞上去! 他才十二岁,舅舅到底在想什么?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舅舅怎会对他有那个意思呢?上一世明明没有的。他们是甥舅,这可是乱伦……若阿爹滕祁山知道了,一定会弑君的。若公主娘亲知道了,一定会帮着弑君的…… 滕辉月捧着热乎乎的小脸,满脑子胡思乱想,走路带飘地回到灵堂。 福康长公主齐敏搂着神不守舍的滕辉月安慰了一通,只当他还在伤心汝南王齐梁的死。 滕辉月嗯嗯啊啊地应声,被齐敏放开后自个儿找了个角落窝着,径自出神。一会儿满脸通红地捂着嘴唇,一会儿皱着小眉陷入唉声叹气之中……旁人碍于他的身份,又有敛羽在身边守着,没有人敢打扰他。 前来吊唁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滕辉月正为如何面对明帝烦恼,一个人影突然闯入他的视线。 滕辉月双眼一亮,招来敛羽吩咐了几句,然后悄悄摸出灵堂,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不一会儿,南阳侯陆夔的嫡子陆展云,蹑手蹑脚来到滕辉月面前。 今年十四岁的陆展云长得比滕辉月高了一个头,他的相貌继承了陆夔的优点,潇洒俊朗,眼神灵动,很有一股引人注目的神韵。 许是在宫里被滕辉月欺负得多了,即使后来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陆展云对滕辉月依然有些害怕。 “殿下,你找我?”陆展云开口。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撞到滕辉月面前。 可是滕辉月的靠山太硬,陆展云不敢开罪他。而且,他的未婚妻安敬令主王承坚是滕辉月自小到大的伴读,万一滕辉月不高兴了迁怒王承坚,他就真的哭都没地儿哭了。 要知道,他和王承坚还有两年便及冠,可以成婚了。但王承坚至今依然没有点头应允,陆展云还处于考察期。 说起来,陆展云会和王承坚定亲实在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他们一个跳脱一个稳重,一个机灵一个刻板,几乎搭不上边。可是陆展云十二岁那年,他的母亲戏问他想要个什么样的媳妇儿,他脑袋一热,脱口而出两字:“阿坚!”说完他就想刮自己一巴!怎么会扯到王承坚那里去呢?他们只是好朋友!他才不要一个严肃正经的文子媳妇见天儿地对他管头管脚! 陆母一愣,又问:“谁?” 陆展云反射性道:“安敬令主王承坚!” 陆母默了。 陆展云以为不行,顿时急了,猴儿一般上蹿下跳:“我只要阿坚!娶不到阿坚我终身不娶!” 陆母拿他没辙,只好亲去一趟越侯府,探探江华郡主齐芝的口风。 南阳侯府的富豪天下皆知,门户与越侯府也算当对。但齐芝也听闻过不少南阳侯陆夔的风流事迹。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若陆展云的风流禀性肖似陆夔,她的阿坚又是子嗣艰难的文子之身……这可算不上一桩好婚事。虽然齐芝后来悄悄见过王承坚和陆展云的相处方式后,信心增多不少,但这个依然是她的疑虑。 陆展云知道后,只差没有掏心挖肺保证会好好对待王承坚,发誓若有二心,天打雷劈云云。 男人的保证向来是天边的浮云。齐芝才不相信这个。 还好王承坚自己主意正。他同意和陆展云定下婚约,理由:一,陆展云不错。(陆展云难得受王承坚表扬,高兴得红光满面,身后仿佛有条无形的尾巴在得意洋洋地摇。)二,陆母不错。(陆展云:吓?)三,省事。 同时约法三章: 第一,陆展云婚前花心,解除婚约。 第二,陆展云婚后花心,情节较轻,和离。 第三,陆展云婚后花心,情节严重,阉割,和离。 陆展云不由自主夹紧双腿。 原来安敬令主王承坚是个书痴,极喜欢读书。他立志要编写一部文志,流芳百世。婚姻一途于他可有可无,能嫁给陆展云这种认识的省事的好拿捏的,正合他意。而他如此严厉地管束陆展云的下半身,倒不是因为善妒什么的,而是觉得宅斗十分浪费他着书的时间,那么干脆从源头——陆展云身上抓起。只要陆展云管得住自己,那么一切都可以接受。 而且陆母本人与汝南王世子妃林凡、滕家嫡支二房媳妇儿赵敬关系不错,三人都是元徵颇有名声的才女才文子。王承坚嫁过去,正好借由这层关系多向他们请教。本来赵敬是他姐姐嘉柔县主王秀娟的婆婆,王承坚早想去拜访。可是他是未嫁之身,不好经常串门走动。若嫁人了,这种对未婚文子的管束便会放松不少。 可是不明真相的陆展云只以为王承坚喜欢他,还没有嫁给他已经开始拈酸吃醋,顿时整个人都高兴起来。 同时他也知道王承坚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当下不敢怠慢,为了娶到心悦的媳妇儿修心养性。 滕辉月认识王承坚和陆展云这么久,对他们这对儿也有不少了解,所以很有信心逮到陆展云。 “不错,本宫有事问你。” 陆展云脸上闪过一抹戒备:“……殿下,请说。”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安敬的? “……” “给本宫老实说!不然本宫告诉阿坚,说你贼心不死想轻薄本宫!” “……” 第六章 定情 汝南王齐梁的丧礼过去半月后,滕辉月在福康长公主府窝了足足半月,天天肃着一张越来越漂亮精致的小脸,仿佛在思考一个天大的难题。 安国公世子滕祁山和福康长公主齐敏第一次见到活泼开朗的大儿子这么严肃正经的样子,又见他没有如平时那般,只住几日便回宫,宫里也没有人过来催促,心里不禁大奇。不过儿子大了,做父母的不好像小时候那般逗他,于是放了二儿子滕辉然过去缠滕辉月,看能不能问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难得这么长时间能天天见到哥哥的滕辉然简直乐开花。快满六岁的小壮墩天天围着哥哥转,即使滕辉月没怎么理他也不在意,偶尔被拍拍脑袋就十分满足,完全把父母的嘱咐抛到脑后。 等齐敏看不过眼,想找滕辉月谈谈心时,滕辉月先一步遁了。 如今这种状态,他怕被精明的公主娘亲看出端倪。 ——好吧,被年纪大得可以当他父亲的舅舅“轻薄”,作为外甥的骄贵小雍主面对家人的第一反应是心虚,然后下意识地保护宫里那个为“老”不尊欺负他的“登徒子”。 滕辉月深深觉得自己没救了。 出了公主府,自然是要回宫的。 一路上,滕辉月依然非常纠结。而且不知怎地,越靠近皇宫,他心里越紧张。想到马上可以再见到明帝,他几乎想夺马车门而出,奔回公主府继续窝着。 用尽力气克制住这种丢人的冲动,滕辉月忍不住招了敛羽进马车,没头没脑问道:“敛羽,你怎么看?” 敛羽一直跟在他身边。他和明帝舅舅的动静,瞒得过其他人,却绝对瞒不过他。还好敛羽的嘴巴和蚌壳一般严实。 不过敛羽应该对他为何心烦意乱一清二楚。即使他问得突兀,敛羽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这件事无法宣之于口,滕辉月没有可以商议的人,不得已之下,只好问敛羽。 作为一名优秀的下属,敛羽本不应该议论主子们的事。他们的思想中没有伦理道德这一条,唯一奉为圭臬的只有忠心。 所以滕辉月问到敛羽头上简直是急病乱投医,稍稍没了分寸。但也可见他此时到底有多挣扎。 敛羽十来岁开始跟在滕辉月身边,看着他长大,对他的感情毕竟比一般的下属要深厚不少。滕辉月又是明帝命中的福星,不但为明帝避过刺杀,平素待明帝也极好。明帝对他亦是极尽宠溺之能事。 这对舅甥其实是不可多得的良配。至于那些年纪辈分什么的,在历朝历代的皇族历史中实在不算什么。 见滕辉月殷切地盯着他,敛羽垂下眼帘,平板道:“皇上是皇上。” 滕辉月一愣,突然不说话了。 因为敛羽这句话太过一针见血,简直如醍醐灌顶! 明帝是什么人? 齐氏皇室开国以来最英明神武的皇帝!他勤政爱民、意志坚定,又自信霸道,常纲独断,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件事他不能达到目的。 皇室宗亲、王公大臣能对他产生影响,只是因为没有触及他的忌讳,他没有反对。可一旦明帝下定决心,绝对无人能与他抗衡。 若明帝想,一道圣旨一顶小轿,便能把他这元徵雍主抬入宫中。在后世的评说里也不过是一桩微不足道的风流韵事。 即使他有公主娘亲,有国公世子阿爹,可是他们不止他一个孩子,背后还有整个公主府和国公府,难道真能为了他与明帝撕破脸,造反不成? 到时第一个饶不了他的恐怕是对他疼爱有加的郑太后了。亲生子女与外孙儿,孰轻孰重不是一目了然吗?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明帝能事先知会他一声,给他时间考虑,已经是真的疼爱他了…… 滕辉月的脸色很不好。他还是首次意识到他与明帝之间的差距,瞬间陷入各种仗势欺人逼良为小侍君的臆想之中。 敛羽咳了咳:“殿下,皇上自有定断,绝不会令您受委屈的。” 滕辉月抿着嘴,捏了捏拳头,没有吭声。 敛羽后悔了。没有帮到忙,反而好像勾起滕辉月对明帝的抵触了。想到明帝见着滕辉月时会有的反应,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明帝舍不得惩罚小雍主,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侍候的人。 哎。 ********************************************** 滕辉月回到宫,便被内侍太监苏顺送到明帝的寝殿。 于是元徵小雍主脸绷着,身子绷着,僵硬地端坐在明帝面前,如临大敌。 明帝掩嘴轻咳了一下,抿住唇边泛起的笑。即使是英明神武如他,此时也直觉不要刺激他的小雍主比较好,不然这个宝贝蛋肯定会恼羞成怒扑过来咬人。 明帝不禁想起珍兽园里那一只新生的宠物,一只极为罕见的虎狮兽。它是滕辉月的宠物白虎白峩和雪狮子苍凛交配后生下的儿子。因为父母的原因,这只小虎狮兽只对滕辉月十分亲近,连明帝也不能时常靠近。 小虎狮兽发怒的小模样,和它的主人非常相似。 明帝习惯性地伸手想抱起他顺毛,滕辉月躲了开去,瞪着大眼睛道:“舅舅,好好说话。” “嗯?”明帝挑眉。 滕辉月坚定地与他保持距离,努力板着脸,耳尖却泄密一样,悄悄红了。 天知道,此时此刻滕辉月根本不敢让明帝靠近。他怕明帝会听到他的心跳声。 明明见到明帝前,他有一肚子的疑问戒备。可是明帝出现了,明帝坐在他面前了,滕辉月突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不敢直视明帝的凤目,又控制不住瞅着明帝的脸。已过而立之年的明帝看起来不过二十许人,俊美不凡,气度高华,眼睛深邃如渊,仿佛能夺人心神。 怪不得即使他对后宫如此冷淡,依然有无数女子文子削尖了脑袋要往后宫塞。觉得有点头晕目眩的滕辉月白皙纤长的十指悄悄攥成拳头,晕陶陶想。 明帝朝他伸手,明明两人平时搂搂抱抱已成习惯,他的心口却开始不听话地怦然直跳,声音大得好像震动他的耳膜。视线不经意划过明帝线条完美的唇,以往两人亲嘴儿的画面顿时浮上脑海,之前不觉得,此刻却是怎么想怎么暧昧羞人。 如果不是明帝就在眼前,滕辉月都想捧着脑袋问自己:我是怎么回事了? 明帝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一动,凤目染上柔和的笑意。 “阿樾想谈什么?”声音低沉温柔,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沙哑。 滕辉月这下连脸蛋都浮上红晕了。他力持镇定,认真问:“那日在汝南王府……舅舅您,是什么意思?” “阿樾以为呢?” “……舅舅想纳我为妃?”以他的身份,进宫后的封号最起码应该要到正二品的侍妃吧? 明帝的凤目轻轻一沉:“阿樾对舅舅的信心,只有这么多?” 滕辉月像被踩到尾巴的小兽,瞪着他:“您是我舅舅!”他们这是乱伦!乱伦,好不好?一旦事成,他们该怎么面对郑太后与他阿爹阿娘! 明帝长臂一伸,把人捉到怀里。 “舅舅,不要!”滕辉月扭来扭去挣扎,可是武力值不够,很快被镇压。 明帝勾起他的下巴,直直看进他的眼里:“阿樾讨厌舅舅吗?” 滕辉月咬着唇不说话。他讨厌明帝才怪! 明帝亲亲他的唇,又问:“阿樾讨厌舅舅亲你吗?” 滕辉月的脸红得快要冒烟了,撇开脸死活不肯吭声。 明帝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哄诱道:“阿樾,告诉舅舅……不然,舅舅都想欺负你了……” 滕辉月瞪圆的桃花眼里渗出水汽,气急道:“舅舅是大坏人!” “舅舅是大坏人,阿樾讨厌吗?讨厌舅舅吗?” “……” 明帝叹息:“真倔啊……”可是他拿他没有一点办法。无论如何,都舍不得。 滕辉月用力瞪他,瞪瞪瞪! 明帝笑了,点着他的鼻尖:“小傻瓜。”又正色道:“你年纪尚小,舅舅不逼你。你可以慢慢想。” “……若我想不明白呢?”滕辉月闷闷道。 “无论有没有想明白,待你及冠之时,舅舅会用最盛大的婚礼,迎你入宫为后。”明帝捧着他精致的脸,一字一顿郑重问,“阿樾,你愿意成为舅舅的皇后吗?” 滕辉月重重一震,傻傻地看着他。 明帝轻轻抚过他的眉目,动作温柔得令人心里一颤。滕辉月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对其他人。世人皆知,明帝清冷淡漠,高不可攀。可是明帝对待他的方式,让他觉得明帝把毕生所有的温柔,全部给了他。 独独,给了他。 滕辉月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他一直知道自己对明帝无法抗拒。若明帝开口,他连齐明曜都肯嫁,更何况对象换成明帝本人? 无论口上如何不承认,但在心里面,滕辉月都是喜欢明帝的,喜欢到为他心疼,想保护他的地步。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喜欢会悄然变质。撇开一切外在因素不谈—— 愿不愿意嫁给明帝? 谁说不愿意了!如此当世无双的男子,成为他的!他的! 只是…… “哪有这样的?”回过神后,滕辉月不无抱怨。那么恶霸地说了不管他有没有想明白都要立他为后了,才问他愿不愿意! 明帝轻笑,那高挺的鼻尖蹭着他的:“自然有的,舅舅可是大坏人。” 滕辉月哼了一声,突然伸出手,搂住明帝的脖子,靠在他令他无比安心的怀里。 “舅舅,我可以令您幸福快乐吗?”他不确定问。 他一直坚信着,舅舅一定会遇到一个极好的人,那个人必定爱他重他,让他幸福快乐…… 他能成为那个人吗? 明帝心里一震,深深地看着他,突然觉得难以自持。没有迟疑,他俯身吻住他的唇,仿佛在说:此时此刻,他已经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快乐。 这次滕辉月没有挣扎,怯生生地伸出舌头,尝试着回应,立刻被珍而重之地卷住,辗转缠绵。 良久良久,含糊的小少年嗓音低低道:“……我不想阿爹娘亲他们生气……” 男人沉哑许诺:“交给舅舅。” “……后宫不可以再添人……”他醋性极大的! “阿樾,你可以更过分一些……”无底线的宠溺纵容。 “不准再亲近后宫!”既然如此,很不客气得寸进尺。 男人轻笑。 “应不应?”不应,本宫不嫁了!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慢悠悠道,“以后,便有劳阿樾了。” “有劳什……唔!” 第七章 喜欢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自从他家舅舅和他说开了那些情意,约定了在他及冠之时迎娶他为皇后,滕辉月晕陶陶之余,脑里仿佛有一处突然开窍了。 睁开眼睛,阳光似乎前所未有地变得格外明媚,天空特别晴朗,碧蓝如洗。皇宫的一花一木更加清新鲜嫩,天地间一派明朗瑰丽,赏心悦目。 连那来来往往的人,面目也似乎比平时要顺眼上三分。 滕辉月的心情随之飞扬起来, 他本就生得极好,如今情窦初开,脸上多了一抹淡淡的风情,抿唇一笑,如夜昙初绽,暗香浮动,衬得眉目如画,清丽绝伦。 好些人光顾着看他,一不小心便会撞到廊道的柱子上,当下心口提起,等着飞扬跋扈的元徵雍主训斥,甚至甩鞭子。可等了半天,只见那被千娇百宠的主儿掩嘴轻笑,高兴地飘然而去,连背影都是轻快的,没有半分不悦。 和他一起读书的安敬令主王承坚看着他,心里有些纳闷。 汝南王齐梁是皇室辈分最高的宗亲,论起关系,是王承坚的曾叔公。齐梁去世,王承坚也随同父母到汝南王府吊唁。那时他还听闻元徵雍主因此伤心大哭,被明帝抱了出去安抚。 事后他的未婚夫陆展云则找他哭丧滕辉月“又”欺负他,可劲儿地强调他和滕辉月的关系比清水还清,只喜欢他一个绝无异心什么的。 王承坚淡定地等他疯完,才有条不紊地问发生什么事。陆展云便一五一十,事无巨细交代清楚了,道是滕辉月堵了他,问了他那些喜欢是什么感觉的事。 “……喜欢是什么感觉的?”王承坚重复了一遍问题。 风流潇洒的陆少爷瞅着他,红了脸,期期艾艾道:“就是、就是那种感觉呗……看到喜欢的人,会高兴,想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他,希望他也会……喜欢自己……” 王承坚一愣,不自在地撇开头,侧着的半边脸慢慢红透了…… 回过神想想,滕辉月会这样问,说不定是喜欢上什么人了吧? 看滕辉月一脸藏不住的喜悦,显然从汝南王的离世中缓过劲来了。 不过…… “阿樾,你好歹收敛些。”王承坚平板道。 滕辉月作为曾外孙儿,要守孝七七四十九日。如今他满身素色倒是符合规矩,但神色实在令人无语。 滕辉月微微一顿,诧异地看着他:“收敛什么?”这傻孩子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喜形于色。 王承坚道:“有了喜欢的人是一件好事,但别忘了你还在孝期。” 滕辉月吃了一惊,脱口道:“你怎么知道的?” 王承坚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当然,这个说法有些言过其实。大部分人只觉得元徵雍主最近心情特别好而已。但王承坚本身就有相似的经历,通过陆展云又得知了滕辉月的动静,才有此一说。 “啊?”滕辉月不自觉摸摸脸,“这么明显?” 王承坚再次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滕辉月赶紧把过于外露的感情收起来。他和明帝的事此时尚不能公开,毕竟他还“小”,连身子骨都没有长好。他的阿爹滕祁山和公主娘亲那边,也必须能瞒着先瞒着,他还没有准备好。对他千依百顺的明帝也由着他。 王承坚见他采纳他的意见,重新低下头翻看手中的书。 “……你不问我吗?”滕辉月手臂放在桌子上,十指交叉,下巴搁在手背上,歪着脑袋问。令他感到喜悦的事暂时无法诉之于口,滕辉月心里跟猫抓似的。王承坚冷淡的反应有点刺激到他。 “问你什么?” “问我……喜欢的人是谁?”虽然王承坚正经八百的,但他们确实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儿。 “你会告诉我吗?”王承坚问。 “不会。”滕辉月摇头,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老实道。 “那我问来干什么?”王承坚看着书,头也不抬。 “……”果然书痴什么的,最讨厌! 被不满地看着,身为伴读的王承坚还是感到一丝压力。他不着痕迹地叹气:“那个人,嗯……你喜欢的那个人,是大殿下阿曜吗?” 齐明曜对滕辉月的情意可谓昭然若揭,恐怕就只有滕辉月一个在那原地懵懂。 滕辉月抗议:“为什么你们都喜欢把阿曜和我凑一起?” 你……们? 王承坚面不改色:“你和他玩得最好。”和滕辉月关系好的人都是有数的。在宫里,王承坚也只看到齐明曜和滕辉月最亲近,勉强还加上齐明炎和齐明铮。但齐明铮是滕辉月的跟屁虫儿,只被滕辉月当普通弟弟对待。那么滕辉月的选择便十分有限。 “我和他只是兄弟。”滕辉月重重道。之前被旁人误会着还没什么,但如今他觉得有点无法忍受。 ——元徵雍主突然希望能光明正大站在明帝身边的那一天快点到来! “那我猜不出你到底喜欢谁。”王承坚直截了当道。 “……阿坚,你这么没趣,小心陆展云变卦。”滕辉月努努嘴,一点也没有反思自己明明不打算老实交代还要逼着人家陪他猜来猜去的可恶行径。 “变卦,阉掉。”王承坚简洁地给出两个字。 滕辉月瞬间被打败了。王承坚作为难得能管住他的人之一,实力还真不是盖的! *************************************** “嗯……”一声甜腻的呻吟从御书房里隐隐传出。 此时御书房大门紧闭,内侍太监苏顺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门边,尽职尽责地拦住每一个想求见之人。耳力极好的他对里面传出来的声音仿若未闻。 偌大的御书房里,龙案上的物什七零八落,有些更是被扫落到地上。 元徵雍主滕辉月跪坐在龙案中央,勾住明帝的脖子与他亲吻。明帝一手按住他的腰背,一手挑起他的下巴,因为用力,拉出一道优美纤细的弧度,唇舌交缠的水声延绵激荡。 一吻毕,滕辉月漂亮的脸红扑扑的,桃花眼里水光潋滟,唇边多了一条暧昧的银丝。他浑身软趴趴的,若不是有明帝抱着,早已摊成一坨软泥。 因为年纪还小,明帝说过会等他及冠才彻底要他。但一些亲密的举止明帝根本毫不忌讳。这是明帝绝迹后宫,滕辉月需要付出的“代价”,还挺甘之如饴的。 滕辉月渐渐感受到明帝对他的情意后,忍不住在心里暗骂明帝一声奸诈狡猾! 他打小和明帝亲近,搂搂抱抱、同床共枕已成习惯。如今瞧着以前那些亲密接触,似乎都是早有预谋的。直接导致的结果是,他和明帝亲热时,身体比脑袋更快一步适应并且回应,顺理成章得令人想捂脸。他觉得他身为文子的矜持已经丢到犄角里发霉去了。 更惨的是,他不能违心地说自己没有陷进去。明帝一靠过来,朝他温柔一笑,他的脑袋就开始发沉,心跳加速,迷迷糊糊地任他肆意“轻薄”了去。 ——舅舅果然是个男妖精! 思及此,滕辉月张口在明帝的肩窝小小咬了一口! “小东西,别招我。”明帝微微一震,比平时沙哑半分的嗓音缓缓道。与嗓音的和缓不同,他倏然箍紧滕辉月,抱着他坐到龙椅上。因为滕辉月的腿被明帝夹在双腿中间,这往前一撞,刚好碰到某一勃发之处,暗示着他的自制力并不如想象中好。 滕辉月的脸更红了。可他是个被娇惯得无法无天的,哪有这么容易安分?当下软若无骨地更加靠过去,挤着那处。 他是吃准明帝不会真正动他的。明帝对他极为珍惜爱护,根本拿他没辙。 果然明帝精壮的身体绷了绷,语带无奈:“调皮!”然后托起他的臀部,让他跨坐在大腿上,但仅此而已,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滕辉月靠在他身上,蹭着他的胸膛得意地笑。 明帝的凤目里闪过暗沉,提抱起这总是捋虎须的宝贝儿,霸道地又吻上去! 这一次明帝没有客气,几乎把他的小雍主吻晕! 滕辉月被放开时,胸膛大力起伏,气息缭乱,嘴唇微肿,连舌根都是麻的。 挨着他大腿根部的事物更大更烫了,隔着裤子都能把其中隐含的威吓传递到他心里。 滕辉月怯怯地望向明帝,只见他家威仪极盛的舅舅凤目深邃火热,脸如冠玉,浮着一层浅浅的红晕,俊美得不似凡人。 滕辉月顿时色授魂与,脱口道:“舅舅,我帮你……” 明帝眉一扬,想说什么又立时顿住了。因为他发现一只软软的小手,轻轻搭在他腿间的隆起上。 明帝定定盯着滕辉月,语气喜怒不明:“打哪儿学来的?” 滕辉月垂着头,耳尖通红,恼道:“我学来就是想让您舒服,行不行?”故作凶巴巴的声音下是极度羞涩。但他只是不想让明帝难受。 等他满十六岁期间可有四年时间,等于明帝得禁欲四年。对一个年富力强的皇帝来说,这并不是一件易事。滕辉月哪里舍得? 滕辉月的心思直白易懂,以明帝的眼力,如何看不出他的想法?不禁心里柔情万千。 ——他终究是为自己养出一个珍宝。 “小傻瓜,舅舅我何至于此……”明帝抚着滕辉月光滑细腻的脸,轻道。 滕辉月刚想说话,一道尖利的女声突然响起—— “皇上!皇上!求您看看娘娘!求您看看娘娘!娘娘快不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王承坚:陆展云,你说喜欢我,那你什么时候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我? 陆展云:我送了啊! 王承坚:在哪里? 陆展云(挺胸收腹):还有东西能比本少爷更好的吗? 王承坚:所以你是个东西? 陆展云:我不是个东西啦!呃…… 王承坚默,深深为自己日后的孩儿的智慧感到担忧。 第八章 病重 御书房外大吵大闹的女声只来得及喊出一声,之后便没了声息。尽管如此,御书房里的美好气氛还是被这可怕的声音冲淡了一些。 滕辉月闭上嘴,挑起眉瞄着明帝。 明帝面无表情,凤目里闪过一丝阴霾。他冷冷道,“苏顺。” “启禀皇上,她是素心宫的宫女锦玉,因张妃娘娘病重,故冒死求见皇上。”苏顺隔着门道。 太安三年进宫的张素素是兴帝早逝的胞妹宁敏公主的独女,以嘉颖县主的身份入宫,先是被册封为正三品的昭仪,后来又晋为张妃,名义上与郑妃、邓妃共掌凤印。只是张妃身子骨不太好,近几年更是隔三差五地病倒,一躺便躺半个月,没有多余的精力协理后宫。 多年前还是昭仪的张素素曾经宠冠后宫,可如今,却是一年难得见明帝几次。 近几年明帝对后宫的疏淡是越发厉害了。唯一受宠些的,反而是曾经即使位居妃位依然仿若透明人的邓妃。 闻言,滕辉月满脸毫不掩饰的醋意:“那女人快要死了,心心念念还是记着舅舅您,好不情深意重啊!” 他一直对明帝的后宫不抱好感,觉得无人能配得上他英明神武的舅舅,对矫揉造作的张素素尤甚。不过明帝给了她身份上的尊荣,却没有给她与之相匹配的宠爱。敬事房的记录里,属于张素素的一档依然是一片空白。这对于一名宫妃来说,恐怕是最大的侮辱。也不知明帝是怎么想的。 “小醋坛子。”明帝捏了捏他不满地努起的小嘴。 滕辉月不以为耻反而为荣,昂起下巴:“我是!”之前的他管不着,可以不计较,但有了他以后,明帝怎么可以还把目光放到其他人身上? 他最喜欢舅舅,事事皆可顺着他,唯独这一件事,是他的逆鳞。上一世时齐明曜纳妾,滕辉月可是直接和他撕破脸。 而且他这性子,可是明帝一手宠出来的。想后悔?晚了! 明帝沉沉地笑:“看来我得有个善妒的小皇后。” 滕辉月瞪着桃花大眼:“既然是皇后就该椒房独宠,难不成我还该由着你宠妾灭妻吗?”元徵雍主很自动自发地代入妻子的角色。若明帝不从,他不介意还没有成婚就先河东狮吼一下。 明帝颔首:“嗯,有道理。” 滕辉月高兴地勾住他的脖子,在明帝脸颊上大大香了一记:“看来我会有个举世无双的夫君!” 明帝被逗得愉悦地笑了。和滕辉月待在一起,他总是忍俊不禁。 忍不住又俯身含住那口甜舌滑的嘴儿,轻轻啃咬。 ——真想一口把这小宝贝吞入腹中,融入骨血里。 滕辉月笑嘻嘻的,时而闪躲时而迎合,玩得不亦乐乎。 最后还是明帝凭着强大的自制力,把糖缠儿似的元徵小雍主拉开,放到龙案上。再任他继续天真无知地撩拨下去,明帝怕自己会忘记了他的年纪,不管不顾伤着了他。 滕辉月坐在龙案上,双腿垂在边缘,一晃一晃的。 见明帝站起来,他歪着脑袋,故作哀怨地问:“夫君,您真要去看那个与我争宠的小妖精吗?” 明帝微微一顿,只觉得心口被这一声戏谑的“夫君”重重击中了。他看着滕辉月,眼里都快冒出火来。 滕辉月被看得一股战栗涌上心头,赶紧正襟危坐,作乖巧老实状。 “哼。”明帝低低一哼,“你自己回去。”然后居然就这样把滕辉月丢在御书房,悻悻然拂袖而去。 不过滕辉月没有半点被丢下的恼意,只是愣神。因为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明帝离去时那尊贵挺拔的背影,似乎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奇特,像是……落荒而逃? ——这绝对不可能! 滕辉月甩甩头,要把这个大逆不道的猜测抛到脑后。可是尽管心里努力作着自我否定,但他的唇瓣还是没忍住翘了起来。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明帝也可以这么……可爱…… 滕辉月回味了一下,笑眯眯地跳下龙案。他看着宽大的龙椅,又扭头看了看凌乱的龙案,突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 明帝从御书房走出来,脸上已经回复一惯的优雅清冷,举足间霸道从容尽显。 但心里起伏之剧烈,即使深沉如他,也不禁感到吃惊! 早在多年前,他已经知道自己对滕辉月生出不同的心思。经过不为人的挣扎迟疑,最终还是无法坐视心爱的小宝贝儿属于他人,因此,他开始长达数年的布局,非常有耐心地让滕辉月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他,离不开他,因他而喜,因他而悲。 如今终于定情,他的小雍主如愿落入怀里,欣然接受彼此关系的转变。可是到相许的那一刻,明帝才发现自己的估计有误。滕辉月对他的影响力比他所预料的更大! 他舍不得强逼他,舍不得他不高兴,舍不得他的舍不得…… 偏偏这顽皮的宝贝儿,明明知道他在极力忍耐,还是不知死活地撩拨他。撩拨完了,眼看形势一发不可收拾,才知道害怕,才知道摆出一副乖巧老实的脸,讨好地朝他笑。 把明帝气得! 但就是对他心软,怒不起来。只能匆匆离去,暗自运气平息身上心上的火热。 内侍太监苏顺跪在御书房外,见明帝出来,他飞快地瞄了明帝一眼,头垂得更低了。以他多年侍候明帝的经验,估摸着明帝的一脸平静下,心情可不太妙。 素心宫的宫女锦玉冒死求情,不正是撞到枪口上,要死了吗? 果不其然,明帝看到被捂住嘴按在地上的锦玉,眉头一蹙,淡淡道:“御书房乃重地,乱闯者杀无赦。念在你一心为主,是个忠心的,先领四十鞭。不死便饶你一命。苏顺,带她去鉴刑司。” 苏顺道:“遵命。”鉴刑司的鞭子,真下死力打的,普通人绝熬不过十鞭。明帝下令打四十鞭,真正的意思是要这宫女生受至死。 显然,明帝被惹怒了。 锦玉听到自己即将要受的惩罚,脸色煞白!她的主子张妃高居妃位,虽然宠爱薄了,但到底是明帝的亲表妹。她又是一片“忠心”,本以为罪不至死。明帝的话却彻底断了她的生机。她作垂死挣扎,奋力高叫,可是捂住她嘴巴的手劲力极大,不容她挣脱分毫。 而明帝,则如她所求,往素心宫的方向而去。 素心宫里,有小桥流水,还有各种各样的莲花无声绽放。如此生机勃勃的风景,因为没有人气以及散在空气中的药味儿,而多了几分掩盖不住的颓败之色。 明帝负手走进来,只见正殿处,那宫女口中病重的张妃,仅着一件白色的单衣,外罩一件菲薄的斗篷,倚在门边。她单薄瘦削,脸上带着病容,眼神空洞木然。 “皇上,您可来了……”看到明帝,她的眼一亮,脸上仿佛重新注入了活力。 明帝在距她五步远的位置停住,眼神意味不明。 “臣妾让锦玉去请您,臣妾等了好久好久,还以为您又不来了……”张妃喃喃道,踩下台阶,奔向明帝,张开手欲抱住他。 明帝一侧身,没有让她碰到衣角,径自走入正殿。 正殿里燃着香,以盖住药味儿,两种气味混在一起,并不好闻。明帝皱起眉,转过身欲退出去。张妃挡在门口,眼泪婆娑,楚楚可怜。 “皇上,表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您要如此惩罚我?”她哀戚地问。 一直不曾碰她,只给她数年的虚假宠爱,如今,便连这虚假的宠爱都收了回去。 明帝道:“张妃,这是朕最后一次看在张家的份上来见你。此后,你若安分,还可平稳一辈子。” “安分?你总要我安分?我哪里不安分了?”张妃深受刺激,脸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尖声道! “七年前朕劝诫过你,是你始终执迷不悟。”明帝凤目一冷。 从入宫开始,她一直妄想着中宫之位,张家的人因她而不安分。 因着彼此的血缘关系,明帝曾经对她说过:“当你放下心中所想,朕会让你成为真正的宫妃。”意思是,当张素素不再想着皇后之位,安安分分带在后宫,明帝不会待薄她。 可是张素素一直不明白他的意思。或者她明白了,只是无法做到。 她太渴望能与明帝并肩站在相同的高度。而这,正是天下为帝者所忌讳的。 况且,除了没有真正侍寝,张素素已经站到后宫的高位,能与郑太后护着的郑妃、育有三皇子齐明勇的邓妃平起平坐。 她已经得到大多数后宫中人梦寐以求的地位,只是她贪心不足,始终想着再进一步,为了得到明帝真正的宠爱使尽法子,生生把身子骨拖垮。 “臣妾只求您的怜惜……我爱着你啊,表哥……为何你不再多看我一眼?”张妃哭喊。 明帝会为滕辉月的一声“夫君”动容,对着张妃的表白心迹仅是冷淡一哂。 “如若真的爱朕,为什么不能安分只做一个普通的妃嫔?后宫无宠之人多矣,为何独你一个不行?又为何,伤害朕的亲外甥,嫁祸他人?”明帝缓缓道,“张氏,午夜梦回,徐美人可有入梦寻你?” 滕辉月小时候被下药致昏睡,当时查出徐美人是元凶。徐美人亦因此被打入冷宫,不过一年便自尽而亡。但事实上,真正挑唆摆布徐美人并且杀人灭口的人,正是这张氏素素! 第九章 诅咒 (1) 对滕辉月下药之事,张素素用的是宁敏公主昔年在皇宫中的老人,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偏偏明帝习惯所有事尽在掌握中,无论前朝后宫,耳目无数。尤其受害的是他的心尖儿滕辉月,明帝更是宁杀错一百,不放过一个,早已经暗中查明一切。 会打徐美人入冷宫,不过是顺水推舟。单凭她对四皇子齐明炎的怠慢,也足够她得到这样的惩罚。而一直没有动张素素,甚至晋她为妃,并不是明帝宽纵,而是真正的折磨。 对于野心勃勃的张素素来说,虚有其表的宠爱,才是她痛苦的根源。 从她选择对滕辉月出手的那一刻起,已经注定她失的是一辈子的宠。 明帝的冷酷与睚眦必报,从来毫不含糊,不会因对方是女子而有所改变。 若张素素能安分守己,尚且能平平淡淡度过余生。若她依然死性不改…… 明帝居高临下看着她扭曲崩溃,已然隐带死气的脸,面无表情,凤目里一片平静无波。 要是明帝早几年揭穿这件事,张素素恐怕还会心虚胆怯,惶恐不已。但如今她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身体亦拖垮了,寿数不长。无力回天的绝望令她变得疯狂而竭斯底里。 “原来你早已经知道一切!”张素素哈哈大笑,“所以你不碰我,你用这种方式羞辱我!表哥,你好狠的心啊!好狠的心啊!” 明帝淡淡地看着她越发地形容癫狂,眉头不曾稍皱一下。他对张素素无心无情,也自问不曾亏欠过她什么。只是任她抱着满腔的野心,一步一步踏入死路。 “你不该动阿樾。”这是明帝最无法忍耐的一点。 “滕、辉、月!”张素素怨毒地吐出这个名字,“果然因为他!我只恨当初下的不是穿肠毒药,把他毒死了一了百了!你的眼里除了他,还看得到谁?” “住嘴!”明帝脸色一变,勃然大怒! 她居然敢诅咒阿樾!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张素素扶着门吃吃直笑,“我总算看出来了!原来堂堂明帝,居然乱伦看上自己的亲外甥!怪不得疏淡后宫,怪不得看不到我!这悖德的快感,我如何比得上?如何比得上?” 明帝宠爱滕辉月,宠爱到连她也觉得万分妒忌!原来,她一直想差了!她的妒忌歪打正着,竟是对的! 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啪”! 明帝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力度之大,令她重重撞在门上,撞得头破血流! 张素素眼里的亮光一点一点消失。她顶着满脸的血,死死盯着明帝:“被我说中了吧!滕辉月那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勾引我的男人,我诅咒他不得好……唔!唔!” 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的内侍太监苏顺,在明帝冷得几乎结冰的视线下,无声无息摸到张素素背后,在千钧一发之际捂住她的嘴巴! 即便如此,明帝依然没有息怒。他没有再看张素素,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他的眼。 “拔掉她的舌头。”明帝越过张素素与苏顺走出素心宫,冷酷而平淡地丢下一句。 半月后,病重闭宫静养的张妃薨,享龄二十四岁,只在墙上留下八个歪歪扭扭的血字—— 碧落黄泉,虽死不休 ***************************************** 明帝沉着脸走出素心宫。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张素素死了依然恶心了他一把。她留下的血书导致了素心宫上下在她死后无一能幸免,她的娘家张家一门受到打压,其兄邺侯张崇嘉被削爵,发还豫州原籍。 明帝难得如此大怒,没有折返回太极宫,而是转到御花园去。因为回到太极宫总自然会碰到滕辉月。滕辉月对他的情绪格外敏感,见他不高兴,难免心里担忧。 明帝不想让后宫的腌臜事污了滕辉月的眼。即使日后滕辉月成为他的皇后,他也会把他护在羽翼之下,为他撑起一片天地,保他一生尊荣幸福。 在御花园遇到大皇子齐明曜纯属意外。 四个皇儿中,即将及冠的齐明曜是最被看好的储君人选,平时课业参政极为忙碌,难得空闲之时,多是在拨弄花草。说来也奇怪,这个性子温厚手腕却不错的儿子,喜好的居然是种植花草,尤喜兰花。而且他颇具天分,养出的兰花雅洁莹然,清香怡人,连老经验的园艺人也甚为赞叹。 这个喜好在大臣眼中显得颇为不务正业,所以齐明曜花在上面的时候有限。明帝倒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龙子凤孙也是人,有点喜好很正常,他本身亦擅长丹青,闲暇之余喜欢画上几笔,然后让滕辉月在旁边题字。如今滕辉月的字已习得他的九分,不仔细察看难以分辨。这是舅甥两人私底下的小情趣。 此时的齐明曜手里捧着一盆小巧的石斛,小心翼翼地交给躬身站在身边的太监。这石斛芯黄瓣白,边缘带着粉紫,鲜嫩妍丽,生机盎然,十分讨喜。 “……送到辉月殿……给雍主……” 隐约听到几个字眼,明帝挑起眉,走了过去,没有出声。 齐明曜若有所感地抬起头,见是独自一人出现的明帝,有些意外。 他上前行礼:“参见父皇。” 明帝抬抬手让他平身,凤目在石斛上一转:“你种的兰花?” “是的……”齐明曜微微一郝。他没有想到会在御花园碰到明帝,还被他捉住他养兰。明帝对他的小喜好一直没有干涉,但齐明曜知道大臣们,诸如太傅、郑家人等,都对他的这个小喜好不以为然。此刻面对明帝,他多少有点不自在。 而且,这石斛还是专门养来送给滕辉月的。明帝对滕辉月向来护得紧,恨不得他们这些风华正茂的少年离滕辉月远远的,令齐明曜常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就是明帝明明是他的父皇,于他却像是岳父一样难缠。 若被明帝知道他特意送花给滕辉月讨他欢心……齐明曜只觉头皮微微发麻。 “养得甚好,看着喜人。”明帝评了一句。 齐明曜眉心一跳:“谢父皇赞赏。” 明帝又道:“既然你如此有孝心,朕便替郑妃讨了去。” “啊?”齐明曜一愣。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石斛是为郑妃种的? “郑妃甚喜兰,你费心了。”明帝悠悠道。 胡说!郑妃明明喜莲不喜兰!正是因为郑妃喜莲,他才没有养莲花,以免被她全讨了去,无法留一些送给阿樾。 齐明曜在心里腹诽! “不愿意?”明帝声音微沉。 他能不愿意吗?此事若传到郑妃耳里,他可吃不完兜着走! 齐明曜垂下头苦笑,一礼道:“谢父皇成全。”他花了半年养出来的三色石斛啊! 明帝对捧花的太监道:“送到甘泉宫去,告诉郑妃,是大殿下送给她的兰花,勿需提及朕。” “奴才遵命。”太监道。在明帝的示意下,抱着石斛退下,前往甘泉宫。 齐明曜更无奈了。若以明帝的名义送,郑妃必定对这株石斛珍而重之,爱不释手。可换成他送的,郑妃最多因为新鲜以及给他面子,赏玩几日,然后便放到犄角不再理会了。 可怜他一番心思,都落了空。 ——难不成明帝知道这花是他要送给滕辉月的,才故意这么处置? 齐明曜不着痕迹地打量明帝。 以明帝的城府,自然不会让他看出端倪。齐明曜是不错,但到底嫩了点。 想向他未来的皇后献殷勤?儿子也不留情面。 “玩物丧志。你好自为之。”明帝道,很理所当然地忘记了刚才他还对大儿子的小喜好抱着宽容的态度。 齐明曜脸色一正:“……是。谢父皇教诲。” 他在心里叹息。原本他还仗着明帝没有对他的小喜好产生意见而偶尔养着兰花玩。如今明帝开口了,他只能忍痛放下这个小喜好了。 明帝察觉到儿子努力平静的神色下的苦意,非常满意。 “最近北方出现旱情,你就此写一道奏折上来,细陈赈灾之事。”明帝毫不犹豫加重功课。 ——既然有空闲,便多做些正事,少肖想些有的没的。 “……是,父皇。” 明帝虐完最出色的儿子,因素心宫而起的恼意消得七七八八。 “去吧。”随意挥挥手,明帝负手,从容优雅地折回太极宫。留下齐明曜暗暗捏掌,决定如无必要,以后远远看到明帝一定要绕着走。 ***************************************** 走到御书房门口,明帝看到几个太监聚在那边,眉头一动。 “发生什么事?” 太监们连忙跪下行礼。 滕辉月的贴身太监敛羽面无表情道:“启禀皇上,月殿下自入御书房后一直没有出来。奴才在外面叫唤,无人应声。” “朕让他回去了。” “皇上,月殿下没有出来。”内侍太监苏顺道。御书房是重点,他们无明帝的命令,进者杀无赫,是以只能眼巴巴等在门外。 明帝皱起眉,直接推门而入。 “阿樾?” 无人应声。 明帝脸一沉:“搜。” 苏顺欠欠身,只带着敛羽入内查看。最终两人的目光都落在龙案那边。 明帝一拂袖子,走过去。可是龙案除了凌乱了一些,案后并没有人。 明帝狠狠皱眉,看向苏顺和敛羽。他们规规矩矩站着,目标却没有改变。 突然,小小一截杏黄色在龙案的底下露出来。因为色泽相近,不细看难以发觉。明帝福至心灵,一手撩起龙案下的锦帘,果然看到滕辉月蜷缩着身子,趴在里面睡得香甜! 这小东西!御书房里有软榻可以歇息,偏偏要睡到地上,也不怕着凉! 明帝好气又好笑,真想把他拧起来打一顿屁股。 弯下身把人抱出来,滕辉月闻到熟悉的气息,迷迷糊糊睁开眼,见是明帝,下意识笑了,软软道:“舅舅,您回来了……阿樾等您等好久了……” 他藏到龙案底下等明帝,准备等他回来吓他一跳。谁知道明帝没等到,他倒是先睡着了。 明帝的心登时软得一塌糊涂,半个重话都说不出口。 “嗯,舅舅回来了,让阿樾久等了。”明帝柔声道。 滕辉月又笑了,蹭着明帝的胸膛,合起眼睡意朦胧地咕噜:“没关系,舅舅回来了就好……” “睡吧,我的宝贝儿……” 55 六月末,老安国公夫人严氏病重,亲自为独子安国公滕海的第三子,已经二十一岁的滕祁川保媒,定下娘家严家的嫡幼孙女,十八岁的小严氏。八月中旬,两人成婚。 九月初,严氏去世,死前遗嘱,其一,令其子安国公滕海为继夫人齐珍请封诰命。其二,把嫁妆私房均分成十份,独子得三份,四个孙子各得两份,元徵雍主滕辉月得一份。但事实上,她私底下把所有没有入账的现银藏品,尽数给了十四岁的小文孙滕祁逸。 福康长公主齐敏自然瞧不上严氏的私房,只是担心大儿子滕辉月知道后心里不痛快。 不过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滕辉月与严氏十二年来从未亲近过,即使严氏去世了,他也只是感叹一声,明面上不会太失礼而已。而且他奇珍异宝看得多去了,严氏的那些钱财还比不上他的雍主私库里的一个零头。 本来还以为占了便宜的滕祁逸会向他炫耀一番。但近一年来滕祁逸似乎长进懂事了一些,尽管还是有些不甘不愿,可见了面也会疏离地打个招呼,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整天挖空心思与他比较。 如此,滕辉月到国公府便清静了一些。 严氏去世,滕辉月因是曾孙儿,同样需要守孝七七四十九日。 影响比较大是安国公滕海。他是独子,必须丁忧,守孝三年。他的三个儿子皆要守孝满一年。其中,大儿子滕祁山与次子滕祁岳是官身,但滕祁山身居要职,明帝下令夺情,滕祁岳的差事则是没了。 滕海六十不到,本来还可以在朝中作为一番。但滕祁山被明帝重用,无论明帝再如何英明神武,也不会喜欢滕家的一对父子一同身居高位,掌握实权。是以滕海早已经低调不少。趁着这次丁忧,正好完全退下来,含饴弄孙。 如今他除了滕辉月和滕辉然两个孙子外,次子滕祁岳与妻子林氏、两个妾室也给滕家添了一个四岁的嫡子滕辉钰,一个三岁的庶子滕永亮以及一个一岁的庶女滕永玉。滕辉钰很投滕海的缘,常被接到他的主院养着。 因为有汝南王齐梁和老安国公夫人严氏的双重遗愿,滕海最终还是松了口,让人带话给儿媳妇福康长公主齐敏表态了。 齐敏大方允了。因为随着安国公的表态一起来的,还有滕海请旨让嫡长子滕祁山袭爵的奏折。 于是安国公继夫人齐珍终于得偿所愿,得了个二品夫人的诰命。可惜高兴没多久,滕祁山袭爵的圣旨一下,她的脸又彻底拉了下来,好不容易才勉强维持着虚假的欣悦嘴脸。 唯一令齐珍稍觉安慰的是,虽然滕祁山成了新的安国公,他依然长期住在公主府,没有急着回到安国公府“正名”。 办完丧事过了二十一日后,安国公府重新开门迎客。新上任的二品夫人齐珍分别给汝南王府、公主府、滕家嫡支递了帖子,邀女眷在十日后来府参加赏菊宴。 这是齐珍得到诰命后第一次设宴,意在知会亲朋这件大喜之事。她自嫁入安国公府后甚少设宴,因为没有诰命在身,随便一个官夫人身份都比她高,即使看在她是安国公继夫人的面子上没有真的要她行礼,也令齐珍十分不好受。而请那些不是官家的夫人,齐珍又看不上,嫌弃她们身份不够。 安国公滕海对她的行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是几个儿子已经成家立业,次子和三子不再那么受齐珍管束,看在儿子孙子的份上,他不会给齐珍没面。二是他已经退下来了,有一个成事不足的妻子总比有一个八面玲珑手腕高超的妻子更令上位者放心。 嫡支的族长夫人小邵氏带着两个儿媳和滕文珊、滕文奇来了,连已经嫁人的文子幼子滕丰宁也没有拉下。四年前滕丰宁嫁给了父亲滕英的上峰的大儿子为继室。因为夫婿已有儿子,并且十分疼爱他们,所以才续娶一个子嗣艰难的文子为妻,让他好好照顾他们。滕丰宁性格敦厚温顺,嫁人后虽然是做后爹的,但夫婿对他还算不错,日子倒并不难过,除了一直怀不上以外。 这件事带给滕英的好处是立竿见影的。在上峰的照拂下,他这些年过得颇为平顺。 二房滕宏的妻子赵敬带着儿媳妇嘉柔县主王秀娟和四岁的小儿子滕文南、三岁的小孙子滕禹修来了。滕文南和滕禹修是新任安国公世子滕辉然的玩伴儿,没少往公主府跑,三个小的感情十分要好。 带着滕辉月和滕辉然来的福康长公主齐敏刚到,面前就出现了两只拦路的白嫩包子,眼巴巴看着只顾牵着哥哥手的滕辉然。 齐敏看得有趣,对黏着兄长的小儿子道:“十六,你的小伙伴们找你来了。” 滕辉然看了滕文南和滕禹修一眼,叫道:“阿南,阿修,你们来了,一起玩儿!”话虽如此说,可是依然挨着滕辉月,不舍得挪动。 “好!” “玩儿!玩儿!” 他不动,滕文南和滕禹修能动,然后围在滕辉月身边的小萝卜头就变成三个。齐敏看着三个小的热闹成一团,而滕辉月只能看着干瞪眼,偏偏又无可奈何,不禁觉得好笑,任他们去了。 汝南王府来了汝南王妃林凡和他的孙子齐明铮。林凡的儿子齐嵘的妻子周氏再度有孕,不便前来。而齐珍的同胞兄长齐远在生母赵侧妃的丧礼后与齐珍大吵一场,至今依然没有放下芥蒂。齐珍这次送帖子邀请嫂子高氏过来未尝没有与齐远缓和关系的意思,可是齐远似乎并不领情。齐珍想不到亲哥哥如此不给面子,脸色登时有些不好看。 令人比较意外的是,齐瑜也来了。之前她毒害妾室腹中孩儿,间接令自己流产的事闹得人尽皆知。楚郡侯府放出话要休妻。汝南王齐澈无奈,只能把嫡长女齐瑜接回王府休养,让王妃林凡与钱家周旋。 齐澈的原配嫡妻钱氏是楚郡侯府的姑娘。齐澈宠妾灭妻,在钱家人心目中,多少得为钱氏的早逝负上责任。钱家对扶正的林凡没有好气,又是汝南王府理亏在前,态度更加恶劣。林凡即使贵为王妃亦只能生受。 齐瑜过了一开始的惶恐不安、终日以泪洗面的日子后,渐渐平静下来。她对回到楚郡侯府十分抵触,因为心虚尴尬,不知该如何面对夫家。反而待在汝南王府让她很有安全感,碰上齐珍设宴,还颇有心情跟过来。 为此,林凡只余苦笑。 ***************************************** 齐珍嫁入安国公府多年,即使曾得过管家之权,也是前有老安国公夫人严氏压着,后有福康长公主齐敏看着,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后宅,琢磨她那些小心思,少有那份闲情逸致来侍弄花草。但为了办好这次赏菊宴,齐珍可谓不惜重本。 安国公府的花园难得在秋日花团锦簇。数株形态各异的菊花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别有一番情致。 花园里设了两席供歇息用。桌子上放着精美的糕点、果酒,还有一盘红丹丹的螃蟹。这个季节正是蟹黄膏肥的时候。这些螃蟹都是精心挑选的上等品,十分新鲜。 可以看出齐珍确实花了不少心思。撇开内眷之间的复杂的心思不谈,这宴会确实办得赏心悦目。 大人分两边入席。主位被福康长公主齐敏牢牢霸着,次位是齐珍,齐珍亲热地把齐瑜拉到身边坐。齐敏也让滕辉月坐在身边。同桌的还有汝南王妃林凡、滕家嫡支大房的小邵氏,以及嫡支二房的赵敬。其余人则坐到另一席上。席面上的气氛客客气气的,既不热络亦不疏远,倒是暂时能相安无事。 几个小的可不管大人间的事儿,很快聚成一团玩了起来。 相比于哥哥滕辉月与年纪相仿的小文叔滕祁逸两看生厌,滕辉然与两个堂弟滕辉钰、滕永亮的关系倒不错。加上俨然成了他跟班儿的滕文南、滕禹修,虎头虎脑的滕辉然倒成了实实在在的孩子王。他们在草地上踢起蹴鞠,兴奋地小脸红扑扑的,气氛热烈。 齐瑜的目光落在小小年纪已经气势十足的滕辉然身上,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那是小十六吧,长得真好,肖似表哥……” 齐瑜当初大着胆子设计表哥滕祁山,其中一个原因便是福康长公主齐敏多年无子。后来她嫁给另一个表哥钱宇,因为自觉羞于面对滕祁山,自那时起便断了和公主府的联系,唯独偶尔会与姑姑齐珍通信。滕辉然在她出嫁后出生,齐瑜没有见过他,没想到是这般的聪颖可爱。不期然想到如果当初大家能发发慈悲,让她嫁给滕祁山,也许滕辉然便是她的孩子了。她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田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齐敏被滕祁山专宠,一对儿子出众可爱,处处高人一等…… 福康长公主齐敏对这个曾经觊觎她夫君的堂姐没有半分好感。看到齐瑜的第一眼,她的脸色便有些似笑非笑。齐瑜向她楚楚可怜地行礼时,她硬是晾了她半刻才让她起来。以致齐瑜起来时形容更可怜了,瘦削的身躯娇软无力地晃了晃,似乎不堪一击,眼角泛着水光,不说话脸上也充满委屈隐忍之气,仿佛受了严重的虐待一般。 只一眼,齐敏已经看出几年的婚姻生活并没有改变她多少,反而让她变得更加不堪。 齐敏淡淡一哂,心里泛起一丝满意。 ——贱人矫情过度,离自我毁灭亦不远矣。 如今齐瑜名声尽毁,汝南王府对她的耐性越来越少…… 虽然过程稍微漫长一点,但齐敏压在心底的那丝憋屈终于消散。若不是为了不令深爱的驸马难做,她堂堂一个长公主何至于用这么迂回的法子? “本宫乏了。阿樾,代娘亲看好十六。”齐敏仿佛没有听到齐敏的话一般,轻轻碰碰额角道。 “阿娘,您还好吗?”滕辉月很自然而然地伸手按住她的太阳穴,熟练地揉了揉。 齐敏极舒心地叹了口气。被儿子孝顺什么的,感觉就是好。虽然她知道自家金尊玉贵的大儿子会学这一手是为了谁,她和滕祁山即使是亲生父母也只是顺带的,但依然无法克制心里的甜意。 齐敏的“乏”只是做戏。她会出席这赏菊宴已经很给面子,稍稍坐坐便打算走。可是被滕辉月这么一按,她都不想起来了,享受儿子难得的服侍。 不过齐敏到底是掌家之人,注意在人前立威,又心疼滕辉月不想让他多做那侍候人的事儿,于是拍拍大儿子没有一丝瑕疵的白嫩手背:“阿娘回去歇歇就好。” 滕辉月会意,瞥了一眼因被忽视个彻底而气红双眼的齐瑜,笑道:“如此,阿娘走好。” 齐敏掐了他的脸颊一把,在他无奈的眼神下,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去。 “阿樾,你娘亲甚是威风。要走了,亦不向夫人道一句……”齐瑜低声道。 滕辉月睨了她一眼:“难不成你还想跪着送不成?我阿娘是当朝第一长公主,没让尔等跪迎跪送已经是客气了。” 齐瑜顿时被噎得出不了声。 “阿樾,祖母知道你身份尊贵。可是阿瑜到底是你长辈,怎能如此无礼?”齐珍开口道。 滕辉月笑了:“继祖母,她说本宫阿娘,难道本宫还得敬着她?既然知道身份有别,就好好敬着!” 二品夫人听着不错,但还能越得过公主雍主吗? 齐珍捏了捏手帕,脸色僵硬。她总觉得滕辉月意有所指。 “哥哥?”滕辉然踢蹴鞠踢得一脸汗,抬头一看,见哥哥身边的继祖母与陌生的夫人脸色都不好,以为她们要欺负滕辉月,倏时皱起小眉头,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靠在哥哥身边,虎视眈眈地盯着齐珍和齐瑜。 他喜欢哥哥,又经常被大人们耳提面命,长大后要护着身为文子的哥哥,承担起男子汉的责任。滕辉然牢牢记在心里,一见滕辉月身边有什么风吹草动,连忙赶去“救驾”。 他一过来,本来被他领着玩儿的不明真相的小萝卜头们也跟着过来。 十只眼睛一同盯着齐珍和齐瑜,立时把她们还欲说的话堵回去。 56 尤其是滕辉然。这个才六岁的小男孩自小生得壮健,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狠劲,犟起来即使撞到头破血流也不回头。也就他的哥哥滕辉月能安抚他一二。 而滕辉月所谓的安抚,却是其他人不愿或者不敢做的——直接以暴制暴。弄得滕辉然对他崇拜得要命。 此时滕辉然看着齐珍和齐瑜的眼神,令人心里无端生出一丝惧意。 坐在滕辉月身边的汝南王妃林凡见状,递给滕辉月一块干净的帕子。 本来脸上带了不耐之色的滕辉月微微一顿,接过后轻轻地按了按滕辉然的额头,淡淡道,“十六,擦擦汗。小心着凉。” 他知道公主娘亲把他留下来的用意。如今他年纪渐大,快要论及婚嫁。嫁人之后又是另一番天地。他确实身份高贵,但嫁人后只凭这高贵与夫家过活,显然不是长远之道。正如齐敏身为当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嫁入安国公府后同样收敛了不少。即使想仗势欺人,也只能偶尔为之,并且占着理儿,顾忌一些名声。她能与夫君滕祁山多年琴瑟和谐,可不是仅凭一个身份。 而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都是极受宠的滕辉月在这一方面确实比不上齐敏。滕辉月只会关心爱护他重视的人,对其他人根本不屑一顾,也不耐烦费时间与她们迂回周旋。若觉得被妨碍了,他会直接动鞭子。自会有人在他身后为他收拾一切麻烦。 当然,至今为止他做得还是颇有分寸,成功让喜欢他的人更喜欢他,讨厌他的人更讨厌他,又不敢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齐敏把他留下来,正是看他选择用何种方式对待齐珍她们。是简单粗暴直截了当,还是委婉从容,留有余地。她不舍得逼他作出改变,便想为他寻一门适合他性情的婚事。 为儿子费尽心思的齐敏并不知道明帝与滕辉月已经私定终身。因为对明帝的盲目崇拜,滕辉月根本不认为自己需要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外人委屈自己。明帝若知道了,也一定不会同意他这样做。 他有身为元徵雍主的骄傲! 不过很得父母好感的汝南王妃林凡主动和稀泥,选的突破口还是滕辉然,滕辉月才决定就此打住。但他对敢说他娘亲的齐瑜非常不满,偶尔看过去的眼都带了一丝寒气。 有哥哥的爱心关怀,滕辉然浑身竖起的尖刺慢慢收了回来,期待地看着滕辉月:“哥哥,我刚才踢得好不好?” “极好。”滕辉月不吝于赞许。虽然偶尔有些嫌弃滕辉然总缠着他,但在其他人面前,滕辉月护他护得紧。他可以欺负弟弟,不代表他允许其他人也欺负他! 滕辉然立刻高兴了,趴在滕辉月腿上乱拱,像只淘气的小狗。 滕辉月摸摸他的后颈,摸到一手湿意,眉头皱了起来:“十六,先去换衣服。” “是,哥哥!”滕辉然听话地应声,任贴身时候他的婢女带着他下去。 其余萝卜头根本不用招呼,又呼啦呼啦地跟着滕辉然走了。在场的人都见怪不怪。 齐珍看着滕辉钰和滕永亮的背影,心里升起一阵无可奈何。她的夫君滕海认为她教养坏了三个儿子,导致他们与嫡长兄滕祁山不亲近。次子滕祁岳的儿子们一出生,他就不许她教养他们。他亲自养着嫡次孙滕辉钰,让次子媳妇林氏带庶出的儿子滕永亮和庶出的女儿。 次子的媳妇林氏不是齐珍理想中的儿媳,林氏有身子时,齐珍塞了两个妾给滕祁岳。林氏不贤惠不大度,对此事怀恨在心。偏偏她甚有手段,能拢住滕祁岳的心,产后恢复了身子,后院又是她一人独大。林氏得安国公欣赏,又颇得齐敏认可,有了一些管家权,齐珍打压不了她,便说了滕祁岳几句,反而引得滕祁岳不耐烦。如今滕祁岳一房与齐珍渐行渐远,反而和公主府渐渐亲近起来。 有了前车之鉴,在次子滕祁川的婚事上,齐珍暗中与老安国公夫人严氏达成协议,宁愿娶严家女,也不让安国公与公主府插手。虽然因此拖了滕祁川的婚期,但最终如愿。 而文子小儿子滕祁逸一向听她的话,没什么可担忧的。齐珍不会再让另外两个儿子与她离心离德。 至于那些已经“背叛”她的,她亦不再理会。 滕辉月扫了一眼在场的人,除了汝南王妃林凡外,他还真没有一个熟到愿意和他们说话的。 不过有一个人十分有趣,正是嫡支二房的媳妇儿赵敬。因为滕辉月曾为他的儿媳嘉柔县主王秀娟压过新床,所以对他颇有印象。赵敬看着是十分正经端庄的人,偏偏有个令人好笑又好气的夫君,时不时要闹出些笑话,可是赵敬拿他没有一点办法,似乎还有被带坏的迹象。 此时几家的内眷在打着机锋,他一声不吭地坐在同一桌,斯文但速度一点也不慢地吃着蟹黄膏肥的螃蟹,使起蟹八件来熟练无声。 入席不过片刻,他的碗边已经堆起一小堆蟹壳。 滕辉月不禁笑了,道:“敬文叔祖,螃蟹性寒,不宜多吃。” 赵敬正用筷子把蟹钳里的肉挑出来吃,没想到滕辉月突然出声,动作立时停住。其他人的目光一下子聚到他身上。赵敬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红了。 一直装哑巴不愿掺和进齐珍她们与滕辉月之间的事儿的小邵氏也开口:“阿敬胃口真好。”有丝阴阳怪气。 近年来眼看着二房因为攀上福康长公主这颗大树而水涨船高,大房却因为迟迟不表态而沾不到多少好处,原本与赵敬关系和睦的小邵氏,态度也产生微妙的变化。 “螃蟹肥美新鲜,忍不住多吃了。多谢月殿下提醒。”开头的不自在过后,赵敬不慌不忙道。 滕辉月微昂下巴:“如此,诸位便好好品尝这蟹吧。莫忘了蟹性寒。本宫尚有事儿,先走一步。” 赵敬站起来,朝他弯身一礼:“恭送月殿下。” 赵敬如此闻弦歌知雅意,滕辉月笑意更深,大大的桃花眼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人。 于是无论情愿的还是不情愿的,都站起来向他行礼:“恭送月殿下。” 滕辉月笑了一声,一甩袍角,领着人转身而去。 ***************************************************** 几日后,福康长公主齐敏入宫向郑太后请安,说起齐珍办赏菊宴的事儿,提到大儿子滕辉月面对刁难时的反应。 “……他便如此走了?”郑太后看着爱女。 齐敏笑叹:“可不是?阿樾根本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 郑太后抚掌道:“这才是元徵雍主该有的风范!” 齐敏道:“都是母后和皇兄宠坏了他。”虽然这么说,语气间却没有多少真心的抱怨。 郑太后不以为然:“就是你太好性,她们才敢放肆。阿樾是你的儿子,又有哀家与你皇兄撑腰,谁对他不敬,打死便是。”当朝唯一的公主与雍主,若是明帝忌讳也就罢了,可是明帝显然护着妹妹与外甥,哪需要这么多顾忌? “母后!”齐敏嗔道。她嫁的是握有实权的公侯之家,可不是能任她搓圆捏扁的有名无实的家族。哪能真的那么轻易打杀继室婆婆和堂姐兼“表妹”? 况且一直以来她已经把齐珍压得死死的,齐瑜有如此下场与她的推波助澜不无关系。她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好性。 郑太后摆摆手,满意道:“阿樾这样是对的。他有气性是好事,压得住人。你别逼他学你那一套儿。 “儿臣才不会。阿樾喜欢如何就如何。儿臣不会阻了他。”齐敏没有太执着让滕辉月懂得圆滑委婉。她的这一身本领是在兴帝与郑太后关系最紧张的时候一点一点逼出来的,中间吃了多少苦头,几经波折才有今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绝不想儿子们重滔覆辙。 滕辉然要继承安国公府,对他的教导确实要严格很多。但滕辉月是文子,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是一致的宠。几代人都或多或少地把自己曾经的遗憾弥补到滕辉月身上,只愿他幸福和乐,一生遂愿。 “你别委屈了自己儿子即可。”郑太后道。 齐敏道:“我还不想让皇兄和驸马找我算账。” 郑太后道:“阿樾亦快满十三了,你是真的没有打算吗?” 齐敏道:“我只要稍微一提,阿山立刻板脸。他的意思是留阿樾到二十再出嫁。”至于明帝,齐敏连提也不敢提。 “二十出嫁迟了点儿。但总得先定下来,不能到二十才定。”郑太后道。 齐敏看着郑太后:“母后有人选?” 郑太后也不瞒她,直截了当:“大皇子阿曜如何?” 果不其然! 这几年齐敏也知道郑太后看好齐明曜和滕辉月这一对儿。只是几次暗示,郑太后都没有明确表态。如今这么清楚地指明,齐敏可不能回避。 皇家规矩大,子嗣压力亦大,滕辉月是文子,即使贵为雍主,嫁给皇子做嫡妃,便没有了不能纳妾这一条,无子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夫君抬新人入门。万一由嫡妃升为皇后,还会陷在后宫斗争之中,处处凶险。 私心里齐敏并不赞成。 57 只是明帝这一家子,上至老,下至少,对滕辉月的好是有目共睹。齐明曜堂堂一个嫡长皇子,德才兼备,又对滕辉月一往情深。若不是碍于身份过高,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儿婿人选。 退一万步说,以明帝对滕辉月的宠爱,她的公主府,滕祁山的安国公府,齐明曜即使日后变心,要辜负滕辉月,也必须三思而后行。明帝不是短寿之相,她和驸马还有滕辉然这个儿子,绝不会坐视这种事儿的发生。 而且在齐敏心中,滕辉月是最好的,自然该有最好的身份与地位来配! 登上后位,母仪天下,成为天下人仰望的人,是每一个权贵女子文子的梦想。 元徵,还没有出过一位文子皇后…… 知女莫若母。郑太后见齐敏陷入沉思,明了她不是完全没有这个想法的。 “……敏敏,你有没有问过阿樾的意思?”郑太后冷不丁问。滕辉月这个小祖宗,若没有他点头她们就擅自决定此事,绝对能闹得拆天。 “阿樾聪明是聪明,但毕竟年纪还小,懵懂得很。”齐敏也很清楚自家大儿子的性格,“我问他,他只说不急。” 郑太后微微垂下眸:“他确实是年岁尚小,未懂情爱。” 齐敏心有戚戚然:“儿臣正是怕过早决定了,万一阿樾对其他人开了窍,不好处置。”以齐明曜对滕辉月的用情,若订婚了再悔婚,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尤其在齐明曜有很大可能再进一步的前提下,齐敏不想把关系弄僵。毕竟还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滕辉月对齐明曜有除了表兄弟外的异样感情。 “确有此可能。”郑太后意有所指,“阿樾性子未定,等他及冠再决定亦不迟。” “等阿樾及冠,阿曜已经十九了……”甘泉宫肯让齐明曜等这么久? “若阿曜有意凤求凰,自是等得。这事儿,哀家会顺着他的意。”郑太后道。 齐敏颔首。郑妃能在后宫屹立不倒这么多年,靠的可不是她自己的本事,而是郑太后的支持。既然郑太后开口了,估计郑妃及郑家也只有听从的份儿。 “母后,皇兄他……”可知道这事儿? 齐敏有种感觉,如果明帝没有点头,一切绝不可能会顺顺利利。尽管滕辉月嫁给齐明曜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但明帝未必会高兴。 “……他知道。”郑太后淡下声音。 “皇兄反对?”见郑太后这副神色,齐敏露出不太意外的表情。 郑太后顿了顿,保养得宜的脸上依然挡不住岁月的痕迹。因为面无表情,她的法令纹显得更深些,让她有一瞬间显得苍老又锋利。 “他……没有反对。”她慢慢道。 “亦没有赞成吧……”齐敏接下一句,摇摇头,“皇兄对阿曜他们要求太高了。”每次涉及滕辉月的事,明帝就开始对他的儿子们各种挑剔。有明帝做后盾,齐敏简直觉得自己吃了定心丸一样。 “是呢……”郑太后蹙起眉,沉默不语。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如若阿曜能坚持下来,阿樾又动了心,无论是谁,终是会成全他们的。”齐敏安慰郑太后,但没有把话说死。无论她有何种意愿,都会以滕辉月自己的意思为重。而且她有另一层忧虑,以滕辉月的性子,必然是不愿与人共侍一夫的,若嫁人皇室,这一点则无法保证。若滕辉月不愿意,齐敏绝对不会勉强他。是以齐敏说话更为谨慎一些。 郑太后道:“但愿如此。我们应该给他选择的机会。” 齐敏笑道:“母后这么疼爱阿樾,是他的福气。” 郑太后扯扯唇角,只是沉默不语。 “母后?”齐敏奇怪问。 郑太后道:“……阿樾亦是皇室的福气……”这语气含着一丝怪异。 齐敏看出郑太后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话锋一转,说到一些不着边际的事儿上。郑太后果然顺着她的话题接下去,没有再提及滕辉月的婚事。 母女俩又聊了一刻钟左右,齐敏见时辰不早了,遂站起来告退。 郑太后没有留她,只嘱咐她好好照顾两个儿子。齐敏一一应了。 看着齐敏雍容华贵的背影离开永安宫,郑太后低声道:“出来吧。” 她话音刚落,一名卓然修长的少年从屏风后走出来,脸上带着些许说不出的失望。 正是大皇子齐明曜。 “你皇姑姑的话,听到了?”郑太后问。 “回皇祖母,阿曜听到了。”齐明曜拱手行礼道。 郑太后看着齐明曜——目前所有皇子中最出色的一个,道:“阿樾必须到及冠才定下婚事,是不是意属你尚且不肯定。若你等不及……” “皇祖母!”齐明曜立刻跪下,坚定道:“我愿意等!” 郑太后望着他殷切的神色。这个素来温文稳重的大孙子,也只有提及滕辉月时,才会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她静默良久,沉沉道:“你该知道,很多人对你期望甚高……”而不是为了某一个神魂颠倒,用情至深。 “皇祖母,孙儿一直把阿樾当成唯一可以相伴终生的人!”齐明曜说得掷地有声!他从未想过让滕辉月成为别人的妻子。他会一辈子宠爱痛惜滕辉月! 郑太后道:“阿樾是文子。” “我不在意。”齐明曜恳求道,“皇祖母亦是极疼阿樾的。我发誓会待他好,求皇祖母成全!” 郑太后看着他写满坚持的眼睛,意味深长道:“若你能得阿樾点头答应,哀家便成全你。” 齐明曜大喜,下拜道:“谢皇祖母!” 郑太后笑着缓缓颔首,眼里带着复杂的感情。只是齐明曜低下了头,没有发现。 ***************************************** 齐明曜心满意足走出永安宫,郑太后幽幽叹了口气。 不知何时,明帝已经坐到她身边的榻上,脸色高深莫测。 “阿曜和阿樾年岁相当,门当户对,极为般配。”郑太后审视明帝的神情,缓缓道。她久居上位,沉下脸后气势凌厉,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可惜她的儿子是天下至尊,气势比她只强不弱,丝毫不受影响。 “母后,阿樾只能是朕的。”明帝毫无回旋的余地。 郑太后脸色一变,气得胸口大力起伏了一下,深吸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来。 她不禁想起得知真相的那个时候,简直气得脑袋发懵。 明帝对后宫一直疏淡得紧,尤其在她不再拘着他以后。但每月起码还是会去上几趟。后宫中的得宠之人,先有徐美人,后有张妃,接着又换回邓妃,她的侄女郑妃也算是屹立不倒。可是近几个月,明帝完全不踏入后宫半步,在张妃死了之后,更是仿佛对后宫完全失了兴趣。 张妃张素素是宁敏公主的独女,同为明帝表妹,身份血统却比郑妃还要高一截,连郑太后对她亦是颇为爱怜。郑妃每次看到她柔柔弱弱的模样都忍不住牙酸,偏她甚为得宠,份位又与她平起平坐,共同管理后宫。后来张妃失宠,郑妃暗中幸灾乐祸。可是等到张妃一死,郑妃差点拍手称快后,却很快发现明帝的不对劲。最后她没有扛住,忍不住把事情告诉了郑太后。 郑妃担忧明帝是因为张妃之死伤心过度,才会没了兴致宠幸后宫。毕竟有前车之鉴,明帝的皇后李氏正是因为早逝,才被明帝记了这么久,以致于她再如何努力,明帝依然看不到她。 更为清楚明帝淡漠性子的郑太后则不是这么想。明帝对后宫妃嫔侍君的宠从来都是有目的或者流于形式。即使郑太后是明帝的生母,也经常看不懂这个儿子。她无法想象明帝会真心宠爱他的后宫。张妃那个矫揉造作的不可能会令明帝如此上心。所以郑太后派人去查了。 当拿到敬事房的记录后,郑太后惊呆了! 原来不单是这几个月,而是近五年的时间,后宫妃嫔侍君的侍寝记录,居然是空白一片! 所谓受宠的张妃邓妃,根本没有侍寝过一晚!尤其是张妃,至死都竟然还是处子之身! 这是何等荒谬! 后宫三妃鼎立,竟然没有一个站出来告诉她这件事! 郑妃喊冤:“敬事房记录向来不在臣妾手上。”而且,她怎么好意思告诉郑太后,明帝根本已经不碰她很多年?这也是她对子嗣死心的最重要原因。 张妃的受宠只是虚有其表,以她骄傲的心性,怎么会向别人坦言此事?被人知道还不羞愤欲死。 而邓妃则是个老实低调,沉默寡言的。明帝怎么行事,她绝对不会多言半句。故此,才有了如今的恩宠。 其他妃嫔侍君早习惯了明帝的漠视,平时难得见明帝一面,完全不敢抗议明帝没有雨露均沾。 于是,明帝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瞒过了郑太后的眼。 如此处心积虑,郑太后都不禁感到心惊。她直觉明帝有了不一般的图谋。这时她们能顺利察觉到明帝的不对,进而查清,恐怕都在明帝的计算之内。 这表明,明帝一直隐藏着的意图,要浮出水面。他不打算再继续掩人耳目了。 等召来明帝问明白,郑太后差点没背过气去。 因为明帝很直截了当:“母后,到阿樾及冠,朕将迎他为后。” 58 “荒唐,”郑太后一掌拍在案几上,“阿樾是你外甥,你怎会对他动这种心思,” 滕辉月天真烂漫,极为讨人喜欢,郑太后瞪着心思深沉的儿子,第一反应是明帝看中滕辉月,动了强占的心思,而没有想到滕辉月勾引明帝这方面去。毕竟相比于滕辉月对明帝纯然的依赖崇拜,明帝一直无条件地宠爱滕辉月更令人感到疑惑。 明帝神色淡然,“自他七岁起,朕就动了这种心思。”在郑太后面前,他对自己恋童的行为直言不讳。 郑太后闻之色变。作为帝皇,握有的权柄大,承担的压力亦重。在风月光霁的背后,谁没有一些见不到的小秘密?后宫更是藏污纳垢的所在。即使是郑太后,手上也不止一两条人命。但明帝从皇子到皇帝,一直严谨自律,英明勤勉,高深莫测,是一位难得的明君,德行上几乎没有丝毫瑕疵。 不曾想,明帝让郑太后放心了三十多年,却突然扔下个晴天霹雳,暗示自己恋童,恋的还是嫡亲外甥!舅甥乱伦! “为什么是阿樾?”郑太后揉揉额角,头疼道,“既然你喜欢年纪小的,供你赏玩的玩意儿不是多着吗?为什么偏偏挑中阿樾?你如何向皇妹交代?” 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以明帝的身份,未尝不可如意。但为什么偏偏看中身份高贵的滕辉月?明帝的亲外甥?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母后,您想左了。”明帝拿起茶杯,掀起杯盖轻轻拨弄着,“儿臣只要阿樾。无论他是何种身份,朕都会把他据为己有。” 明帝说得平和尔雅,但语气里浓浓的占有欲不经意泄露出来,令人觉得心头剧震! 郑太后沉着脸:“若母后不许呢?” 明帝轻轻一哂,低沉道:“母后,朕是皇帝。”他可是大权在握的九五至尊,即使是郑太后的命令,他亦不一定会听从。以往不逆郑太后的意,只是因为事情没有触及他的底线,不代表郑太后可以影响他的决断。 听出明帝不驯的言外之意,郑太后沉默不语。知子莫若母,看明帝的架势,他是铁了心要立滕辉月为后的。 可是这件事一旦成了,整个元徵朝,会怎样看待明帝和滕辉月这一对舅甥? 郑太后的态度一软:“皇儿,阿樾是你外甥,比你足足少二十岁,还只是个天真不知愁的娃儿。你和他在一起,平白承担了乱伦之名。你素来宠爱他,怎么忍心把这么沉重的名声压在他身上?” 明帝道:“齐氏有外族血统。先不论元徵立国前齐家曾有过子纳父妻、弟纳兄妻的习俗,单论立国后,皇祖父与诚策王妃,父皇与宁敏姑姑……” 郑太后喝止:“齐略!”怒得直接叫明帝的名字了。 明帝所提及的都是皇室辛秘。他的祖父高帝壮年时看上继室嫡子的正妃,也就是后来册封的诚策亲王妃,如今的诚策郡王齐华的生母凌氏。当时的凌氏正值孀居,守着唯一的儿子齐华低调过活,却被高帝秘密召见数次,成了高帝的禁脔。齐华当时也成了高帝最喜爱的孙子,甚至曾令高帝动过立为皇太孙的念头。只是碍于兴帝羽翼已丰,无法实现而已。高帝死后,凌氏遁入佛堂,轻易不见人。 而到兴帝这一代,他对一母同胞的妹妹宁敏公主齐沁的喜爱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兴帝为了能经常见到齐沁,竟有意令张家举家迁至建康。若不是齐沁早逝,兴帝很可能会做出更为出格的事儿。从后来兴帝对齐沁一儿一女的恩宠中可见一斑。 这些都是郑太后和明帝心喧不已的事情,等闲绝不会说出口。 与此两件真正乱了常纲的辛秘相比,明帝与滕辉月之间的舅甥相恋,实在算不得什么。 明帝提及这一茬,郑太后就知道他之意已决,根本油盐不进。 “阿樾是朕的皇后。朕自会护他周全。谁敢对此事说三道四,朕绝不会善罢甘休。”明帝又道,声音肃杀。 从前明帝宠爱滕辉月,也是宠爱到极致。可旁人只当他们亲如父子,感情深厚,不作他想。如今郑太后回想起来,都禁不住苦笑。 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明明稍一细想会察觉到不对劲的…… “你问过阿樾的意思了吗?”郑太后问。 明帝道:“他已答应。”说罢,他的唇角勾起,脸上闪过一丝满意与愉悦。 滕辉月从小到大对明帝一向言听计从。明帝开口,他哪有不应的道理? 但这令郑太后更加担忧。滕辉月还不到十三岁,对情之一事懵懵懂懂。他分得清自己对明帝的真实感情吗?而素来冷心冷情的明帝,真的分得清宠爱与钟情吗? 为此,郑太后依然没有松口。 她先后召来齐明曜与齐敏,让明帝隐于其后听听两人对滕辉月的婚事的打算。 可是无论齐敏的模棱两可还是齐明曜的一往情深,都没有打动明帝分毫。 他只认滕辉月是他的。 郑太后完全无计可施,终于忍无可忍道:“你比阿樾足足大了二十岁。若你比他先去一步,你让他如何自处?” 明帝看在郑太后,淡然道:“朕去之时,自然会带着他。” 不求同年同月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明帝的霸道和深情,一览无遗。 “什么?”郑太后彻底震惊了! 她从未想过明帝会有这样的一面! 明帝根本不是冷心冷情,而是没有遇到那个对的人。当他遇到了,他比谁的炽热专注。甚至连死亡,都无法阻挡他。 所以,才有了五年空白的侍寝记录,才有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理直气壮…… “朕不会丢下阿樾孤零零一个。” 郑太后气弱:“阿樾答应了?” “生同衾死同穴。”明帝微微勾起唇,“他答应了。” 明帝想到那日无意间提到这个问题,滕辉月搂住他的脖子调皮道:“舅舅舍得丢下我吗?我这么漂亮可爱,定会很快改嫁的,说不定还是带着孩子改嫁。到时候,便会有别的男人宠我疼我,睡你的大宝贝儿,打你的小宝贝儿……”然后在明帝凤目露出想打他屁股的凶光时,软软道:“所以,舅舅,让我陪着你去……” 生同衾死同穴,上穷碧落下黄泉。滕辉月大大的桃花眼如是道,再没有一丝调笑的味道,全然的认真。 在明帝的神智反应过来前,他已经倾身吻在滕辉月的眼睑上,柔声答应:“好。” 明帝唇边的笑容温柔起来。 郑太后盯着明帝显然是念及某人的神色,想到齐明曜同样不达到目的就一直坚持的眼神,又是一阵头疼。 ——父子俩看上同一个人什么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若是寻常的女子文子,郑太后早一杯毒酒赐下去,一了百了这个矛盾的源头。可这个势必会引起一场父子之争的“祸水”,却是她疼爱入骨的外孙儿。郑太后根本舍不得动他一根汗毛。 “母后,阿樾及冠后,朕会迎娶他。”明帝道,“在此之前,您不要再给阿曜想头。阿樾是儿臣的人,这辈子都是。” 郑太后道:“若阿樾点头,哀家会成全阿曜。皇儿是要母后食言吗?你对阿樾没有信心吗?”还有三年时间,很多事情依然是未知之数。 明帝知道郑太后在激他,从容一笑,语气微冷:“儿臣只是不想您的孙儿再浪费时间。”心里认定的小媳妇儿被人觊觎,即使对方是自己的儿子,也绝不容情。 “尚且言之过早。”郑太后正色道,“皇儿,哀家关心阿曜,但更关心你。阿樾年纪小,心性未定。你若真心疼爱他,便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以免他日后长大,埋怨你。” 明帝几不可察皱了皱眉。 郑太后见他有所松动,又道:“三年。三年内,你不要阻扰阿樾和其他男子来往。若三年后,你和阿樾依然意属彼此,哀家为你们说服福康和驸马,不再插手你的后宫之事。” 明帝沉吟片刻,颔首道:“好。” 三年后滕辉月及冠,他再行迎娶本就是明帝的打算。他对滕辉月很有信心,多年来的朝夕相处,日积月累的感情可不是短短三年能改变的。 明帝不怕把他和滕辉月的关系公诸于世。他会让滕辉月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成为他的皇后,接受天下人的膜拜。 明帝也不担心妹妹齐敏和妹婿滕祁山向他发难。明帝与他们的感情关系皆不错,但不足以让他放弃滕辉月这个宝贝儿。抢人这一事儿,多年过去,明帝已经做得十分熟练。不过是这次更为彻底而已。 但他不想看到滕辉月为难。滕辉月对真心爱护的家人十分心软,与郑太后、亲生父母的感情都很深厚。为此,滕辉月根本不敢告诉他们,他与明帝两情相悦的事实,准备能拖一时是一时。 明帝一方面纵容他,另一方面,开始有意无意地留下一些蛛丝马迹,让一些人“主动”发现,用温水煮青蛙的法子,徐徐图之。 其中,郑太后是很重要的一环。 齐敏和滕祁山那里,郑太后的话很有分量。若郑太后能接受,齐敏和滕祁山多少会受到影响。 为着滕辉月,明帝终究是愿意稍退一步。 59 滕辉月睁开眼,入目的是明帝俊美无俦的脸。沉睡的明帝没有了白天的威严深沉,显得格外好看。 滕辉月看得痴了,靠着他,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不分你我。 想到这举世无双的男人会在一年多后属于自己,滕辉月不禁傻笑起来。 “在想什么,这么高兴,”低沉慵懒的嗓音轻缓道。 滕辉月微微转动脑袋,正好接住一个落下的吻。 滕辉月伸出赤裸的细白手臂勾住明帝的脖子,含着笑回应过去。 两人裸裎的胸膛贴在一起,心跳互相传递。滕辉月能清晰感觉到一根火热的东西,顶在他的腿上。 这时他们身处福康长公主府的栖月小筑。自滕辉月七岁开始,明面上他已经和明帝分开睡了。但事实上,明帝暗地里依然时不时把滕辉月带到太极宫的寝殿睡觉。栖月小筑的地下更是有一条密道可以直通皇宫。即使滕辉月回到公主府,明帝兴致来了,也会过来留宿一夜。 以前滕辉月根本没察觉出明帝的意图,只满心欢喜可以看到明帝。毕竟同床共枕那么多年,滕辉月同样依恋明帝的体温。 两年前他和明帝两情相悦,这种私会就变了味道。在父母的眼皮底下与最喜欢的舅舅睡在同一张床上,滕辉月承认,这种感觉真是既紧张又刺激。 和以前规规矩矩的和衣相拥入睡不同,如今的明帝会对他做一些更亲密的举动。明帝耐心十足,一点一点潜移默化,等滕辉月反应过来时,除了没有真正交合,他这一世清清白白的身子已经被明帝亲近了好多遍。像此时此刻一样,他浑身沾染上明帝的味道,明帝的气息,赤裸地睡在明帝怀里,肌肤相亲,只觉得无比的信赖安心。 一吻毕,滕辉月的双颊浮上动人的红晕,桃花眼水润喜悦地看着明帝。 饶是明帝定力惊人,也不得不伸出修长的手,捂住他的眼睛,用比平素低八度的声音道:“别调皮。” 滕辉月轻笑,眉宇间闪过一抹不自知的魅惑,被子下光滑修长的腿,“不经意”地蹭向明帝。 明帝眯起凤眼,结实有力的腿夹住他不安分乱动的腿。 滕辉月红着脸,咬着唇笑。因为尽管被明帝压制住,他还是感觉到那顶着他的火热东西更加坚硬如铁了。 他非常喜欢明帝因他起的反应。那会令他觉得自己魅力不凡。 “舅舅,要我吧……”滕辉月道,拖长的软糯调子带着骄气的鼻音。虽然还没有及冠,但再过一个多月就满十五的他,身子已经长到可以承受情欲的地步。经常和明帝睡在一起,看着明帝完美的男子身躯,同样受蛊惑但又必须压抑的不单是明帝一个。 已经长开的宝贝儿眉目精致绝美,体态修长柔韧,赤裸裸地摆出一副任君采拮的模样,实在能把圣人逼疯。 明帝的呼吸重了重,道:“还要等一年。”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点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明帝有着极为坚强的意志去贯彻自己的决定。但不得不说,对着纯真热情的小爱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求欢,明帝拒绝起来需要花费越来越大的力气。 “好久哦……”滕辉月失望地叹气,小眼神儿瞅着明帝。 明帝突然伸手在他挺翘的小屁屁上打了一下:“你真要继续玩下去?”明知他不会真的要他,还一直撩拨他! 滕辉月咯咯笑,脸颊贴在明帝的颈间磨蹭,手臂扒搭在明帝坚实的背上。 明帝捏着他的下巴狠狠亲吻他。两人在床上滚成一团。 滕辉月突然像游鱼一般,顺着明帝的身体往下滑。在被子底下黑暗的环境里,他双手捧着明帝的硕大,含入嘴里。 明帝下意识想把他拉上来的手一顿,浑身剧震! 滕辉月的嘴塞得满满的,依然只吞下那事物的一半,生涩地动着舌头,滑动舔吮,全心全意取悦他最喜欢的舅舅。 上一世即使和齐明曜最琴瑟和谐的时候,滕辉月也不曾纡尊降贵对他做过这种事。但对着明帝,滕辉月心甘情愿。他看不得明帝总是因为太过珍爱他而自己憋着难受。 明帝的呼吸变得浓重,眼里浮起又狂暴又柔和的光。滕辉月没有技巧可言的侍候,带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难以形容,又妙不可言。 ——从心底里升起的满足与欢愉。 明帝阻止的手渐渐变成协助与鼓励,按在滕辉月头上,时轻时重地抚摸。 嘴巴和双手并用,在滕辉月的努力下,明帝释放了出来。他及时拉开了滕辉月,没有泄在他口里,但依然不可避免地沾了一些在他洁白的身子上。 漂亮如瓷娃娃的赤裸人儿,无辜潮红的脸,水汽氤氲的眼,胸膛上往下滑落的白浊。这纯真又淫靡的画面令明帝呼吸一滞! “舅舅,舒服吗?”滕辉月仰着脸笑,一脸求表扬。 明帝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才勉强压下把这宝贝儿切吃入腹的冲动。 “……极好。”明帝暗哑道,“只是,阿樾你不需要这样做……”不用为了他勉强自己做一些不喜欢的事。 明帝拿过床边放着的帕子,擦干净滕辉月的胸膛。 滕辉月全身都是粉红色的,小小声道:“可是我喜欢……舅舅,我喜欢侍候您,让您舒服高兴……”身子无骨似的又倒向明帝,仰起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明帝。 明帝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还没有抿起的唇已经转而向上弯。 见明帝高兴,滕辉月也高兴。 “舅舅,您是我的……”滕辉月喃喃道。他喜欢明帝,这种喜欢仿佛没有止境一样日日加深,喜欢到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明帝抱住他,细密的吻印在他身上:“我是你的。” *************************************** 与明帝歪腻到日上三竿,穿戴整齐后和明帝道别时,又硬生生拖了两刻钟。 滕辉月到正院给福康长公主齐敏请安时,没有意外看到公主娘亲脸上挂着揶揄的笑容,好像在笑他长大了还如此贪睡懒散。不过齐敏一直没有管束过他就是。 偶尔滕辉月也会觉得,有这样一对父母,他没有被娇惯得无法无天真的是因为他本性纯良(?)…… 陪齐敏坐着的是嫡支二房的媳妇儿赵敬,以及赵敬的儿媳,嘉柔县主王秀娟。 有这两位在,自然少不了赵敬的小儿子滕文南和王秀娟的儿子滕禹修。这俩小的是滕辉然的玩伴,经常进出公主府。这时,他们身穿劲装,一左一右站在滕辉然身边,板着依然肉嘟嘟的小脸,神色肃然。 滕辉月的小弟弟滕辉然同样穿着一身小劲装,腰间似模似样地别着一把木刀,站在最前面。 见滕辉月进来,滕辉然一手握住木刀柄,大声道:“全军听命!行礼!元帅好!” 他身后两个“小兵”立刻跟着道:“元帅早!” “……早。”滕辉月扯了扯唇角。 公主府的二少爷兼安国公世子滕辉然新近的志向是成为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缠着齐敏要学武,还把滕文南和滕禹修收归“摩下”,带着他们到处冲锋陷阵,闹得鸡飞狗跳。 滕辉然还径自把崇拜的哥哥滕辉月封为“元帅”。当然,其中一个原因是滕辉然在武力上依然不是滕辉月的对手。不过随着滕辉然的长大,男子与文子之间的差异显出来,滕辉月和滕辉然打架也越来越吃力。 幸而滕辉然从来不会和哥哥下死力地打,都是点到即止。毕竟尽管哥哥武力值惊人,滕辉然依然牢牢记住他是“柔软的、 第九章 诅咒 (2) 需要他保护的”文子。 在座的母亲文爹被几个小的一本正经的脸逗笑,见骄娇任性的元徵雍主也是一脸无可奈何,笑意又多了几分。 滕辉然一向只爱往自己认定的方向冲,才不管旁人怎么看。他依然肃着脸,朝滕辉月拱手道:“启禀元帅,末将带人去操练了。完毕后再向元帅报告!” “你们去吧。”滕辉月摆摆手。 “谢元帅,末将告退。”滕辉然道,抽出木刀向前一挥,“儿郎们,冲啊——” “冲啊!”滕文南和滕禹修齐齐拔腿冲出去。 滕辉然挥动木刀紧跟其后。三人呼啦呼啦地远去,所到之处,闹起各种动静。 滕辉月看得眼角抽搐。 ——这真的是操练,而不是准备杀人放火烧杀抢掠吗? 齐敏等人笑得打跌。不过他们乐见儿子们玩得高兴,比谁都有活力。尤其是赵敬。滕文南是他过了不惑之年才得来的孩子,身子骨比一般男孩子要弱一些。如今看到他和世子和侄子那么投缘,每天乐呵呵的精力旺盛地玩闹,赵敬实在安心不少。 滕辉月向齐敏请安,又对赵敬和王秀娟两个长辈问好后,便被齐敏拉到身边。 “阿樾今日要去哪里吗?”齐敏揽住大儿子笑问,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试探。 女人心细。尽管滕辉月装得若无其事,也经常不住在公主府,但齐敏还是在他的眉宇间发现些许蛛丝马迹。 快满十五岁的滕辉月长得越发好,稍稍一笑能令不少定力不足的人为之失神。齐敏是过来人,却察觉到滕辉月不经意间散发着一种纯然的妩媚,偶尔带着一点慵懒春情,仿若绽放。 ——这是陷入情爱才会有的表情。 60 “我待在府里。”滕辉月理所当然道。 除夕初一他们一家都在宫里饮宴,初二又继续待在宫里,回到公主府已经是初三。滕辉月一年到头待在家里时间最长的就只有这个时候。他自然要好好留在府里,对父母尽孝。 不过他与明帝正浓情蜜意,一日不见便甚是想念。明帝体贴他,没有留他在宫里,而是通过密道常常来看他,拥他入眠,解了他的相思之苦。滕辉月从来不知道他可以如此喜欢一个人,并且一日比一日喜欢,好像永无止境一样。 而且明帝答应后天元宵节悄悄带他出去游玩,回到宫里再出来才是真的不便。 齐敏很高兴听到大儿子这么说,但她没有因此被哄住。知子莫若母,滕辉月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分明暗示着一个秘密。 不过有赵敬与王秀娟在场,齐敏不便好好“审问”大儿子。 “阿娘先记着。”齐敏笑看了他一眼。 滕辉月耸耸肩。他说的可是老实话。 齐敏让侍女给滕辉月递参茶驱寒,而后与赵敬王秀娟继续说话。 “嘉柔你刚才说,你的瑜姨终于出来了?”齐敏问。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关注齐瑜的消息。 自齐珍得到诰命举办赏菊宴后,齐瑜回汝南王府即被关进齐氏宗室的庙里清修。她的夫婿——楚郡侯府的嫡次孙钱宇虽然没有休妻,但迅速纳了两房妾室,并在半年后相继有了好消息。在齐瑜被关期间,她多了两个庶子。她一哭二闹三上吊过,可是这次她的父王,汝南王齐澈似乎铁了心,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她这个闹得汝南王府灰头土脸的嫡长女。 齐敏还以为齐瑜那次彻底废了,没想到她还能站得起来。 嘉柔县主王秀娟见齐敏对这个话题有兴趣,于是续道:“是阿娘告诉我的。瑜姨向汝南王府与楚郡侯府诚心认错,还发誓会善待两个小妾与她们所出的孩子。 王秀娟的母亲是江华郡主齐芝。齐芝为人爽朗,是齐氏这一辈中最得兄弟妹妹敬爱的长姐,手上的消息一向十分灵通。因为王秀娟嫁给了滕家嫡支二房的嫡长子藤文礼,嫡支二房又是果断地靠向福康长公主齐敏,齐芝与齐敏本就很好的关系越发好了。齐芝时不时会告诉女儿王秀娟一些消息,借她之口提醒齐敏,让王秀娟也结个善缘。有齐敏护着,任何人想欺负王秀娟都要掂量掂量。 齐瑜的夫君钱宇本就是个温柔多情、怜香惜玉的男人。时隔两年,丧子之痛已淡,对齐瑜的愤恨亦所剩无几,见昔日喜爱的表妹一脸憔悴,形瘦立骨,不禁动了恻然之心。最终两家达成协议,又把齐瑜从庙里捞出来,接回楚郡侯府。 末了,王秀娟感叹一句:“瑜姨经历这番磨难,性子改了很多,与姨夫处得比以前好。” 齐敏与赵敬对望一眼,眼里都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赵敬除了对着他那个不按理出牌的夫君会被带歪外,其余时间都是十分聪颖的,擅于洞察人心。他见过齐瑜的次数有限,但感觉都不太好。他家没有那个身份与齐瑜深交,若对方靠过来,他必定要敬而远之。 齐敏心底升起几分阴郁。齐瑜总能令她觉得不甚愉快。 如今的汝南王齐澈当年会把这个嫡长女送进宗室庙里,固然是为了惩戒她,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住她的命。因为去过齐珍的赏菊宴后,齐瑜仿若得了失心疯一样,开口向齐澈提出要嫁给安国公滕祁山。她认为唯有嫁给滕祁山,她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这个想法已经成了她的魔障。齐澈又惊又怒,差点被气得昏过去。之前齐瑜与她的生母钱氏做出那等不知羞耻的行为,还能说齐瑜年幼无知,是钱氏挑唆导致。现今齐瑜这一番说辞,却明明白白道出了她确实觊觎有妇之夫,自甘堕落为妾,还是以一个有妇之夫的身份! 如此恬不知耻,不顾伦常,简直丢尽汝南王府的颜面!而且这件事若传到宫里,整个王府都要跟着遭殃! 所以齐澈才终于狠下心,但同时,也令得到消息恼怒不已的齐敏不好明目张胆伸手灭了齐瑜。 宗室庙里关押的都是犯了重罪的宗室家眷。一旦入内清修,不但对名声有极大的影响,从此还只能过上清苦的生活。这对一名宗室家眷来说,已经是一个很重的惩罚。 若齐敏再不依不饶,就轮到她受人指谪了。而且,因为齐瑜对滕祁山的心思没有公开,明面上,齐敏与齐瑜是无仇无怨的。齐敏对付齐瑜的手段都是隐在幕后。如此一来,齐敏确实不好再动手。 不过齐瑜既然已经被关进宗室庙里,齐敏也大度地罢手了。她对庙里的“安置”甚为放心。齐敏进庙后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没想到不过两年,又让齐瑜折腾出来了。 王秀娟毕竟与齐敏他们隔了一辈,经事不多,对那些以讹传讹的闻言难免偏信了一些。但齐敏和赵敬不然。 他们从中嗅到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表姨从庙里回夫家,可有带着什么人?”一向不怎么加入母亲们话题的滕辉月突然开口。 王秀娟有些惊讶道:“殿下怎么知道?听闻瑜姨信了佛,还把在庙里教导她的女尼带回楚郡侯侯府,日日为她讲经。” 滕辉月脑里飞快闪过什么,但一时想不起来,忍不住皱起眉。 “阿樾,怎么了?有何不妥?”齐敏关切地看着大儿子。 滕辉月摇摇头:“没什么。”他对齐瑜也不喜欢得紧。 齐敏拍拍他:“别担心,阿娘会安排……”当年齐瑜的事,正是滕辉月无意中撞破的。以他的聪慧,即使齐敏没有明说,他亦必然猜个八九不离十。齐敏看他年纪渐大,这些内宅的事,便不避他,让他多听多看一些。不强逼他学会圆融,但也不会让他一无所知。 滕辉月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搁开手。想来以齐敏的精明,也不会吃亏。齐瑜还不够格让他多费心思。 齐敏见滕辉月不再皱眉,笑着转移话题:“安敬成婚,你添妆的礼物可备好了?” 安敬县主王承坚与南阳侯嫡子,如今的世子陆展云将在三月初成婚。王承坚是滕辉月的伴读,两人的友谊平淡而深厚。滕辉月早已经决定要出现在婚礼上,准备好一大堆东西刁难陆展云。陆展云看到滕辉月跟老鼠看到猫儿似的,听到滕辉月要在婚礼上对付他,吓白了脸,软磨硬泡央求未婚妻王承坚拦住滕辉月。在他看来,王承坚是同龄人中唯一能拘住滕辉月的人。可是这次滕辉月也向王承坚装可怜。王承坚一直当他是弟弟一样管着,难得滕辉月对他有所求,当下不理陆展云的哀嚎,应了滕辉月任他折腾,只要留一口气就好。 “备好了。”滕辉月想到陆展云被王承坚噎得一口气提不上的脸,笑了,“过几日我派人送过去。”对王承坚这个好友,滕辉月可不会吝啬,添妆的礼单是长长的一条。 “劳殿下费心了。”王秀娟道。王承坚是王秀娟的文子弟弟。弟弟出嫁,她同样很高兴。而且王承坚有元徵雍主这个朋友,于他是极好的一件事。 赵敬含笑看着儿媳妇与滕辉月说话,不禁想起另一件事—— 宫里的皇子们也陆续到了适婚的年龄。而大房和安国公继夫人齐珍两边,都有意送子女入宫…… *************************************** 正月的公主府暖意融融,笑语嫣然。正月的边关重镇沙河,朔风凛凛,冰凉刺骨。 身披厚重大氅的人影推开书房门而入,露出一张平凡寡淡的脸。他是徐家在建康的旁支嫡长子徐止,四皇子齐明炎的堂表兄。 书房里烧着炭火,明亮温暖。徐止舒服地叹了口气,对坐在书案后,正在擦拭佩剑的齐明炎躬身道:“四殿下,建康来信,家主同意你的要求,但是……” 经历过两年军旅生涯,齐明炎的五官轮廓虽然依然显得稚嫩,但已经显出冷峻严厉。他的身高亦有了显着的改变,才十四岁,已经有十七八岁小伙子的身高,身形也从原本的单薄瘦弱变成如今的结实壮健。 徐止成为齐明炎的伴读后一直待在他身边。齐明炎满十岁后,徐止对他执下属礼,齐明炎面不改色地受了。 多年过去,徐止已经清楚地知道,尽管是最不受宠的皇子,齐明炎的野心一直不小。而且他对自己也够狠,从他敢为了争一个前程而抛却一切皇子的光环,毅然从军这一点可以看出来。 如今整个沙河,谁不知道先锋将军齐炎? 这个十四岁的小将敢带着他的兵一往无前地冲锋陷阵,舍生忘死,立下赫赫战功! 徐止跟着齐明炎身边,做他的军师幕僚,看着他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出属于他自己的路。徐止对齐明炎的态度也从最开始的不以为意到如今的心甘情愿为下臣。 “但是?”齐明炎问。 徐止一咬牙:“但是,四殿下及冠时必须迎娶徐家女为正妃……” 徐止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齐明炎瞪着他,眼里燃起怒气。徐止毫不怀疑他会在下一瞬挥剑砍他。 “不行。”齐明炎斩钉截铁给出两字。 徐止跟着他这么多年,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 “四殿下……建康传出风声,宫里要为皇子们选妃……众所周知,大殿下意属的是……”徐止点到即止。 大皇子齐明曜喜欢元徵雍主滕辉月,在他们这些皇子伴读中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齐明曜背后有郑太后、郑妃,整个郑家与生母李皇后的娘家整个李家,没有任何一个皇子可以与他抗衡。 齐明曜选妃,正妃的人选,除了元徵雍主不作他人想。 齐明炎抿起唇,凤目一片冰寒,下意识地按住心口。那里挂住一块玉佩,刻着一轮明月,是滕辉月送给他的生辰礼物。他从不离身。 只要给他时间,他一定可以取得足够的成就,得到自己想要的。但偏偏他没有足够的时间! “出去。”齐明炎闭着眼,对徐止道。 徐止低声道:“……阿炎,考虑一下吧……”即使加上徐家,他们的实力依然无法撼动齐明曜背后的势力。更何况只有齐明炎一人? 那个元徵朝独一份的尊贵人儿,岂是能轻易得到的? 61 元宵节,宫中有宴。明帝作为皇帝,按规矩,合该在这种宴会上出席。可是明帝答应了滕辉月会陪他过元宵节,滕辉月就无条件相信他,热切期待元宵节的到来。 这中间还有个小插曲。大皇子齐明曜派人到公主府传话,邀滕辉月元宵节那日与他一起上街游玩。只是滕辉月还没来得及拒绝,第二批为齐明曜传话的人就来了,道是明帝命齐明曜代他主持元宵宴,公主府这里,他是来不了。作为补偿,齐明曜送来一盏非常精致漂亮的虎狮兽宫灯。图案是照着滕辉月在宫中珍兽园养着的宠物,白虎白峩和雪狮子苍凛的孩子青麟造的,滕辉月爱不释手,命人挂在寝室外的长廊上。 元宵节当日,福康长公主府内亦设宴,不过齐敏随着夫君滕祁山一同到安国公府过。期间齐敏派人密切注意滕辉月的动向。可是滕辉月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虽然的确是提前离席,回了公主府,但却是直接回到栖月小筑就寝,而不是像齐敏猜测的那样,与另外的人有约。 进了栖月小筑,滕辉月直奔寝室,果不其然,一道修长优雅的身影已经伫立在门外。 滕辉月忍不住笑逐颜开,叫了一声:“舅舅!” 如今的栖月小筑已经完全在明帝的控制下,滕辉月可以毫无顾忌地与明帝相处。 即使因为各种原因暂时不能公布两人的关系,但明帝依然在最大限度上给了滕辉月一块小天地。在这里,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明帝接住扑过来的宝贝儿,揽住他的腰,倾身在他唇上亲吻,含住他动人至极的笑容。 滕辉月勾住他的脖子回应,大大的桃花眼里全是恋慕。明帝看着他的眼睛,凤目一暗,怀抱又紧上一分。 在滕辉月觉得快要窒息之时,明帝才缓缓放开他。 滕辉月哼唧了一声,嘴唇红艳艳的泛着水光,脸蛋红扑扑的,靠在明帝身上平复急促的心跳。平时会温柔抚摸他的背给他顺气的明帝这时却没有动。滕辉月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只见明帝的目光落在长廊上挂着的虎狮兽宫灯上,神情莫测。 本来并不觉得有何不妥的滕辉月突然感到一阵奇怪的心虚,好像做错了事被捉住一样。 “呃,是阿曜送来的……”滕辉月结结巴巴解释道。 明帝颔首:“我知道。”面上没有丝毫异色。 滕辉月却更紧张了,比划道:“他邀我上街游玩,可是我和舅舅您约好了,怎么会答应他?正想着拒绝呢,他就告诉我不能来了,所以送了这盏宫灯给我道歉……” 因为明帝而对情爱开窍,滕辉月多少能感觉到齐明曜对他的用心。齐明曜是真的喜欢他。可是滕辉月已经有明帝了,自然无法接受齐明曜,这两年都不着痕迹地避着他。偏偏他不能说出和明帝的关系,宫里还有一个使尽法子撮合他和齐明曜的郑太后。每次被郑太后摆一道与齐明曜遇上,滕辉月对着这个总是用温和爱恋目光看着他,从小到大爱护他照顾他的表兄,实在无法恶言相向。 在感情上他无以为报,其余方面,也别给齐明曜带来麻烦。如今明帝提起齐明曜,那语气可多了一种微妙,而且明显不是父子情深那种。滕辉月在明帝面前,根本提也不敢提齐明曜一句。 明帝“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事实上他也的确知道。郑太后与他约定,必须等滕辉月及冠才公布两人的婚事,并且在此期间不能阻止其他男人追求滕辉月。明帝答应是答应了,但该有的监视还是有的,借机“阻止”起来,连郑太后都得闭嘴。比如这一次,明帝正是不高兴齐明曜邀约滕辉月一同过元宵节,才临时颁下让他代为主持元宵宴的旨意。这一道旨意意义非凡,在不少人看来是一个立储的信号。即使齐明曜不愿意为此放下与滕辉月增进感情的机会,其他人也逼着他去。饶是郑太后也不会拿此事与明帝说嘴,睁一眼闭一眼。在权势面前,情爱的力量总是显得卑微渺小。 可是高高在上这么多年的明帝,反倒觉得滕辉月在他心里的分量要重一些。这不是爱美人不爱江山,而是高处不胜寒太久了,好不容易有个人入了心,无论如何明帝都不会放手。 虎毒不食子。虽然明帝不喜大儿子齐明曜对滕辉月的心思,但毕竟不能把他拖出去宰了。用权势做饵绊着他和其他人的手足,正好。 滕辉月从明帝的表情上看不出端倪,直觉他在不高兴。于是想了想,叫来敛羽让他把宫灯拿走,踮起脚尖在明帝颊上亲了亲,哄道:“舅舅,已经拿走了。您不要吃醋,啊?” 明帝见宫灯被拿走,脸色稍霁,接着听到滕辉月的话,凤目似笑非笑。 滕辉月眨巴着眼看着他。 最后明帝轻轻哼了一声,掐一下他软嫩的颊:“舍得走了吗?” 滕辉月拉住他修长有力的手,道:“舅舅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 ***************************************** 太安十八年元宵佳节,建康帝都内外一片锦绣繁华。自明帝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元徵国力日盛,国泰民安。这一年又恰逢远在边关的元徵军队对着突厥部刚得了一场胜利,百姓欢腾,城内外更是一片喜气洋洋。 满城灯火绚灿,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熙熙攘攘。到处是架起的彩棚,挂出各色各样的花灯,悬着的彩纸上写着灯谜,随风飘动,煞是好看。 滕辉月脸上戴着一具精致的童子面具,被戴着书生面具的明帝牵着手,走在大街上。 街上的行人也多带着面具,互相瞧不真切容貌。尽管明帝与滕辉月的举止亲密,举足抬手间风华气度较旁人出众,但也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 滕辉月自出生起开始被保护得密不透风,极少有这种逛街的经验,只觉什么都新奇有趣,一双大大的桃花眼东张西望,目不暇接。路过一处高台,正有人在上面表现杂耍,滕辉月停了脚步,看得目不转睛,惊呼连连。 其实在宫里有专设的皇家戏班,都是元徵顶级的表演者。戏曲、杂耍等技艺,滕辉月随着郑太后她们不知看了多少。但在宫里看和在民间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在宫里看,台上有台上的热闹,台下的贵夫人们却永远是矜持含蓄的。可是在民间看,台上台下一样热闹,大家都无所顾忌,可以随意笑闹,所以滕辉月特别有兴致。 滕辉月高兴得忘形,连元徵雍主的架子都收起来了,笑着叫着的和小孩子没两样。明帝也纵着他,直接把他抱高,让他坐在他的肩头上。滕辉月倏然腾空,低呼一声,见是明帝抱起他,又安心下来,不过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虽然他的身高才到明帝肩头,但快满十五岁,是个大人了。刚一低头,正好与明帝宠溺温柔的目光对上,滕辉月心里升起暖意,不再顾忌,转头欣赏起高台上的杂耍,和身边密密麻麻的百姓一样,被那惊险精彩的表演引得又惊又笑,用力鼓掌。 看过杂耍后,滕辉月拉着明帝去猜灯谜。两人都是聪明人,学识不凡,对着灯谜一个猜一个准。主持的人惊叹连连地奉上作为彩头的锦缎金银,被懒得拿走的两人摆摆手拒绝了。 听说有人在洛河那边放河灯,滕辉月蠢蠢欲动,水润的桃花眼直直地看向明帝。 明帝顿了顿,道:“必须寸步不离跟着我。” “是,舅舅!”滕辉月笑着握紧明帝的手,蹭他的手臂。 明帝揽住他的肩头,把他密密护在怀里。 正顾着尽情玩弄的滕辉月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身后几步之外,扮成各式商贩百姓悄悄跟着的人。他们是明帝辖下的暗卫。为了保护明帝与元徵雍主的安危,他们早已做好安排。 玩乐归玩乐,明帝绝不会轻忽滕辉月的安危。 洛河边上,身姿曼妙的女子文子三群五队聚在一起,点燃莲花形状的河灯放入河中,一盏一盏的连成一线轻轻飘荡着,明亮好看。 这是一个传统。在元宵节当日,点燃一盏河灯,向它祈愿,然后放入河中。只在元宵节睁开眼睛的河神便能看到人们许下的愿望,并为他们实现。 从前滕辉月不信鬼神,但再活一世后,他有了敬畏之心。 也不管灵不灵,滕辉月要了一盏莲花河灯,在明帝的帮忙下点燃,双手合十,特别认真虔诚默念道:“愿舅舅身体强健,永享安荣。” 末了,小心翼翼地亲手把河灯放到河中,托着腮怔怔地看着河灯飘远。 “许了什么愿?”明帝把蹲着发呆的人抱入怀里。 滕辉月吸了吸明帝身上好闻的气息,笑道:“是个一定会实现的愿。” “哦?”明帝隔着面具,在他的额上亲了亲。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令旁边的女子文子发出轻呼声,明明不好意思看,又忍不住偷偷看,红着脸窃窃私语。 滕辉月戴着面具,但明帝依然有一种想把他彻底藏起来,不让人看到的冲动。 明帝牵着滕辉月往别处去。 洛河的对岸,一个人不经意看到他们的身影,“咦”了一声。 62 滕辉月放完河灯,心满意足地任明帝牵着手离开。 因为对今晚的出行太过期待,滕辉月晚膳用得不多。新鲜兴奋过后,他开始有点饿了。明帝见状,毫不迟疑带着他登上洛河边上的一座酒楼。 这座叫德馨楼的酒楼布置得十分高雅,一桌一椅甚为考究,无论是掌柜小二还是客人,都一派文质彬彬,即使在元宵节这样的节日里,亦无一喧哗起哄,只低声交谈,轻轻碰杯。 明帝一来,便有一个笑盈盈的清秀小二带着他们上二楼的雅座。雅座临河,俯视即可把洛河的夜景收入眼底。 雅座被几道屏风密密围住,外边的人不能看到里面。明帝和滕辉月都摘下了面具,露出真容。 滕辉月趴在护栏上看着河上随波飘荡的河灯,脸上的笑一直收不住。 明帝给他点了一些喜欢的吃食,摆摆手示意小二退下。 清秀的小二把腰深深弯下,若不是人多口杂,他早想跪拜了。德馨楼是明帝在建康的私产之一,也是暗卫营的一个据点。早前有人带着信物前来,叫他们做好迎接的准备,但不可张声。德馨楼的几个主事就有了预感会有大来头的大人到来。这小二被派来招待,然后很不幸地认出了明帝,吓得一口气差点没有提上来。还好他训练有素,没有露了形迹,只是退下后把酒楼的戒备级别升了一层。 洛河对岸那一排排华靡精致的建筑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那里是建康最有名的销金窟,各大青楼赌场的所在。 洛河河面宽阔,两岸绿树成荫,借着元宵佳节,几大青楼各自推出楼船画舫,停靠在洛河边上。他们在船上搭起高台,让最出色的花魁歌舞侍姬在高台上献艺。悠扬的乐声从对岸传来,看不真切的楼船画舫仿佛蒙上一层薄纱,如琼楼玉宇。 上一世时滕辉月曾因为偷溜到最有名的青楼瞧瞧而闹得人仰马翻,自然知道对岸的那些楼船画舫是做什么的。不过这一世他没有这样的经历,明帝并不知道他知道。 挂着无辜天真的笑容挨到明帝身边,指着对岸的热闹之处,滕辉月道:“舅舅,我们待会儿去那边看看。” 明帝把他抱到膝上,拿起一块点心喂到他嘴边。滕辉月还在等着他回答,连忙张口含住,吃得双颊鼓了起来,桃花眼还紧紧看着明帝,观察着他的反应,模样儿可爱极了。 “阿樾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明帝眼里闪过笑意,慢悠悠道,“谁告诉你的?”后一句,语调微微上扬。 滕辉月几乎呛到,努力摆出一副老实娇憨的表情,给明帝一个茫然的眼神。 明帝在他弹指可破的脸颊上轻轻咬了一口,引得滕辉月瞪大眼,抚着脸颊愣愣地看着他。 “总是调皮,该罚。”明帝如此解释他咬人的行为。 滕辉月不服气,在明帝怀里转身,攀着他的肩膀,对着他俊美的脸要咬回去! 明帝沉笑,在滕辉月咬上来时微微侧头,这一咬,便落到唇上。滕辉月呜呜两声,被明帝收紧腰身,深深吻住。温热的舌头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解…… 洛河的对岸,一个人手中的千里眼掉在地上,露出一张震惊苍白的脸,赫然是本该待在宫中主持元宵宴的大皇子齐明曜! ********************************************* 有明帝在,滕辉月想再进青楼“见识见识”的妄想不得不落空。明帝再如何纵容他,也不会让那些东西污了他的眼。 作为补偿,明帝喂滕辉月吃过东西后,又带着他继续逛夜市,还亲自下场,在一个箭台上射下一块流光四溢的琉璃如意佩,并且对出佩上附带的对联,赢下如意佩送给滕辉月。 能被明帝看中的琉璃如意佩自然不是凡品。它是箭台台主压箱底的宝贝,本来是打算通过箭台,给自家女儿相看一个英伟勇武又学识不凡的女婿。 虽然明帝戴着面具,可光一身风华气度已经令人心折。台主两眼放光,正要上前攀谈,却见他看中的未来女婿亲密地牵着一名身材纤细秀逸的少年。两人的姿态无声地宣告着彼此的关系。 台主捧出琉璃如意佩奉上的手顿时僵住。 少年却似不知礼貌为何物,直接伸手拿过如意佩。那手白嫩如玉,完美无瑕,美丽的如意佩握在手里,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台主晃神,只听到少年对牵着他的男人道:“很漂亮,我喜欢。”声音说不出的悦耳动人。 但台主觉得他的喜欢不是因为如意佩漂亮,而是因为这如意佩是男人射下来送给他的。 台主有些不平,抬起眼看向男人想要说话,可只被对方看了一眼,他就全身僵住,不知道该怎样动了。 那一眼尊贵睥睨,温和而冰凉,仿佛没有把其他任何人放在眼内,只专注在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少年身上。 “阿爹……”这时,身后传来他十七岁的女儿略带羞怯的叫唤。 台主望过去,只见他貌美如花,亭亭玉立的女儿婀娜多姿地走过来,红着脸偷偷瞥向那射下如意佩的男人。 台主不禁得意。他是建康有名的富商,家财万贯,唯一的女儿知书识礼,美丽娴雅,不知有多少求亲者踏破他家的门槛。可是无论他还是女儿皆一个也看不上。 这次借元宵节搭箭台,设如此高难度的射箭题目,不惜拿出宝物琉璃如意佩作彩头,就是为了引出文武相全的俊才,配给他的女儿。 如今合适的人还真的出现了,而且看他女儿的表情,显然也是看中了,甚至不顾女儿家的矜持,走出来以真容示人。此时见台主愣愣的没有动作,她轻轻对他使眼色,恳求他留人。 台主有些慑于男人的气势,但为了女儿,还是客气抱拳道:“在下高大全,是福寿布行的东家,这是我家姑娘荷香。不知……公子您怎样称呼?是哪里人士?” 滕辉月拿了琉璃如意佩,因为是明帝亲手送给他的,越看越喜欢,颇有点爱不释手的样子。他正等着明帝带他离开,不想听到自称高大全的台主在问明帝话,而且是调查身份的话。他侧头看向高大全,又看到他身边含羞带怯的少女,哪里还不明白的? 围观的百姓显然也是明白的。住在附近的人都听过高大全高东家的名,知道他只有一个独女。等他驾鹤归西后,所有财产便都落到女儿高荷香手里。娶了高荷香,等于平白得了一座银山。霎时间,艳羡妒忌的目光都聚集在明帝身上。 明帝有些啼笑皆非。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会看上什么福寿布行的那点身家。就是他稍有点姿色的女儿,还比不上后宫的一个宫女,明帝怎会那么饥不择食? 况且,他有了滕辉月后,其他女子文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即使塞给他,他也没有兴趣。 明帝本来打算直接牵着滕辉月离开,却意外瞧见这宝贝儿大大的桃花眼里闪过不高兴,正瞪着那个姓高的女人,像只护食的小兽。 明帝失笑,揽住滕辉月对高大全淡淡道:“这如意佩,我的妻子很喜欢。就此告辞了。” 妻子? 高大全和高荷香看到他们举止亲密已经隐约猜到一些,可是宁愿相信少年是男人的侍者。毕竟文子子嗣艰难,若没有高贵的身份或者特别的情分,男人一般不会娶其为正妻,即使娶为正妻,也会多纳女子为妾,以开枝散叶。 这时听到男人郑重其事地道出少年的身份,显然是感情深厚的,都不禁一阵失望。 滕辉月在面具底下的脸蛋热乎乎的,被明帝当众称呼为“妻子”,他又是高兴又是害羞,手心都冒出汗了,前所未有乖顺地由明帝带着走。 “公子,请等等!”高荷香突然道,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盈盈跪下,“此如意佩是奴家阿爹为奴家准备的嫁妆之一,请公子慎重处置,莫让明珠蒙尘……” 围观的百姓一阵哗然! 此言一出,明帝和滕辉月哪里还好意思拿着人家的嫁妆从容离去? 滕辉月霍地转过身,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之前我们射箭时,你们根本没有言明这是什么嫁妆!如今说这话,是不舍得这如意佩,要讨回去吗?” “小姑娘,这就是你们不讲道理了!” “是呀是呀!事先又没有言明!” “既然拿出来做彩头,哪有讨回去的道理?” “这岂不是骗人……” 围观的百姓纷纷道。 高大全不知所措,看着女儿:“荷香,你这是在干什么?” 高荷香盯着明帝龙姿凤章的身影,眼里异彩连连。她眼光比父亲高大全还要好,看出明帝的身份非显即贵,她又难得的对他一见钟情。因为眼光高,她蹉跎至今,十七岁还没有婆家。如若不趁着这还算风华正茂的时候错过这个机会,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她宁愿赌一把!以她的聪慧,只要能进门,必定能慢慢抓住夫君的心。尤其这主母似乎少不更事,很沉不住气,看来易对付得很…… 高荷香没有回答高大全,看着明帝与滕辉月道:“我们没有事先说清,确实有不当之处。公子拿了奴家的嫁妆,奴家仰慕公子高华,愿为妾室,侍候公子与主母,为公子生儿育女!” 这是硬赖上了! 可是被这么一个貌美又富有的女子赖上,恐怕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件值得炫耀的风流韵事! 而且高荷香的话触动了一些人心。毕竟他们看出滕辉月是文子之身,眼睛毒辣的还能看出他没有生育过。文子子嗣艰难,纳女子为妾也是常事。 明帝还没有说话,滕辉月已经跳起来,一下子把琉璃如意佩砸在地上,砸个粉碎!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想不到他舍得砸了这价值非凡的如意佩。 “如意佩是我拿的,如今还给你!”滕辉月冷冷道,“我夫君才不会要你!” 高荷香怔怔看着如意佩的碎片,眼泪盈眶,楚楚可怜道:“奴家只是想侍候公子与您。您是文子之身,奴家愿代您为主家开枝散叶,不求任何名分。请您成全……”说罢,一脸赤诚地磕头到底。 饶是再铁石心肠的男人,恐怕也会被她的一片深情打动,而对滕辉月的碎佩的粗暴行径皱眉。 “够了!”滕辉月厌恶地看着高荷香。若他身上带着金鞭子,一定抽她一顿! 敢觊觎他元徵雍主的男人?找死! 高荷香被他可怕的目光看得身子一颤:“奴家……奴家……” 滕辉月重重哼了一声,一字一顿道,“我的夫君,娶了我以后,就是绝嗣了,也只能有我一人!” 所有人都被滕辉月这狂言震住了! 高荷香难以置信地摇头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是置你夫君于何地?”边说边关注明帝的反应,期望他生气愤怒,狠狠训斥这出言不逊的妻子一番。 “夫君,你怎么说?”滕辉月瞪着明帝,大有“你敢不顺着我试试看”的凶巴巴的气势。 明帝出乎意料地笑了,温和道:“为夫,自然是悉随娘子尊便。” 明帝的表态令高荷香的脸色一瞬间完全煞白! “公子……”他怎会容得下这么一个不贤不惠的文子妻子? 明帝根本连眼角也没有施舍给高荷香一眼。在明帝已经没有让旁人近身多年之后,他很满意滕辉月说出要独占他的话。 情之所钟,哪里还有心思看旁人?哪里还有旁人插足的余地? 温言安抚打翻了小醋坛子的宝贝儿,明帝打手势让暗卫善后。而他则完全不顾旁人的目光,把嘴唇嘟起油瓶子,桃花眼却已经露出得意的滕辉月拦腰抱起,从容离去。 …… 等人群散去,箭台的一颗大树后,缓缓走出失魂落魄的齐明曜。 他被人传话后匆匆赶来,在洛河对岸用千里眼看到明帝和滕辉月在酒楼里亲吻。不敢置信的他跟了他们一路,看了一路,也听了一路。明帝和滕辉月互有情意这个事实才开始入了他的心,入了他的神…… 他们甚至以“夫君”“娘子”互称! 他的父皇……他的表弟……他心爱的人…… 那他到底算什么?他到底算什么! 脑海里不停回放着明帝与滕辉月的亲昵,齐明曜心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血…… 第三卷 天若有情,天亦老 63 齐明曜吐血后昏迷过去,真正醒过来时,人已经回到府里。 他及冠后离宫开府,还没有得到封号,至今已经快两年。 齐明曜睁着眼睛看着帐顶,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待意识回笼,他的脸色极为黯淡茫然。 “大殿下……”略带迟疑的叫唤在身近响起。 齐明曜转过脸,见陈骁站在一边,正满脸担忧地看着他。陈骁是当朝丞相陈沛的嫡子,是他的伴读。陈骁为人潇洒不羁,平时总没个正形,但论起正事来则换了个人似的,从不含糊。两人交情深厚,齐明曜一直颇为信任重用他。 今晚陈骁与友人在洛河边上的画舫喝酒,正好看见明帝与滕辉月相携而行。事实上,陈骁没有认出明帝,只是认出滕辉月的身形。毕竟他们曾经同在锦墨宫读书,不论容貌还是性情,滕辉月都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文子。而且他还是齐明曜心尖上的人,极有可能是他们这些做臣下的未来主母。陈骁不由自主记住了他。但因为他们都戴着面具,陈骁不敢肯定。想了想,他还是告诉了齐明曜这件事。 齐明曜代明帝主持好宫里的元宵宴后,带着侍从出了宫,目的是为滕辉月寻些元宵节的新鲜玩意。他本来想要邀滕辉月上街,可是明帝突如其来的旨意打乱了他的计划。虽然已经送了盏精致的宫灯给滕辉月做赔礼,但齐明曜还是有些愧疚,想加倍补偿。 陈骁告诉他看到个神似滕辉月的人,齐明曜开始还以为他认错了,只是陈骁提到有个男人伴在那个神似滕辉月的人身边,两人姿态亲昵,齐明曜顿时坐不住了。 他对滕辉月的爱护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既有作为兄长的保护欲,也有作为情人的占有欲。不过因为温润内敛惯了,没有表现得太明显而已。 他可不想因为一时的疏忽,而导致滕辉月遭遇不好的事。在他看来,福康长公主府护卫森严,滕辉月又是个知礼的,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街上。万一真的出事了怎么办? 陈骁尽到提醒之责后,全权交给齐明曜,识趣地避嫌开去。他可不想掺和到宫闱秘密中去。不论齐明曜还是滕辉月,身上都流着皇室的血脉,不是他可以好奇的对象。 直到齐明曜一脸震惊心碎地从楼上下来,又追了出去,陈骁放心不下,才左右为难地跟在他后面,怕他有个万一。但也只敢远远坠着,不敢太靠近,倒是最终接住了吐血倒地昏迷的齐明曜,把他送回大皇子府。 陈骁看到齐明曜吐血大惊失色,极怕他会有个好歹。可是送齐明曜回府期间,他的神智有片刻的恢复,唯一的一句话却是“不要张声”。 还好大皇子府上有太医长期待命。太医诊断过后,只道齐明曜是一时气郁攻心,并无大碍。 陈骁松了一口气,又想到能令性情温和大度的齐明曜气郁至吐血,恐怕…… 齐明曜的脸色灰白,凤目里尽是黯然神伤。他哑着声音道:“阿骁,今晚之事,谨记守口如瓶。否则,别怪本宫……” 陈骁的心里剧烈翻腾。他是个闻一知十的玲珑人。齐明曜作为元徵最出色的皇子,自有他的过人之处,大事上从来是游刃有余,不慌不忙的。唯一令人有点犯咕噜的只有对元徵雍主滕辉月太过儿女情长这一点。本来大家对他和滕辉月的婚事是乐见其成的,但因为滕辉月一直不表态,他们的婚事拖延至今,齐明曜还纵着他,暗地里压下所有的异议。 能在短短时间把齐明曜弄得这么狼狈的,陈骁也只猜到滕辉月一人了。 那么,今晚的那个人,真的是元徵雍主滕辉月! 而和他形容亲密的男人……若是一般人,以齐明曜的心性可不见得会轻易放过,还隐隐带着维护…… 陈骁想到那伴着滕辉月的男人的身形,心里一突,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陈骁的脸白了。 齐明曜疲累地闭上眼,喃喃道:“……你回去吧,忘记今晚发生的一切……” 他当然必须忘记。可是,喜欢了元徵雍主那么多年的大殿下,忘得了吗? 陈骁看着齐明曜,无声地叹了口气。 ********************************************* 明帝在子时前把睡着了的滕辉月送回福康长公主府,安顿好人后,才从密道回到宫中。 内侍太监苏顺低声向他禀报了大皇子齐明曜那边的动静,包括他吐血,陈骁送他回大皇子府,而后请了太医等事。 明帝听到齐明曜吐了血时,凤目微微一凝,顿了顿后淡淡颔首道:“嗯,知道了。” 苏顺闻言,头磕得更低了。 明帝微抬手让他退下。 待苏顺离去,明帝在太极宫坐了片刻,脸上无喜无怒。 这一晚,明帝本没有让齐明曜知道他与滕辉月关系的意思。只是暗卫察觉到有人窥视,得了明帝的命令后前去查探,发现窥视之人是大皇子齐明曜。然后明帝心思一动,假装没有发现大儿子的尾随,任他跟了一路。 明帝知道齐明曜一直喜欢滕辉月,为了滕辉月甚至一直拖延婚事,但倒没想到他会为了滕辉月吐了血。 如此一来,明帝更觉得让他早一点察觉为好,长痛不如短痛。明帝不会因为任何人对滕辉月放手,即使那人是他的儿子。既然滕辉月注定会成为齐明曜名义上的嫡母后,也好趁早断了他的想念。 毕竟明帝越来越无法忍受其他男人对滕辉月的觊觎,正如滕辉月也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想赖上明帝而吃醋一样。那是一种自己的领地被冒犯一般的感觉,只想拿起武器把那该死之人通通宰掉…… 明帝无法宰掉儿子,又不解恨,不禁喃喃道:“……是时候该议亲了……” 滕辉月对明帝与齐明曜这对父子的暗中交手一无所知。这个元宵节他过得非常高兴,也折腾累了,回公主府的路上已经在明帝怀里睡着了,连明帝亲自给他梳洗解衣都不知道,犹自睡得香甜。 第二天醒来,他一脸神采奕奕,逢人就笑。 因为起得早,刚好碰到爹娘在正院用早膳,小弟弟滕辉然也刚练完武,梳洗过后过来请安。安国公滕祁山对两个儿子的教育截然不同,对滕辉月是千娇百宠,对滕辉然则是非常严格。在这一点上,福康长公主齐敏完全支持夫君的决定。 不过刚好一家人碰在一起,滕祁山和齐敏让下人备菜,拉着滕辉月和滕辉然两兄弟一起用早膳。 滕辉然见哥哥滕辉月笑眯眯的似乎心情很好,越看越喜欢,挨着他坐闹着要他喂饭。 滕祁山板着脸:“十六,你多大了,还向哥哥撒娇?” 滕辉然平时很敬畏严厉的父亲,但滕辉月在的时候除外。因为滕祁山当着滕辉月的面,从来不会真的疾言厉色。于是,这壮实机灵的小子很熟练地往哥哥身后缩了缩。 滕辉月夹了一只包子放到滕祁山碗里:“阿爹,先用了膳。您要训十六,也不差这点时候。” 滕祁山的严父脸顿时有些绷不住。瞪了滕辉然一眼,他勉强忍住嘴角不上扬,吃起大儿子孝敬过来的包子。 滕辉然见警报解除,立刻高兴起来,幸福地靠在滕辉月身边,张大嘴吃着哥哥喂过来的早点,还颇懂得投桃报李,时不时抓起点心往滕辉月嘴里塞。 滕辉月心情好,喂着弟弟吃东西,也没有嫌弃他喂来的点心。把滕辉然高兴得只差没有嗷嗷叫,腻在哥哥身边更加不愿走开。 滕祁山对能得到大儿子耐心照顾的滕辉然各种羡慕妒忌恨。 齐敏笑着看他们父子三人的互动,目光时不时落在滕辉月身上,若有所思。她决定用过膳后与大儿子谈一谈。 但齐敏的这个想法很快被打断了。在早膳用得差不多的时候,长史江长生过来禀报,说大皇子齐明曜来了,要见滕辉月。 滕祁山与齐敏都有些诧异。 齐明曜虽然贵为皇子,但从不会在他们面前摆出皇子的架子,对他们甚为守礼。每次来,即使是为了找滕辉月,也会先向他们见礼一番。这还是第一次,直接点名说要见滕辉月。 滕祁山的脸马上沉了。他对觊觎他大儿子的男子一向都是无差别的不给好脸色。对齐明曜这个颇有可能成为他儿婿的人更加是觉得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哪里都看不顺眼。以前齐明曜一言一行都没有让他捉到错处,滕祁山找不到理由否定他,心里已经够不满了。这次,齐明曜是撞到枪口上了! 滕祁山刚想叫大儿子不要见,不懂他阿爹满腔找茬心的滕辉月已经有点慌张地先一步站起来,飞快道:“阿爹,阿娘,我出去见阿曜!” 说罢,招来贴身太监敛羽,一边向外走,一边含糊地问他:“……送的宫灯……放哪里……” 滕祁山傻眼:“阿樾……” 可是滕辉月已经走远了,根本没听见。 滕祁山看着大儿子的背影,觉得他简直是迫不及待要飞出他这个做父亲的掌心,登时郁卒了。 齐敏蹙起眉,向心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机智地福了福身,无声退下了。 64 滕辉月有点心虚。 听说齐明曜来了,他首先想到的是他送给他的那盏虎狮兽宫灯。因为明帝吃醋,滕辉月让敛羽拿走了宫灯,事后也忘了这件事儿。待会儿若齐明曜问起,滕辉月就要无言以对了。 对齐明曜这个一直对他关怀爱护备至的表兄,滕辉月多少有些心中有愧。历经两世,齐明曜唯一做过的对不起他的事只有为了子嗣纳妾这一件,那时滕辉月怒火中烧,又仗着明帝的宠爱强硬到底,事前事后都没有给彼此回旋的余地。这其中固然有齐明曜的错,但他也不是没有责任。齐明曜会纳妾,确实有来自朝堂的压力,但一大半原因,却是为了保护滕辉月,不让他再担着“红颜祸水”的骂名。后来齐明曜为了求得他原谅,即使纳了妾也硬扛着没有碰那女人,至死都没有留下血脉。 重活一世,滕辉月虽然对齐明曜依然有怨,但没有恨。而这怨,在齐明曜锲而不舍的努力下,早已经烟消云散。如若不然,他这辈子不会和齐明曜有如此好的关系,甚至曾认真考虑过再嫁他一次。 如今,滕辉月感受到齐明曜对他的用情之深,更加明白到上一世时如果他的态度再坚决明朗一些,齐明曜不会驳了他的要求,做出背叛他的事,导致彼此几成陌路人。可是这种明白来得太迟,这一世,因为和明帝挑明了彼此的心意,面对齐明曜的一往情深,滕辉月已经无法回应。甚至为了不让旁人发现他和明帝的关系,为了保护明帝,滕辉月利用了齐明曜对他的感情。 一直没有明确拒绝齐明曜对他的好,假装天真懵懂,模棱两可,让齐明曜始终心存希望,温柔而坚定地挡在前面,保护着滕辉月,还为此耽搁了他的婚事…… 滕辉月知道自己非常卑鄙。可是为了明帝,他宁可卑鄙。他和明帝互通情意时,他还只有十二岁。若那时被人察觉到他们的关系,明帝一定会是被指责唾骂的一方,没有人会谅解他,尤其是滕辉月的阿爹滕祁山和阿娘福康长公主齐敏。他必须等,等到长大到可以做主的时候。而在此之前,他不能暴露与明帝的真实关系。 正因为如此,尽管滕辉月一直没有表态,齐明曜还是成了一些人口中,最有可能娶到滕辉月的皇子。 而滕辉月,也因为这份愧疚,不忍心在其他方面伤害齐明曜。 若齐明曜知道他这么快就把宫灯弄丢了,心里不知会多难过。 敛羽低声告诉滕辉月,虎狮兽宫灯被明帝临行前带走了。 滕辉月缄默,为明帝不留任何空隙的小心眼感到无奈又甜蜜。 但事已至此,滕辉月只能硬着头皮去见齐明曜,随时准备使出耍赖的招数。 走到正厅看到齐明曜,滕辉月却愣住了!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齐明曜这副模样! 齐明曜是四个皇子中长相最肖似明帝的。他没有明帝的霸道威严,但自有一股隽秀温润的气质,令人如沐春风,又带着皇族特有的尊贵仪态,永远都是干净整洁,风华入骨,不到二十已经钟灵毓秀,出类拔萃。 但这时站在滕辉月面前的齐明曜,满身黯然萧瑟,与明帝神似的凤目乌沉沉的,仿若无光的暗夜,眼下有着疲累的清影,明显是歇息不够。他像块木桩子一样坐在椅子上,对下人奉上的茶视而不见,一脸失魂落魄。 “阿曜,你怎么了?”滕辉月惊讶,不禁脱口问。 齐明曜听到滕辉月的声音,像是被惊醒一般震了震,抬起眼看着滕辉月。平时一见滕辉月就发亮的凤眼,此次却没有任何反应,仅仅是看着。 “阿樾,你来了……”好半晌,齐明曜才移开眼光,轻轻道。 滕辉月心里一咯噔,带点狐疑地定定看着他:“你找我,有什么事?” “阿樾,能和我单独谈谈吗?”齐明曜问。 滕辉月微微一凛,直接道:“你跟我去栖月小筑。” ********************************************* 雅致舒适的栖月小筑正室,齐明曜和滕辉月隔着小茶几对坐着。 齐明曜从怀里掏出一个可爱精巧的小面人,放在小茶几上,道:“这是昨夜宫宴之后,我上街买的,想着你可能会喜欢,就带来了……”他勾着唇,尽管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挤不出半分笑意。 滕辉月一听,哪里不知道他是特意为了他上街买的?齐明曜这样说,只是因为一贯的体贴。 滕辉月很聪明。他见齐明曜这副表情,又听他提到上街,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了悟。 他拿起小面人端详了片刻,发现这小面人有几分他的神韵,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出来的,其中蕴含的用心,一览无遗。 滕辉月把小面人放回小茶几上,直直看着齐明曜:“阿曜,我不能再收你的礼物了。” 这下,齐明曜连脸上勾着的没有笑意的笑都僵住了。 顿了顿,他仿佛自己说服自己一样道:“它确实没有我送你的宫灯精致,难怪你不喜欢……宫灯呢?怎么没看见你挂起来?” “阿曜……”看到他这样,滕辉月咬了咬唇,突然觉得心酸,但同时又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解脱,他大大的桃花眼看着齐明曜,一字一顿道:“阿曜,你知道了。” 齐明曜只觉得心口被重重一撞,痛楚弥漫四肢百骸。沉默了片刻,他艰涩道:“你说我……知道什么?” “阿曜……”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滕辉月见他到这般地步还在自欺欺人,很不好受。既然已经没有办法再隐瞒下去,不如直说了。 “对不起,阿曜。”滕辉月挺直腰肢,直视齐明曜,“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齐明曜脸上的血色尽褪!他呆呆看着滕辉月,仿佛已经傻了。停了一会儿,他的心口开始大力起伏,从牙缝间挤出话:“那你喜欢的是谁?” 滕辉月道:“你知道的,或者,你也亲眼看到了?” “你亲自告诉我,阿樾!”齐明曜用力吸气,恳求道,“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老实告诉我!” 滕辉月默然了一阵,轻而坚定道:“是舅舅。我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舅舅。” 齐明曜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即使亲眼看见,也不及滕辉月亲口所说来得震撼。他来到公主府,心底始终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滕辉月否认,希望一切只是误会。只要是滕辉月说的,他愿意相信。 可是,滕辉月的承认,把他的全部希望彻底打碎。 “阿樾……阿樾……你还小,你对父皇只是孺慕崇拜,你根本分不清,你……”齐明曜无法接受地摇着头,犹自不放弃,尽管他已经非常混乱,语无伦次。 “阿曜,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正如你知道你在什么一样。”滕辉月冷静道,“我及冠之时,会入宫成为舅舅的皇后。” 齐明曜被震得眼前一黑!他勉力撑住小茶几,才没有一头栽倒。 滕辉月看他坐都坐不稳,吃了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扶他,被他一手挥开! 滕辉月怔了怔,默默收回手。这是第一次,齐明曜对他的靠近不是满心欢喜而是拒绝。但他无话可说。 “我算什么?阿樾,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齐明曜红着眼质问他。 滕辉月咬牙:“对不起。如果你想打我,你可以打,我不会还手!”这是他欠他的!虽然他从来没有对齐明曜表示过任何超出兄弟之情以外的情意,但不拒绝的本身,就是错的。对着一直疼爱他还被他利用的表兄,他说不出对方自作多情这种话。 齐明曜闭了闭眼,苦涩地摇头:“我打你做什么?你没有错……是我自以为是……我怎么就忘记了,你没有说过喜欢我……” “你是我一直喜欢尊敬的兄长。”滕辉月道。 “兄长?兄长!哈哈哈……”齐明曜喃喃道,突然按住额头,低低笑起来。 “阿曜,你别这样……”滕辉月担忧地看着他。 齐明曜双肩抖动,眼角渗出泪水,声音压抑沙哑,与其说在笑,不如说在哽咽,并且越来越剧烈,仿佛喘不过气来。 滕辉月攥了攥拳,突然伸手一巴掌打在齐明曜脸上! “够了,齐明曜!” 齐明曜一时被打懵了,捂住脸茫然地抬起通红的双眼,像个迷路的孩子。平时的沉静温文已经不翼而飞。 “你要发疯到别处去!别脏了我的地方!”滕辉月斥道,“别忘了你是谁!” 齐明曜呆愣地看着他,见他疾言厉色之下,是掩掩饰饰的担忧,神智渐渐恢复过来。 “……阿樾,和父皇在一起,你快乐吗?” “前所未有的快乐。”滕辉月认真道,“舅舅待我极好。” 是呀!他一直待阿樾都是最好的……连他也远远不及……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种好,并不是单纯的父子之情。 齐明曜涩然想,看着滕辉月:“若有一日,他对你不好……阿樾,你还有我……” 滕辉月眼里一酸:“你何苦说这种话?好好娶个媳妇儿,过好自己的日子啊!” 齐明耀拉住他的手,固执道:“不要忘记我的话!” 65 明帝在御书房挑灯夜战批奏折,内侍太监苏顺随侍在侧。 一个太监踮着脚尖,悄然无声地走进来,在苏顺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苏顺眼里闪过一抹惊讶,点点头后让太监退下。 “什么事?”明帝看着奏折,头也不抬问。 苏顺躬身道:“禀皇上,月殿下通过密道来了。月殿下有吩咐不要惊动皇上您,但……”怎么说他们亦必须告知明帝。 元徵雍主会在这个时辰突然来了,想必是有事发生了。 明帝闻言,放下奏折站起身,不发一语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到了寝殿,明帝挥退侍候的人,独自一人走进去。 进到里面,只见宽敞的龙床上隆起了一团,盖得严严实实的,只余一束披散着的黑发露在外面。 侧耳仔细一听,能听到细如蚊呐的抽泣声。 明帝心里微微一紧,上了床,连人带被一起抱起来! 滕辉月猝不及防,泪涟涟的脸顿时暴露在明帝的目光下。他红着眼,仰头看着明帝,带了点儿委屈伤心。 “阿樾,告诉舅舅发生什么事了?”明帝问。 滕辉月在一大堆位高权重的人的疼宠纵容下长大,会是骄娇任性的,霸道跋扈的,却从来不是软弱善感的。他不像大多数文子那么温秀敏感,甚少哭泣,比很多人都要骄傲坚强。 明帝爱极了他的性子。也正因为滕辉月是这样的性子,能令他哭的事,格外令明帝关注,也让明帝格外心疼他。 滕辉月抽噎了一下,伸手揽住明帝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舅舅……” 明帝的声音更轻了:“阿樾乖,告诉舅舅发生什么事了?有谁欺负你了吗?”最后一句,小心地隐藏起骤然升起的暴戾。 滕辉月摇头,语带哭腔:“舅舅,我就只有您了……您一定一定不要离开我……” 明帝温柔地顺着他的背:“放心,舅舅是你的,只会是你的,绝不会离开你……” 滕辉月从明帝肩上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明帝,大大的桃花眼里带着说不出的复杂感情。一瞬间后,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凑过去主动吻住明帝的唇,边吻,边流着泪扒拉明帝的衣服。 在滕辉月的吻里,明帝尝到泪水的味道。因为滕辉月积极主动的动作,他微微一顿,骨节分明的大手环在滕辉月的腰上,想阻止他,但又莫名的有一种不忍。 明帝能感觉到这时的滕辉月感情很脆弱,如果他推开他,可能会对他造成很大的伤害。 “舅舅,我也只会是您的……求您了,要我……”滕辉月喃呢,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明帝,再认真不过。 这不同于以往那带了调皮的热情,而是真真切切的需要。他急需完成这件事,来平复他此刻纷乱的心情。唯一可以令他安心的,只有明帝。 明帝深深地看着滕辉月。这张犹带着一些稚嫩的脸美得像一块浑然天成的无暇软玉,桃花眼里全是对他全心全意的恋慕渴望。 明帝能感觉到体内慢慢攀升的欲望。为了不伤着滕辉月,明帝一直在压抑。可是即使压抑住了,那种比他所估计的要强烈数倍的渴望依然时不时像羽毛一样拂过心头。他已经越来越难以把持。再继续压抑下去,当哪一天爆发出来,更加可能会把未经人事的滕辉月吓坏。 轻轻叹了口气,明帝抓住滕辉月扒拉他衣襟的手。滕辉月的大眼睛立刻湿润了,可怜兮兮地瞅着明帝,软着声音叫:“舅舅,我要……” 把明帝叫得,几乎没直接把人压床上正法了。 滕辉月见明帝凤目里都冒出危险的火光,却不是生气那种,知道有戏,也不敢闹了,很乖地继续拿眼看他。 明帝打横抱起他,走向寝室附近的温泉池子。 温泉池子热气氤氲,云雾缭绕。明帝把怀里的宝贝儿放到一旁的软榻上,单膝跪下,慢条斯理地一点点拉开他身上的衣服。 滕辉月主动挑起了火,临到头又怯了起来。不过有心里的傲娇支撑着,他强作镇定地乖乖不动,任明帝脱。 他年纪不大,但因为活泼爱动,身子发育得很好,一身肌肤如羊脂玉那般软滑无暇,白里透着健康的红晕,纤长柔韧。胸前的朱果和双腿间的翘起颜色青嫩,秀气精致。 这两年多来,明帝与滕辉月裸裎相对的次数不算少。滕辉月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明帝反复舔吻把玩过,但从来不觉得腻味,反而越来越爱不释手。 明帝脱着滕辉月的衣服,凤目随之而动,没有放过那渐渐变成赤裸的一丝一毫,凤目里的光芒也越来越令人无法直视。 本该习惯这种亲密的滕辉月在明帝的目光,脸慢慢红成一片,终于忍不住害羞地夹紧双腿,闭上眼睛,侧过身子缩了起来。虽然这时,他已经成了光溜溜的一只。 明帝发出一声轻笑,低低的,哑哑的,说不出的好听。明帝没有再碰滕辉月,只是看着他侧身露出诱人的弧形,就着被他扯得凌乱的衣领,解开自己身上的束缚。 滕辉月小扇子一般的长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受蛊惑似的,悄悄睁开眼,用眼角余光偷偷瞄过去,立刻看到一片赤裸着的强壮结实的胸膛。明帝已经解开发冠,一头长长的黑发披散而下,俊美得彷如神只。岁月一直很厚待他,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越发的深沉内敛,满身的威严更加凛然,让人心甘情愿臣服在他之下。 “舅舅……”滕辉月迷恋地低声唤,脸上红晕密布。他伸出手,轻轻勾住明帝的大手。 明帝把一丝不 第九章 诅咒 (3) 挂的人儿再次抱起,转身下水。 温泉的水依然刚到明帝的心口。尽管滕辉月在里面沐浴过数不清的次数,这个水量一直未变。所以每次和明帝一起沐浴,滕辉月都得像藤蔓一般,紧紧攀附在明帝身上,才能免去灭顶的危险。可是这种亲近,滕辉月喜欢,从来不抱怨。 如今想来,明帝必定也是喜欢的。不然,这水量怎么会一直不变呢? 滕辉月努力想东想西,忽视肌肤相贴的部位越来越灼热的温度。等明帝把他放下,他挨着明帝,垫起脚尖才勉强能让脸蛋浮出水面呼吸,突然想到了这一茬。 他仰着头看明帝,晕陶陶粲然一笑,松开手,放开脚,咕噜咕噜地往下沉。 温热的水漫过他的五官,滕辉月闭上眼,放松自己往下沉。即使无处着落,即使无法呼吸,还是一点也不担心,脸上带着笑容,清艳魅人,像只诱惑神堕入凡尘的妖精。 修长有力的双臂揽住他的腰! 滕辉月睁开眼,毫不意外看到明帝近在咫尺的清俊的脸。他伸出细白晶莹的双臂,抱住明帝的脖子,含笑送上自己的唇。 两人在水中交换了一个缠绵悱恻的吻。密密贴合,不留一丝缝隙的唇,辗转勾缠的湿濡舌头,互渡的空气,激烈得仿佛要把池水蒸腾起来…… 相拥着破水而出,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依然无法降低彼此间炽热的温度。 明帝把滕辉月稍稍抱高,离了对方的唇,滕辉月低下头又忍不住吻过去:“舅舅,还要……” 明帝的表情柔和极了,如他所愿地回吻。不同于刚才的激烈,这一吻,柔情似水,温存细腻。 滕辉月只觉得心都要酥掉了,被吻得更晕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来到池边,滕辉月的背靠在池壁上,明帝压在他身上,优美的唇瓣沿着他光洁的额蜿蜒而下,含着他圆润的耳垂,轻轻舔吮,一手捻起他胸前的朱果,搓弄揉捏。滕辉月的身子极敏感,只觉得又痒又麻,忍不住挺起胸膛,将朱果更送入明帝掌中,失神地呻吟,脚趾头都蜷缩起来。 他腿间的小东西精神奕奕地翘起,下身传来一阵痒意,开始微微蠕动。他难耐地盘起腿,扣住明帝精壮的腰身,无声地催促。 明帝的硕大早已发硬,高高竖起,并随着滕辉月的动作,抵在入口附近。 明帝的大手从滕辉月的胸膛滑到他紧致的小腹,探入水中抚摸他翘起的嫩芽。 “啊,舅舅……”滕辉月呜咽,身子受不了地弹了弹,“我要,我要……” 明帝怜惜地吻去他眼角渗出的泪水,不再迟疑,插入一根手指。 滕辉月的身体经过明帝耐心的调教,已经很习惯他的气息和入侵。 温热的甬道毫不迟疑含住异物,急速收缩含吮,穴口而窄小,可以预见陷入其中的销魂蚀骨。 明帝的呼吸明显重了。 “舅舅,舅舅,进来……进来……我要……我要……”滕辉月感到一阵空虚,没有被满足的感觉几乎逼疯他。他扭着臀部,胡乱地小幅度上下摆动。 明帝也差点被他逼疯了。若不是理智强逼着他克制,不要伤着滕辉月,他极想抛弃所有顾忌,不管不顾冲进去,狠狠地要他,要到他哭着求饶! 明帝又探了一根手指进去,抽动着让他适应。 滕辉月弓着身,无比配合,迷蒙的大眼睛看着明帝,仿佛在发出任君采拮的邀请。 明帝被他看得越发受不了,插入第三根手指,快速地动了几下,沙哑问:“阿樾,可以了吗?” 滕辉月呜咽着用力点头:“呜呜,舅舅,进来……我受不了……快进来……” 明帝再也忍不住,扶起他的腰,对着入口重重一撞! “啊……” 66 激情过后,一室旖旎慵懒。 滕辉月满身欢爱过后的痕迹,脖子和胸膛上都带了青青紫紫,小模样儿看着实在有点凄惨。不过看他脸上没有停过的得偿所愿的傻笑,就知道他有多么的甘之如饴。 明帝轻轻摩挲着他细嫩的手指,凤目落在他的身上,闪过一抹心痛。他已经尽力克制,想在第一次给他的宝贝儿留下美好的记忆,但还是失控伤着了他。 滕辉月感觉到明帝的情绪,不理浑身的酸痛疲累,越发往他怀里钻,轻轻道:“舅舅,我很舒服很喜欢,谢谢您应了我啊!” 这辈子,他是第一次尝到欲望,自然是要吃一点苦头的。明帝的温柔已经让疼痛降到最低。只是他养尊处优惯了,一身肌肤被养得极为柔嫩,稍稍用力就会留下很明显的痕迹,根本不是明帝的错。 他很喜欢与明帝欢爱。那种水乳交融的感觉,只一次已经令他食髓知味。他可不想明帝因为怕伤着他而自此把他当易碎的玻璃一样束手束脚起来。 明帝把香香软软的人儿抱了个满怀:“一点都不懂害臊,嗯?”以一个刚经历初夜的文子来说,滕辉月的态度确实大方极了。 滕辉月咯咯笑,拉起明帝的大手轻咬:“那舅舅喜不喜欢?满不满意本宫的侍候?” 明帝低沉地笑:“喜欢极了,满意极了。” 一连两个“极了”,把滕辉月得意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他在被子下,伸脚搭在明帝的腿上,滑来滑去,爱极了这种又亲密了一层的感觉。 明帝抚摸了一下他的腰,警告道:“腰不酸了?” 滕辉月一缩,摇摇头,老实不动了。对于一个初夜就被需索了三次的人来说,即使骄傲如元徵雍主,也还是收敛一点好。 明帝的意思其实也是要他好好歇息。他难得失了理智,把捧在手心疼爱的宝贝儿做得几乎昏厥,呻吟得哑了嗓音,此时哪里舍得再动他?刚才给他上药的时候,已经摸到他的后穴肿了起来。 滕辉月的身体觉得累,但精神还不错。喝了蜂蜜水滋润过喉咙后,又忍不住和明帝絮絮不休。 明帝自然无条件纵着他。 “不是说过,不要再叫‘舅舅’吗?”刚才欢爱的时候,明帝让滕辉月叫他的名字。那一声声带了鼻音的软糯叫声,令明帝格外动情。 滕辉月的脸红扑扑的,忍不住仰头亲亲明帝的下巴:“舅舅……齐略……略……略……” “以后在寝殿里,都如此唤我。”明帝听得心神荡漾。 “略……”滕辉月又叫了一遍,认真道,“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叫您‘舅舅’。您就是我的舅舅,我的夫君,我的齐略……” 明帝见他脸带恳求,当下道:“如此,便随你意。” “舅舅啊,舅舅……”滕辉月高兴了,一遍一遍叫着明帝,大大的桃花眼笑弯成新月。 明帝心软得一塌糊涂:“舅舅明日下旨,我们尽快成婚,可好?“ “还是等我及冠吧,只差一年了。”滕辉月迟疑道。无论是哪一方,他都还没有搞定呢! “阿樾,我不会让你喝避子汤。”明帝的手,移到滕辉月平坦的小腹。刚才欢爱之时,他没有刻意避开,释放在滕辉月的体内。虽然文子子嗣艰难,但也不乏有运气好的,能在短时间内怀上。他的宝贝儿一直是个有大福气的。 只要想到滕辉月的腹中多了一个小阿樾,明帝就充满期待。他不会允许避子汤之类的伤身之物用在滕辉月身上。 他会保护他的宝贝儿,给他名正言顺的身份,也要给他们可能会到来的孩子,名正言顺的身份。 看到明帝凤目里隐隐的期盼,滕辉月心里一痛。上一世的无子一直是滕辉月的伤。他和齐明曜的琴瑟和谐就是因此而打破。 他多想为明帝生一个健康可爱的孩子。但他很清楚,文子怀孕,是那么的可遇不可求。 滕辉月的手覆在明帝放在他小腹的大手,与他五指交缠,点点头道:“我不喝,我想给舅舅生孩子。我们约定,好不好?我会按时诊脉,若怀上了,我们尽快成婚。不然,就等我及冠。舅舅,好不好?” 滕辉月也没打算喝什么避子汤。只要有了,无论如何他都一定会生下来。 明帝吻了吻他的额头,柔声道:“好。” 滕辉月轻轻垂下头,掩饰自己微微湿润的眼睛,小小声问:“舅舅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明帝笑道:“无论是男子文子还是女子,我都喜欢,最好是个像你的。” 滕辉月皱皱鼻子:“不怕像我这般任性骄纵吗?” “阿樾一点也不任性骄纵。” 滕辉月忍不住开怀笑了。 “……若生出来了,叫什么名字好呢?” “孩子还没出生,起大名不好。” “舅舅也知道这个……那起个小名呢?” “叫阿守……守护他的小文爹……” “好……也要守护他的阿爹。他有天下间最好的阿爹……舅舅,原来您还是喜欢男孩子啊……” “文子亦可叫阿守。若是女儿,则叫……” 舅甥俩低声说着话,滕辉月的眼皮越来越重,在明帝温暖的气息包围下,昏昏欲睡。 “……告诉舅舅,今晚为何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明帝在他耳边,轻轻哄诱问。他对滕辉月一开始的不对劲一直耿耿于怀。他不允许滕辉月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委屈。滕辉月受了委屈,他就千倍百倍为他讨回来。 滕辉月快要睡着了,不防明帝问了这一句,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明帝真的时时惦记着他。 不过事情说起来,他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今日齐明曜来了公主府找他。因为他和明帝的事被齐明曜知道了,两人摊开了说清楚,终于了结了多年来无棱两可的关系。其实以齐明曜的聪明,只要一细想,就会知道这些年来滕辉月对两人之间的婚事迟迟不表态,其实是对他的一种利用。可是齐明曜不但没有责怪他,还处处为他着想,坚持要做他的后盾。滕辉月不禁动容了。 他看着骄纵厉害,对真心疼爱他的人却一向心软。齐明曜对他好了两世,即使犯过错也是瑕不掩瑜,饶是滕辉月的心是石头做的,也被捂热了。尽管不后悔,但想到一直疼爱他的齐明曜会从此与他生分,滕辉月还是心里难受。 想到他和明帝成为一对儿,伤害到很可能会不止齐明曜一个,滕辉月突然觉得惶恐。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过,恹恹然待到夜晚,他终于坐不住,进宫找明帝了。 他的不安和内疚,只有明帝能帮他平复。 可是真的来到太极宫,滕辉月对着明帝,却说不出口。有过一世的教训,他不再是什么都不顾及,只会高高在上热烈张扬到底的元徵雍主。他总得要承担一些,用自己并不大的力量去保护他能保护的。 明帝为了他已经做到极致,他还有太多太多的东西要顾及,包括他的国家,包括他的臣民。滕辉月觉得他不应该再拿其他琐事去烦他。 “阿曜知道了我和您的事了。”滕辉月含糊道,“我和他再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好了。”语气平淡。 明帝一顿:“你因为他不和你好了,所以这么伤心?” “他曾经是我要好的表兄。”滕辉月把头挨在明帝心口,“我已经是舅舅的了。” 明帝摸摸他的发,意味不明问:“阿樾,真的不喜欢他吗?” 滕辉月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但闻言还是不禁一愣,想不到明帝会问这么傻的问题。他无力地擂了明帝一下,用倦倦的嗓音喃呢:“舅舅大傻瓜,我都成了您的人了……你还问?” 明帝哑然。 确实,把人吃干抹净后再问这个问题,真的挺傻的。 “舅舅不问了。你好好睡。” “嗯……”滕辉月拖长语调应了一声,困得睁不开眼。不一会儿,就在明帝怀里沉沉睡去。 明帝揽住他的手微微收紧。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滕辉月,关于郑太后和他之间的协议。明帝疼爱了滕辉月十多年,几乎把所有能给的感情全部给了他。即使笃定滕辉月对他的感情深厚,但终究是怕他年纪太小,分不清亲情与爱情的差别,而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机会。明帝希望在这一段情路上,滕辉月不会受到半分委屈。 所以明帝才会答应了郑太后的条件,没有真的出手阻了他和其他男人的相处。这两年来滕辉月所见的明帝小心眼吃醋的表现,已经是压抑再压抑之后的结果。 虽然明帝也无法估计万一滕辉月真的爱上其他人,他会有何反应,但这种事没有发生,自然是再好不过。 他的大儿子齐明曜一直被明帝视为最大的潜在隐患。可是英明神武如明帝,也一时拿有郑太后护着的他没有办法。如今知道滕辉月和齐明曜说清了,不复从前要好了。不得不说,明帝实在非常乐见。 直到把心爱之人的清白夺走了,把潜在的对手清除了,明帝才真正安心下来。 想不到他也会有这么一天! 明帝吻着蜷在他怀里睡得香甜的宝贝儿,叹息道:“真是栽了……” 67 滕辉月的生辰在二月二十。 太安十八年,滕辉月满十五岁,距离及冠还有一年。 一个多月前滕辉月终于如愿以偿,和最喜欢的明帝舅舅有了真正的肌肤之亲。 此前明帝还因为多方面的原因忍着不碰他,如今解了禁,却不打算忍下去。于是隔三差五的,太极宫的龙床上就会多了一只漂亮精致的小雍主,各种侍寝与被侍寝。 滕辉月的生辰礼物也不要别的,只要求与明帝春风一度。和上一世对子嗣可有可无的态度不同,这次滕辉月是认真想怀上一个孩子,所以格外努力和明帝一起敦伦。当然,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滕辉月尝到其中的妙处,食髓知味,乐在其中。 太医院最厉害的掌院胡太医和滕辉月的专用医者衣笙随时待命,务必要把滕辉月的身体调养至最佳状态。不过,虽然滕辉月一直被锦衣肉食地娇养着,但在公主娘亲齐敏和明帝的双重把关下,他平时的饮食配搭得十分养生。滕辉月又是个爱动的,坚持着学武,身子骨锻炼得很好。所以尽管年纪偏小,也依然适合孕育孩子。 十五岁生辰前,滕辉月偷偷让衣笙给他把脉,想知道有没有怀上。衣笙向他摇头后,他难掩失望。 衣笙要给他调理身体,对他和明帝欢爱的频率比较了解。最初的惊骇过后,把滕辉月当弟弟疼爱的衣笙不自觉偏着他,见他失望,安慰道:“殿下年纪尚小,不要着急。把身子养得更好了,日后孩子会更健康。陛下必然也不舍得殿下为了孩子的事如此烦扰的。” 滕辉月自然知道明帝的态度。对明帝来说,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的,即使是他们的孩子也不行。若明帝知道之前关于子嗣的约定令滕辉月这么烦恼,恐怕就要不让他怀上了。 所以滕辉月让衣笙诊脉都是暗着来的。掌院胡太医自从知道明帝和滕辉月的关系,每次诊脉都能自己先出一身冷汗,颤颤巍巍的不敢多说一句,多行一步。滕辉月对他无语得很,还是比较信任衣笙。 滕辉月摸着自己的小腹,低声问:“本宫会有宝宝的,对不对?”他又想到上一世的无子。 衣笙忍不住摸摸他的的脑袋:“殿下一定会有宝宝的。”他没有成婚的打算,如无意外,会一生伴在滕辉月身边。滕辉月的孩子,在他心中也是他的孩子。衣笙对将来会出生的这个小宝贝儿同样期待。 看着衣笙坚定的眼神,滕辉月微微一笑。上一世无子的阴影顿时消褪不少。 这时还没有怀上,那努力怀上便是! 功夫总不负有心人的! 元徵雍主摩拳擦掌,转而去缠他那对他越来越没辙的皇帝舅舅。 对着这么有干劲的宝贝儿,明帝哭笑不得之余,自然是欣然笑纳了。 ********************************** 元徵雍主生辰过后不久,就是他的伴读兼好友王承坚和南阳侯世子陆展云的婚礼。 王承坚性情端谨,又爱书成痴,朋友并不多,倒意外与滕辉月合得来,结下颇为深厚的情谊。 在王承坚成婚的前一日,滕辉月特意从宫里出来,去到越侯府为王承坚送嫁。 滕家嫡支二房的儿媳妇嘉柔县主王秀娟是王承坚的姐姐,早回到娘家帮忙打点。元徵雍主滕辉月的到来受到越侯府上下一致的欢迎。江华郡主齐芝笑得合不拢口,不顾滕辉月的抗议把他当成三岁小孩一样揉搓了半天,才放过他让他去找王承坚。 王承坚的院子里放了不少嫁妆,但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听说,王承坚的嫁妆足有一百零八抬,正好是室主品级的上限。王承坚在出嫁前被提升为安敬室主,比令主高一级,正好与母亲江华郡主齐芝同级。虽然圣旨上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但不少人都猜测,王承坚是沾了元徵雍主的光。齐芝却是个极心宽的,非常乐见儿子得了实惠。 因为升了室主后,王承坚会有属于自己的府邸和俸禄,不用住到南阳侯府去。毕竟尽管齐芝同意了儿子和南阳侯府的亲事,但对南阳侯府内妻妾成群,乌烟瘴气的环境始终心存疑虑。 南阳侯陆夔对此没有意见,甚至有些喜出望外。他是个没有实权的勋贵,虽然非常富有,但除了一个南阳侯的名头,几乎与商人无异。在这个士农工商,商为最低等的社会,陆夔的作为实在有些上不了台面。但若不是因为富有,南阳侯府就更加不起眼了。为了提升南阳侯府的地位,陆夔的父亲和陆夔都可谓想尽办法。而最为行之有效的办法,都是联婚。陆夔的夫人正是一个开始走下坡路的望族嫡女。陆夔禀性风流,府里有无数姬妾,庶子女九人,但无人能动摇陆夫人的地位,也无人能动摇陆夫人唯一的儿子陆展云的地位。曾有过小动作的,不是被发卖就是送到别庄自生自灭。 能和越侯府以及江华郡主府联婚对陆夔来说可谓意外之喜,更不用说未来的儿媳妇是有封号的令主身份。为了这个儿媳妇,陆夔甚至麻利地为陆展云请封世子,以提高他的地位,好让他配得上安敬令主。如今安敬令主变安敬室主,足以说明其受到皇室的喜爱。南阳侯府的保护伞又多了一朵,陆夔只有更高兴的份儿。 他大手一挥,原本已经极为丰厚的聘礼又多了两分,搬到越侯府时,几乎没炫花众人的眼。 江华郡主齐芝豪爽硬气,把聘礼原方不动直接变成嫁妆,与越侯府准备的嫁妆一起装箱,结结实实装满了一百零八抬。南阳侯陆夔听了这个消息,对这未来儿媳妇又看重了三分。 刚获封不久的安敬室主倒是淡定,由着母姐天天转来转去,他自己不是看书就是写字,非常沉得住气。 滕辉月找到他时,他正在看一本游记看得入了神,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身为新嫁郎该有的忐忑羞涩。 平时总是看陆展云不顺眼的滕辉月,突然对他升起淡淡的同情。 心爱的文子媳妇儿内心太强大,独立性太强,有时也似乎不是一件好事儿。因为看起来好像不太在乎对方一样。 ——我才不会这样对舅舅呢! 滕辉月暗暗下决定。 68 王承坚的院子里,正在忙碌的众人皆向滕辉月行礼。但这动静居然没有惊动到王承坚。婆子轻声提醒没有起到作用,迫不得已推了推他,才把王承坚唤回来。 “殿下,你来了。”王承坚搁下书,站起来道。 他穿着一身素净的浅色长袍,身长玉立,眉目安然淡定,秀气中带着说不出的风韵。即使是平常见惯各式美人的滕辉月,也觉得他格外的顺眼,难怪陆展云被他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叫左不往右。 滕辉月扑哧一笑,背着手绕着王承坚转了一圈,啧啧有声。 王承坚神情自若任他打量。不过见其他人一副恭敬中难掩好奇的模样,蹙眉让他们退出去,以免惹得滕辉月不喜。 元徵雍主不喜亲近的人对他太毕恭毕敬,但对其他人很重规矩法度,不喜他们无礼。 果然见其他人出去了,还体贴地带上门,滕辉月一把拉着王承坚一同坐下,饶有意味地问:“阿坚,你知道你明天要嫁人了吗?” 王承坚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当然。” “那为什么你还和平时一样?”滕辉月很好奇,“不紧张吗?不期待吗?” 王承坚想了想,反问:“为什么要和平时不一样?” “啊?” “我不是还没有嫁出去吗?嫁了我才知道要如何反应啊。”王承坚理所当然道。 滕辉月顿时不知该说什么。他的好友确实是一朵奇葩。 “一点都不好玩儿……”滕辉月抱怨。他还想着可以看到王承坚不同的一面呢!他从小就很期待王承坚变脸。 王承坚道:“还有不到一年你便及冠。这么好奇,不如尽早嫁人。” 滕辉月不吭声,开始左顾右盼而言他:“芝姨和你的嬷嬷们有教你什么吗?” “有。婚礼的礼仪章程我都记住了。” “呐,我不是说这个……是那个啊,那个……”滕辉月瞥了王承坚一眼,不怀好意道,桃花眼闪烁着。 “那个?”王承坚一愣。 滕辉月突然眼前一亮,飞快从他的床角抽出一个盒子。 王承坚见到这个盒子,脸色终于变了,双颊浮上红晕:“不能看!”伸手去抢回盒子。 滕辉月大开眼界,咯咯笑抱着盒子躲开。 王承坚接着抢,红着脸叫道:“阿樾别闹,还给我!”他平时守着礼法,总是称呼滕辉月为殿下,只有极少时候会叫阿樾,可见是真的急了。 滕辉月身手灵活,偏不让他抢到。两人拉扯间,盒子打开,里面的书册四散,翻开的书页上,露出一幅幅羞人的画像——正是如滕辉月所料的春宫图,而且皆是男子与文子交合的各种姿势情态,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滕辉月这一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书册,他的脸也不禁红了红,但没忍住好奇,拿起一本准备细看。 王承坚立刻要把书夺回来,滕辉月如今可不适合看这种书——他还太小了! 但王承坚的动作很快停住了。他的目光落在滕辉月的襟口,瞳孔因惊异而收缩! 刚才两人拉扯时,王承坚情急之下稍稍弄乱了滕辉月的衣服,把他包到脖子根的衣襟拉开了一些,露出一小块如羊脂玉般细腻白嫩的肌肤。滕辉月弯身拿书,襟口更开了,从王承坚的角度,正好看到他锁骨的位置,有着几个青紫的痕迹。 王承坚爱书成痴,很有钻研精神,他在他娘亲或者姐姐身上,都曾发现过类似的痕迹,并且在私底下得到解答。 因而滕辉月身上的痕迹,王承坚一眼便看出是什么回事! 滕辉月还未成婚,甚至还没有及冠!以他的身份,谁敢对他做出这种事? 王承坚心里泛起惊涛骇浪! 滕辉月察觉到王承坚的僵硬,敏感地抬起头,触及王承坚惊骇愤怒的目光,他下意识地捏住了襟口,桃花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阿坚?” 前一晚他还躺在明帝的床上,义正词严地要求明帝只能要一次,因为他要出宫参加王承坚的婚礼。不然累得第二日要睡到日上三竿,他便什么都不用做了。 明帝很顺着他,但这唯一的一次却做得格外缓慢用力,把他逼得几乎哭喊着求饶。他隐约有些记忆,明帝吻他时吻得重,会留下痕迹一点也不奇怪。所以滕辉月特意穿上高领子的衣服掩饰一二。 不想一时大意,似乎被王承坚发现了什么。 “阿樾,乖,告诉我,你……可有人对你,不规矩?”王承坚陷入滕辉月年轻不懂事被人占了便宜还不自知的可怕臆想中。 这可是无媒苟合!若对滕辉月真心的,哪里会如此不尊重他?肯定是看滕辉月懵懂无知欺骗他! ——总之绝不是滕辉月的错。 重礼法的王承坚偏心滕辉月,恨不得把那个未知的男人拉出来千刀万剐! 看到王承坚脸上的杀气,滕辉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阿坚,这事儿你别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滕辉月拍拍好友的手,认真道。 “可是……”王承坚犹豫。 “别管。”滕辉月盯着他,眼里有一抹超乎年龄的成熟,淡淡道,“阿坚,这不是你能管的事儿。忘记你所看到的,别给自己惹麻烦。” 王承坚心里一动。以他安敬室主的身份,连太子呼声最高的大皇子齐明曜都尚不能令他产生戒惧之心。可是滕辉月如此郑重其事,仿佛他若在此事上置喙,会被人如蚁蝼一般捏死。以两人的交情,滕辉月应该不会危言耸听。那有谁,能比皇子身份更高的?难道是…… 王承坚被脑里一闪而过的猜想惊着了,看着滕辉月,惊疑不定。 滕辉月淡淡道:“你只要知道,我是心甘情愿的。” 王承坚勉强压下无比复杂的心绪,仔细打量滕辉月,确实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丝毫伤心屈辱,反倒是眉宇间多了几许动人的柔暖,令他的稚嫩褪了不少,如桃花绽放,更显漂亮。 王承坚脸色数变,终是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道:“……留心点,多疼疼自己。”滕辉月有那么多人疼爱着,即使是高高在上如那人,也不能随意为所欲为。他们不能明着抗衡,但不代表会坐以待毙。 滕辉月与他相交多年,明了他的言下之意,心里一暖,重重地点头:“嗯。” 王承坚叹了口气,还是有点放心不下。 滕辉月道:“你不要再多想了……告诉我,这些册子,你看了多少?可都懂了吗?”他故意在摊开的春宫图上瞄来瞄去。 王承坚恼道:“阿樾!” “哈哈哈……” ******************************************* 无意中被王承坚知道了他与明帝的情事,滕辉月并没有太多惊慌。一来王承坚是个嘴巴牢靠的,二来滕辉月已经认定了明帝,随着时间的推移,也知道事情是越来越无法掩盖了。受明帝影响,他开始接受这个事实。不会主动昭告天下,但若有人发现了端倪,便让其发现去。 所以次日来越侯府接新娘子的南阳侯世子陆展云依然没有逃过被整得很惨的命运。 不但身上的金银荷包全被抢走,被滕辉月按着画押了一张赔上他一半财产的欠条,还被亲友团扔了一身小玩意儿,弄得帽子都歪了,接着是文斗武斗。陆展云把他平生所学全用尽了,还得搭上相宾的才智,才勉勉强强得了认可,把新娘子接到。陆展云看到盛装的王承坚出来,只差没热泪盈眶地扑过去哭诉他所受的委屈。 滕辉月是王承坚的相宾,非常有兴致地跟着迎亲大队去了南阳侯府。 南阳侯府的人亲自把他迎进去,并且安置在非常靠前的位置上。 南阳侯府的钱财每年都有三分之二进到明帝的内库中去。这件事鲜为人知。但南阳侯在明帝面前始终有些体面,倒是人所共知的。南阳侯府的下任继承人成婚,明帝派人来宣了一道圣旨,赏了不少吉祥如意的东西,然后让大皇子齐明曜代其留在南阳侯府喝一杯喜酒。 接过圣旨后,南阳侯陆夔的腰杆无形中似乎挺直不少。 滕辉月见陆夔有把齐明曜安置到他身边的意思,心里微堵。正好有陆展云派小厮过来找他,滕辉月只考虑了一瞬,便起身随他而去。 陆展云让自己最信任的小厮交给滕辉月的是一个盒子。里面有一支碧玉簪子和一封信。碧玉簪子质地极好,款式简单别致,但做工显得有点粗糙。 滕辉月心里立刻有了计较。他记得边关重镇沙河,有一个小小的玉石矿。玉石矿不大,但出产的玉却很好,被军队管辖着。 而四皇子齐明炎,正身处沙河。 果不其然,一打开信,便看到颇为熟悉的笔迹。正是齐明炎送来的簪子和信。 齐明炎去了边关已经三年。滕辉月都快要忘了总追着王承坚转的陆展云,曾经是齐明炎的伴读。陆展云成婚,于情于理,齐明炎都会备上一份礼,同时也借此机会,给滕辉月带来了亲手做的礼物。 算算时间,他及冠之后不久,就轮到齐明炎及冠了。上一世,齐明炎正是及冠后一月,娶了徐婉做皇子正妃。齐明炎也因此得到徐家的倾力支持。 滕辉月微微沉吟,还是觉得徐婉那个女人一点也配不上齐明炎,即使她是徐家专门准备来提醒齐明炎不要忘记生母婉美人以及其背后的徐家。 69 无论是齐明炎的生母婉美人还是他的姨母徐美人,还是上一世他的正妃徐婉,都是不贤不惠,热爱争权逐利的女人。他们背后的徐家也不是好东西。趁齐明炎势微时对他极尽苛刻之能事,只为从他身上压榨最大的价值,甚至两面三刀,一边说支持他,回过头却通过背叛他获利。齐明炎会养成阴沉擅忍的性格,与徐家脱不了关系。不过最终徐家也在他手上无法善终就是。 况且上一世虽然是滕辉月自己想不开,为了摆脱齐明炎的纠缠,激烈地服毒自杀身亡,但徐婉的咄咄逼人还是让他不喜。 纵使齐明炎有千般不好,他始终是他唯一的血缘相近的表弟。既然知道了徐婉的德行,滕辉月自然不会让齐明炎不明不白跳进这个坑。 齐明曜也是。 一旦他成为皇后,齐明曜和齐明炎都会成为他名义上的儿子。滕辉月知道他们对自己的感情,可是已经无法回报。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们的婚事把把关,希望他们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对真心待他好的人,滕辉月总是心软的。 滕辉月这种主动承担未来责任的行为得到明帝赞赏的一吻。他们的关系难以避免的会遭到不少非议,但明帝只在意滕辉月,他亦乐见滕辉月有充足的准备和觉悟。 “阿樾会是舅舅最能干的小皇后呢……”明帝把滕辉月抱上膝盖,抚着他的脸颊笑道。 “那当然!”滕辉月红着脸,抬起下巴当仁不让道。 明帝被他逗笑,和他亲昵了一会儿,才从书案上抽出两份奏折,摊开放在滕辉月面前。 滕辉月一看,有些惊讶地眨眨眼:“您已经决定为他们选妃?” 这两份奏折,一份罗列了皇子们的正妃候选人,都是三品以上公侯大臣家的嫡女嫡文子,安国公府的嫡四子滕祁逸、滕家嫡支长房孙女滕文珊、徐家嫡女徐婉都赫然在列。而另一份,则是皇子们的侍妾候选人,则是三品以上公侯大臣家的庶女庶文子,滕家嫡支长房庶文子滕文奇的名字同样在上面。 明帝颔首:“这是太常寺拟出来的单子……阿樾可舍不得?” 滕辉月立时心里一颤,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忙否认。他可不想令心眼儿不大的明帝误会他对齐明曜和齐明炎有其他情意。 “……人选已经定下来了吗?”滕辉月问。 明帝道:“尚未,我还在考虑。不过既然你不喜徐婉,便剃掉吧。”他说得轻描淡写,拿起笔划掉徐婉的名字。 滕辉月抿抿唇。皇子们的婚姻总隐藏着很多学问,权术、平衡、制衡等等,个人的感情往往是最先被忽略的。这也容易导致怨偶的出现。 “舅舅,不若你定下几个,然后我再看看?”滕辉月道。他信得过明帝的眼光,但明帝挑人,必定着重对方的家族和朝堂上的影响力,至于细微处,滕辉月想自己把关。 明帝沉吟了一下,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按在滕辉月的腹部:“阿樾不想我们的孩子成为太子吗?” 相比于滕辉月对自己会不会怀孕的患得患失,明帝则是十分笃定。他很有信心滕辉月会给他诞下一个健康聪明的小皇子。 滕辉月是明帝的掌中宝,爱屋及乌,对他们共同的孩子,明帝也想给他最好的。 滕辉月对明帝的话只是惊讶了一下,就不觉得意外了。 明帝是个不动心则已,一动心就很有昏君潜质的人。 在温和优雅的表象下,他的性格清冷而霸道。因为在意的人事太少,所以他总是理智从容,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做出精准的决定,令人信服,也令人畏惧。 当他不在意,没有被踩着底线时,似乎很好拿捏,所以他身为皇子时,内院里充斥着各种别有用心之人塞过来的女人,他的登基也是郑太后“推”上去的。他像个局外人一样,以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这一切。 但登基后,郑太后对他过多的干涉,终于触到他的底线,激起他的掌控欲。即使郑太后是他的生母,明帝亦无所顾忌。毕竟郑太后最在意的孩子一直是他的嫡长兄齐广,然后是齐敏,他更多是郑太后在失去齐广后,不得不推出来和兴帝抗衡的棋子。 而后宫的女人和她们所生的皇子们,只是明帝在其位谋其政的责任。他不喜欢后宫的妃嫔侍君,但她们是朝廷争斗的另一面,同时有孕育子嗣的作用。明帝把她们的勾心斗角当成可有可无的乐子,牢牢掌握在手中,看她们自作聪明地折腾来折腾去。毕竟如果她们连这点用处都没有,他会忍不住一个一个清理掉。因为她们是他明明不喜欢但还是得尽的责任。 既然做了皇帝,明帝便会做到极致。 有了四个皇子,明帝觉得尽到责任,就不再勉强自己。 这种情况下生下了的儿子,能得明帝喜爱才是怪事。这么多年来,无论对哪一个皇子,明帝都没有表露过特别的偏爱和特别的厌恶,几乎一视同仁,教养都是点到即止,自有锦墨宫把关。 也因此,四个皇子没有因为父爱不均而产生过争执。毕竟明帝若明显偏疼一个,影响的不单是后宫,还有朝堂。明帝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很高大,代表着权威与严厉。四个皇子对明帝非常敬畏。 虽然后来滕辉月很受明帝宠爱,也并没有太多地激起他们的不忿之心。一来是因为滕辉月是文子,又身份高贵,难免被宽纵些,二来有最大的齐明曜带头和滕辉月亲近,引得其他几个小皇子起了较劲之心,与齐明曜争夺滕辉月的注意力。对滕辉月疼着顺着都来不及,哪里会明着找他的麻烦? 及至长大了,皇子们也过了需要充沛父爱的年纪。而滕辉月却越来越得到明帝的独宠。 一直冷心冷肺的明帝终于意识到他把滕辉月放在了心上,自然是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怎么宠都不为过。 作为把所有好处都占尽的人,滕辉月可没有觉得对不起他的表兄弟们。他向来是谁真心对他好,他便对他好。两世里,无论有没有涉及情爱都对他最好的是明帝。滕辉月最紧着的就是明帝。他没有那么广阔的胸襟,去为了那些不那么重要的人而忽视或者伤害最重要的人。 明帝珍爱他和他的孩子,滕辉月只感到动容。 就算明帝对天下来说是个昏君,对他来说却是最好的夫君。 “舅舅想我们的孩子做太子?”滕辉月笑问。他很喜欢明帝提及他们的孩子那种自信的口气。 明帝道:“他是最好的。” 滕辉月被他的语气感染,含着笑骄傲道:“对,他是我和舅舅的孩子,是最好的!” 明帝倾身吻住他。滕辉月揽住明帝的脖子,笑盈盈地吻回去。 等两人微喘着分开,明帝道:“……但你是孩子的母后,决定权在你。” 滕辉月肃着漂亮的脸认真想了想,小小声道:“舅舅,我不想……” “嗯?”明帝挑眉,凤目却平和。 滕辉月摸着明帝的脸:“做皇帝,很辛苦。” 高处不胜寒。站得越高,需要承担的责任就越大。即使是英明神武如明帝,也得为了责任而和不喜欢的人相处,生下不被他期待的孩子。因为争权夺利,他与自己的亲生母亲曾经关系不睦,还得时时防住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明帝又是个勤政的,常常为之废寝忘食。滕辉月永远忘不了上一世明帝的早逝很可能与操劳过度有关。这一世他盯紧了明帝的膳食,好不容易才把明帝的这个习惯掰回来。 他希望他的孩子,能像他一样,无忧无虑长大,不用承受那么多。 明帝道:“我和你在时,尚且能护着他。一旦我们去了,你放心?”明帝与最心爱的小皇后之子,从血统和受宠程度都有着极大的优势。光是存在,就能令当权者坐立难安。 明帝言辞间那种与他生同裘死同穴的意思令滕辉月露出笑容:“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护得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 二皇子齐明渊和三皇子齐明勇不可能继位。能斗得旗鼓相当的只有齐明曜和齐明炎。无论哪一个会是最终坐上皇位的人,滕辉月对他们会在他死后善待他的孩子这一点却是不曾有过疑虑。 只要他的孩子是个聪慧的,在兄长的庇护下,必定能活得安逸肆意。 “舅舅,答应我,啊?”滕辉月大大的桃花眼看着明帝。 “好。”明帝慢慢点头。只要是滕辉月的愿望,他都会不择手段去实现,尤其是他的要求从来不多,令人忍不住又偏疼几分。 “那阿曜他们的婚事……” “你可以插手。”明帝很干脆。 滕辉月顿时笑弯了眼,高兴地亲了明帝的脸颊一口:“谢谢舅舅!” 明帝凤目转暗,声音低沉道:“阿樾想如何谢?”一只大手,不知何时已经探入滕辉月的衣服里,以磨人的速度抚摸着。 滕辉月身子一软,倒入他怀里:“啊,舅舅……” …… 情事过后,滕辉月挨在明帝身边,沉沉入睡。 明帝突然睁开眼,脸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他侧过脸,手握成拳放在唇边,低声咳了咳…… 70 明帝答应了让滕辉月暗地里插手齐明曜他们四个皇子的亲事,为此还把得用的太极宫大宫女锦绣拨给滕辉月,让她全力辅助他行事。这是明帝第一次如此郑重地把事情交给他做,又关系到他很关心的齐明曜和齐明炎这对兄弟,滕辉月非常认真。 锦绣侍奉明帝多年,亦几乎看着元徵雍主长大,对两人之间的特殊关系如明镜似的了悟,但也知道必须把此事烂在心里,无论外面和内心都没显出半丝不同,否则一旦被能轻易洞察人心的明帝知道,她的下场绝对会不太美妙。 明帝令她辅助滕辉月,显然是要进一步培养滕辉月能力的意思,同时也是信任她、抬举她的表示,锦绣欣喜若狂之余,对滕辉月极为尽心。 滕辉月在天下间最尊贵的那一群人手心长大,受尽宠爱,连嫁为人妇须学的分内之事,他的母亲福康长公主齐敏都没有逼迫他学,想着顺其自然,由着他的性子来。在明帝面前,滕辉月完全是一副天真骄气的小模样儿,万事听明帝的,甚为依赖明帝,从未显露过精明强干的一面。 锦绣本以为她需要非常耐心细致地教导滕辉月,甚至做好要时不时应对滕辉月的不良情绪的准备。 但出乎锦绣意料,她并没有教到滕辉月太多东西。 拿到皇子选妃的候选人名册后,滕辉月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一点一点集齐所有候选人的画像、背景、性情等情报,然后把相关的事项串联起来,逐个逐个进行比对、筛选。 收集情报的是明帝很早以前就拨给滕辉月使唤的暗卫。滕辉月亲自负责串联,对比筛选。锦绣最后能做的竟是只有抄录,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因为她从滕辉月的处置中看不到错处。恐怕即使是曾经完全掌过凤印的郑妃,做起此事来都不及滕辉月周全。 锦绣不禁用崭新的目光看待从前还被她当成孩子的元徵雍主殿下。 可以说,不愧是明帝陛下亲自挑选的皇后! 因为很专心致志,滕辉月并没有发现锦绣对他的改观。在他看来,他能处理好这些事是很理所当然的。先不说上一世他当过真正的皇后,曾经完完全全掌过后宫宫务,单是他在宫中接受的教育,就是十分正式的皇室教育,更准确一点来说,是中宫之主的教育。在明帝还没有意识到他对滕辉月的感情时,他已经不想让滕辉月离开皇宫了。而这一世滕辉月有了危机意识,对这种教导更加上心,从未怠慢。他本就是个聪颖的,又有了近十年的坚持,学识已经非同一般。反观其他妃嫔侍君,这么多年来能爬到高位接触宫务的不过寥寥。即使是身处高位多年的郑妃,摸索熟练的时间加起来与滕辉月学习的时间也差不多。况且郑妃的悟性尚不及滕辉月的一半。 滕辉月能把后宫里的事儿处理得妥贴,绝不是偶然。 他把皇子正妃候选人的数量从密密麻麻的一张,变成只余十五人的三行小楷。至于侧妃侍妾的人选,他没有再管。无论名头再好听,妾依然是妾,是男人可以肆意赏玩的人。选择妾室,只要不宠妾灭妻,男人基本能可着心意来。滕辉月管管皇子们的正妃人选还能说得过去,但连玩物都管上了,就是他的手伸得太长了。即使明帝不在意,滕辉月也不想有一日皇子们知道了,嫌他多管闲事。 而正妃的候选人之中,姓滕的只余滕文珊一人赫然在列。尽管滕辉月不甚喜欢滕文珊,对着她总有些膈应,但毕竟没有真凭实据证明上一世时她曾经做过什么。撇开个人偏见不谈,滕文珊无论出身和性情,确实适合做皇子正妃。而且以滕家的威势,有三个滕家的文子女子报了上来,若一个都不在候选人之列,那就是真的打面了。所以滕辉月没有刻意回避她,只管做到不偏不倚。 明帝认真看着滕辉月呈上来的候选人名单,片刻后,凤目里露出满意,问道:“然后阿樾准备如何做?” 不自觉屏息等着明帝反应的滕辉月心里一松,露出笑容:“不如以郑妃的名义在宫里办一场赏花宴?”情报是死的,人是活的。总要见上一面才确定没有出纰漏。顺道,也看看皇子们有没有意属谁。 明帝道:“以太后的名义办吧。郑妃是阿曜和阿炎的养母,必须避嫌。” 这理由很冠冕堂皇。但滕辉月看明帝的脸色,有些明了他的另外一层意思。 事情是他办下来,没道理让郑妃捡了果实,坐享其成。明帝已经不喜看到其他妃嫔侍君代为行使属于滕辉月的权力,更何况是取走滕辉月辛苦办事办来的成果。 转而让郑太后来主持宴会,确是一个很好的解决之道。虽然估计她亦会偏心于大皇子齐明曜,但起码不如郑妃那么不懂掩饰。 滕辉月乖顺地应了声。 他这么乖,明帝忍不住把他揽在怀里吻了又吻,才把他放出去做其他事,而明帝继续处理政务。 滕辉月却没有立刻走,眼巴巴地瞅着明帝的脸色:“舅舅,您是不是身体不适?” 明帝顿了顿,挑眉道:“嗯?” “您的气息没有昨日好……昨夜有好好歇息吗?”滕辉月审视明帝似乎带了点灰白的脸,敏感地问。 明帝道:“昨夜我有没有好好歇息,你不是最清楚吗?” 滕辉月脸上一红。昨夜他们没有行房,但还是抱在一起睡的。早上起来,因为不用大朝,他还能看到明帝的睡颜。以前明帝还有半夜趁他熟睡了起身看奏折的恶习,如今倒改好了。 用明帝的话说就是:“我还想多陪阿樾几年。” 令滕辉月又是恼怒又是感动。恼怒他提及他们的年龄差距,话里还带着不祥,但又感动他肯为了他作出改变。 “……舅舅,总之顾着些身体。”滕辉月又是叮嘱又是威胁道,“不然,我会生气的。” 元徵雍主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明帝凤目里闪过笑意,颔首道:“遵命,我的小皇后。” 滕辉月瞪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知道就好。那本宫告退了,皇上!” 明帝看着他往外走时透着欢快的背影,弯起的唇角渐渐沉下来。 71 替皇子们和他们的正妃候选人举办赏花宴这件事落到郑太后头上,由明帝亲自去和郑太后说,滕辉月不便出面。 事实上,虽然郑太后对滕辉月的态度一如既往,但近两年来滕辉月总有些感觉郑太后已经知道了他和明帝之间的情意,并且很不赞同。不然,齐明曜不可能越过明帝的小心眼时不时凑到他面前献殷勤。为此,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元徵雍主不禁有些失落。暂时没有好法子的他只得跟着装傻,郑太后不提,他亦不主动说。 很快又回复空闲的滕辉月见明帝政务繁忙,脸色似乎有些不好,便挖空心思,一心为他准备些养生的吃食。 不过没做几天,郑太后给他传了懿旨,让他跟着去护国寺祈福。 郑太后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去护国寺祈福。福康长公主齐敏在出嫁前是陪伴她前往的不二人选。齐敏出嫁后,十多年来,郑太后有时让郑妃单独陪着,有时会同时点两三个妃嫔同去,有时又带上滕辉月,偶尔等齐敏空闲时,则是把齐敏和滕辉月母子一起捎上。 滕辉月对护国寺很熟悉,颇为喜欢那边的清静怡人,但留的时间一长,会忍不住觉得无聊。但滕辉月孝顺郑太后,得到明帝的首肯后,他同意了与郑太后同去。 出发前一晚,月朗星稀,太华夜碧。 明帝赤着上身,横抱着滕辉月回到寝宫。 滕辉月身上裹着明帝宽大的明黄色中衣,长长如瀑的黑发垂在明帝的臂弯里,随着明帝的步伐轻轻摆动。滕辉月闭着双眼,眉宇间带着浓浓的倦意,脸颊却水嫩红润,肿着的唇瓣颜色清艳,仿佛有些不满地嘟着,骄气的模样儿漂亮得令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他在明帝怀里昏睡,明帝赤裸的胸膛上和背上都留下了抓痕。可见刚才在浴池里,两人的战况是何等激烈。 许是因为明日滕辉月要随着郑太后去护国寺祈福,两人得分开半月之久,明帝不舍得,忍不住多要了几回,提前慰藉一下。滕辉月也是同样的心思,非常配合。在龙床上本就契合的这一对儿做得更加畅快淋漓。 滕辉月被明帝逼得哭了快崩溃,又不想喊停,宣泄的方式就是抓花了明帝的胸膛和背,最后终于撑不住,在明帝怀里昏过去。 明帝把滕辉月放到龙床上,给他掖好被子,动作极温柔。他没有随之躺下,而是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滕辉月的睡颜,难得怔忪出神。 修长的手指在那漂亮精致的五官上一一划过,明帝的凤目里渐渐闪过柔情、不甘、愤怒、冷酷,最终化为平静。他的双手缓慢地下移,在滕辉月白皙秀气的脖子上停住,无声地合拢…… *************************************** 滕辉月在微微颠簸的马车上醒过来,身上穿戴整齐。若不是身子酸软难当,昨晚和明帝的一夜颠鸾倒凤仿若梦境一般。 “这是哪里?”滕辉月有一瞬间的心慌,猛地坐起来看到敛羽守在一边,又安心下来。 敛羽被他的大动作弄得心里一跳,不着痕迹地扶住他的腰背,答道:“殿下,我们正前往护国寺。” “皇外祖母呢?”滕辉月想起昨晚的疯狂,一阵心虚汗颜。第二日要和郑太后去祈福,他和明帝不该在前一晚如此沉溺享乐。 “陛下已经安排妥当,太后娘娘没有生疑。”敛羽道。 滕辉月最信任明帝。听到这一句,整个人都完全放松了。这一松,只觉得全身酸痛,骨头像被辗压过一样。平时明帝与他欢好也有过肆意癫狂的时候,但如昨晚那般仿佛要不够似的失控,却是头一遭。 滕辉月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抱怨,捧着红红的脸想着明帝出神。 敛羽从马车的格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四方盒子,里面装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漆黑的药。盒子经过特别的设计,可以卡着碗不倾倒,并且带着炭火可以保温。碗沿有槽,与碗盖卡着,防止药溢出。 “殿下,请喝药。”敛羽小心翼翼把碗取出来,捧到滕辉月面前。在他的内力控制下,碗里的药纹丝不动。 “什么药?” “陛下吩咐下来的,道昨晚可能伤着了殿下……”敛羽平板道。 “停!本宫喝。”滕辉月瞪了他一眼,接过药,蹙着眉斯文地吞咽。他不喜欢喝药,不过为了调养身体好孕育孩子,他没有拒绝过喝药。 敛羽等他喝完,递上一小碟蜜饯给他压药味。 滕辉月摇摇头:“甜食会影响药效,本宫不吃。”示意他收起来。 “……是属下疏忽了。”敛羽见过衣笙这样哄滕辉月,才比照着办,并不知道滕辉月已经改了习惯。 这倒不怪他。明帝让太医院掌院胡太医和衣笙联手为滕辉月诊脉,看看他是否有孕之事本就非常隐秘。平时给滕辉月调养身体的药更是全部只经衣笙之手,即使敛羽也不得而知。 “你记着就好。”滕辉月不甚在意摆摆手。他打了个呵欠,又想睡了。 ——昨晚真的太过了。 敛羽利落地为他整理好睡觉的位置,扶着他躺下。 滕辉月随口笑道:“你今日倒是殷勤,可是舅舅又敲打了你们一番?” 明帝有个滕辉月出宫五日以上就找他身边的太监侍卫细细敲打一番的习惯。 敛羽不语,木木地坐在一边。 滕辉月当他是默认,笑了几声,含糊地咕噜了一句,很快又沉入梦乡。 滕辉月咕噜的是:“呆子,有本宫在呢,怕什么?” 敛羽依然面无表情。等滕辉月睡过去了,他的目光几不可察在他的腹部上扫了一眼,眼里升起了隐忧。 跟随滕辉月前往护国寺之前,他确实被明帝敲打了一番,同时得到一个令他无比震惊的消息。但事后一想,以明帝的性格,既然知道这件事发生了,他理应不会允许滕辉月在这个时候离开皇宫。 除非有什么重大的变故…… 但元徵雍主离得如此之远,若有事情发生,他可以避过风波的同时,亦鞭长莫及,无法在短时间内得知宫里的状况。 *************************************** 车驾在下午抵达护国寺。 护国寺的方丈华真大师携弟子们出迎。华真大师是元徵朝着名的得道高僧,博学多才,泽心仁厚。他出身名门,自小出家,曾游历全国各地讲经传道,在民间威望极高。他虽为护国寺大方丈,但并不是经常留在寺中,即使在寺中挂单,亦多是闭关谢客,潜心钻研佛理。 郑太后在护国寺祈福多年,见过华真大师的次数也不过十个指头。滕辉月则是一次都没有见过。 郑太后这次出行只带了元徵雍主滕辉月,便让他跟着身边,一同见了华真大师。 华真大师年过六旬,须发皆白,眉毛极长,垂在颊边,一直垂至脖子。他颈上挂着一串檀木念珠,宝相庄严,又显得和蔼慈祥。 自重活一世后对鬼神存了敬畏之心的滕辉月没有怠慢,难得收敛脾气,与华真大师客客气气见礼。 “见过华真大师。”滕辉月微微一礼道。 华真大师含笑回礼,定定看着滕辉月,突然道:“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滕檀越,有缘起便有缘灭,随缘可也。阿弥陀佛!” 滕辉月一愣,不知此话从何说起。可是华真大师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领着一行人入内。滕辉月只能按下不问了,跟着进去。 ——和尚就是爱故弄玄虚。 安顿好后,郑太后与滕辉月分开,各自斋戒沐浴,然后转到到佛堂祈福。接下来的这些日子,他们都必须斋戒以表心诚。 郑太后拉着滕辉月的手道:“你舅舅疼了你这么多年,为他诚心祈福一次,好不好?” 不用郑太后说,滕辉月也必定会做这事儿的,当下肃着脸点头,又不忘道:“我也会为皇外祖母您祈福的。” 郑太后微微一笑,便放手让他去了。 滕辉月一直不觉得陪郑太后到护国寺是件好差事。因为除了斋戒祈福外,实在没有其他有趣的好玩事儿。斋戒祈福也不好玩,沾不到荤腥,又得日日对着三尺见方之地念念有词,一不小心都能睡过去,无趣得紧。 不过这一次滕辉月想为明帝求一道平安符,总算能耐着性子,忍受寺里枯燥的生活。 但出乎意料,正当滕辉月还以为得斋戒半月时,郑太后却提前把他放出来,解了他的“禁”,让他迁到寺后的精舍里居住,恢复顿顿有肉的日子。因此滕辉月的这次祈福,统共就只有三天。还好滕辉月第一时间求了道平安符给明帝,只等平安符在寺里供奉二十一日,就能拿走送人。 滕辉月有敛羽等人伺候,又带了不少话本解闷,偶尔和华真大师座下的弟子下下棋,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日子不算难过。唯二不好的,一是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懒,不想动,二则是越来越想明帝。 事实证明,这一次的祈福不像以前那样只留在护国寺半个月,而是足足待了一个月!若不是郑太后常劝着他,滕辉月觉得他都要被思念折磨死了。 满一个月后,郑太后终于大发慈悲,下令回宫。 72 滕辉月在回程的途中不知不觉又睡着了,醒来时人已经回到福康长公主府。 滕辉月有些纳闷郑太后怎么没有直接带他回宫,不过没有过于放在心上。这段时间他与明帝感情正浓,片刻不舍得分离,之后又跟着郑太后去护国寺祈福了一个月,多日没有回公主府,也正是时候该回来一下。 滕辉月起床后梳洗了一番,得知母亲福康长公主齐敏入了宫,可能是为了探望郑太后。而安敬室主王承坚已经在府里等候了好一会儿,道是想见滕辉月一面。 没有想到王承坚会来的滕辉月立刻让人去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面无表情的王承坚在管家的带领下,走进栖月小筑,而后一个人走进滕辉月的寝室。 滕辉月睡多了,人还犯着懒。没有更衣,只披着一袭绣金边的杏色薄披风,散着发靠在软榻上,慵懒妩媚,浑身带着说不出的味道。 在护国寺好吃好住,又没有烦心事,滕辉月被养得更加水嫩润泽,气色极好。 “哎,阿坚,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笑道,看着王承坚明显不太好的脸色,“谁惹着你了?陆展云那个蠢货吗?” 王承坚见到他这一幅悠然安逸模样,微微一怔,连平时必行的礼也不行了,皱起眉直接坐到他身边,靠近他审视他的神色。 滕辉月被看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你不知道?”王承坚问,语气是难得的小心翼翼。 滕辉月扬眉:“我才刚回来,知道什么?” 王承坚抿紧唇,向滕辉月示意了一下,让他清场。 滕辉月知道王承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当下脸上的嬉笑之色淡下来,挥手让寝室里侍候的人退下,包括敛羽。 等偌大的寝室里只剩下滕辉月和王承坚,滕辉月问:“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一向干脆利落的王承坚却难得迟疑了。他定定看着滕辉月,无比慎重道:“你先答应我,不要冲动。你要记住,即使你贵为雍主,依然只是一个臣。你背后还有很多人,会因你而遭罪!” 滕辉月长这么大还没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当下心口一堵。但更令他在意的是,王承坚这些话隐含的意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滕辉月急了,“是舅舅,皇上他有事吗?” 王承坚紧紧握住他的手臂,强逼他镇定下来:“不是,皇上很好。不好的是你。” “我?”滕辉月听到明帝安好,顿时不慌了。但王承坚的话让他心生疑惑。 王承坚看着滕辉月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皇上从民间带回一个女子,不顾满朝的反对,执意要立她为后。” 嗡的一声,滕辉月只觉一个重锤重重击在他心上,令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你……在开什么玩笑?”滕辉月喉间仿佛吞了硬块,看王承坚的目光像在看一个骗子——一个满嘴胡言的骗子。 可是王承坚眼里的怜惜心疼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王承坚的声音压得很低。他不久前偶然得知明帝和滕辉月的关系,本来还为好友满脸的幸福满足而高兴,谁知道,转眼间,一切都变了。他得到消息后,唯一担心的只有滕辉月。他知道滕辉月对明帝的情意有多么的纯粹深厚。滕辉月把整副身心都给了明帝,对他全心全意。他无法想象若明帝变心了,滕辉月会有什么反应。 所以他才会在滕辉月回来的第一时间内过来看他。见滕辉月依然被蒙在鼓里,还是之前那副幸福满足的模样儿,王承坚必须用非常坚强的意志,才能把真相说出来。 男人多薄幸。宠爱人的时候可以把人捧上天,一旦厌弃了,那便是地上的泥,连多看一眼都腻烦。 王承坚最担心以滕辉月霸道张扬的性子,会因为妒忌愤怒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所以即使艰难,他还是坚持说完:“我见过那女子。你的容貌,有八分似她。” 如今明帝可谓把那女子捧上了天。虽然还没有给予正式的名分,但已经入住只有皇贵妃才能入住的飞燕宫,并独宠她一人。 王承坚起初也不敢置信,想了办法跟着母亲江华郡主齐芝入宫见过那女子一面。和其他见过那女子的人一样,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因为那女子的容貌,和元徵雍主滕辉月的容貌有八分相似。只是那女子是柔美婉约,而滕辉月则是活泼张扬。 据说此女已经二十多岁,容貌却如十来岁的少女一般年轻美丽。她与明帝在十 第九章 诅咒 (4) 多年前曾有过一段缘,只是因为机缘巧合,最终错过,令明帝一直抱憾至今。多年来滕辉月会备受宠爱,正是因为他的容貌与此女相似,明帝移情之故。明帝把滕辉月当成他与此女的孩子,所以百般宠爱。 不少人都在私底下讨论,怪不得连待亲生皇子都十分冷淡的明帝会对元徵雍主如此宠爱,原来明帝的心爱之人另有其人。如今明帝真正爱着的正主儿重新出现,与明帝再续前缘。那么元徵雍主滕辉月这个替身的下场,不知会如何。 事到如今,连王承坚也不得不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我不信……”滕辉月颤声道,“我绝对不信!” 他的明帝舅舅,绝不会这样对他! 滕辉月说罢,猛地掀翻被子下床,像只被激怒的小凤凰一样,整个人都燃烧起来:“来人,给我更衣!” 他要进宫,见明帝! 即使不是真的,明帝任由其他人如此胡说,他都要生气! 滕辉月心里恼怒,起得太猛,脑袋一时间昏眩起来,身子晃了晃。 “阿樾!”王承坚惊呼,一把扶住他。 “殿下!”敛羽像箭矢一样冲进来,见滕辉月脸色不好,已经在外面用内力听到他和王承坚说话的他,木讷的脸上闪过忧色。 “我没事。”滕辉月道,手不自觉摸上小腹。 他最近贪睡、嗜酸,食欲大振。早把怀孕的注意事项牢记于心的他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他本来,是迫不及待要进宫和明帝分享这个好消息的…… “阿樾,你不会是……”王承坚脸色微变,震惊地看着他。 滕辉月坚定道:“我要进宫。” 王承坚一咬牙:“我陪你去!”即使是大逆不道,如今王承坚都不禁在心里骂明帝一句欺人太甚! “不用,阿坚。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滕辉月道。 王承坚担忧地看着他。 “阿坚,谢谢你。”滕辉月道,“来人,送安敬室主出去!”向王承坚抱歉地一点头,滕辉月在敛羽的搀扶下,转入寝室的内室。 “阿樾,安敬室主府的大门,一定会为你而开。”王承坚道。 滕辉月微微一顿,没有回头,轻轻点头。 ************************************* 滕辉月本想用栖月小筑与皇宫连通的密道进宫。可是敛羽告诉他,密道已经被封上了,不能再通行。 有能力和权力封上密道的,除了明帝,不作二人想。 滕辉月红润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他盯着密道的入口怔怔出神,过了一会儿,才挺直腰肢,缓声道:“备马车。” 敛羽看着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元徵雍主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文子,他幼嫩单薄,需要有个人一生一世好好护着。此时此刻,若不是心里的意念支撑着他,他很可能会彷徨哭泣。 马车尚未备妥,福康长公主齐敏已经从宫中回来。她首先去到栖月小筑,看望大儿子。她活泼可爱的大儿子跟着郑太后去护国寺祈福,回来的时候却是躺着回来的。虽然知道滕辉月只是累极扛不住睡过去,齐敏还是有些不满。偏偏宫里把她召回去,让她连守在大儿子身边都没法子。 听到滕辉月要进宫,齐敏把他拉到身边,道:“你刚从护国寺回来,先好好休息一段时日。如今宫里正乱着,你不要去了。” “……宫里发生什么事?”滕辉月静静问。 “你舅舅给你带了个舅母回来。”齐敏叹气道,“本来娘亲还道你舅舅是个冷淡的,原来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果然上心了,就是不同。还特意要你娘亲我进宫,提前拜见。” 滕辉月的心一直往下沉,空得难受。可是他歪着头,一脸若无其事地问:“是个怎么样的人?” 齐敏想起刚才和那女人见面的场面,没有注意到滕辉月的不对劲,道:“说起来,阿樾和那位颇有缘分。若不是亲眼所见,娘亲还不知有和你这么神似的人。怪不得你皇舅舅自小待你极好,原来是因为你像她。她对你亦很好奇,想着召你入宫见见。娘亲替你推了。” “为什么推了?”滕辉月勾起唇。 “你从小爱霸着你皇舅舅,他也纵着你。但那位可不一样,不能由着你胡来。若你对她失礼,你皇舅舅必定要罚你。”齐敏告诫他。 “这么宝贝?”滕辉月喃喃道,“不是说满朝都在反对吗?” “反对?”齐敏不以为然地拨了拨手上的甲套,“你皇舅舅想做的事,没有一件做不到。他态度坚决,那位就必定会成为你的皇舅母。” 滕辉月乐呵呵一笑,突然捂住嘴,头撇下一边干呕起来,把齐敏吓了一跳! “没事儿。只是路途颠簸,我累着了。”滕辉月呕完,立刻安抚扬声要传太医的公主娘亲。 齐敏摸摸他的额,又摸摸他的手:“你的手很冷,真的没事儿?” 滕辉月摇摇头:“娘亲,我要进宫。” “不是说先歇息……” “我要进宫。”滕辉月固执道,“立刻,马上。” 齐敏终于感觉到他的情绪有点奇怪,蹙眉看了他一会儿,最终妥协点头。 73 “殿下……”敛羽隐含担忧的声音传过来。 滕辉月回过神,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乘坐的马车已经抵达皇宫。 元徵雍主曾得明帝下旨,可以坐马车直接入宫,无须换车辇。所以凭着滕辉月的腰牌,一行人直达他在宫里的住处——辉月殿。 马车已经停了一会儿,可是迟迟不见车内的滕辉月出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眉头一直皱着没有松开过的敛羽。 还好敛羽只小心翼翼唤了一声,滕辉月便道:“啊,到了。”而后不等敛羽有所动作,他随手拂开帘子,自个儿下车。 敛羽浑身一绷,伸手虚扶着他,以防他跌倒。 若是平时,滕辉月恐怕早已经察觉到敛羽的不对劲。但此时此刻他的心神紊乱,根本无法把注意力放到一些细节上。 他下了马车,径直走向太极宫,所到之处,宫人和平时一样,恭敬地跪迎。 可是滕辉月总觉得他们低垂的眼里带了别样的意味,似讽刺似同情又似什么都没有。 “告诉本宫,皇上在哪里?”滕辉月问道,桃花眼里威仪极重。 他已经分别从好友王承坚和公主娘亲齐敏口中得知明帝迎了一个据说长得和他有八分相似的女人入宫,而且这个女人才是明帝真正心尖尖上的人。 虽然王承坚和齐敏没有必要欺骗他,虽然他听到这个消息的当下感到震惊愤怒,但没有亲眼所见,滕辉月始终不愿相信。 他会怀疑其他人喜欢他宠爱他是因为别的原因,也许是他的身份也许是他的容貌,可是明帝!两世都把他捧在手心的明帝,两世都做尽许多事只为他幸福快乐的明帝!他们朝夕相处无数个日夜,每一句说话每一次拥抱每一次抵死缠绵,怎么可能是假的? 没有人回答。 宫人只能把脑袋垂得更低。他们不知道明帝在哪里,就算知道,以他们的身份也绝不敢透露明帝的去向,即使这个询问的人是深得帝宠的元徵雍主。 滕辉月提高声音,又问一次:“告诉本宫,皇上在哪里?” 宫人在滕辉月的眼神压力下簌簌发抖,大气不敢喘一口。平时他们也怕元徵雍主这个皇宫有名霸道骄纵的殿下,但从未像此刻一样,打从心底里升起颤栗。有一瞬间,他们甚至产生眼前之人的杀伐果决不弱于明帝的感觉。 滕辉月的脸色极为难看。他摸着腰间特意带过来的金鞭,目光透出一丝狰狞。 “阿樾,不要!”身后传来一声清喝,有人飞快地向滕辉月靠过来。 滕辉月极快地回过身,一鞭打在对方的脚边,厉喝道:“别过来!” 来人——大皇子齐明曜停住脚步,俊秀的凤目看到滕辉月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闪过深深的疼惜与复杂。 “阿樾,你冷静一些,别伤着自己。”齐明曜柔声道。 滕辉月充耳不闻,桃花眼盯着齐明曜:“他呢?他在哪里?” 齐明曜微微一窒,他当然知道滕辉月在找谁,也知道滕辉月因何找他,小心地轻声道:“阿樾,他……在忙着。等他忙完了,我再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不,我要立刻见他。”滕辉月坚持。 齐明曜深深看着他,低声道:“阿樾,不要去……”去了也不过徒增伤心难过。他们最不想做的,就是让他伤心难过。 滕辉月看着他,突然笑了,眼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你不带我去见他,我自己去。” 齐明曜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痛,他不顾滕辉月握在手中蓄势待发的鞭子,走到他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我带你去。” ************************************** 那是一幅美好的画卷。 男的高大威严,负手而立,俯首专注,女的绝美温柔,扬起螓首,对着男人捻花而笑,在灿烂的日光下站在一起,即使只是背影,也仿佛天造地设一般的般配。 滕辉月死死盯着女人与他有八分相似的容颜,心里有一种撕裂一般的痛。 往日只要滕辉月出现,明帝就好似有所感应地抬起凤目看到他,然后满眼只有他,但这一次,滕辉月足足站了一刻钟,明帝都没有看他一眼。 齐明曜站在滕辉月身边,伸出手虚扶在他背后,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担忧之情洋溢于表。 “舅舅……舅舅……”滕辉月盯着明帝,喃喃唤道,语气含着不解、茫然、伤心、委屈、愤怒。 他不懂,他不明白…… 明帝与女人闻言,一同侧头,看向滕辉月。 “阿樾。”仿佛此时才发现滕辉月,明帝淡淡道。 滕辉月精神一震,眼睛微亮,紧紧瞅着明帝,露出一丝祈求和希望。 “皇上……”女人开口,声如莺啼,婉转动人,“这位便是元徵雍主月殿下?” 明帝的凤目立刻转向她,点点头:“不错,他是福康的嫡长文子,我们的外甥儿。阿樾,过来见过珍妃。日后,见她如见朕。” “我们”“珍妃”“见他如见朕”,这几个字眼如利箭,瞬间把滕辉月的心刺得千疮百孔。 滕辉月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雪白,不敢置信地看着明帝。 明帝看着他,往日柔情似水的凤目里清清冷冷,没有一丝波动。 滕辉月的心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滕辉月久久不见动静,明帝沉声道:“阿樾,你的礼仪呢?” 珍妃道:“算了,皇上。臣妾瞧着月殿下脸色不好,可能是身体不适,不必多礼。” “礼不可废。” “法理不外乎人情。月殿下的长相与臣妾相似,臣妾一见他便觉得投缘……” “如此,便让阿樾入宫多陪陪你。” “当真?那臣妾先谢过皇上。” …… 滕辉月木木地听着明帝和珍妃言笑晏晏,明帝的脸上带着放松愉悦,和平时与他相处时并无二致。滕辉月的喉间似多了一硬块,说不出话,想不出东西,整个人都空了。 说话的声音、入眼的风景全部失了颜色。好半晌,他环抱着手臂,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缓缓蹲在地上,湿了双眼,自言自语道:“舅舅,您不要您的小皇后了吗?” 说完,他眼前一黑,晕过去。 齐明曜刚好在他身边,眼疾手快地接住他软倒的身子。 因为晕倒,滕辉月没有看到,听到他这一句话的明帝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道血痕,脸如金纸,被变了脸色的珍妃一把用力扶住,才不致于跌倒。 74 福康长公主府的临华轩内,气氛极度紧绷。 齐明曜以皇子之身,跪在安国公滕祁山和福康长公主齐敏面前,半边脸被打得肿了起来。 滕祁山脸色狰狞地喘着粗气,几乎把案几拍碎。其他摆件早已经被扫落在地,碎成一片。若不是妻子拉着,他恐怕会忍不住把眼前这个混账打死! 齐敏虽然阻止了滕祁山下狠手,但脸色同样不善,盯着齐明曜的眼睛冷得很。 一个时辰前,他们的大儿子滕辉月被齐明曜秘密地抬回公主府,滕祁山和齐敏大惊,忙不迭要叫太医,却在齐明曜的坚决阻止下,没有张声,只让衣笙和公主府的刘太医联手诊断。 诊断出来的结果令滕祁山和齐敏难以置信! 他们还未婚的大儿子,居然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刘太医躬着身,颤颤巍巍道:“这次殿下晕倒,乃郁结于心所致,请注意不要再让殿下情绪起伏过大,以免影响胎儿。” 滕祁山和齐敏还愣着,齐明曜进一步询问道:“阿樾晕倒,可对母体与胎儿有碍?” 刘太医不禁看了齐明曜一眼,道:“殿下的身子经过长时间的精心调养,身体康健,这一胎又快满三月,已经坐稳,并无大碍。” 齐明曜正要再问,滕祁山一把揪起他的衣服,充满戾气问道:“你给我解释清楚!” 齐明曜镇静道:“姑父,我们到外边说话,别扰了阿樾休息。衣笙,你和刘太医照顾好雍主。” “是,大殿下。”衣笙恭敬道。 无论发生什么事,滕祁山和齐敏最在意的还是滕辉月。当下按下满腹愤怒疑惑,和齐明曜走到正院。 摒退左右后,齐明曜笔直地在滕祁山和齐敏面前一跪,没有丝毫拐弯抹角道:“姑父、姑母,我已向父皇请旨,尽快迎娶阿樾……” 他的话音未落,滕祁山已经脑袋一热,一拳重重打在他脸上:“我打死你个畜生!” “阿山,不要!”齐敏惊呼,连忙拉住他的手臂,阻止他动手。 滕祁山顾忌会伤到妻子,手没敢动,脚却不解恨地一脚踢过去,把齐明曜踢翻在地。 “阿山……”齐敏用力把滕祁山推后,离齐明曜远一点。 齐明曜的脸颊肿了起来,被滕祁山踢中的肩膊一阵一阵钝痛。作为嫡长皇子长到今日,第一次被弄得这么狼狈,但齐明曜没有丝毫怨言,咬咬牙又挺直腰杆,跪在滕祁山和齐敏面前:“求姑父姑母成全!” 滕祁山想到他的心肝宝贝大儿子还没有及冠就被这么个人欺负了去,有了身孕,看形势以后还要归了这么个人,气得脸色涨紫,狠狠瞪着他说不出话。若不是齐敏用力拉住他,他又要忍不住想动手了。 齐敏与滕祁山的心思并无二致,只是没有表现得那么激烈,口气同样不敢苟同:“若你和阿樾两情相悦,禀明了你父皇与我们,难不成我们还会阻止?为什么让他未婚先孕,白白坏了名声!” “是我的错。姑父姑母要骂要罚,悉随尊便。阿樾会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绝不会委屈他半分。”齐明曜拱手一礼,恳切道。 滕祁山和齐敏都能从他的言行里感受到他的诚心。 宫里对齐明曜和滕辉月的婚事一直持乐见其成的态度。明帝一直没有明确表示支持,但也没有明确表示过反对。因而滕祁山和齐敏对大儿子可能会嫁给齐明曜这一点也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只是滕祁山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打着算盘即使日后这事儿成了,也要把滕辉月留到二十再出嫁,才不管宫里有没有意见。若齐明曜坚持不了这么久放弃了正好,让滕辉月看清他的真面目,无论想再花三五年挑另一个好的还是一辈子留在公主府,滕祁山这个当爹的都极为欢迎。 谁知道多年的严防死守,最终还是出了纰漏,让齐明曜钻了空子! 这下子,滕辉月就是想不嫁都不行。毕竟文子子嗣艰难,好不容易怀上一个,打掉了极为伤身,下一次也不知还有没有再怀上的运气。滕祁山和齐敏绝不会逼滕辉月打掉。问题是不打掉,皇室绝对不会允许血脉流落在外,还是皇室血统如此纯正,身份如此贵重的血脉! 滕祁山再强硬,也知胳膊拧不过大腿,不可能真的与皇室对着干。 而齐明曜娶了滕辉月,还有了继承人,这储位是十拿九稳了。滕辉月会成为下一任的皇后。估计即使滕祁山不愿意,安国公府与滕家,以及齐明曜背后的李家郑家等一系列势力,都会逼着他答应。 “是不是你强逼了阿樾?”越想越阴谋论的滕祁山目露凶光,“你想做太子,但阿樾不喜欢你,所以你强逼他?”极度舍不得滕辉月的阿爹开始脑补野心勃勃的皇子如何欺负压迫他天真可怜的大儿子。 “姑父,我发誓我对阿樾真心一片!若我辜负阿樾,必不得好死!”齐明曜斩钉截铁道。 齐敏不禁动容。她不谅解齐明曜让滕辉月未婚先孕,除此之外,她对齐明曜的感观一直不错。齐明曜斯文俊秀,性情温和有主见,自小对滕辉月爱护有加,千依百顺,撇开皇子的身份不谈,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儿婿人选。 如今滕辉月会嫁给他已经是八九不离十的事,齐明曜却依然肯为他发下如此毒誓,可见其心。 作为一个母亲,齐敏不由得多待见他几分。 但滕祁山没有那么好打发。听到齐明曜的毒誓,他只是冷笑:“辜负?你身为皇子可以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又怎么叫不辜负?”安国公府的元配嫡子遇到心爱的人后,都是一夫一妻的忠实执行者。是以滕祁山多年来只得福康长公主齐敏一个毫无压力。 他和齐敏对滕辉月嫁入皇家最大的忧虑就是皇子可以不顾忌滕辉月元徵雍主的身份三妻四妾。滕辉月是他们骄宠着长大的,哪里舍得他陷入无止境的内宅斗争之中? 所以哪怕是强人所难,滕祁山也要提出这一点。皇室有皇室的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有足够的实力,打破规矩不是一件无可能的事。比如明帝,他不立后不立储,把后宫把玩在手中,无人敢多言半句。这就是实力! 齐明曜看着滕祁山,沉着道:“阿樾已怀有子嗣,我无须再纳人,有他一个就足够了。” “此话当真?”滕祁山眯起眼。 齐明曜毫不犹豫点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发誓,我一生只娶滕……” “不要再说了!”门口响起一阵呵斥,滕辉月推门走进来,打断齐明曜的话。 齐明曜转过身,灼热的目光落在滕辉月身上,口上没停:“我齐明曜发誓,一生只娶滕辉月一人为妻,绝不纳妾,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滕辉月狠狠地瞪了齐明曜一眼:“我不会嫁给你,你的誓言不作数。” 滕祁山看到滕辉月,连忙站起来走到他身边:“阿樾,你起来干什么?还有没有感到不适?” 慢了一步的齐敏同样担忧地看着他。 滕辉月双眼一热,几乎忍不住落泪。他出了这样的事,父母没有责怪他,反而一心护着他,为他的健康担忧,滕辉月既感动又愧疚。当初他和明帝欢好时义无反顾,如今想来,却是对不起生养他的亲生父母。 思及此,滕辉月一下子跪在地上,磕头道:“孩儿不孝,令您们担心了。” 滕祁山二话没说扶起他:“地上凉,你跪着干什么,不顾身子了?你只是被坏人欺负了,爹怎么会怪你?”说罢,脸色不善地瞄着齐明曜。 滕辉月摇头:“这件事与阿曜无关。孩子不是他的。” 滕祁山和齐敏脸色一凝:“那是谁的?” 滕辉月抿起唇,沉默不语。他不可能说出明帝的名字。红颜未老恩先断。以前滕辉月还有自信能影响明帝的决定,如今,却是再无半分把握。他不能冒险让父母因他而和明帝对上。 齐明曜道:“阿樾,我会照顾你。孩儿需要一个父亲。” 滕辉月看着他。他刚才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也听了好一会儿。他不知道齐明曜是以什么心情去承认一件他根本没有做过的“错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愿,只是他在这一世的小时候,为了消减齐明曜和齐明炎对他的追逐随口说的。他没有想到齐明曜会记在心里。 齐明曜对他的喜欢爱护令他动容,所以,他更加不能毁了他。若齐明曜一辈子只有他一人,他很可能会像上一世一样,一生无子,血脉无法得到延续。 “我不会嫁给你。”滕辉月又重复了一遍。 “阿樾,此事关乎到你的终身,岂可儿戏?”齐敏听着齐明曜和滕辉月一来一往的话,只当小两口在闹别扭。 滕祁山也是同样的想法,只觉得滕辉月即使和齐明曜不对付,也依然有意地护着他,心里一阵酸溜溜的。 滕辉月道:“我可以独自抚养孩子长大。” “荒唐!”齐敏蹙眉,第一次斥了滕辉月,“名不正言不顺,你让孩子以后如何在建康立足?你又至我们于何地?想想你的皇舅舅!” 滕辉月的脸色立刻一变,瓮声瓮气道:“反正我不嫁!”说完,无限委屈地转身走了出去,动作之猛,令滕祁山三人都变了脸色。 “阿樾,当心点!”滕祁山和齐敏夫妻默契,不约而同道。 齐明曜也顾不上礼仪,站起来追出去。 “姑父、姑母,我去和阿樾谈谈……” 75 滕辉月在宫里晕倒后醒过来,一睁眼便是栖月小筑里熟悉的摆设布置,每一处都仿佛留着明帝的影子,令他不禁想起不久前明帝对他的冷淡绝情,心里大恸,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再也待不下去,下了床逃也似地离开栖月小筑。 栖月小筑建在他父母的临华院旁边。滕辉月一出栖月小筑,便看到齐明曜的贴身太监陶福以及临华院里侍候的下人候在外面。 这种情况,显然是父母和齐明曜一同待在里面,秘密谈事儿。 滕辉月看了敛羽一眼,想问发生什么事。但想到他是明帝的人,又犯了倔,不肯开口。敛羽伴在他身边多年,了解他的性格,当下自动自发弯身附在他耳边,把他晕倒后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不过瞒下明帝为他呕了血,却坚持着先让太医为他把脉确定无大碍,才允了齐明曜带他出宫的细节。 滕辉月下意识忽略与明帝有关的信儿,听到父母已经发现他有了身孕,浑身一震,没有多想,直接走向临华轩。 福康长公主府的下人都知道滕辉月是府里最受宠的主子,自然不敢拦。陶福想拦,但被滕辉月一瞪就怂了,欲哭无泪地看着他走到门边,一副准备打开门的样子。 但里面说话的内容令滕辉月开门的动作止住了。他作梦也想不到齐明曜居然会在他父母面前承认自己是肚里孩子的父亲!要娶他,还发毒誓一生只有他一个! 齐明曜明明知道他和明帝的事儿,如今他有孕,想来他也知道孩子真正的父亲是谁! 滕辉月既惊且怒,而后是触动,百感交集。他不是不知道齐明曜对他好,在这个他没有把握明帝知不知道他有了孩子,就算知道了,也猜不到明帝会有何反应的时候,齐明曜却先一步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滕辉月想到绝情的明帝,心里空荡荡的难受,没有心力去顾忌更多。他不愿连累齐明曜,想也不想拒绝他的求娶。不是明帝,他不会嫁给任何人! 滕辉月从临华轩走出来,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单,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一世从一开始,他就把生活的重心放在明帝身上。他全心全意地对待明帝,依赖他,爱恋他,明帝也一如既往地爱护他,宠溺他。明帝在滕辉月心目中的形象太高大太可靠,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明帝对他放手,他会变成怎么样…… 齐明曜追上滕辉月的时候,只见他低垂着头立在院子里,背影孤单落寞,仿佛所有的活力精神,都从他身上消失无踪。 齐明曜心里一痛,又觉得一股妒意从心底深处蔓延而出。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滕辉月对明帝的感情有多深。可是他一样深爱着他,如今终于有机会可以令滕辉月成为他的,齐明曜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弃。 “阿樾……” 滕辉月抬眼望过去,咬着唇,眼眶红红的,脸颊上带着一道道斑驳的泪痕,但硬是没有发出声音。 齐明曜心里的妒意顿时消散,只剩下怜惜心疼。 滕辉月见是他,赶紧撇开脸,胡乱地擦了擦眼泪,又准备走开。 ——他才不要别人看到他伤心哭泣的样子! 齐明曜几个大步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臂:“阿樾,不要走,我们谈谈。” “没有什么好谈的。我不会嫁给你。”滕辉月挣了挣没挣开,闷闷道。 齐明曜不禁有些受伤。这已经是滕辉月第三次说不会嫁给他,尽管他诚心求娶。 “阿樾,嫁给我吧。我会待你好。“齐明曜握住滕辉月手臂的手紧了紧。 滕辉月道:“你很清楚我肚里的孩子不是你的!” “我知道,我不在意。”齐明曜轻而坚定道。 滕辉月猛地抬起头看着他:“骗子,你明明在意。” 齐明曜苦笑。喜欢的人有了孩子,孩子的父亲却不是自己。恐怕只要是男人,都会在意吧!只是,他分得清他最想要的是什么。比起孩子,他更在意的是阿樾终于能属于他。 “无论我在意与否,你都会生下他,不是吗?”齐明曜道。 滕辉月下意识地按住腹部。 齐明曜说得不错。即使明帝不要他,他也没想过不要肚里的孩子。这是他历经两世第一个,也许是唯一一个孩子,他怎么舍得不要? 两世以来,明帝对他的宠爱照顾已经深入他的骨血。滕辉月无论怎样还都还不清。他对明帝的爱恋,又岂是这一天两天的绝情冷淡可以抹杀的?他对明帝有怒有怨,却恨不起来。肆无忌惮的元徵雍主,只会软弱地在明帝面前晕倒,甚至下不了手一鞭子抽花那个据说是明帝真爱的女人的脸。 那个女人完全不是他关注的重点。他怕明帝伤心,也怕明帝真的从此厌恶他…… 这个孩子是他和明帝曾经相爱的见证,是他好不容易怀上的宝贝儿。有了他,滕辉月才觉得自己能重新活过来。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 人为母则强。滕辉月的眼里露出坚定:“我会把孩子生下来,他是我的。”而且只会是他的! 齐明曜道:“让我帮你。父皇那边,我陪着你面对。我们一起努力,保护这个孩子!” 保护? 滕辉月的心顿时堵得慌:“……你觉得,舅……皇上会对我们不利?”会吗?明帝会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齐明曜握住他的手,字斟句酌道:“阿樾,父皇他,知道你有孕了……准备下旨为我们赐婚……” 滕辉月懵了,眼睛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明帝,明知他有了他的孩子,还把他推给齐明曜? ********************************************* 尽管从齐明曜口中知道明帝要为他们赐婚,滕辉月依然下意识地拒绝相信。 在他的心底深处,始终残留着一丝期盼。他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明帝只是在逗着他玩儿,然后过几天,又会从密道来到他的栖月小筑,和他言归于好,继续从前的相亲相爱。 可是次日圣旨来到福康长公主府,明明白白地宣布了大皇子齐明曜和元徵雍主滕辉月的婚事,并且婚期定在一个月后。这个时间十分仓促,好像迫不及待地要两人尽快完婚。 福康长公主齐敏和安国公滕祁山都被打得措手不及,但有了前一日齐明曜的表态做准备,知道这是最好的处理方法。毕竟滕辉月肚里的孩子已经两个多月,不能再拖下去。 滕辉月听了圣旨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甚至忘了伸手接住圣旨。 最后还是敛羽悄悄提醒了一下,滕辉月才木然地接过圣旨,然后无视其他人的存在,抱着圣旨摇摇晃晃地走了。 齐敏和滕祁山面面相觑,但很快被道喜的人淹没。即使是被滕辉月彻底扫了面子的传旨太监,也不敢露出丁点儿不悦,满脸笑容地道贺。 元徵朝上下都很清楚,只要大皇子齐明曜和元徵雍主滕辉月的婚事定下了,齐明曜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而滕辉月,则是不折不扣的未来皇后。 紧接着齐明曜和滕辉月的赐婚圣旨下来的,是二皇子、三皇子的赐婚圣旨。二皇子齐明渊的皇子妃是鸿胪寺少卿的嫡长女,三皇子齐明勇的皇子妃是滕家嫡支长房的庶出文子滕文奇。四皇子齐明炎因为年纪尚幼,又长期待在边关,暂时不予赐婚。齐明渊和齐明勇的婚期在半年后。 这赐婚的圣旨一出,皇子们的储位之争的结果顿时明朗了。虽然没有明着下旨立齐明曜为太子,但二皇子齐明渊的妻子出身一般,三皇子齐明勇的妻子尽管出自滕家却是庶子还是文子,光这一点,已经足够说明明帝的态度了。 元徵朝堂的气氛顷刻一新。 不过紧接着糟心事又来了。明帝迷恋来自民间的不明来历女子,如珠似宝地捧了起来,带进宫,入住只有皇贵妃能住的飞燕宫,封了珍妃,还想立为皇后。提了一次立后不够,还接着提第二次。满朝文武大臣一致反对,明帝倒没有一意孤行,只是补偿似地越发宠爱珍妃,奇珍异宝不要钱似地搬到飞燕宫,还因为夜宿飞燕宫误了早朝。 勤政爱民多年的明帝终于传出了耽于美色的不好的名声。只是碍于明帝积威甚重,而且珍妃的容貌与元徵雍主的容貌相似,骂珍妃就好像连元徵雍主也一起骂了一般,很可能会得罪元徵雍主身后的一长串权贵,不敢太张声。 珍妃的得宠在后宫掀起了风浪,但并没有很严重。郑太后不动声色,稳住了人心,后宫的权力依然握在郑妃与邓妃手里,没有分出去一丝一毫。郑妃的养子,大皇子齐明曜早成气候,如今更是有了太子之实,只差一个名分,故而连有些沉不住气的郑妃明面上也是波澜不惊。 要是以前,福康长公主齐敏难免会进宫向郑太后请安,顺便关心一下明帝的近况,注意一下后宫的动向。但这段时间,齐敏实在无心关注这些,皆因滕辉月自接到赐婚的圣旨后,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里,足足三天没有出门。 滕辉月是有身子的人,如何不令齐敏着急? 76 大皇子齐明曜和元徵雍主滕辉月的婚事安排得仓促,朝堂上下不明所以,只敢私底下猜测。太常寺倒是有条不紊,按礼摘了吉日,下聘礼到福康长公主府,奇珍异宝、绫罗绸缎、宝马香车、男女仆役……流水似地一路而过,进入公主府里。 即使是以福康长公主齐敏的眼光,也为这聘礼之丰厚吃惊。恐怕迎娶皇后都比不上这礼的贵重! 可据说聘礼是大皇子齐明曜亲自挑选的,已经过了郑太后和明帝的眼,得到首肯。于是就是最耿直的言官,也缩起脑袋不敢多言半句。 福康长公主府亦是有条不紊。滕祁山和齐敏早在府里给大儿子滕辉月设了雍主专用的库房,嫁妆可谓从小积存到大。因为滕辉月年纪渐大,齐敏一得空便添置东西,到如今是样样不缺。 齐敏还嫌不够,接到赐婚的圣旨后,把整个公主府都调动起来,继续采买各式用品。 滕祁山不管内宅之事,只给妻子大开方便之门,任她在安国公府和公主府,爱拿什么便是什么。 老安国公滕海的继夫人齐珍眼睁睁看着宁杀错莫放过的齐敏打开府里的库房任挑东西,肉痛得差点晕过去。她把已经及冠的滕祁逸留到十七岁,为的就是嫁给皇子,尤其是最有希望继位的大皇子齐明曜。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笃定,认为滕祁逸必定能被选上,暗中已经列好了一份嫁妆清单。可是最终现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连身份低微的滕文奇都能被选中,反而是她出类拔萃的小儿子落了一场空。最看好的儿婿人选还被最看不顺眼的滕辉月抢走!齐珍恨得咬牙切齿,还不得不挤着笑容恭喜滕祁山和齐敏。 齐敏忙得团团转,根本无暇理会齐珍这些小心思。 而且滕辉月的状况确实令她暗暗忧心。接到赐婚的圣旨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三日,出来后整个人瘦了一圈,平静得像一滩死水。他对婚礼之事完全撒手不管,只是遵从太医的吩咐,为了肚里的孩子能顺利出生而进食、活动。 齐敏曾私底下问过他是不是不喜齐明曜,不想嫁。 滕辉月面无表情道:“圣旨已下,我必从命。”因为对明帝的感情和忠诚,他曾经立过誓言,便是明帝叫他去死他都会遵命,更何况只是嫁给别人? 只要忽略那如刀割一般的心痛。 “阿樾,若你不愿意,阿娘和你阿爹无论如何也不会委屈你……”齐敏见他全无即将成为人妻的喜悦期待,心里一痛,不禁道。 然后全家因为抗旨而成为众矢之的? 滕辉月脸色一缓,勾起唇努力安抚齐敏:“阿娘,您不要担心。我是愿意的,阿曜会待我好。”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再任性? 圣旨一下,他和齐明曜的婚事就是铁板钉钉的,再无一丝回旋的余地。他对明帝,也终于死了心,不再有那无谓的期盼。 齐敏顿时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即使身为母亲,此时她也摸不透滕辉月的心思。 无计可施之下,齐敏只好把滕辉然派到滕辉月身边,让滕辉然哄他开心。滕辉月对唯一的亲弟弟总是无法板起脸的。 快满十岁的滕辉然来的时候,板着一张肉嘟嘟的脸,非常不高兴。不久前他刚被告知最喜欢的哥哥要嫁人的消息。他人小但懂事,知道嫁人=成为别人家的=经常不能见面,觉得特别生气! 即使哥哥要嫁的那个人是平时也对他很和善友好的表兄齐明曜! 滕辉月常住在宫中,本来滕辉然能霸住他的时间就少,如今更是干脆成了别人的,可以霸住他的时间更加变得少之又少。极度不满的未来安国公终于得了公主娘亲的允可见着哥哥时,第一时间扑过去抱住滕辉月的腰,大声道:“哥哥不要嫁人!不要变成别人的!” 在场的人都被他唬了一跳!元徵雍主可是怀着身孕,哪里受得起壮实得像只小牛犊的滕辉然这一撞? 还好滕辉月的身手没有落下,及时扶住他的肩膊,没有让他扑个正着。 与滕辉月的亲近被阻止,滕辉然可怜兮兮地抬起脸看着滕辉月,只差没有汪汪叫。 滕辉月立刻被这惯会耍宝的弟弟弄得哭笑不得。 半晌,才扶正滕辉然,慢慢道:“哥哥有了孩子,不能不嫁。你不要再毛毛躁躁的,仔细伤着你外甥儿。” “宝宝?”滕辉然知道孩子=宝宝,想到软绵绵糯乎乎的宝宝,他忍不住东张西望,“哥哥的宝宝呢?我要见!我要见!” 滕辉月脸上总算有了笑影,叹着气拉了他的小手放在他腹部:“在这里,还没有出生。” 滕辉然和滕辉月相似的桃花眼里多了一抹稀奇,小心翼翼地轻抚了一下:“他是十六的外甥儿?会长得像哥哥您吗?” 滕辉月脑里飞快闪过明帝的脸,笑容又淡了,点头道:“他是哥哥的宝宝,当然长得像哥哥。” 滕辉然立刻兴奋了:“我要小宝宝!”在他的心目中,滕辉月是文子,让他崇拜的同时又忍不住想保护,可是滕辉月又漂亮又强悍,根本没有他的用武之地。滕辉然这小小男子汉难免有些失落。但是,一个像哥哥的小宝宝,可就能满足他的所有愿望! 滕辉月摸着他的头道:“那十六要做个好舅舅。要保护疼爱你的外甥儿,但不可太过亲近宠溺,让他过于依赖你……就做一对寻常的舅甥……知道吗?” 滕辉然迷惑地看着滕辉月。他不是很懂哥哥的意思,做舅舅要有这么多规矩吗?不过既然是哥哥说的,他还是赞同地点点头:“知道了,哥哥。” 有了滕辉然的陪伴,滕辉月总算没有那么沉闷。 滕辉然牢牢记住公主娘亲齐敏的吩咐,学着平时家里人照顾他的模样,一五一十施展在滕辉月身上,小大人似的叮嘱着哥哥吃饭散步。 滕辉月虽然总觉得提不起劲,但为了肚里的孩子,又不忍拂逆弟弟的好意,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没有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唯一做得比较出格的,就是在看到太常寺送来的嫁衣时,拿起剪子把嫁衣剪出一道道长口子,把嫁衣彻底毁了,然后若无其事地吩咐太常寺再送一件过来。 因为嫁衣是用织金云锦绣成的。织金云锦,是女子和文子最高身份的象征! ——明帝曾经许诺过,他会用最珍贵的织金云锦制成嫁衣,让滕辉月穿着它嫁入皇宫。 滕辉月不知道这件嫁衣是有意还是无意送过来的,但他绝不会穿! 他确实深爱明帝,但他也是骄傲的元徵雍主!他可以对明帝的背叛不恨不报复,但这一生,他不会再对明帝低头示弱,不会再对他作小儿女的惺惺之态,不会再接受他的施恩! 所有人都被滕辉月的举动惊呆了。 齐敏想到之前滕辉月坚决迁出栖月小筑,搬到离临华轩颇远的东篱阁暂住,这时又有了毁嫁衣一举,不禁头痛。但看着滕辉月倔强的脸,她只能呵斥了下人,然后派人往太常寺递话。太常寺没有丝毫推托,连夜赶制出一套新的嫁衣出来,没有再用织金云锦。 滕辉月看了一眼新的嫁衣,不发一语走了。 众人见他没有再做出激烈的事,一颗狂跳的心脏才回到心口,小心而快速地把嫁衣收好,继续准备婚礼的各种事儿。 ********************************** 边镇沙河,刚带兵清剿完一批马贼的四皇子齐明炎身上带了浓烈的血腥味,冰冷的脸孔仿佛来自地狱的修罗,生人勿近。 他因为战功赫赫,最近被擢升为骁骑将军,住的宅子也更名为骁骑将军府。不久前与突厥部的一战取得胜利,突厥部兵败暂时退回草原。沙河的形势顿时平静不少。 可是明帝为大皇子齐明曜和元徵雍主滕辉月赐婚的消息传来,齐明炎的心情立刻沉至谷底。毁了自己的书房不说,还带着手下的兵一连挑了附近好几个马贼窝子,赶尽杀绝一个不留,那股狠辣的劲头,令人看了都不禁发秫。 回到骁骑将军府,跟着齐明炎杀得尽兴归来的兵很有眼色地各自散去。因为齐明炎脸上阴沉的神色表明他心情不好。将军心情不好喜欢拉人对练,被捉个正着的倒霉蛋没有好下场。受过惨痛教训的士兵们见势头不对连忙脚底抹油,作鸟兽散。 徐止是齐明炎最倚重的幕僚,却是逃不得,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齐明炎冷冷瞟了他一眼,徐止的背脊瞬间浮起一层薄汗。 明明只是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年,气势却越来越强,更胜很多二十岁三十岁的将士。怪不得徐家不肯放手,不依不饶地想缠过来。 偏偏明帝按下了齐明炎的婚事,徐家暂时无法以此相逼。 不过元徵雍主滕辉月将要嫁给齐明炎的大皇兄齐明曜,即使早有心理准备,这个消息依然令齐明炎发狂。 那些惨死的马贼,就是齐明炎暴怒下的牺牲品。 徐止在心里狠狠叹了口气,拱手行礼道:“将军,建康来人。” 齐明炎心里一动,道:“在哪里?” “在书房外等候。”徐止压低声音,“指名只见您。” 齐明炎把带血的佩刀扔给徐止,大踏步走向书房。 徐止手忙脚乱地接住佩刀,懊恼又嫌弃地看着沾了血迹的衣袖。尽管他想立刻去换衣服,但这时实在无法顾及,只能带着佩刀,跟上齐明炎。 一见门口站着的那个容貌打扮皆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齐明炎眼里闪过一抹异色。 中年男人向齐明炎极为恭敬地行了一礼,向他出示了一块令牌。 他的动作太快,以致刚跟上来的徐止无法看清那块令牌上刻着什么东西。 齐明炎却是脸色一变,甚为有礼地把人带进书房,在关门前对徐止以及其余守卫道:“所有人,退开二十步之外。” 徐止大为诧异,没想到连徐家族长都不太给面子的齐明炎会如此郑重其事,连他这个心腹幕僚都遣走,不由得开始猜测这中年男人是什么来头。 不过没有胆子挑战齐明炎容忍度的徐止还是老实待在外面等候。 这一等,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等到徐止心里开始发毛,担心齐明炎会有意外,忍不住靠近书房。 “进来吧。”书房里传来齐明炎的声音。 徐止连忙推门进去,书房里已经没有了那中年男人的踪影。只有齐明炎站在书桌边,手里拿着一份册子,放在烛台上烧。 这时天色已暗,明明灭灭的火光映在齐明炎的凤眼里,带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 野心勃勃,势在必得。 77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嫡长子明曜,为宗室首嗣,端谨贤良,封为亲王,赐号‘端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次子明渊,封为郡王,赐号‘延顺’。三子明勇,封为郡王,赐号‘延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子明炎,烈风部骁骑将军,骁勇善战,于国有功,封为郡王,赐号‘广烈’,领藩属并州,令就藩。” 大皇子齐明曜与元徵雍主滕辉月的婚礼前三日,明帝下旨给四个儿子封王。其中,唯齐明曜得封端承亲王,其余皇子都只是封了郡王。而齐明炎因为在边关立下战功,封号比二皇子齐明渊以及三皇子齐明勇要好,还因此得到一块封地。 不过这件事没有引起任何反弹。一是因为很少有人看好齐明炎这个远离朝堂又素来不受宠爱的四皇子,二则明帝给了齐明炎封地,却命令他即刻就藩,甚至连还朝谢恩都不用,等于直接把他排除在储位之争外。 若说得粗鄙一点,意思就是老子不耐烦见你,有多远滚多远,别回帝都添乱。 四皇子齐明炎的不受重视,可见一斑。 消息传到边镇沙河,化名为齐炎的骁骑将军身份曝光,引起一些骚动。但过后,齐明炎手下士兵对他却更为信服。这些兵心思简单,只服强者。对于他们来说,齐明炎是足以让他们甘心俯首称臣的强者,多了一层皇子的身份,只会更加令他们动容佩服。不是每一个金尊玉贵的人都肯隐姓埋名,甘心抛开优渥的生活,来到军营从一个小兵做起,舍生忘死拼杀出一身的功勋! 齐明炎奉皇命离开沙河时,带走了五千精兵,全是他三年来培养起的嫡系部属。这一批人跟着他前往并州,开启新一轮的征程。 并州在建康的西南边,齐明炎从沙河出发前,回头看了一眼建康的方向,脑里浮现出滕辉月漂亮灵动的笑脸。他的凤目里闪过一抹柔和,又立刻变得坚定。 他一甩马鞭,沉喝道:“走!” “是,将军!” ******************************************** 远在建康的元徵雍主滕辉月不知道有人为了他下了一个重大而艰难的决定。此时的他并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关注齐明炎。 待嫁的这段时间滕辉月留在福康长公主府寸步不出,沉静得几乎令人忘记了他往日的活泼张扬。 齐敏按下心里的异样打趣他:“阿樾,你最近乖得令阿娘以为你多了一个双生子兄弟。” 滕辉月淡淡道:“我即将为人妻为人爹,自该变得成熟稳重,怎么可能和以前一样,没一点长进?” 齐敏有些感慨地揽住他,顺着他的发,亲了亲他的额头:“阿樾长大了。”以前总担心他少不经事,没有心计,但看到他长大懂事,沉静独立起来,又觉得心疼不舍。 滕辉月一时不太习惯齐敏的拥抱。明帝是个独占欲和掌控欲极强的人,宠了他以后,总不忘索要,让他最亲近他,只与他亲昵。平时滕辉月和其他人,即使是他的亲生父母太过亲密,明帝口上没说,态度总会稍微变得冷淡一些。加之滕辉月性格骄傲,除了明帝外,他会主动待其他至亲亲近,但却不喜欢他们把他当小孩子一般逗弄。久而久之,滕辉月渐渐养成不怎么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的习惯。 上一次齐敏对他又搂又亲,似乎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不过听出齐敏语气里的伤感疼惜,滕辉月心里一软,没有挣扎,乖乖任她摆弄。 “阿樾,男人的心易变。如今阿曜确是待你好,但你切记不可掉而轻心。你是你皇外祖母的外孙儿,是你舅舅的外甥儿,阿曜则是你皇外祖母的亲孙儿,是你舅舅的儿子。孰轻孰重,你得心里有成算。皇家媳妇难当,爹娘可以护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关键还是你必须立起来,让他离不开你。”齐敏慢慢道。 齐敏对自己以及夫家的地位始终有着清晰的认识。从皇室出来的她对权势的认知要比常人深刻得多。大儿子贵为元徵雍主,被骄宠着长大,大多是因为他没有触及别人的根本利益。那些人看滕辉月,不是看他这个人,而是看他身上的圣宠以及身后的安国公府与福康长公主府。而皇室对滕辉月是宠是厌,其实不过是明帝一句话的事。往日明帝对滕辉月的宠爱尤胜亲子,但日后亲子与外甥儿当真发生冲突,明帝会偏向哪一方,齐敏实在无把握。 最好的方法,永远是收服自己的男人,让他与自己一条心。 滕辉月的嘴张了张,又合上,只是默默点头。他很明白齐敏在担心什么。他很想说上一世因为齐明曜纳妾,他要和他和离,明帝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毫不犹豫站在他这一边,给了他足够的底气。明帝对他的好,想要他幸福快乐的心,曾经那么清晰地在他面前展露过。可是这一世他们的关系发生变化,想到宫里与他容貌相似的珍妃,想到那份赐婚的圣旨,他突然无法再相信任何事了。 “阿娘,我不会亏待自己。”滕辉月道。以他的身份,以及彼此多年的情分,只要他没有影响到齐明曜的根本利益,齐明曜总会留给他几分颜面。即使他不给,滕辉月也有办法自己去要。至于齐明曜会不会纳妾这种事,滕辉月并没有上心。 他遵从圣旨嫁了,他的义务也只会尽到这里。其他事,与他何干? 至于齐明曜立下毒誓不会纳妾,那一刻滕辉月有些感动。但其实齐敏不信,有过前车之鉴的滕辉月也不信。 更何况,他肚子里的孩子压根儿不是齐明曜的。这时他喜欢他,说不介意,但时间长了,他没有那么喜欢他了,就是他的罪过了…… 滕辉月如今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你是个聪颖的。”齐敏颔首,“阿曜封了王,你须跟着他住进王府。王府不比宫里,但暂时没人管得了你,先把内院把持住。对阿曜,不要太热乎,也不要冷淡到底。男人,送上门的总是不稀罕……”可不正是滕辉月不冷不热的态度,才令齐明曜连不纳妾的毒誓都发了,只为能求娶成功?即使这誓言不一定能成真,也得他有这个心。 如果滕辉月知道她的想法,一定会觉得娘亲想太多了。不过滕辉月不知道,只是颇有些失笑。公主娘亲这是在教他驯夫呢! “难怪阿爹对阿娘您这么帖服,都听阿娘的。”滕辉月道。 齐敏拧了他一把:“好呀,敢打趣娘亲!” 滕辉月但笑不语。 齐敏见了他笑,放心不少:“阿娘说的,都记着了?” 滕辉月道:“记着了。” 说到底,齐明曜封王而不是直接封为太子入主东宫,滕辉月还是松了一口气。现在他真的不想见到明帝,连听到他的消息也不想。一想到住在东宫会时不时见到明帝,滕辉月就觉得一股郁气涌上心头,撕心裂肺的难受。 这段时间也多亏有家里人陪着,他得打起精神不让他们看出异状,没有太多空闲胡思乱想。至于午夜梦回,无知无觉流出眼泪沾湿了枕头,不过是轻易能掩过去的小事。以元徵雍主之威,无人敢多言半句。 ***************************************** 因为滕辉月将在安国公府出嫁,婚礼将至,添妆送礼道贺的人来了一波接一波。整个安国公府的主子们除了滕辉月以外,都留在外院待客。 留在滕辉月的院子里陪伴他的,是嫡支二房的夫人赵敬,以及其儿媳妇嘉柔县主王秀娟。相宾则找了嫡支大房的庶出文子滕文奇。 相宾必须是未婚的女子或文子。滕文奇是赵敬为福康长公主齐敏推荐的。他会在五个月后嫁给受封延宁郡王的三皇子齐明勇,成为郡王妃,是滕辉月的未来弟妹。如此一来,他成为滕辉月的相宾,身份是足够了。 齐敏见了滕文奇一面,然后没说什么,让他去见滕辉月。 以滕文奇又是庶出又是文子的身份,能一跃而成为皇子正妃,无异于一步登天。滕辉月听说了这个消息有些惊讶。 这一世滕文奇没有意外碰到齐明勇,被齐明勇一见钟情,在给皇子选妃的时候,滕辉月插了手,秉着客观公正的心思,挑出来的皇子正妃人选中也没有滕文奇。但滕文奇依然被明帝配给齐明勇当正妃,不得不说是姻缘天注定。 反倒二皇子齐明渊的正妃是鸿胪寺少卿的嫡长女,正好是滕辉月挑选出来的人之一。滕辉月也想不起这个还是不是上一世嫁给齐明渊的那个,只记得上一世那个是个不省心的。 滕辉月对明帝挑人的标准也模糊了。不过这些念头只在他的脑里转了一遍,而后就顺其自然了。 他对羞涩内秀的滕文奇感观还是不错的。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相比于齐明渊和齐明炎的妻子,滕文奇作为妯娌一直令他非常省心。而且与齐明渊和齐明炎相比,齐明勇这个憨头憨脑的表兄兼三叔,可是安安分分的没有出过岔子。 思及此,滕辉月对滕文奇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没有排斥他的靠近。 滕文奇感觉到滕辉月的善意,不禁感激地对他腼腆一笑。 78 滕家嫡支大房三子皆为嫡子,皆出自大房夫人小邵氏。大房之下又分两房。滕文奇的嫡母是长房嫡长媳,生下才貌双全的嫡长孙滕文治和嫡长孙女滕文珊,一直风头无两。平时在夫君滕丰誉面前,对着滕文奇这个唯一的庶子还算和善。但这种和善,建立在他无法威胁到她儿女的地位,反而以自身的平庸更衬托出兄姐的出色之上。 这一次皇子选妃,三品以上的公侯大臣的女儿文子,在十四岁到十八岁之间的,未成婚的皆要上报。滕家嫡支的大房嫡长子滕丰誉刚升到三品不久,正好符合了条件,其嫡女滕文珊和庶文子滕文奇都在候选之列。 安国公府上报的则是滕祁逸。这是老安国公继夫人齐珍求了老安国公滕海多时才求来的结果。齐珍认为是机会,滕海则只是为了让她死了这条心。 毫无疑问地,四个皇子中,大皇子齐明曜是所有人皆趋之若鹜的。但齐明曜对元徵雍主滕辉月倾心,在滕家并不是一个秘密。只要滕辉月肯点头,大皇子妃的位置就会是他的。而且因为滕辉月姓滕,一旦他成了皇子妃,其他姓滕的候选人便基本没了希望。毕竟滕家再得圣宠,也不太可能有两个子女成为皇子妃。 可是直至宫里要为皇子们选妃,滕辉月依然没有点头。于是齐珍与嫡支大房忍不住心存想望。无论是齐珍还是嫡支大房,都分别觉得滕祁逸与滕文珊是最好最有希望成为皇子正妃的。至于滕文奇这个庶出文子,没有人当一回事儿。 但最终出来的结果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 姓滕的居然有两人成为皇子正妃!其中一个还是完全不起眼的庶出文子! 不单是齐珍与嫡支大房,元徵朝堂上下都为之瞠目!但明帝威严极重,向来说一不二,他们也只敢在心里犯咕噜。后来又自以为了悟——这不正是为了拉开大皇子与其他皇子的地位嘛! 不然怎么同样姓滕,大皇子齐明曜娶的是身份背景都极硬的元徵雍主滕辉月,而三皇子齐明勇娶的则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庶出文子?这是令强的越强,弱的越弱! 然而不管外面的人如何猜测,滕文奇即将成为皇子正妃,却是不争的事实。 但这个结果明显不是滕家嫡支大房想要的。男人方面,作为族长的滕英,滕文奇的父亲滕丰誉以及嫡长兄滕文治倒还好,喜忧参半。三皇子齐明勇的母妃身份不错,颇得明帝看重,但齐明勇却是四位皇子中唯一一个彻底与储位无缘的。以他的资质,得了如今的这个郡王爵位估计也顶天了。但只要他保持这份不争,嫡支大房紧跟其后不动,就等于多了一道保命符。可是滕英带着一大家子来到建康,苦心钻营,为的并不单单是一个保命,所以颇为纠结。但无论如何,他们对滕文奇的态度有了改变,没有以往那般忽视了。 内眷这边却是彻底没了好脸色。没有滕丰誉在场的时候,滕文奇的嫡母只要看到滕文奇就板起一张脸,眼里毫不掩饰地露出憎恶。在她心目中,滕文奇就是那挡了她宝贝女儿前程的罪魁祸首。无论滕文奇再如何小心翼翼,伏低做小都无补于事。滕文珊表面温柔贤淑,实则心高气傲,一直认为自己是小一辈滕家儿女中最出色的那个,连元徵雍主滕辉月也不放在眼内,认为他不过是长得漂亮一点并且投了个好胎,是个草包美人,不像她那般有真才实学,容貌才情样样出色。 可是如今一无是处的滕文奇居然爬过她的头,抢了本该属于她的荣耀,成为皇子正妃。滕文珊心里恨得咬牙切齿。 她们母女俩把持内院,要瞒过滕丰誉刁难滕文奇易如反掌。所以滕文奇成为三皇子齐明勇的未婚妻后,日子却过得越发艰难了。他性格隐忍,知道即使向父亲求助也没用,反而会刺激到嫡母和嫡姐变本加厉,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只等熬过这几个月,嫁出去就好。 还是他的叔祖父夫人赵敬察觉到状况后看不过去,给他想了个办法,推荐他做元徵雍主滕辉月的相宾。只要他能抓住这个机会,哪怕令滕辉月对他另眼相待一分,他的处境也会好上不少。 即使已经来了帝都近十年,滕文奇见滕辉月的次数其实并不多,近身说话的机会更少。虽然滕辉月对他没有像对滕祁逸那般不是无视就是不耐烦,也不像对滕文珊那般疏离冷淡,但滕文奇自知身份低微,完全无法与尊贵受宠的滕辉月相比,一直不敢太过靠近。相对于滕祁逸的跳脚气恼和滕文珊的暗暗不服气,他就老实本分得多,一点也不擅长谄媚讨好。 被公主府的人带到滕辉月面前,看到身穿鹅黄色宽松常服的滕辉月坐在上首,没有说话却威仪隐隐,滕文奇不禁心生怯意。 强自镇定行过礼后,他听到叔祖夫人赵敬道:“殿下,叔祖多事,厚着脸皮推荐阿樾给你做相宾,你看怎么样?” 滕辉月看了滕文奇一眼,颔首道:“有劳叔祖。阿奇,如此就辛苦你了。” 这么顺利,滕文奇实在喜出望外,连忙道:“不、不辛苦,请殿下随意吩咐。” 滕辉月道:“你是我的未来弟媳,不用那么拘谨。在你和延宁郡王完婚前,你唤我阿樾即可。” 滕文奇意外地看着滕辉月,见他没有刻意交好也没有睥睨不屑,一脸平静淡然,和以往对他的态度似乎并无二致,突然觉得放心了。 他真心实意地微微躬身道:“是……阿樾……” 滕辉月道:“这几天你先住在府内帮忙,可好?” 能暂时躲开嫡母和嫡姐的刁难,滕文奇简直求之不得,不好意思地点头:“好。麻烦阿樾了。” 滕辉月吩咐侍女:“给文奇少爷准备厢房歇息。”又对滕文奇道:“你先跟着去安置。好了再过来。” 滕文奇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再次恭顺地点头应了。 看着滕文奇跟着侍女离去,赵敬也有些诧异滕辉月会答应得这么痛快。元徵雍主身份尊贵,性子又骄又傲,可不是好说话好亲近的人。 不过转念一想,毕竟是要即将成为人妻的人,嫁的还是最有可能继位的大皇子,端承亲王齐明曜。如果还像以往那么清高不群,可不是好事。 滕家嫡支二房依附安国公与福康长公主这一支,赵敬乐见滕辉月变得更加成熟懂事。 赵敬带着儿媳妇嘉柔县主王秀娟继续忙滕辉月房里布置的事儿,比之前更加尽心尽力。 整个安国公府,各人有各人的忙碌,滕辉月是待嫁之人,最清闲的那个。 正百无聊赖,见外头日光正好,滕辉月让敛羽扶了手,缓缓走出院子外。 在院子里没走几步,长廊那边传来接二连三的请安声。 端庄严肃的安敬室主王承坚,同样被人扶着手走过来。 已经和南阳侯世子陆展云成婚三个多月的王承坚确实是个有福之人。他在成婚满二月就被诊出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能在成婚后这么短的时间内怀上,在文子之中并不多见。王承坚顿时被当成珍宝一样被南阳侯府和安敬室主府拱了起来,稍微动作大一点都能得来陆展云哀怨可怜的小眼神儿。 王承坚忍了一个多月,终于在陆展云阻止他参加滕辉月的婚礼时忍无可忍了。最后王承坚得胜,威风凛凛地出了门,陆展云像个饱受凌辱的小媳妇儿一样 第九章 诅咒 (5) ,紧张兮兮地跟在王承坚身后。 王承坚进了滕辉月的院子,陆展云不能跟着,可是还能听到他在院子外扯着嗓门嚎:“媳妇儿,你走慢点,小心脚下!” 连扶着王承坚的侍女脸上都露出惨不忍睹的神色。 王承坚却很坚强,面色如常,仿佛与外面疯子般嚎着的男人毫不相干。 滕辉月听着陆展云的声音,看着王承坚扑哧一下笑了。这一对儿永远这么可乐! 王承坚离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完好无损,脸色不算红润但也不苍白,还会笑,脸色不禁缓和了。 他就在滕辉月跟着郑太后祈福刚回帝都时见了滕辉月一面,还做了坏人,把明帝纳妃的事儿告诉了滕辉月。当时他没有想到滕辉月已经怀上了明帝的孩子。滕辉月坚持进宫,不过两日的功夫,却有圣旨下来为大皇子齐明曜和滕辉月赐婚。王承坚得到消息的时候一时激动晕了过去,之后被诊出有孕,母亲江华郡主齐芝与陆展云联手把他拘在家里把胎坐稳。 他出不了府,派人打听消息,福康长公主府那边却没有太大的动静。王承坚一直不放心滕辉月,但即使和陆展云吵起来了,也没有泄露关于滕辉月的半句。等终于见到安好的滕辉月,王承坚的心才算真正平静下来。 多年好友,多余的话不说,王承坚靠近滕辉月,默默地握了握他的手。 滕辉月的眼眶微微一酸,被他的一个动作差点引出泪来。 他平复了一下,轻轻道:“放心,我没事儿。阿坚,恭喜你有孕。” 王承坚道:“有这样的文爹,一定会生出一个健康可爱的孩子。”他说得一语双关。那口气,仿佛父亲是谁根本不重要,影响孩子的只有生孩子出来的文子爹爹。 滕辉月唇角上扬了一点,低低“嗯“了一声。 79 滕辉月和王承坚挥退了分别扶着他们的人,并肩走着说话。 滕辉月待嫁的院子正是安国公府平时为他特意留的,大而精致,尽管他一年没住几日,里面的摆设布置依然繁美奇巧,独具匠心。院子里花木茂盛,景致怡人。 王承坚看看天色,想着滕辉月出嫁的日子,应该是个晴天。可是整个安国公府都洋溢着喜气,滕辉月的态度却终究是平淡了些,无悲无喜,安静中带了淡漠。 王承坚不禁想起这几年,滕辉月脸上时常露出的幸福愉悦的笑容。如今即使人笑了,那笑意却薄得很,进不了心口。 “阿樾,待会儿回到屋里,你偶尔,尽力笑笑吧。”王承坚低声劝道。 滕辉月怀着明帝的孩子嫁给明帝的儿子,这件事在王承坚看来极为荒唐。偏偏做决定的人权势滔天,无人能抗衡。领旨的另一方愿意将错就错。夹在中间的滕辉月连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掌控,只能生受。 王承坚人微言轻,更知道事情一旦爆出,受伤害最大的只会是滕辉月,还要牵连太多太多的人事,也只能无奈缄默。 事已至此,唯有见一步走一步。 最令王承坚觉得忧虑的是滕辉月肚里的孩子。 于大皇子齐明曜而言,无论他出于何种目的答应娶滕辉月,这个孩子都代表着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这是哪怕是最温和没脾气的男人都最容忍不得的事儿。即使齐明曜没有因此厌弃滕辉月,心里也总会有些隔阂,而且将来对这个孩子恐怕也难有好脸色。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孩子,滕辉月都不能再继续这般颓废而无所作为下去。 正该趁着齐明曜对他依然情根深种的当儿,好好谋划一番。多年来齐明曜一直对滕辉月百依百顺,滕辉月对他的态度稍微好些,齐明曜都能高兴很久。王承坚有些同情可怜他,但对男子反复薄幸的印象更深一点,算计利用起来毫无压力。 若滕辉月能偶尔笑笑,露出一丁点对这桩婚事的欣喜,估计齐明曜知道了,会喜不胜收。 滕辉月摇摇头:“笑不出来。” “阿樾,他毕竟是你日后的夫君……即使是为了‘他’,你好歹也装装样子。”王承坚的嘴巴蠕动了下,含糊道。 滕辉月仍是摇头:“没关系的,阿坚。我在他面前任性霸道惯了,骤然转变,他心里更清楚是什么回事儿。他待我的好,我无以为报,唯有不在他面前装模作样。不然,那是对他的侮辱,也是对我的侮辱。” “……是我想左了,抱歉。”王承坚皱眉,很直接地认错道。他是有些关心则乱了。因为受宠的原因,滕辉月平时行事不需要考虑太多,但论起聪明周全,滕辉月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滕辉月看了他一眼:“我的事,与你无甚干系,你勿需自责。” 王承坚告诉了滕辉月明帝纳新妃,导致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儿。王承坚责任心重,不自觉把责任揽到身上,觉得自己也是害滕辉月无法再展颜的罪魁祸首之一。偏偏他无法帮到滕辉月半分,于是更加自责。 王承坚眼里闪过一抹难过。 滕辉月只是点到即止。他不愿再提及曾经发生过的事儿。 两人一时皆沉默了。 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之声。 滕辉月和王承坚刚好停在院子的入口旁边,廊柱和树木刚好遮掩了他们的身影。 两人一同往传出声音的方向看去,立刻听到一下清脆的巴掌声! “小贱蹄子,走路不长眼睛,撞了我,还踩着我新裁的裙子!”轻轻柔柔的女子嗓音响起,带着刻薄鄙视。 滕辉月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二姐姐,我不是故意……”隐忍怯懦的声音,显然是刚才跟了侍女去安置的滕文奇。 那能被滕文奇称为二姐的,只有嫡支大房的长房嫡女滕文珊。 “哦,原来是三弟。姐姐还以为是那个没规没矩的贱婢,冒冒失失的上不了台面,连走路都不会走了。”滕文珊讽刺道,意有所指的话说得十分难听。 “阿珊,人家快要成为郡王妃了,岂会把你我看在眼内?说不得这一撞,人家还是故意的呢!”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道。 这声音属于安国公府的四爷滕祁逸。滕文珊与滕祁逸交好,经常把没多少脑子的滕祁逸当枪使。滕文珊来了安国公府,自然随身带着滕祁逸。 “果然成了郡王妃,都要忘记自己姓滕了。莫不是也忘了你那还在别庄当管事娘子的姨母?” “二姐姐,我、我没有……姨母,不关她的事儿……” “既然没有忘记自己姓滕,那撞了我,踩了我的裙子,还不赔礼道歉?” “……抱歉,二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的裙子,待会儿我洗净了,还你……” “你弄脏了我的裙子,我才不要!把你侍女手上捧着的衣服赔给我即可。” “不,二姐姐。这是阿樾、殿下赐下的衣服,不能给你!” “‘阿樾’是你可以叫的吗?敢对雍主殿下不敬,掌嘴!” “住手。” 越听觉得越不像话的滕辉月和王承坚站出来,不悦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团麻乱。 滕文奇的半边额因为被掌掴而浮起五个手指印,挡在侍女面前,不让滕文珊碰到侍女给他准备的礼服。滕文珊指使不动府里的人掌滕文奇的嘴,扬起手掌欲自己来打。滕祁逸站在一边幸灾乐祸。他们身后还有几个人,睁大眼睛看着。 听到滕辉月的喝止,他们的动作都停住了,惊讶地齐齐看过来。 滕辉月的视线在所有人身上看了一圈,最终定在滕文珊,以及站在她身后半步的女子身上。这一次,他没有错过这个外表温柔斯文的女孩儿眼里的恶毒不忿。虽然转瞬即逝,但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恶意的程度甚至比落在滕文奇身上的还要强烈。 而滕文珊身后的女子,正是她的嫡亲表妹兼最亲密的手帕交秦氏,上一世时齐明曜纳的妾室。 “殿下,滕文奇这贱人居然没规没矩,直呼你的名字。我看不过去,才代你教训他。”滕文珊若无其事地放下手,礼数周全地朝滕辉月一福身,细声细气解释道。 滕辉月看也没看她一眼,对低着头羞愧难当的滕文奇道:“你是我的相宾,若连自己的脸都护不好,这相宾也不用当了。” 滕文奇脸色一白,强作镇定:“殿下……” 滕辉月哼了一声,吩咐道:“带文奇少爷下去敷药。下次你再把事情搞砸,我必罚你。” 闻言,滕文奇大大一愣,错愕地抬头看向滕辉月。滕辉月却没有再多言,直接转身和王承坚一起回院子。自有对元徵雍主之令听从无比的侍女请走呆愣着欢喜得说不出话的滕文奇。 被彻底忽视的滕文珊和滕祁逸想不到滕辉月会是这么个反应,不敢瞪他,便瞪着滕文奇的背影满脸不甘。 滕文珊跺跺脚没忍住,还想说话:“元徵雍主殿下……” 滕辉月头也不回打断道:“吵得我脑仁儿痛……全部掌嘴十下,撵出去!” …… 把滕祁逸他们的尖叫声挡在院子外,知道会有人遵从他的命令掌他们的嘴的滕辉月和王承坚往回走。 “好久没见过你发火。”王承坚看着滕辉月,语带怀念。他想起小时候挥动小金鞭在宫中横冲直撞的元徵雍主。 “不好吗?”滕辉月问。他吩咐人掌嘴的可是他的小叔和远房姐姐。以王承坚端谨的性格,会不赞同吧? “很好。”王承坚却是甚为支持,他觉得滕辉月精精神神的模样极好。“他们,不好。”一看就知不是安分的人。 滕辉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众人的宠溺下,他过得顺风顺水太久了,久到,几乎都忘记了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挫折难堪。 如今,倒大大提醒了他一下。 ************************************** 内眷那边,齐珍和小邵氏听到滕祁逸和滕文珊被滕辉月掌嘴,把嘴都掌肿了,脸色齐齐一变,一同看向同样得了消息的福康长公主齐敏。 齐敏听闻滕祁逸和滕文珊在滕辉月的院子前闹,还把滕文奇这个相宾打伤了脸,心里恼极了。滕辉月还怀着身孕呢! “阿樾快要出嫁,心里舍不得我和他阿爹,气性大了些。”齐敏轻描淡写道,“你们别让那些小的去闹他。” 齐珍忍不住道:“那是他小叔和姐姐!”小小年纪,对长辈如此不尊! 齐敏道:“他被他舅舅宠坏了。等嫁了人,自有夫君约束。到时让他夫君好好训他。” 抬出明帝和大皇子齐明曜,齐珍和小邵氏顿时哑了声。她们总不能说明帝宠得不对。而且,她们是看过大皇子齐明曜和滕辉月相处的,凭齐明曜对滕辉月的那股百依百顺的劲头,想让齐明曜约束滕辉月,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有这么硬的两个靠山,滕辉月绝对可以在元徵朝横着走没有问题。 思及此,她们不禁在心里想道,若是阿逸/阿珊嫁入皇家…… 可是没有如果。形势不比人强,只能忍气吞声。 齐敏在心里冷冷一哼,已经决定不让那些捣事精参加滕辉月的婚礼,以免他们在那么重要的日子出么蛾子。 80 婚礼准备期间发生的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只激起一些细微的波澜,又重归于平静,掩盖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太安十八年六月初六,大吉,宜嫁娶。 穿着相宾礼服的滕文奇在平旦时分起床,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好后,立刻带着侍女赶去滕辉月所在的院子。 此时的安国公府已经忙碌起来,走道上全是来来往往的侍女仆人。他们大多是福康长公主齐敏从公主府抽调过来的,每个人皆穿得喜庆整洁,行动有条不紊,丝毫不见忙乱。他们看到滕文奇,纷纷弯身行礼后,才继续忙手头上的事,非常有规矩。 滕文奇走过的地方,处处张灯结彩,布置得华丽堂皇,充满热闹欢兴之气。 但当他走进滕辉月的院子,却意外地发现里面依然一片静悄悄的,没有他预想中的忙碌热闹。这令他疑惑地停住脚步。 “殿下昨夜梦魇了,寅时才刚睡下……”打听到消息回来的侍女在滕文奇耳边轻轻道。 滕文奇吃了一惊。寅时!那不是刚刚才睡下吗? 滕辉月的院子里侍候的人全是福康长公主齐敏的心腹,而唯一的外人,正是得齐敏首肯时常陪在滕辉月身边的长辈——滕文奇嫡亲的叔祖夫人赵敬。他们无一例外地以滕辉月的身体为重,照顾起来事无巨细,无微不至。 滕文奇虽然觉得他们过于小心翼翼有点怪异,但也以为这是滕辉月身份尊贵讲究之故。 可是连嫁入皇室的婚礼,都如此顾忌滕辉月的睡眠状况?若误了吉时,岂不是大大的不好? 尽管这么想,但滕文奇并不敢有异议,只能束手站在滕辉月的房门外等候。侍女知道他身份不同,想领他到侧屋稍作休息。滕文奇刚想跟去,他的叔祖夫人赵敬就到了。 看到滕文奇等人站在房外,赵敬了然:“殿下还没有起?” 滕文奇老实地点头,朝他低声道:“说是昨夜梦魇了,寅时才堪堪睡下……” 赵敬拧起眉,掂量了一下时间,对滕文奇道:“来。” 他带着滕文奇从偏门进房,看到滕辉月的房内,外房里的人正蹑手蹑脚地用燃了淡香的炭火熏衣,梳洗用具已经准备好,井然有序地摆放着,就只等着滕辉月醒来。 赵敬的眉头一松,知道即使让滕辉月再多睡一会儿也不碍事了。 那下了命令不准其他人叫醒滕辉月的福嬷嬷是福康长公主府的老人,平时在公主府里荣养着,很有几分体面。这一次齐敏为了让滕辉月能有个舒舒服服的婚礼,把她派了出来,伺候怀了孕的大儿子。 看到赵敬和滕文奇,福嬷嬷甚为有礼地朝他们福了福身,请他们到侧房重新梳妆。尤其是滕文奇,今日他一天都得待在滕辉月身边,可不能坠了元徵雍主的面子。 “再让殿下睡半个时辰,老身会请他起来。”福嬷嬷压低声音道。 闻言,赵敬更加放心了,向福嬷嬷道了好,拉着滕文奇的手往侧房去。 不多不少半个时辰后,主房传来动静。 不一会儿,已经收拾妥当,还用了早膳,低声边聊边等候的赵敬和滕文奇被请了过去。 走进主房,赵敬和滕文奇看到滕辉月果然起来了。他身上披着一件宽松的中衣,背靠软榻,闭着眼半躺着。侍女们把他围了一圈,有的给他梳发,有的给他揉捏太阳穴,有的给他递衣穿衣,忙成一团。 许是因为昨晚没有睡好,滕辉月的脸色有些苍白,大大的桃花眼里带了点惺忪,但容颜依然极漂亮细致,未见憔悴。 赵敬和滕文奇上前行礼,滕辉月张开眼看了他们一眼,微微点头,张了张嘴但没有说话。 敛羽适时把一杯蜂蜜水递到他唇边。他最近被滕辉月冷落得厉害,可依然和以前一样,不离滕辉月三步以外地保护着。滕辉月不理他也不赶他,只管把他当空气,敛羽也就沉默寡言地忠实当影子。 滕辉月看到蜂蜜水顿了顿,接过杯子抿了几口,头也不抬地把杯子随手一递,立刻有人接了过去。 滕辉月有些干涩的喉咙被滋润了,便开口道:“久等了,自去忙你们的罢。若阿奇得空,便陪我坐坐。” 滕文奇一愣,身边的赵敬率先道:“阿奇今日的任务就是陪你,自然得空。”接着伸手拍了拍滕文奇:“去吧。” 滕文奇如梦初醒,忙不迭地点头:“是,殿……阿樾。” 滕辉月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唇角淡淡勾了勾。 滕文奇被滕辉月正眼瞧了,脸不禁一红。虽然被定为滕辉月的相宾,但他这几日都在养被滕文珊打出来的伤,还得跟嬷嬷学规矩,真正靠近滕辉月,今日才是头一遭。 近看滕辉月,滕文奇只觉得他实在太漂亮了,皮肤像极品羊脂玉一般,光滑幼嫩,看不见丝毫瑕疵。 为滕辉月上妆的嬷嬷对着滕辉月的脸几乎无从下手,最后只能用宫里为滕辉月特意赐下的天然蜜粉薄薄地上了一层。 因此滕辉月脸上的妆并不费事,侍女嬷嬷们把精力放在他的头发和婚服上。 滕辉月昨晚做了个噩梦。在梦里,他一身皇后品级的凤冠霞帔,独自踏上金銮殿。明帝身穿大红的十二章衮服,在金銮殿的尽头等着他。他会站到最爱的舅舅身边,与他一起接受天下臣民的朝拜。可当他满心喜悦地把手搭在明帝朝他伸出的手上,却只触到满手的鲜血。他错愕地抬起头,只见明帝极温柔地对他笑,但身上全是艳红艳红的血! 滕辉月立刻被惊醒了,极度惊惶之下,一声“舅舅”差点冲口而出! 睁开眼看到因为婚礼而特意换成的红色幔帐,他的心又隐痛着慢慢平静下来。只是辗转反侧,无法再入睡,后来感觉仅仅眯了一会儿,外头就传来福嬷嬷的叫起声。 滕辉月总算还记得今日是他和齐明曜的婚礼。 可是他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高兴起来。他不想说话,又不想那么安静坐着任人摆弄,见滕文奇来了,便开口让他留下。 不过滕文奇也不是个伶俐的,他让他坐,他就真的光坐了,盯着他看,一脸惊艳呆怔,感觉有点蠢,又奇异地令人莞尔。 “……你的脸颊,好了吧?”滕辉月慢慢道。 滕文奇窘了,不好意思地垂了垂头:“都好了。嬷嬷看过的,已经消了肿,还上了粉。”还好滕文珊是女人,没有多大力气,那巴掌印子看着吓人,敷了药之后,很快便消了。但一提这个,他就为自己的懦弱无能羞愧不已,还累得滕辉月要帮他出头。 “我帮你教训了他们。以后他们若再敢,我便用延宁郡王妃的名义,来一次教训一次,直到把他们打残为止。”滕辉月道。 滕文奇顿时被滕辉月的“心狠手辣”惊得目瞪口呆,然后想到延宁郡王妃,不正是他吗? 以他的名义弄残滕文珊? 滕文奇欲哭无泪,立刻苦起脸。但想到滕辉月是在为他出头,他又不敢说什么。即使他再拧不清,也不可能为了欺负他的人去责怪对他好的人。 滕辉月把他的苦瓜脸当成不敢,有些不高兴。 两人一时皆静默了。 等了一会儿,滕辉月又按捺不住,蹙眉道:“阿奇,你说说话。” “啊?说、说什么呢?”滕文奇脱口道。 滕辉月无言地看着他。 滕文奇憋了又憋,老半天终于挤出一句:“阿樾,你用早膳了吗?”他的这个问题得到福嬷嬷赞赏的一瞥。 滕辉月停了停,道:“没……” “不如吃点吧。今天你会很忙的。”滕文奇道。被教导了好几天的他非常清楚婚礼的流程。直到晚上,滕辉月和他都没多少机会能吃上东西。 滕辉月闭上嘴,盯着滕文奇不说话。他没有胃口吃。 滕文奇的手里却立刻被塞了一碗早已准备的燕窝粥。他反应迟钝地茫然四顾时,各人都在埋头忙碌,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滕文奇又转过头看着滕辉月,举起燕窝粥怯怯道:“殿……阿樾,你用一点吧……” 滕辉月眯起眼,好半晌才道:“你喂我。”不高兴,使唤人了。 滕文奇一点也不恼,立刻道:“好。”直到这一刻,滕文奇才有点滕辉月比他小,是他弟弟的感觉。 等滕辉月穿好婚服,准备妥当时,院子外也越来越热闹。 几个侍女仆役来回跑动,向滕辉月他们活灵活现地讲着外面的情况。说那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说世子滕辉然如何带着人刁难大皇子以及他带来的人,说大皇子如何应对,说大家如何地高兴快活…… 滕文奇和房里的人都笑成一团。不经意间,滕文奇看了滕辉月一眼,不禁怔忪了。因为滕辉月虽然也在笑,但这笑,似乎没有落到眼里、心里。 与大皇子齐明曜成婚,对于滕辉月来说,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吗? 滕文奇的心里突然浮起这个念头,然后狠狠打住。他直觉不能深想下去。 吉时已到,福嬷嬷拿起红盖头,小心翼翼地盖在滕辉月头上。 滕文奇离滕辉月很近,准备扶他起来,只听到滕辉月用极低的声音轻轻吟道: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滕文奇知道这词,描述的是女子或者文子向情人表达自己一往情深、无怨无悔的爱意。 滕辉月在这个时候突然吟起这词,滕文奇本该觉得他是在向大皇子齐明曜表白自己的心意,而他本该为他们之间的深情感动。 但莫名地,滕文奇听在耳里,只感到说不出的伤感与决绝。 那不是即将陷入情爱的义无反顾,而是义无反顾后被辜负的放手…… *************************************** 盛装的元徵雍主滕辉月在滕文奇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出安国公府。背后,是亲朋好友的不舍与祝福,前方,是他的表兄兼未来夫君齐明曜得偿所愿的狂喜。 把手交到齐明曜手上,滕辉月能感觉到他激动的颤抖。 滕辉月闭了闭眼,在坐进花轿的那一刻,泪水无声地滑下。 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81 “皇上,您的脉象有力,从容和缓,不浮不沉,龙体安康。”太医院的掌院胡太医为明帝把完脉,很是欣慰道。 之前明帝派了他秘密为元徵雍主把平安脉,调养身体,实在把一把年纪的他吓得不轻。如今明帝终于又把他唤回来诊脉,胡太医以为是终于可以脱离苦海,只差没感激涕零。 这个皇宫中,最让太医院放心的就是明帝本人的身体。宫里的其他主子贵人还时不时得个风寒,染个小病,只有明帝体魄强健,又有孝顺的元徵雍主盯着他不让他操劳过度,几乎没有生过病。唯一伤着的那一次还在十年前,也极幸运的是有惊无险。 明帝龙体安康,便是天下百姓之福。 明帝面无表情,平静地摆摆手:“退下吧。” 胡太医很习惯明帝的喜怒难辨,恭敬地一躬身,退了出去。 内侍太监苏顺从阴影处走出来,跪在明帝面前:“皇上,苏先生已经收到信,会在三日内赶到。” 明帝缓缓颔首,脸色变得晦暗不明。 在胡太医诊脉之前,他刚吐了血,这已经是三日内的第二次。 明帝从来不是讳疾忌医的人,太医院每月皆会为他诊脉,留下“龙体安康”的脉案。明帝本身对医理亦稍有涉猎,一直没有感觉不适。可是在一切正常的情况下,他却突然吐血。 此事蹊跷,因此第一次吐血之后,明帝做了一些布置,才不动声色召了其他太医,诊脉的结果却是没有异状。明帝不信任这个结果,立刻派人去找苏先生。苏先生被江湖中人奉为医圣,与少年时的明帝是忘年之交。明帝有恙,苏先生不会袖手旁观。只是苏先生四海为家,行踪不定,即使收到明帝给他留的消息,一时半刻也赶不过来。 第二次吐血后,明帝立刻让太医院掌院胡太医把脉。可是依然没有结果,甚至连吐血会有的血气不稳的脉象都不曾出现。 而除了吐血,明帝并未感觉到其他的不适,但他直觉这件事不简单。 龙体的康健涉及的利害关系太广,在一切未明朗之前,除了已经知情的极少数的心腹,明帝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睡在他枕边的滕辉月。不过不告诉滕辉月的原因,则只是为了不让他过分担忧。 年过六旬,鹤发童颜的苏先生在最短的时间内秘密进宫。为明帝诊脉后,苏先生素来平板淡漠的脸不禁一变,看着明帝欲言又止。 “直说。”明帝沉声道。 苏先生道:“皇上,若老夫没猜错,你中了一种叫‘牵命’的蛊。此蛊以吸食男子精血为生,中者表面无恙,但生命力会逐渐下降,出现莫名的疲惫、乏力、嗜睡等症状。” 明帝皱起眉:“朕的身体并未出现这样的症状。” 苏先生眉头锁起来:“这也是下毒者的毒辣之处。中了此蛊的男子,一旦与女子或者文子交合,泄出阳元,体内的蛊虫会加速吸食精血,缩短宿主的寿命。可是下毒者同时下药给你,最大限度地减轻中蛊后随之而来的症状。若皇上没有发现,很可能……”他顿住。 “……很可能会在不知不觉死亡,造成暴毙的假象。”明帝面如沉水。 苏先生点点头:“皇上可以看看你掌心。生命力降低,掌心纹路会变浅。” 明帝看看掌心,果然如他所说的,掌心的纹路似乎比以往要浅上一分,只是平时没细心留意。 听到这骇人听闻的真相,明帝心潮起伏,但他到底是非常人,立刻镇静道:“可有解法?” 苏先生为难地摇摇头:“此蛊老夫是从书上看来,暂时没有解法,因为中蛊者无一不在盛年毙亡。事实上,皇上能安然无恙至今,老夫已经非常惊讶。看你的脉象,此蛊在你身上已经潜伏多年。” 明帝浑身散发着阴沉的怒火:“潜伏多年?” “‘牵命’蛊顺血而入。皇上是否曾受过伤?” 明帝立刻精准道:“八年前,手臂。”当时刺客留下的伤口早已愈合,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没想到,他始终是一时大意了! “估计是从那时开始的。”苏先生道,仍然疑惑明帝如何撑到此时。 “朕曾有八年未亲近后宫。”明帝道。 苏先生恍然。恐怕下蛊之人也没有想到明帝会这么多年不亲近后宫,才会被打破了让明帝不知不觉暴毙的盘算。 苏先生当机立断道:“皇上,对此蛊老夫并无把握,但宫里必有不妥之物。当务之急,老夫要先找出那不妥之物,才能对症下药。” 即使面对如此生死攸关的事,明帝依然沉稳理智,唯有凤目凌厉慑人:“此事全权交给你。在此之前,你先帮朕为一人把脉。” 苏先生极为诧异。这天下还有哪个人当得起明帝为他说出一个“帮”字? 苏先生跟着明帝进了寝宫。里面燃着安息香,宽大的龙床上,一个五官精致漂亮的少年文子正在沉睡,唇边还带着甜蜜安心的微笑。 明帝一身的冷冽在看到床上的滕辉月时,慢慢缓和下来。 苏先生立刻明了八年未亲近后宫的明帝体内的蛊,因何而起作用了。但看明帝的神色,似乎没有丝毫要迁怒的意思。 苏先生在明帝的示意下上前为床上的人把脉。不一会儿后,他平板淡漠的脸上再现惊讶之色。 明帝立刻问:“怎么了?”竟比之前听到自己身中无解之蛊时更紧张。 苏先生压低声音道:“‘牵命’蛊只对男子有用,尤为歹毒的一层意思,却是要人断子绝孙。这位殿下身子调养得不错,但先天是难受孕的体质……” 明帝凤目一厉:“朕只要你诊断那蛊毒可对他有害!” 苏先生道:“他有孕了。虽然只有月余,脉象不显,但的确是有孕了。” 明帝一怔,脸上露出似喜似悲之色,一时十分复杂。 在明帝体内还带着不知能不能解的蛊毒之时,这个消息确实非常突然。 苏先生继续道:“极为难得,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胎了……” 明帝的脑里不禁浮现起滕辉月抚着腹部,满心期待的模样。 沉默良久,明帝对苏先生道:“入夜后,有劳你来为他诊脉。” 苏先生想也不想要拒绝。这个时候,他该专心致志在明帝的蛊毒上,哪里能分出精力给一个怀孕的文子? 明帝直接打断他还没有出口的拒绝,淡淡道:“他是朕的命。其他人,朕信不过。” 82 苏先生豢养的一只紫貂喜食毒物,越毒越喜。在它的带领下,众人在已故张妃的素心宫寻到毒物。这些毒物是蛊虫的尸体,放在香炉里燃烧,即使素心宫被封闭多年,依然散发着一缕淡淡的毒息。 明帝闻言,脸色阴沉得可怕。当年素心宫的宫人全部被绞杀,皆因张妃张素素死前留下的“碧落黄泉,虽死不休”八字。那时明帝被张素素的遗字恶心到,但没有在意。因为张家和张素素的野心,明帝手上的暗卫从未放松过对他们的监视。张素素既然想得到子嗣,想得到皇后之位,不可能想要明帝死。却没想到,她竟能在明帝的眼皮底下,做下此等事! 良久,明帝道出一字:“查。” 张素素如何得到毒物和下毒的原因有待查证。苏先生得到这毒物的残渣后,眉头便没有松开过。 他曾以为下毒者给明帝下蛊的同时,又用药物为明帝调养,压下生命力下降的反应。可真相却是不同蛊与不同毒之间的混合,意外达到平衡。 除了在张素素这一处出了纰漏以外,皇宫在明帝的控制下暂时并没有找到其他相关毒源。也就是说,明帝最后一次吸入此毒,是在三年前。明帝体内残余用以平衡的毒所剩无几,又重新与人交合,才是明帝出现症状的主因。 而明帝的身体,经过多年的蛊毒洗礼,已是外强中干。蛊虫在明帝体内留得太久,已经融入明帝的骨血,若把蛊逼出体内,明帝的身体很可能因承受不住而崩溃,但不逼出来,明帝的时间也所剩无几。 此事事关重大,苏先生本着医者的心,坦白与明帝明说。 正值壮年,刚定下了心爱的妻子,又得了最令他期待的孩子,明帝真正感到愉悦满意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却突然被告知自己命不久矣。饶是以明帝刚强的心智,也不禁一阵恍惚。 他有着一个英明的帝皇该有的责任心。他该在这种形势下,做好一旦他崩逝的各种安排,包括继承人,包括手上独属于他的势力,包括朝堂的反应…… 可是明帝的心神,却渐渐只集中在滕辉月身上。 这是他最心爱的人,一辈子,唯一的一个。 生同衾死同穴的约定还历历在目。明帝毫不怀疑若滕辉月知道真相,会执拗地随着他一起走,甚至带着他们的孩子。 明帝也曾想过,当他驾崩的时候,必定会下旨令滕辉月陪葬。要死,他的宝贝儿也只能死在他的身边。 但明帝所设想的,是在几十年后。那时的滕辉月已经与他成婚生子,历尽人生的辉煌,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还这么小,甚至没有完全长开,人生才刚刚开始,不曾着上凤冠霞帔,不曾生儿育女,不曾看着儿女成家立业…… 杀伐果决的明帝,罕见地迟疑了。 苏先生彻夜查阅医术,熬得疲累不堪得出的结果是:以毒攻毒。把蛊虫用毒杀死在体内,再配以各种手段除去剩余的毒素。 “有几成把握能成功?”明帝立刻切中关键。 苏先生抬起熬得通红的眼:“不足一成。”然而,这已经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必死与一线希望,如何抉择? 明帝半阖眼,陷入沉思中。 *************************************** 后宫中真正能给明帝带来有用建议并且能得明帝几分信任的,只有郑太后一人。当年郑太后能与兴帝斗得难分难解,甚至最终获胜,之后还曾经想对明帝的后宫伸手。若不是年纪渐大,又有福康长公主齐敏居中调停,这些年郑太后不会如此安心当个含饴弄孙的老人。 当明帝把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告诉郑太后,这位半生陷入权力斗争中的老人眼里闪过一丝恐惧:“先帝在外征战近三十年,体魄强健,结束战事后待在宫里不过十年,便体弱而亡……你皇兄年未过而立之年,力竭倒地而亡……” 明帝同样有类似的想法。如果兴帝和他的嫡兄齐广之死确实与蛊毒有关,那么,是有人要他们齐氏皇室男子的命! “母后,此事已非一家两家之争,而是皇家存亡之斗。”真正的幕后黑手依然隐在暗处。这个时候,可不分什么郑家李家。 郑太后应该很清楚,一旦明帝以及皇子们没了,她这个太后就什么也不是。 郑太后心里一凛:“皇儿,你想哀家如何做?” “朕可以立阿曜为太子。”明帝道。以他的身体,由不得他不立继承人。 郑太后脸上带了悲色:“你的身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无论如何,明帝都是她的亲生儿子,是她一直以来的骄傲。 明帝道:“阿樾有了朕的孩子。” 郑太后一愣,而后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会如此糊涂!若你有个万一,你叫阿樾以后怎么过?”明帝为皇子们选妃的风声传出来,她就知道明帝心意已决,但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还让滕辉月怀孕了! 这无媒无聘的,还未婚先孕,如今明帝又是这么一个状况,可叫滕辉月怎么办? 郑太后偏疼滕辉月,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明帝一意孤行,生生把她最疼爱的外孙儿毁了! “阿樾性子倔强,若告诉他,他会带着孩子给我陪葬。”明帝对这一点毫不怀疑。 “怎么可以!”郑太后失声道,“绝对不行!” 明帝却是静静看着郑太后,没有说话。 郑太后立刻明白明帝是真的动了让滕辉月带着孩子和他共赴黄泉的心思,脱口道:“不行!你不可以动阿樾!” “那么……”明帝淡淡道,“试着阻止朕……” 郑太后决定带着滕辉月去护国寺,暂时避开明帝。她真的怕明帝一时想不开,带着滕辉月去死。若是平时她绝不会这么想,但如今明帝是一个将死之人。谁也猜不到他的心思会变成什么样子! 临走前,郑太后对明帝道:“让阿曜娶阿樾!哀家保证保住阿樾肚里的孩子。”她说的是实话。一来,有人针对皇室中人下毒手,齐氏皇室的血脉必须保住!二来,一旦明帝有个好歹,齐明曜登基,以他目前的威信也压不住朝臣。娶了滕辉月,等于得到他身后所有势力的支持。而且郑太后也无法眼睁睁看着滕辉月毁掉,以齐明曜对滕辉月的深情,说不定可以容下此事。 明帝不置可否。其实这正是他的盘算。只是,他要郑太后先说出来。有郑太后的保证,滕辉月等于多一道护身符。 想归想,可是当滕辉月躺在他身下,一如既往地毫无保留,满心满眼的全是依恋幸福,明帝突然失了控!明帝想到有一日他的宝贝儿会属于另一个男人,想到原本属于他的身体会躺在另一个男人身下,温驯地打开自己,想到那依恋信任的目光会看向另一个男人…… 明帝立刻发狂!他甚至捏上了滕辉月的脖子,想在这一刻把他拖进地狱去! 若不是心里始终保持着一丝不能伤了滕辉月的理智,明帝可能会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事后几乎灭顶的悔恨令他终于意识到,他容不得有人动滕辉月分毫,连他自己都不行! *************************************** “想阿樾死吗?”明帝问齐明曜,然后在他惊骇的目光中,淡淡说了他的身体状况与滕辉月的身孕,接着道:“父皇带着阿樾走,余下的事,交给你,可好?” 齐明曜还来不及为心上人有了父亲的孩子感到伤心,已经被明帝再认真不过的话惊得心里发寒,脱口道:“不好!” “怎么不好?” 事关心爱之人的生死,齐明曜不惜对上明帝:“父皇,阿樾尚年幼,您不能这么自私!” “朕不会留下他孤独一人……” “我可以照顾他!”齐明曜急忙道,鼓起勇气迎视明帝变得极冷厉的凤目,“我娶他!我会对他的孩子视如己出!求父皇成全,放过阿樾!” 明帝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摆手:“那么,让他离朕远远的……” 齐明曜这才终于意识到,他的父皇命不久矣,正在安排身后之事。他猛地跪下,朝明帝深深磕下首,红了眼睛…… *************************************** 编一个故事,造一个珍妃。世人便知元徵雍主的受宠从“何”而来,不会再想到他与明帝这一对甥舅曾悖德乱伦,甚至有了孩子。 可是滕辉月的伤心绝望依然能伤明帝至深。一句“舅舅,您不要您的小皇后了吗”,逼出了明帝一口心头之血,令连日来的调养功亏一篑。 苏先生气得脸色铁青,但在明帝的坚持下,依然先给滕辉月诊了脉。 等到苏先生说出“无碍”两字,明帝总算觉得让滕辉月离开一个月,把胎坐稳是一个极好的决定。 不过,滕辉月对明帝的影响过于严重,若明帝还想有足够的时候安排后事,就不能再与滕辉月见面。 每晚待在珍妃宫里让苏先生施针,体内五脏六腑绞痛得明帝额际见汗时,他便拿着暗卫传来的关于滕辉月的消息在看。 他的阿樾今日吃了什么,穿了什么,看了什么书,与人聊了什么话,发呆了多长时辰,笑了几次,哭了几次…… 一点一滴,明帝看得缓慢仔细,仿佛要把那一字一句全部刻进脑里。他背诺负情在前,他的宝贝儿却没有到他面前哭闹,只是默默承受,不复以前的活泼明亮…… 明帝知道,滕辉月是为了他。滕辉月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明帝,但依然舍不得让他为难,舍不得让他担心,所以他乖乖听话。 连要他嫁齐明曜,他都听话,听话得令明帝的心痛得狠。 而滕辉月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明帝用了多大的力气,才终于写下那道赐婚的圣旨。不会知道,明帝有一瞬间想把他的亲生儿子碎尸万段。 太常寺准备给元徵雍主的聘礼,明帝一件一件亲自挑选,写到礼单上。他要给他的宝贝儿最好的。滕辉月不喜欢皇后专用的织金云锦嫁衣,便换掉。 明帝下旨为余下的几个皇儿赐婚。四皇子齐明炎不急。二皇子齐明渊的正妃与三皇子齐明勇的正妃,不能有丁点儿威胁到滕辉月的地位。又担心以滕辉月的性子,没有能和他说上话的弟媳,便挑了一个曾经被滕辉月无意中提过的远房堂哥。姓滕的同龄人中,他的宝贝儿只对这个有些好脸色。 知道他的宝贝儿不想住到宫里,不想见到他,明帝不封齐明曜做太子,封亲王,让他可以住在王府里,安安静静养胎过日子。 …… 这一样一样的,明帝着魔似地,不为人知地对滕辉月极尽宠爱之能事。但仍然觉得不够,怎样宠都宠不够! 只要明帝还能呼吸一日,他就为滕辉月撑一日的天! …… 太安十八年六月初六,明帝负手站在眺望楼,看着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前往福康长公主府的方向。 他的宝贝儿,今天会嫁给别人,成为别人的妻…… 苏先生看着他的英挺又寂寥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已经老了,不懂这些儿女情长,但明帝的所在所为看在眼里,心里很难不产生感触。 “皇上,是时候该施针了。”苏先生提醒道。 “……你说,阿樾今天会不会哭?” 苏先生不语。他不想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明帝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道:“我一直舍不得他哭。他一哭,我就什么都答应他了。” 苏先生见他明明该施针了还无动于衷,没好气道:“既然舍不得,怎么又拱手让人?”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明帝的顾虑,说到底,还是为了滕辉月。只是这样的处置方法,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坦然接受吧!即使将来真相大白,也难免心存芥蒂。 不过,一切的前提是,明帝能够活下来。 明帝目光变得悠远,淡淡道:“我说过,他是我的命……” 没有他,他就没有了命。他在,他才有放手一搏的决心。哪怕只有一线希望能再次与他重逢,明帝也不会放弃…… 就让上天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83 端承亲王齐明曜从宫里回来已经到了戌时。 与元徵雍主滕辉月成婚后,明帝下旨让齐明曜监国,而明帝则罢朝,专心致志守着生了病的珍妃。如今朝堂内外都认定那珍妃是迷惑君皇的妖妃,而明帝重罚了一些出言反对的大臣,还为了珍妃的病血洗后宫,也招来不少非议。 齐明曜作为监国亲王的德才兼备却是显出来了。不过短短四个月,他得到的支持比以往努力多年的还要多。 齐明曜对此不觉得欣喜,而是极大的压力。因为他知道明帝看似荒唐的行为下的真相。随着苏先生治疗明帝体内蛊毒的日子渐长,明帝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连上朝也成了问题。所以所谓的珍妃才会生病,为明帝的罢朝找了理由。受重罚的大臣都是那些倚老卖老,会成为齐明曜登基后最大阻力的人。明帝在时能压住,并且收为己用,换了太过年轻,经验尚不足的齐明曜,却是尾大不掉。血洗后宫,则是为了清洗可能存在的奸细。到了这个时候,是宁杀错也不能放过。 明帝正全力为齐明曜铺路。可是他们父子之间却越来越无话可说。齐明曜甚至察觉到明帝并不想见到他。而其中的原因,彼此心知肚明。 明帝是齐明曜最尊敬佩服的父亲,滕辉月是他打小爱护宠溺的心爱之人。齐明曜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明帝因为命不久矣而带着怀了孕的滕辉月去死。任何一个疼爱滕辉月的人都无法接受明帝的这个决定。 才十五岁的滕辉月,他的人生不该到此为止。 所以即使和明帝扛上,齐明曜也不会退让。而以明帝的睿智,怎么会看不出他们对滕辉月的保护才是正确的?明帝亦是疼滕辉月入骨的人,因此他默许了这种做法,只是感情上依然无法接受而已。 看到日渐虚弱的明帝眼中的黯然,齐明曜愧疚又无能为力,唯有更加尽心尽力地处理朝堂上的事,减轻明帝的负担。 端承亲王府的大总管段非见齐明曜带着贴身太监陶福回来了,连忙迎上来,向齐明曜行礼道:“王爷,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要摆在哪里?” 齐明曜忙了一整天,午膳独自在宫中匆匆用过,然后一直到这时都滴水未沾。 段非这么一问,齐明曜顿时觉得饿了。 “王妃用过了吗?” 段非道:“用过了。用了一碗红枣粥,半碗银杏老鸭汤,两片酸辣膏。” 齐明曜皱起眉:“用得这么少。” 段非眼眉一跳。他从齐明曜出宫开府开始当府里的总管。如今大皇子府变成端承王府,换掉的只是牌匾上的名称,他依然是总管。平心而论,除了规矩重些,齐明曜是一个不难伺候的主子。但自从王府有了元徵雍主这个王妃后,这种好伺候也随之终结了。 偏偏难伺候的不是嫁进来好几个月但深居简出不怎么符合元徵雍主的跋扈威名的王妃,而是段非早已经十分熟悉的王爷齐明曜。明明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依然腾出时间专门关心自己的王妃。光是为了王妃的吃食,齐明曜先从宫里挖来一个御厨,又从福康长公主府里挖来一个厨子,特意安排在王妃的凤祥阁小厨房,只负责王妃一人的吃食。 凤祥阁里伺候的人全是王妃带过来的心腹。齐明曜不好细问她们滕辉月的动静,便让段非留意一下,随时汇报。饶是以段非的能干,对于这种化身为细作刺探情况的任务,也觉得棘手。 还好凤祥阁的人没有太过刁难段非。只要段非是客气正面询问的,她们亦会客气地回答,让段非得以交差。她们的态度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王妃的态度。不得不说,本以为自小金尊玉贵长大的王妃会非常难相处的段非,可谓大大改观。 其实几个月下来,段非多少能猜到王妃应该是有孕了。虽然奇怪明明是喜事,王爷却没有大肆宣扬,但想到王妃嫁进来才四个月,一开始就已经有了类似的症状,又觉得不奇怪了。不过看王爷关心到事无巨细的模样,想来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必定是王爷的,毕竟以王爷的身份,敢拿这么大件事糊弄他,即使是受宠如元徵雍主也不能够。无论如何,王妃的身子如今是金贵万分。 思及此,段非又觉得再如何小心伺候都不为过,当下道:“王爷还是去看看王妃吧。有王爷在,王妃必定会多用一些。”他知道这话王爷必定爱听。王府上下连后院守门的大狗都知道王妃就是他们王爷的心尖儿。 果不其然,齐明曜眉头一松,颔首道:“说得对,本王得去看看他。” 仿佛找到了一个极好的理由,齐明曜立刻大步流星朝凤祥阁走去。他的贴身太监陶福来不及说一句话,便跟着齐明曜一同去。只要事关元徵雍主,不,如今是端承王妃之事,陶福很早已经学会不置喙了,省得主子回头恼他。 ****************************************** 齐明曜和滕辉月成婚之前,齐明曜特意在王府里修葺了两个院子。一个是位于王府中心的最宽敞最雅致大气的归鹤院,前身是齐明曜居住的地方。另一个则是王府里位置较偏僻安静的院子,也就是如今的凤祥阁。 对于滕辉月怀孕一事,如今齐明曜的心态已经变得很平和,甚至当思及这孩子身上流着一半滕辉月的血时,心里会升起淡淡的爱屋及乌的感觉。 因滕辉月嫁给他的时候,孩子已经有近四个月大,如此一来,出生时辰是瞒不过世人的眼睛的。不用问也知道,滕辉月必定不会愿意为了自欺欺人而服用药物阻止孩子出生,或者秘密生下孩子后,等到“足月”才公布孩子的存在,篡改孩子的出生时辰。 齐明曜准备两个院子,就是给滕辉月选择。只要滕辉月想,他不介意光明正大地公开这个孩子的存在,让滕辉月住进归鹤院,无须惧怕旁人的目光。但若滕辉月想要一个安静不受打扰的地方待着,齐明曜也准备了凤祥阁给他。 虽然滕辉月在嫁给他后很快搬到凤祥阁,令齐明曜有些失落,但也理解以滕辉月目前的状况,他确实需要静养。齐明曜也就毫无怨言地继续住在归鹤院,而后偶尔趁滕辉月心情好时,睡到凤祥阁的外房。虽然有一墙之隔,但齐明曜已经心满意足。毕竟,滕辉月并没有排斥他到底,不是吗? 84 齐明曜来的时候,滕辉月正在凤祥阁的小书房里画画。他真正擅长的是书法,而不是丹青。但因为他的字与明帝的字太像,所以他不再写。 滕辉月画得随意,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嫁给齐明曜后,他一直就是这副模样。把自己关进凤祥阁里,专心养胎,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不听不看不问。 偌大的端承王府,多了一个王妃依然和从前没有多大分别。 齐明曜对此毫无怨言。他照顾滕辉月照顾得心甘情愿,无微不至。即使滕辉月摆明了不想承担王妃应尽的责任,只想当个摆设,齐明曜都纵着,只要滕辉月高兴就好。 王府里,齐明曜为他立威。宫里,养母郑妃想摆婆婆架子,齐明曜为他挡着。除了婚礼后入宫谢恩的那一次,四个月来滕辉月没有再进宫。不得不说,若不是齐明曜,滕辉月这段时间很难过得如此平静。 滕辉月知道齐明曜对他好,可是如今他实在无能为力回报什么,只能沉默。 滕辉月身边伺候的人都是从福康长公主府带出来的。不明真相的她们非常高兴看到齐明曜对她们的主子这么看重,见滕辉月态度冷淡,面面相觑之余,却不着痕迹地推波助澜一把。滕辉月知道了,对这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懒得理会。毕竟说到底她们都是公主娘亲的人。公主娘亲绝不会害他,不过若知道了他和齐明曜处得不好,难免会担忧。 “主子,王爷过来了,问可否在外房摆膳?”滕辉月的大丫鬟菱楠行过礼后,低声问。 滕辉月手中的笔顿了顿,平淡道:“摆吧。”又继续下笔。 菱楠小心翼翼道:“主子您不过去吗?王爷一进房,就在找您……” 滕辉月笔尖又一顿,头也不抬微微点头道:“本宫待会儿过去。” “是。”菱楠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滕辉月勉强又画了几笔,终是画不下去,搁了笔走出书房。 一出书房,滕辉月没有太意外地看到齐明曜静静地站在廊檐下,身长玉立,清雅高贵。 齐明曜从侍女手里接过一件薄披风,披在滕辉月肩上,温和的凤目充满柔意地看着他:“夜凉,你多穿一件。” 怀孕七个多月的滕辉月腹部已经高高隆起,行动有些笨拙,身体却不见臃肿,依然漂亮精致,还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妩媚的韵味,令齐明曜觉得爱不释手。 “嗯,你回来了。”滕辉月见齐明曜眉宇间带着掩不去的倦色,道,“这么晚了,还不快去用膳?” 齐明曜得了这一句,只觉浑身舒泰,连疲累也去了几分,含着笑意道:“想和你一起用。” “我用过了……” “陪陪我。”齐明曜道。 滕辉月扯了一下披风的系带,不置可否。刚受了齐明曜的好意,他也不好摆出冷脸。事实上,婚后他和齐明曜的关系与婚前没有多大区别。除了多了见面的机会,齐明曜还是那个总是用温柔喜爱目光看着他的少年,而滕辉月则只用普通表弟待表兄的方式待齐明曜,亲切中带了几分疏离客气。 齐明曜不介意滕辉月的态度,只是加倍地对他好。他相信水滴石穿。终有一天,滕辉月会真正接受他。 齐明曜扶着滕辉月往外房走。 侍女们利落地摆膳。三丝银鱼羹、四喜豆腐、酸醋鱼、三鲜莲花酥等等滕辉月喜爱又适合有孕之人吃的菜式点心摆了一桌。 齐明曜扶着滕辉月坐下,不容分说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柔声道:“我一个人用没意思,你陪着我随意用几口。” 滕辉月先前用过一些,不过见喜爱的菜摆了一桌,肚子又觉得有点饿了。无论心情如何,为着肚里的孩子,滕辉月也十分顾惜自己的身体,便没有拒绝,从善如流地吃下齐明曜给他夹的菜。 齐明曜的胃口顿时好起来。他一边吃,一边时不时给滕辉月夹上一筷子,体贴而恰到好处,令人无法拒绝。 虽然齐明曜用得多,滕辉月用得少,但两人几乎同时停下筷子。齐明曜顺势邀滕辉月逛院子消食。尽管一路无话,齐明曜的心情却好得很,脸上的笑容没有下来过。 散步过后,齐明曜送了滕辉月回房,自己则在凤祥阁的小书房里处理了一些奏折,之后歇在外房的床上。 滕辉月对此没有任何表示。 ************************************** 滕辉月在王府静养,虽然没有帮到齐明曜分毫,还要耗费他的精力照顾,但齐明曜甘之如饴。光是滕辉月待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一点,已经令齐明曜精神为之一震。他踌躇满志要给滕辉月不输于明帝给的一切。 相比于滕辉月,另一个与齐明曜息息相关的人则令他颇为头疼。 这人是齐明曜的养母——郑妃。 郑妃此人,美貌有了,小聪明也有了,偏偏待在皇宫这个充满勾心斗角的复杂环境,美貌显得不够绝色,心计也不够过人,若不是有郑太后护着压着,早被扔到犄角玩坏了。偏偏没有太多自知之明,自觉受了很多委屈,只是因为畏惧郑太后与明帝,胆子不够大,多年以来隐而不发。 可是如今她的养子齐明曜成为亲王,满朝皆心知肚明的储君,连被千娇百宠的元徵雍主滕辉月都得向她行礼,叫一声“母妃”。郑妃忍不住有些飘飘然起来。 尤其是这个时候,明帝顾着那个狐媚子珍妃的病,对后宫不理不睬。郑太后不久前生了场病,精力大不如前,后宫之权便悉数落在郑妃与邓妃之手。而邓妃为了三皇子延宁郡王齐明勇的前程,对郑妃一向多有忍让。于是郑妃毫不客气趁机独揽了后宫大权。 郑妃得势后,其中一个表现就是对其他妃嫔侍君的轻慢。 后宫中真正能与郑妃分庭抗礼的只有育有皇子的邓妃与赵昭仪。邓妃知情识趣,避其锋芒,儿子又是三皇子延宁郡王齐明勇这个从小被认定与储位无关的,郑妃倒没有拿她怎么样,但对育有二皇子齐明渊的已经升为昭仪的赵昭仪就不客气了。以前储位没有尘埃落定时,两人皆视对方是最大的竞争对手。赵昭仪地位不及她,家族势力却与出了一后一妃的郑家不相伯仲,已故的汝南王府最受宠的赵侧妃是赵昭仪的姑姑,赵昭仪的表姐齐珍如今是安国公府继太夫人。而且赵昭仪没少拿齐明曜非她亲生子这事冷嘲热讽,令郑妃恨得牙痒痒的。 如今局势已定,郑妃没少拿住赵昭仪的错处故意刁难。 最严重的一次,郑妃罚了赵昭仪的跪,令其大病一场。 事后,二皇子延顺郡王齐明渊看齐明曜的目光都带了一股阴冷。 郑妃是齐明曜养母,为着孝道,齐明曜不可能对郑妃太强硬,只能劝了又劝,希望她有所收敛。 但郑妃没了郑太后与明帝的管束,行事依然张狂了不少。 不过最令齐明曜头疼的,还是郑妃与滕辉月的不对付。 郑妃与元徵雍主滕辉月之间却是有梁子的。滕辉月幼时第一次入宫,差点被郑妃摔着,直接导致了郑妃从贵妃降为妃,十多年来没有再晋升。滕辉月渐渐长大,元徵雍主之威令后宫妃嫔侍君通通避让。滕辉月与后宫妃嫔侍君从不亲热,对郑妃更是冷淡一点。郑妃对此怀恨在心。若不是齐明曜娶了滕辉月会得到天大的好处,郑妃对滕辉月恐怕连笑容都挤不出来。 如今滕辉月已经成了齐明曜的正妃,郑妃依然有些忌惮他背后的势力,但也认为大局已定,如今是滕辉月以及他背后的势力要依附齐明曜和她郑家的势力,不是齐明曜和她郑家的势力要倚仗滕辉月以及他背后的势力。 这种心态上的变换,导致她想出手压滕辉月一头。而且借口也光明正大:她是滕辉月的婆母。 母亲想教训儿媳妇,恐怕连福康长公主齐敏都没有理由抗议。 如此,便有了郑妃三番四次想召滕辉月入宫请安。她也没准备太折腾滕辉月,只是想摆摆婆母的架子,让那目中无人的元徵雍主立立规矩。 可是齐明曜怎么可能舍得怀了身孕的滕辉月被郑妃折腾?郑妃的召见,齐明曜甚至没让滕辉月知道,直接推了。 郑妃养了齐明曜这么多年,多少养出了感情。平时齐明曜对她也颇为孝顺,甚少违逆她的要求。唯独滕辉月一人,是母子两人之间永远不可调和的矛盾点。齐明曜娶了滕辉月之后,更是护得密不透风,甚至为了滕辉月直接驳了郑妃的面子。 新仇旧恨一起来,郑妃对滕辉月更加不待见。 齐明曜的姑姑兼岳母福康长公主齐敏对宫里的消息十分灵通。郑妃想为难她的儿子,自然引得齐敏大怒。不过齐敏的手腕与郑妃不是同一个级别的,她没有直接找郑妃算账,只是去探望滕辉月的时候把齐明曜叫到一边,淡淡地让他看着办。 “若端承王没有法子,本宫只能代为出手了。”齐敏很有长辈的风度。 齐明曜只能苦笑。若等到齐敏出手,郑妃恐怕就要保不住了。郑妃虽然有些不着调,但到底养育他多年,齐明曜不能放着她不管。 由他出面挡了郑妃对滕辉月的刁难,总好过齐敏亲自出手直接打回去。 可是郑妃无法如愿,心里只会越来越不甘。 齐明曜下了朝到甘泉宫请安,向郑妃行过礼后,郑妃笑吟吟地指着给他奉茶的秀丽女子道:“阿曜,这是母妃的侄女,你的表妹……” 85 齐明曜温文的笑容里的真意立时褪了,只是在场的人都没有察觉。 郑妃继续道:“灵燕,给你表兄问好。” 郑灵燕年方十五,生得温柔婉约,举止大方得体,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娇嫩鲜妍。她放下茶盏,看着俊秀温雅的齐明曜,脸上一红,盈盈下拜道:“灵燕见过端承王殿下。” “嗯。”齐明曜微微点头,没了下文。 他的反应那么冷淡,郑灵燕顿时有些尴尬。 郑妃道:“阿曜,怎么不让你表妹起来?” 齐明曜道:“起吧。”目光没有在郑灵燕身上停下一下。 郑灵燕直起身,略带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委委屈屈地退到郑妃身边。 郑妃的脸拉了下来,声音转淡:“你表妹好心向你问好,怎么这般态度?” “母妃,没有父皇的允许,宫外的女子不得在宫内留下超过两个时辰。”齐明曜问非所答。 “阿曜!”郑妃警告道。 “是,母妃?”齐明曜询问地看着她。 郑妃心里一突,不自觉避开他的目光,对郑灵燕道:“你先回去吧,得空再来看姑姑。” 郑灵燕抿了抿唇,向郑妃和齐明曜行过礼后,袅袅娜娜地退出去了。 随后,郑妃又摒退左右,只留下齐明曜。 齐明曜安静地坐着。他刚劳累了一早,连茶也来不及喝上,便到甘泉宫请安。此时喉咙干渴,却没有碰郑灵燕放在案几上的茶盏。 “阿曜,灵燕是本宫嫡亲兄长承恩侯世子的嫡长女,德容兼备,便是嫁入皇室,也配得起皇子正妃的身份。”郑妃道。 唯有皇后的亲生父兄才能受封承恩侯。郑家的承恩侯爵位,缘于郑太后,受封的先是郑太后的父亲,而后由 第九章 诅咒 (6) 郑太后的弟弟,也就是郑妃的父亲袭爵,如今她的父亲是郑家的族长,整个郑家以其为马首是瞻。她的兄长是嫡长子,已经被立为世子,但能不能继承爵位,还是一个未知之数。承恩侯一爵快要传承三代,郑家没有一人想丢掉这个爵位。 可惜郑妃不得明帝欢心,若不是有郑太后帮扶,还早早养了齐明曜,第二代的爵位能不能保住还真不好说。 未来太子或者新帝枕边,郑家都想放人。 即使英明如明帝,郑太后也能把郑妃放在明帝身边近二十年,扭转了郑家的颓势。郑妃虽然比不上郑太后,但齐明曜同样比不上明帝,所以郑家认为,可以暗地里操作一下。郑妃自告奋勇,要帮娘家完成这个任务。 她本以为不难。男子爱美色,齐明曜又是心性不定的少年。尽管他爱重元徵雍主滕辉月,也绝不可能一辈子只守着他一个,多一个郑灵燕做侧妃,更能巩固郑家对他的支持。 而且,滕辉月如今还怀了孕,无法服侍齐明曜。郑妃想牵这个线,理由冠冕堂皇。 “皇弟们的婚事自有父皇定断,母妃慎言。”齐明曜道。 想起不怒而威的明帝,郑妃微微一滞,片刻,才若无其事道:“本宫没有旁的意思。只是王妃有孕,你身边缺个侍候的人,终是不妥。灵燕听过你的名声,对你颇为倾慕。我们拗不过她,虽然觉得她为侧有些委屈,但你是个令人放心的,必定不会亏待她。” “母妃,阿樾有孕,是我对不住他在先。如今成婚才四月,便要纳侧。皇祖母与父皇会怎样看儿臣?皇姑姑与安国公姑父又会如何看儿臣?”齐明曜问。 郑妃误以为齐明曜为了争得储位而令滕辉月未婚先孕,造成事实后由不得滕辉月不嫁。对此,她是十分支持的。这于她百利无一害,还借此掌握了滕辉月一个不守礼规的把柄。 齐明曜则顺着她的这个想法,表现自己对滕辉月的愧疚,把自己对滕辉月的宠爱变得合理。 郑妃不悦道:“难不成就要因此单守着他不成?”她不喜欢滕辉月,即使知道滕辉月这时怀了齐明曜的孩子,感观也只有更坏,没有变好。 齐明曜问:“母妃到底想儿臣如何做?” “本宫要你娶灵燕。”郑妃脱口而出。 齐明曜的脸色立刻一沉。 郑妃用命令的语气说出话就知道坏了,不过仗着养母的身份,她没有低头,只是生硬地换了个说法:“本宫的意思是……” “侧妃是要上宗室玉牒的。母妃还是先经得皇祖母同意吧。”齐明曜长身而起。郑太后比郑妃清醒百倍不止。再有郑家人嫁入皇室,不是好事,而是催命符。 “区区小事,哪里需要惊扰太后?”这本是郑妃自作主张揽上身的事,她还不敢禀到郑太后面前。 齐明曜半垂下眼帘:“在儿臣看来,此事不小。” 有一瞬间,郑妃以为站在她面前的,是明帝。 知道真的惹怒了齐明曜,她强笑道:“阿曜,本宫是一片好意,你别多想。既然不愿,便再等等吧!灵燕年纪尚幼,不急、不急……” “不必等。她再好,与我何干?”齐明曜轻轻道了一句。 郑妃被他这句话惊得忘了言语。齐明曜这是拒绝与郑家联婚的意思?他怎么敢? “阿曜,你说清楚!”郑妃的声音尖利起来。若被族里知道是她导致齐明曜与郑家决裂,她的日子别想好过! 齐明曜没有说话,朝郑妃行了礼,径自出了甘泉宫。身后,传来物件被扫落到地上,四分五裂的声响。 他微微摇头,轻吸一口气再吐出,回头目视甘泉宫的方向,凤目里闪过一抹凉意。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不能让郑妃再这样耍性下去。 ********************************** 出了甘泉宫,路过邓妃的景和宫,齐明曜看到齐明勇携着他的未婚妻子滕文奇停在路边,面前一名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子,正在说话,还试图去拉滕文奇的手,被齐明勇粗鲁地拍开。 那女子正是刚才郑妃介绍过的郑灵燕。 “发生什么事?”齐明曜走过去问。 “表兄,我刚刚碰到延宁郡王与阿奇,过来向他们行礼。没想到阿奇如此拘泥见外,拒了我的好意。”郑灵燕道。 齐明勇听得拧起眉:“休要胡说,是你对阿奇不礼貌在前。”他是性子憨直,但人不笨,知道郑灵燕在倒打一耙,明明是她率先对滕文奇动手。 “延宁郡王,你与阿奇尚未成婚就这般出双入对,对阿奇的名声可不好。”郑灵燕道,一副一片好心的模样。 齐明勇一时语塞。这句话他听在耳里明明觉得不对头,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虎着脸瞪着郑灵燕,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郑灵燕惊喘一声,求救般地看向齐明曜,希望他为她出头。 “好了,你是宫外的人,回去吧。”齐明曜对郑灵燕道。 郑灵燕终于如愿以偿得到齐明曜正眼看她,与她说话,顿时摆出听话柔顺的姿态:“是我失态了,还望延宁郡王和阿奇恕罪。” 她的本意只是引起齐明曜的注意,并不是真的想得罪齐明勇和滕文奇。滕文奇与她未来的对手元徵雍主滕辉月有亲戚关系,倒也罢,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庶出文子。但齐明勇不一样。他的母妃邓妃能在宫中多年屹立不倒,以十足的劣势与背景雄厚的郑妃几乎平分秋色,生生占了最高的四个妃位之一,可是不容小觑。 她姿态摆得够低,又是郑妃的亲侄女,齐明勇和滕文奇缓过这口气,想来会顺着台阶下。 出乎意料的,郑灵燕没有放在眼内的滕文奇小小踏前一步,轻轻柔柔道:“你错了。一来,我是郡王殿下的未婚妻,身份本比你高,不是你能随意动手触碰的。二来,我这次入宫,是因为邓妃娘娘此前曾派嬷嬷教导我婚礼的规矩,我特意来谢恩,刚好郡王殿下来给邓妃娘娘请安,便一起出来,没有你所想的那边龌龊。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不能仗着年纪小任意妄为。” 郑灵燕轻抽一口气,差点压抑不住怒火! 滕文奇居然在教训她?还在端承王面前说她“龌蹉”“任意妄为”? “表兄,我没有……”郑灵燕泫然若泣地看着齐明曜。 “……把人带下去。”齐明曜直接道。 话音刚落,齐明曜的侍卫会意地站到郑灵燕面前:“郑姑娘,请。” 郑灵燕看齐明曜,可是齐明曜根本没有看她。她不甘地跺跺脚,狠瞪了滕文奇一记,不得不在侍卫的“护送”下走远。 齐明勇憨厚直白,刚才滕文奇以事论事地堵了郑灵燕的嘴,他看得很高兴,本就对滕文奇这个未来媳妇儿很喜欢,如今又更喜欢几分。 “奇了怪了,我怎么还能更喜欢你呢?”他大大咧咧道。 滕文奇的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差点能冒烟了:“殿、殿下……”别这样看着他! 自从赐婚以来,他和齐明勇不过见过两次面,但齐明勇的性格令滕文奇觉得轻松自在,不需要像在家里那般小心翼翼。他对这桩婚事渐渐期待起来。 可没想到齐明勇会当着齐明曜的面说出这般大胆的话,滕文奇极为羞涩,又听到心口怦怦直跳。 齐明曜看着他们小两口觉得好笑,又有一丝说不出的羡慕。 不知他和阿樾,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两情相悦…… 他对滕文奇这个未来弟媳感观不错。之前滕文奇曾到王府探望滕辉月,他的嫡姐滕文珊厚着脸皮尾随到王府,说要向滕辉月赔罪,提起婚礼前一日被滕辉月掌嘴之事。滕文奇只听了三分之一,便站起来把滕文珊轰了出去,没让她打扰到滕辉月。 齐明曜便对滕文奇感到满意。 “好了,等你们成婚再慢慢看。天色不早了,三皇弟你好好送弟媳回去。”齐明曜道,“得空到端承王府陪陪你兄长。”滕辉月总是关在凤祥阁,关久了不免会闷。滕文奇去了,他总会说上几句话。 对了,还有安敬室主王承坚,他是滕辉月的好友…… 齐明曜正盘算着叫多些人去王府陪滕辉月解闷,齐明勇听到齐明曜对滕文奇的称呼,马上咧开笑:“是,大皇兄!” 滕文奇又羞得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低垂着头胡乱地“嗯嗯“应了几声,也不知听清楚齐明曜的邀请没有。 后来滕文奇跟着齐明勇离开,走路都是带飘的,差点左脚翘右脚摔到齐明勇怀里。 齐明勇觉得这个媳妇儿更可爱了。 86 细长洁白的手指捻起一颗紫玉葡萄,慢条斯理剥了皮,含入口中。 滕文奇经过通报走进来,滕辉月已经把一碟紫玉葡萄吃了一小半。虽然还想吃,但过量不好,他便挥挥手让侍女拿开碟子,眼不见为干净。 肚里的孩子已有八个月大,他躺在软榻上,像只典着肚子的慵懒矜贵的猫。 滕辉月出嫁时滕文奇作为相宾,懵懵懂懂地总感觉到一股弩拔弓张、山雨欲来的气氛,吓得小心翼翼的不敢多踏一步,不敢多说一句,实在有些不堪回首。 如今见滕辉月身上那出嫁时的沉郁已消散不少,眉目间没有欢容亦没有愁苦,气质平和安详,一副被照顾得极好的模样,滕文奇心里不禁轻松起来。 尽管他不知道滕辉月身上发生什么,他还是盼着滕辉月能好。 “阿曜,我来了。”滕文奇开声。不知何解,他面对滕辉月越来越没有以往的拘束。 “你的婚礼在十日后,怎么有空过来?”滕辉月懒洋洋道,斜睨过来的桃花眼带着不自知的魅惑。 滕文奇看得脸微红,老老实实道:“之前在宫里碰到端承王爷,他怕你总待在王府会闷,让我得空便过来。” “若我真指望你解闷,早闷死了。”滕辉月道。几个月才来一次,还笨得不会说是挂念他才来,而是奉了齐明曜的命令才来。偏偏这么实诚的话,让听惯了阿谀逢迎的话的元徵雍主觉得顺眼。 齐明曜想着滕文奇来了,滕辉月会肯多说几句,倒是十分了解滕辉月的性情。 “哎,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做什么?”滕文奇不赞同地看着他。 滕辉月觉得滕文奇的胆子是越来越肥了,还敢教训他。 滕辉月道:“婚礼准备得怎么样?” 滕文奇道:“有二叔祖夫人帮着,一切都好。”滕辉月的婚礼后,宫里的邓妃派了两个宫中的教养嬷嬷到滕家嫡支的府邸,明为教导滕文奇规矩,实则是护着他免遭嫡母嫡姐的报复。滕辉月不留情面掌了滕文珊的嘴,令她面子里子皆丢尽。她不敢找滕辉月麻烦,却不准备放过滕辉月为之出气的滕文奇。 滕辉月离开福康长公主府时留了话给娘亲齐敏,齐敏便找上邓妃。 有宫里的嬷嬷在,滕文珊和她的母亲像被捏住了七寸,不敢太过分。 不过滕文奇到底小瞧了嫡母嫡姐的狠辣。两个教养嬷嬷在滕文奇的房里发现了一些会致人绝育的小物件,若不是放的时日较短,恐怕会造成严重的后果。滕文奇是文子,子嗣本就艰难些,他的嫡母嫡姐则想直接绝了他的后路! 滕文奇惊白了脸,终于彻底对她们死心。他没有把事情闹大,但私下找了父亲。他的父亲滕丰誉本来是个明白事理的,只是对内宅之事实在甚少插手。他挺信任自己的发妻。所以初闻此事,滕丰誉第一反应是不信。但证据确凿,又有宫里的嬷嬷把关,由不得他不信。 这事经了宫里嬷嬷的眼,等于经了宫里邓妃的眼。滕丰誉寻了父亲滕英,两父子一合计,只能暂时把滕文珊和她的母亲关起来,直到滕文奇出嫁为止。 婚礼的事,则交给滕英的夫人小邵氏与二房的夫人赵敬一起办。 然而小邵氏年纪大了,最溺爱滕文珊这个样样出色的小孙女,滕文奇害得滕文珊被关,小邵氏碍于夫君滕英没有发怒,但又怎么会尽心尽力为滕文奇准备婚礼? 事情最终反而交到赵敬手上。 赵敬处事公道,滕文奇对他反而比较放心。滕文奇不担心自己,但他要嫁的是延宁郡王齐明勇,他不想丢那个憨直真挚的皇子的脸。 当然,这些不好的事他不会告诉滕辉月。 不过滕辉月闻一知十,听到“二叔祖夫人”就已经有了猜测。但既然滕文奇不说,他就不问。因为齐敏与赵敬相交较密,他见赵敬的次数比较多,对这个睿智精明、眼光独到的长辈的行事很看好。有他在,滕文奇估计也吃不了亏。 “你的婚礼我是不能去了。你缺什么,只管说。”他大腹便便的,没有人会准他出门。他也不想出门。 滕文奇见识过滕辉月那丰厚得离谱的嫁妆,知道滕辉月是认真的。他也就认真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一时想不起来。你到时随意给我添几件吧。元徵雍主殿下的眼光,我是信的。” 滕辉月不禁弯唇笑了笑。果然相比于那个明明对他羡慕妒忌得要命却装作亲切熟稔的滕文珊,滕文奇要讨人喜欢得多。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温润的男声响起。 滕辉月与滕文奇一同望过去,只见齐明曜站在门边,带着笑问。他问的是两人,狭长的凤目却只专注在滕辉月身上,看着他唇边的笑容,露出欣慰的神色。 滕文奇连忙站起来行礼。 齐明曜摆摆手让他起来,温和道:“再过十日你就是本王的三弟媳,大家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滕文奇依然恭谨。从齐明勇那里,他可是知道这位端承王爷看着好说话,实则最重规矩。就算以后他真成了延宁郡王妃,于公于私,对着既是兄长品级又高一级的齐明曜,一样要礼数周全。 齐明曜见他这般也不以为意,走向滕辉月,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手,觉得有些凉意,就想握住他的手捂一下,想把他的手捂热。 滕辉月几不可察地挣了挣。 齐明曜微怔,动作自然地放开他的手,对侍立在滕辉月身后的菱楠道:“把手炉拿过来。” 菱楠应了声,很快把一个小巧精致的手炉拿过来,递给齐明曜。 齐明曜把手炉放在滕辉月手里,柔声道:“你的手凉,抱一会儿,嗯?” 滕辉月看着他,慢慢点头。 齐明曜笑了笑,转而对着滕辉月隆起的腹部道:“今日有没有乖乖听你文爹的话?你文爹怀着你辛苦,你可不能折腾他,不然等你出来了,我就罚你……” 滕辉月插嘴道:“别呢,他很乖很听话……”他有种感觉,这一胎是儿子。父子连心,也许是知道滕辉月心里难受,这个孩子一直没有闹过,滕辉月照旧能吃能睡,没有孕吐浮肿。到了胎动的时候,孩子也只在里面踢几下让滕辉月放心,乖得很。滕辉月护他护得紧。 齐明曜听到滕辉月的回护,故意板着脸道:“阿樾你就是太宠他。” 滕辉月不吭气,拿眼尾瞄他。 齐明曜立刻投降,对着他的肚子不甘不愿道:“好吧,既然你文爹为你说话,我姑且信你一回。之后还是要乖乖的,不许闹你文爹……” 87 “他那么小,哪里听得懂?”看着齐明曜煞有介事地对着他的肚子训话,滕辉月啼笑皆非。 “多说说,他便懂了。”齐明曜很坚持。一开始只是因为他来看滕辉月时,滕辉月郁郁寡欢的,不怎么和他说话,两人相顾无言,场面很冷清。齐明曜很想多留一会儿,才装作和滕辉月肚里的孩子说话。没想到,渐渐地却说出趣意了。有时对着还未出生的他读读诗词,有时说说小时候滕辉月做过的糗事,有时端起父亲的架子训话,第一次贴着滕辉月的肚子清晰感觉到胎动时,齐明曜的心里油然而生为人父的期待与骄傲。 而滕辉月,也没有当初那么抗拒他接近他的肚子,还会因为不认同他教导孩子的话,多说几句。 齐明曜很喜欢这种感觉。这才是一家人该有的气氛,温暖而琐碎,丝毫不令人觉得厌烦。 “你又知道?”滕辉月挑眉。 “等以后他长大了,你问问他。”齐明曜道。 滕辉月受不了地摇摇头。 齐明曜笑着又和他聊了几句,便起身走了。他的事务繁忙,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的时间,抽空来看看滕辉月都是来去匆匆。只要滕辉月不赶他,他就不在意这种奔波。 自齐明曜来了后,滕文奇便沦为透明人。齐明曜的眼睛只放在滕辉月身上,有意无意地令滕辉月无暇相及滕文奇,专注在他身上。 滕文奇很识趣甘心地当这个透明人。端承王爷与王妃相处的画面,可不是人人可以瞧见。 齐明曜对滕辉月的温柔体贴也令滕文奇看得钦羡不已。若日后齐明勇对他有齐明曜对滕辉月的三分好,滕文奇已经觉得不枉此生了。 “怎么傻住了?”滕辉月送走齐明曜,终于拨冗看了滕文奇一眼,见他一脸的羡慕怔忡,微微一哂。 “王爷对你真好。”滕文奇由衷地感叹道。 滕辉月摩挲着齐明曜给他的手炉,淡然道:“……他对我的确好。” 这语气怎么……滕文奇看着滕辉月平静的神色,有些迟疑问:“王爷对你好,你……不高兴吗?” 滕辉月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好一会儿才道:“怎么会?” 滕文奇想起滕辉月出嫁时的气氛,想起之前在宫中见到齐明曜的阵仗,低声道:“阿樾,恕我多嘴一次。难得王爷对你情深意重,你别不以为意……人心都是肉做的,冷得多了,想捂也捂不回来……” 滕辉月半垂了垂睫,问道:“你看到什么了吗?” 滕文奇被滕辉月的敏锐惊了一下,想了想,老实道:“宫中,似乎有意为王爷添人。不过,王爷应该是拒绝了。” 滕辉月没有半分惊讶:“你直说是郑妃便是。至于她想塞过来的人,是她那个娘家侄女,郑灵燕吧!” 有了上一世的经历,滕辉月用膝盖想都能想到郑妃是什么德性。郑妃素来对他不满,若不是因为他身份够高够受宠,怎么会一直觍着脸讨好他?一朝得势,果然忘形,没有郑太后的一半沉得住气。 滕文奇说不出话。因为滕辉月所料的居然丁点儿不差,想来他早已经心里有数。 “若她推荐其他女人,我还高看她一些。”滕辉月唇角带了轻蔑,“愚不可及!” 滕文奇道:“你不担心?”怎么说郑妃也是齐明曜的养母,滕辉月的婆母,一个孝字压下来,即使他们身份尊贵,也不得不掂量一二。而且郑灵燕的身份不低,若以后齐明曜登基为帝,入了宫有郑妃撑腰,可是件后患无穷的事。君不见郑妃正因为有郑太后的支持,多年来在后宫屹立不倒。虽然无子,但却随着养子齐明曜的身份水涨船高,再度得势。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如果天意如此,何不由他去?”滕辉月道。 “阿曜,王爷眼里只有你一人,你这么不在乎把他拱手让人,自己又能得什么好?”滕文奇鼓起勇气劝道。 他经过赵敬与邓妃派给他的两位嬷嬷的教导,想法比以前积极了不少。他们身为文子,即使成了正妻,因为子嗣艰难,也难以阻挡夫君多纳人以延绵子嗣,要在内院与别的女子文子争斗的机会更多。想要过得好,最重要的不是拼命怀上子嗣或者斗赢其他妾室,而是紧紧抓住夫君的心。别指望他的心全在自己身上,但多一分,便是一分。运气好手段够的,把夫君的心攥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关键还在自己身上。 滕辉月嫁的是皇子,夫君纳妾的压力更大。但他身份贵重,容貌绝色,聪颖剔透,又极为幸运地怀上了子嗣,完了很多文子一辈子都无法实现的想念。若生下来的是儿子,便有了借口堵住其他人想拿他无子作文章的嘴。更重要的是,齐明曜对他情有独钟,堂堂一个最有可能继位的实权皇子,对他温柔宠溺,照顾他小心翼翼,无微不至。只要滕辉月愿意,这是一份触手可及的幸福如愿。 滕辉月比他聪明,应该更明白这个道理。滕文奇不明白为什么滕辉月会无动于衷。 滕辉月轻轻抚着隆起的腹部,反问道:“你信他眼里永远只有我一个吗?” 滕文奇微窒,小小声反驳道:“你不试,又怎会知道?”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试? 这一句滕辉月没有说出口,他闭了闭眼,掩去一闪而过的伤痛,再睁开时已经平静无波。 “情无至便无知,既无知便无痛。”可惜他明白这个道理明白得太迟。 “阿樾……”滕文奇担忧地看着他。 滕辉月道:“你不用为我着急。阿曜,不会纳郑灵燕的。”一后一妃再来一妃?郑家当元徵朝姓郑吗?还是当……和齐明曜是没有脑子的笨蛋?除非齐明曜想出手灭了郑家,否则,郑家的女子和文子不可能进到内院碍他的眼。 “可是……” “够了。你先回去吧,我要歇会儿。”滕辉月不客气道。 滕文奇只好闭嘴。 ******************************** 齐明曜再到凤祥阁看滕辉月,里面已经没了滕文奇的身影。 “怎么不让他再陪你多一会儿?”齐明曜问。 滕辉月在吃百合银耳羹,只吃了半碗就吃不下去,刚好剩下一半。 齐明曜问完后正觉得口渴,拿起剩下的半碗,几口吃完,滕辉月想阻止都来不及了。 “他还得忙婚礼的事,我让他先回去了。”滕辉月道。 “他和三皇弟成婚后住在延宁郡王府,比未嫁前要自在些。若你闷了,只管让他过来。”齐明曜道,“还有安敬也是,我记得你和他走得近。” 滕辉月道:“阿坚他刚生完产,正在调养身子,没有空闲过来的。”王承坚生了一个七斤的大胖儿子,父子均安,喜得陆展云跟个傻子似的。滕辉月也为他们感到高兴。 “我指的是日后。无论你身在何处,想让他们来的,就让他们来。”齐明曜道。不论安敬室主王承坚还是滕文奇,只要能让滕辉月高兴些,齐明曜都不介意折腾。 滕辉月领情,弯起唇应了一声。 “你用膳比之前少了,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式?”齐明曜关切问。 滕辉月摇摇头:“太医和衣笙都诊过脉,一切都好。” 齐明曜顿了顿,放心似地点点头。他是忘昏头了,有医圣之称的苏先生在父皇的强硬要求下,隔天便被秘密带进凤祥阁,为滕辉月把脉。 对滕辉月的身子康健,他们都不会放松。 齐明曜若有所思,滕辉月看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阿樾?”齐明曜马上察觉,看向他。 滕辉月微微张了张嘴,又合上。 “阿樾,有事便向我说,不然,我会担心。”齐明曜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听说,宫中想挑些人侍候你……”滕辉月道。 齐明曜下意识皱眉:“你无须在意宫里的流言蜚语,我不会答应的。”接着凤目微亮,带着笑意道:“阿樾放心,我发过誓只要你一个。不用吃醋,啊?” 滕辉月轻轻道:“宫里的好意也不是全无道理。我一直怀着孩子,之后要生产坐月子,你一直无人侍候,也……”他说不下去,齐明曜骤然盯着他的震惊受伤的目光令他不自在地微微撇开脸。 为齐明曜纳妾,本就是他的盘算。滕辉月用了全部的力气才没有抗旨,嫁给了齐明曜。作为王妃的其他责任,他真的无能为力。想到要齐明曜做亲密的事,他从身体到内心都无限抗拒。齐明曜尊重他的意愿没有碰他,但他不可能让齐明曜就此守着他一个。作为对齐明曜待他好的回报,他会暂时担住端承王妃的虚名,让他顺利坐稳如今的位子。至于以后,即便齐明曜受不了要休了他,他都可以接受。如果齐明曜找到另外深爱的人,他更是只会替他高兴。 “……阿樾,你忘了我已经立下毒誓,只得你一人吗?”齐明曜艰涩道。 “如此强人所难的誓言,便是老天,都会看不过去吧。若真有了报应,我必以身代之。”滕辉月道。 若真有了报应,我必以身代之。 这一句看似深情的话,却让齐明曜脸色一白。 因为滕辉月说这句话的前提,是齐明曜违誓纳妾。滕辉月想他纳妾! 这个认知令齐明曜觉得心痛得仿佛有刀子在他的五脏六腑里搅动。 最后,他只能胡乱地说出一句:“阿樾,这事你不要管。”然后狼狈地走出了凤祥阁,落荒而逃。 88 三皇子延宁郡王齐明勇与滕家嫡支大房长房庶出文子滕文奇的婚礼,低调而隆重地完成了。 之所以低调,是因为珍妃病重,明帝守着她寸步不离,整个建康皇城,皆笼罩在一片低迷沉重的气氛之中,所有人都颤颤巍巍的。 而滕辉月的产期,也越来越近了。 孩子满九个月刚好过了十日,在太安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这个飘雪的夜晚,隔着肚皮踢醒了滕辉月,开启了接下来的兵荒马乱。 当时的滕辉月难受地呻吟了一声,在外房睡下的齐明曜猛地惊起,也顾不得失礼,只着中衣便冲入内房。 凤祥阁内,守夜的侍女太监都待在侧房。因为齐明曜这段时间不顾任何人的反对,非要睡在外房,亲自为滕辉月守夜。此时她们听到主房的动静,精神皆一震,直了腰,只待一声令下,便全体开始忙碌。 齐明曜看到滕辉月满头大汗地捧着肚子,挣扎着起不来。齐明曜连忙靠过去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着急道:“阿樾你怎么了?来人!来人!”全没了平素的稳重温文。 衣笙带着两名嬷嬷飞快地走进来。衣笙利落地为滕辉月把了脉,道:“王爷,王妃要生了。“ “不是还有十来天吗?怎么提早了?”齐明曜擦着滕辉月额上的汗,看他脸色惨白,痛得唇上没了血色,心疼道。 衣笙没空理他,连忙指挥着其他人动起来。因为事先演练过,一切都行进得有条不紊。 “王爷,产房不留男子,请移步。”衣笙道。 齐明曜的手被滕辉月痛极之下用力握住,齐明曜回握他的手,都不舍得动:“本王可以留下……” “王爷!”衣笙不赞同地低叫。 “阿曜……你……你先出去……”滕辉月沙哑道。 齐明曜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恳求道:“答应我,你会好好的……” 滕辉月艰难道:“……你先出去……” 衣笙顾不得逾越了,直接强行拉起齐明曜:“王爷,你别让阿樾分心!” 齐明曜也知道不能再待下去,强忍着心里的不安,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内房。 外面下着雪,外房一片忙碌的景象,齐明曜脸色微沉,转到左边的侧房。里面已经被清场,只余他的贴身太监陶福守着。 陶福对齐明曜行了礼,微微点头。 齐明曜走到侧房贴着主房的墙角,按了一个极隐蔽的机关,整面墙滑开了一个可容一人弯身进入的门口。 齐明曜毫不犹豫弯身走进去。片刻后,墙身无声地恢复原状。 谁也不知道,凤祥阁的主房后面,建了一个不大的密室。这个密室与内房只有一墙之隔,可以清晰地听到内房里面的动静。 而这个密室里,早已经多了两个人。 两人一站一坐,正是那传闻中守着病重的珍妃寸步不离的明帝,与他的内侍太监苏顺。 随着解毒时日的增长,明帝体内的蛊毒对他身体的伐害渐渐显露,精血的流失导致生命力的流失,明帝开始频繁地产生无力、晕眩等症状,连握笔都成了问题。他的脸容依然俊美威仪,身材依然修长健颀,但他的发色变灰,脸色青白,唇色浅淡,双手的纹路变浅,呈现一种不祥的死灰。这样的明帝,旁人只须一眼,已经能看出他的身体出了大问题。因而,明帝已经久不出现在人前。 明帝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他在大雪天出宫,但他要守着滕辉月生产。所以随着滕辉月产期的逼近,明帝直接在端承王府附近藏起来。滕辉月一发动,他便掩人耳目地来到这个密室。 此时,明帝全神贯注听着内房的动静,每一次滕辉月发出痛苦的叫声,他握成拳的手背便用力得青筋尽显。连齐明曜进来,无声地向他行了一礼,他亦一无所觉。 齐明曜同样没有多余的心力想什么,默默地坐下,皆因墙后滕辉月的动静,把他的全副心神吸引住了。光是心疼,已经痛得他觉得无法呼吸。 向来不怎么信奉鬼神的他,此刻都在心里暗暗祈愿,只望他的妻子与他肚里的孩子,父子均安。 ********************************* 他不知道生孩子会这么痛……仿佛要从体内把他劈成两半…… 滕辉月迷迷糊糊想。 他自幼受宠,身子养得骄贵,除了练武时曾受过一些小伤,没有真正经受过什么痛苦。 这是第一次,痛得他忍不住大声地痛叫,眼泪流个不停。 口里被放了木塞,以防他咬伤自己。有人揉着他的肚子,语气急促地催促着他用力。 滕辉月用力,用尽了全身的力,可是痛楚一点点夺去他的意识,四肢软绵绵的,变得不听使唤。 视线已经完全模糊,围着他的人在说什么,他一点也听不进去。 他想起很多人很多事。想起自小到大父母亲人对他的宠爱,想起他骑着白峩它们,在宫里横行霸道的意气风发。想起齐明曜和齐明炎他们对他的好,然后,想起一直不愿想的明帝。想起他们多年来一起共渡的日子,那些睁开眼睛,便看到舅舅温柔宠溺的目光的清晨,想起彼此之间柔情蜜意的亲吻,缠蜷万分的每一次缠绵…… 以前,他就是受了个小小的擦伤,明帝都会对他哄了又哄。 但如今,他这么痛了,为什么舅舅还不来看他? “舅舅……舅舅……” 滕辉月这一胎生得艰难,衣笙他们急得满头大汗。 原本还算配合的滕辉月的气息突然弱了起来,眼里失去光彩,半昏迷过去,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主子!主子!你醒醒……” 衣笙力持镇定,眼睛却急红了。他拍打着滕辉月的脸,试图唤回他的神智。 可是滕辉月全无反应,只有唇在微微动着,发出微弱模糊的声音。 衣笙靠过去听,听得不甚真切,像是在重复“救救”两个字……想到滕辉月可能是在求他们救他的孩子,衣笙的眼泪差点流下去。他寻思着喂滕辉月喝一碗猛药撑住,可是这样一来,很可能导致滕辉月或者宝宝受到伤害。 “这样不行……这样不行……” 衣笙下不了这个手。但他再犹豫下去,滕辉月和孩子只会更危险。 “让开。”一把年迈的声音突然道。只见一个太医打扮的老人飞快靠近滕辉月,拿掉他嘴边早已咬不住的软木塞,把一颗药喂入他口里。 滕辉月的气息立刻粗了一些。 衣笙见到这老人,立刻像有了主心骨。因为他是医圣苏先生。有他在,滕辉月定能转危为安。他连忙给苏先生让位。 不料,苏先生探着滕辉月的脉门,脸色沉重,对心焦的衣笙:“他郁结于心,求生之意不强……” 衣笙如遭晴天霹雳!谁会想到怀胎以来一直态度平和,安安稳稳的滕辉月会在这最关键的一刻郁结于心?还求生之意不强!这不是不想活了吗? “怎么办?”衣笙白着脸,不知所措。 苏先生听着滕辉月的唇依然微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立刻明白是什么回事儿,当机立断道:“你让其他人全部退出去!” 衣笙没有犹豫,立刻照办。一旦滕辉月有个好歹,在场的人都难逃罪责。衣笙给六神无主的众人指了路,没有人敢不从。 不过弹指的工夫,内房只余苏先生与衣笙,以及躺在床上的滕辉月。 内房的墙壁无声无息地打开,明帝在齐明曜的搀扶下,步伐不稳地走出来。 明帝与齐明曜的脸色都极度难看。他们在密室里听到内房的动静,差点不顾一切冲出来。还好苏先生机警,先一步让其他人退下。不然,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口,事后他们也不得不用上雷霆手段。否则,他们之前所作的一切便都要白费。 衣笙看着明帝与齐明曜这对父子一共出现,震惊而错愕。以为是滕辉月专属的医者,他知道的内情不少。明帝与滕辉月相恋的过程他看在眼里,也猜到滕辉月肚里的孩子可能是明帝的。也因此,后来知道明帝只拿滕辉月当替身,真正喜爱的是珍妃,还下旨赐婚大皇子齐明曜和滕辉月,衣笙对明帝的不满可是到了极点。奈何人微言轻,无法撼动上位者的决定。而且这些事情若泄露一丝半点,遭殃的不单是他一个,最受伤害的只会是滕辉月。所以,衣笙只能忍着气闭嘴,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滕辉月的身子。 他很欣慰地看到已经被封为的端承王的大皇子齐明曜待滕辉月极好,即使知道了明帝和滕辉月的事,依然毫无芥蒂,一心一意想求得滕辉月的心。衣笙在撮合这对夫妻上,没少下力气。 可是,如今是怎么回事? 明帝的眼里只有躺在床上的滕辉月。这个被蛊毒折磨得站亦站不稳的帝皇不知打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甩开齐明曜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到床边,紧紧地握住滕辉月的手。 “阿樾,舅舅在……” 滕辉月的呼吸顿时紊乱。 不是“救救”,而是“舅舅”!衣笙恍然大悟。 苏先生对衣笙喝道:“快!到床上去!” 衣笙立刻收敛心神,明白苏先生的意思,上了床停在稳婆的位置。苏先生按着滕辉月身上的穴位,时重时轻地按揉。 滕辉月发出痛苦的叫声,哭喊:“舅舅,阿樾痛,阿樾痛……” “乖,乖!阿樾为舅舅生孩子,阿樾和舅舅的孩子……阿樾,挺住,不要放弃,舅舅爱你,舅舅永远爱你……” 滕辉月的神智极模糊,但明帝的声音还是一点一点传入他的耳里、心里。 这是他和舅舅的孩子,舅舅爱他…… 可是,舅舅明明已经不要他,不见他了,他们分开了足足二百零九日……每一日,他都强逼自己不要再想,不要再伤…… “舅舅,舅舅,别不要阿樾,不要走……不要走……”滕辉月虚弱地哭求,终于放下骄傲与尊严,无法再掩饰他的脆弱与痛苦。 “平安把孩子生下来,阿樾,你和孩子好好的,舅舅不走、舅舅不走……” “用力!用力!” 滕辉月听到舅舅不走,精神一震,下意识顺着那命令的声音,弓起腰用力! “哇哇哇……” 婴儿的哭声响起,滕辉月重重落回床上,喃了一声“不走”,力歇晕过去。 89 滕辉月恢复意识睁开眼,立刻焦急地想起来。 可是身子沉重,四肢无力,下身还带着生产完后的疼痛,他勉力挣扎了几下,弄得气喘吁吁,依然没法坐起身。 “阿樾……”男人结实有力的臂弯,揽住他的背,小心翼翼把他扶起,让他靠着他半躺着。 滕辉月满怀期待扭头看过去,熟悉的轮廓让他眼前一亮,但一仔细分辨,他的脸色迅速黯淡下来。 “阿曜,是你……”滕辉月的喉咙沙哑干涩。 齐明曜仿若未觉滕辉月的情绪变化,端起温热的冰糖银耳汤,盛起一勺吹了吹,喂到他唇边:“来,吃一口。” “阿曜,我生孩子的时候,只有你一直陪着我吗?”滕辉月不吃,固执问。 齐明曜放下碗,平静道:“不然,你还想有谁在?”他深吸一口气:“阿樾,公平一些。我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君。” 滕辉月失望地闭了闭眼,喃喃道:“果然是,骗人的……”生产的时候,他明明感觉到明帝来了,他握住他的手,说爱他,承诺不走。可是一张眼,就像镜花水月那般,什么都没有了。 齐明曜想到他生产时的艰难,心里一痛,差点忍不住要把真相告诉他。可是他们做了这么多为的是什么?怎么能就此白费心机? “阿樾,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有了孩子,你为了他也要坚强些。”齐明曜道,“要看看他吗?” 滕辉月心里极难受。一时间,他也分辨不清他到底想不想见孩子,他和明帝的孩子。 齐明曜却已经吩咐奶娘把孩子抱过来。 滕辉月这一胎生得艰难,一部分的原因是他的身材纤细,孩子又有些大。生下来足有七斤六两的孩子,精神头十足,许是怀胎时养分足,他不像一般初生婴儿那边皱巴巴的,皮肤光滑幼嫩,粉嘟嘟的,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着,可爱得令人心都觉得化了。 齐明曜看着这小小软软的一团,凤目十分柔和。他有些笨拙但姿势正确地从奶娘手上把孩子接过来,放到呆愣的滕辉月面前:“你看,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滕辉月只看一眼,目光就移不开。 一股血脉相连的感觉涌上心口,滕辉月突然生出一股力气,从齐明曜手上把孩子抱过,贴在自己的脸颊边,委屈地哭起来。 “哎,阿樾,你不能哭,会伤身……”齐明曜慌了,连忙拿出帕子,轻轻拭去他的泪水。 滕辉月止不住,大眼睛里,泪水刚擦干立刻又盈满,可怜兮兮的。 “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称霸皇宫的元徵雍主吗?”齐明曜叹气。 别说齐明曜,连滕辉月都快认不出自己了。可是就是想哭,想狠狠哭一场! “啊啊……”滕辉月怀里的婴儿发出娇嫩的声音,蹬着小手小脚,小手软软地碰到滕辉月脸。 “……他在打我吗?”滕辉月眼角挂着泪,傻傻问,“连宝宝也不喜欢我吗?” 齐明曜哭笑不得:“傻话。他是你生的,怎么会不喜欢你?我看他是不想你哭,想帮你擦眼泪呢!” 滕辉月把宝宝搂紧,不禁道:“宝宝真乖……” “你这句话,怀着他的时候已经说了很多遍。”齐明曜虚虚抚了精神十足地手舞足蹈的宝宝一下。 滕辉月回想起怀着他时平静又安然的日子,脸上泛起一抹温柔的神色。他对这个孩子其实一直怀着期待,如今真生出来了,觉得比他曾经期待的还要好,心里顿时升起一股骄傲。 “他还没有起名字,对不对?”滕辉月问。 “由你起。”齐明曜想也不想道。 “小名叫阿劫……”滕辉月亲了亲宝宝光洁的额头,缓缓道,“大名,叫君绝吧!” 阿劫?君绝? 齐明曜微微一震,低头看向滕辉月,他的表情,既沉静又坚定。 在劫难逃矣,然情深不寿,乃与君相决绝。 良久,齐明曜道:“你喜欢就好。” ****************************************** 滕辉月顺利诞下大皇子端承王齐明曜的长子。 这一消息一出,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率先驾到的福康长公主齐敏却是脸含冰霜,在进房看宝贝大儿子之前,狠狠刮了齐明曜几眼。 因滕辉月的发动在深夜,外面下着雪,又有明帝隐在密室,齐明曜没有让人立刻到安国公府与福康长公主府报信。后来滕辉月差点难产,几经折腾才把孩子生下来,齐明曜守着昏迷不醒的他,眼睛都不带眨的,更想不起这茬。还是滕辉月醒过来了,确定一切安好,他才立刻派人过去报信。 凤祥阁里的人大多出自福康长公主府,滕辉月生产时的险情,必然瞒不住。齐明曜没想要瞒,事先叮嘱报信的人掂量着先给岳父岳母打个底儿。 但这件事依然惊得滕祁山一家三口齐抽冷气。刚满十岁的小霸王滕辉然以为他哥哥不好了,更是哇地一声哭起来,大喊着“我要哥哥我要哥哥”就往外奔。 被拦住后,就与父母马不停蹄赶去端承王府。 大儿子嫁了人,滕祁山不能往内院冲,只能焦急地在外院的大厅踱方步。齐敏带着年幼的滕辉然一路不停,直接进凤祥阁。 中途遇到齐明曜,齐敏恼他知情不报,没给半点好脸色。 齐明曜知道其中因由,诚恳地连连作揖,表示歉意。 这时滕辉然已经一路大嚷,推门进去要找他哥哥。 “十六,你哥哥刚生产完,不能见风!”齐敏立刻顾不上齐明曜,边呵斥着滕辉然边进房去。 之前建康已经下了好几天的雪,刚好滕辉月把阿劫生下来,雪便停了。大雪初晴,身边的人都好话连篇,凑趣说了很多吉祥福星之类的话。 上等的银霜炭烧着,内房一片暖融融。 滕辉月抱着阿劫舍不得放手,含笑地靠着床榻上听着。阿劫被滕辉月抱过之后,对他的怀抱最依恋,一转到别人手里就开始撇着花瓣般的小嘴儿。但好歹没有滕辉月小时候那么认人,只是撇嘴而没有哭闹。 齐敏带着滕辉然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大儿子脸上的从容喜乐,一颗高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哥哥!”滕辉然先声夺人,看到滕辉月躺在床上,以为他病重了,眼泪哇啦哇啦地流,“哥哥,你不要死啊!” “闭嘴,不准哭。”滕辉月对付他弟弟自有一套法子,见他说得不像话,很严厉命令道。 滕辉然噎住,好可怜地看着他哥哥。 “哥哥没事儿。来,过来看看你外甥儿。”滕辉月伸出手。 滕辉月立刻冲过去,挨到滕辉月伸出的手上。 接着房里的人也看到了齐敏,跪了一地行礼。 齐敏摆摆手让他们退下。 “阿娘!”滕辉月双眼一亮! 生过孩子才知道母亲的不容易。想起之前一直以明帝为中心,长期住在宫中,甚少回家孝顺父母,他觉得很惭愧。亏得阿爹阿娘对他的疼爱纵容始终如一,从来没有怪过他。 “阿樾,你受苦了……”齐敏看到滕辉月脸上难得出现的脆弱和依恋,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走过去把他的头揽在怀里,轻拍着安抚。 滕辉月眼圈一红,摇摇头:“孩儿不苦。” 母子俩正温情脉脉,被两人挤在中间的滕辉然则好奇地看着被挤在下面的粉嘟嘟的阿劫,忍不住伸出手指头,悄悄戳着他的脸。 “啊啊啊……”阿劫吃饱睡足,精神满满的,蠕动着抗议。 齐敏和滕辉月一同看过去,滕辉然立刻缩起手,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一副不是很稀罕的模样。阿劫很自得其乐地叫,软软小小的手窝成拳,放到嘴里,沾了口水又拿出去继续挥动。 滕辉月很自然地取过手帕,擦干净他的小手。 齐敏看得心都化了,轻柔地把这小小的一团抱起:“长得真好,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又乖又软。”忍不住对着阿劫的小嫩脸亲了又亲。 滕辉月是打小有记忆的,记得那时的自己确实是软乎乎的没错——哪个婴儿小时候不软呢?但乖嘛,那是真的沾不上多少边。不过瞧着齐敏骄傲自豪的神色,滕辉月也说不出话。将心比心,他也觉得阿劫怎么看怎么好。 阿劫可能觉得有趣,咧出一个无齿之笑。 齐敏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啊,他知道我是外祖母呢!笑得多好看!” “阿娘!阿娘!我也要看!”滕辉然听到像哥哥,又嚷着要看——刚刚没有看清呢! 齐敏被他磨得不行,干脆道:“十六也来抱抱哥哥的儿子。”说着就把阿劫往滕辉然怀里放。 滕辉然反射性伸出手,瞪圆眼看着落在臂弯里的软软一团,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 “哥哥哥哥……”滕辉然颤颤巍巍地用眼神向滕辉月求救。 “要抱牢,不能摔着。”滕辉月道。 许是被抱得不舒服,阿劫扭着身子动了动,“啊啊”地叫。滕辉然立刻把他卷到怀里,怕他会滚落,紧张兮兮的表情全无平时的威风。 不过抱得阿劫更不舒服了,撇着嘴,扭得更厉害,黑葡萄似的眼睛水汪汪的。 “啊啊,哥哥哥哥……”滕辉然更加紧张。 齐敏忍住笑,手把手地教他该怎样抱。好不容易,怀里的小祖宗终于不再撇嘴了。滕辉然满头汗,觉得又累又有成就感。这时终于得空仔细看看阿劫的长相,还不时瞟滕辉月两眼,对比一下,最后得出结论:“哥哥比较漂亮。” 齐敏和滕辉月都笑了。 90 内房的气氛温暖如春,这厢齐明曜先被岳母大人冷颜相对完,过去招呼岳父大人又被滕祁山的冷眼看得苦笑不已。从滕祁山来回变着的脸色,齐明曜估计他很想把他揍一顿,又顾忌着什么,不好动手。 齐明曜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这都敢和明帝吹胡子瞪眼抢人的安国公岳父顾忌的是他。恐怕更多是想着自己的外孙儿刚出生,不好见红。 “岳父大人。”齐明曜好脾气地作揖,“阿樾顺利产子,父子均安。” “我阿樾福大命大,自然会一切安好。”滕祁山重重道,终于不再踱方步,坐了下来。 齐明曜把沏好的茶递过去:“皇姑姑已经过去看阿樾了,可否劳烦岳父大人也走一趟?阿樾十分想念您。” 滕祁山脸色稍霁,茶也不喝了,直接起身。自滕辉月嫁入端承王府,因为有孕在身,仅仅回过公主府一次。滕祁山也只来王府看过他一次,毕竟身份所限,不能多来,每次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妻子大张旗鼓地过去探望,十分痛恨自己怎么把滕辉月这么早就嫁出去。他不怪自己的宝贝大儿子,便迁怒到齐明曜身上。 这次滕辉月出了那么大的事儿,齐明曜居然没有第一时间通知他们,滕祁山真是生吃他的心都有了。 但还算齐明曜聪明,懂得提起滕辉月的想念让滕祁山消气,而且很有眼识地自动自觉带滕祁山去内院探望滕辉月。 有了主人的邀请,滕祁山进入内院自然不算失礼。 到了凤祥阁,滕祁山刚才的横眉冷对全化成和蔼可亲,听到大儿子含了依恋的一声“阿爹”,差点走到床边,像小时候一样抱着他安慰。 好不容易忍住了,滕祁山咳了咳道:“阿樾,缺什么只管说。想回家还是什么的,谁也挡不住你。”说罢,斜眼看齐明曜。 “阿爹,我坐着月子挪动不了。等出了月,我回家看您。”滕辉月道。 滕祁山立刻被哄得眉开眼笑。对着自家大儿子,他的傻爹属性可谓十多年不变。 齐敏已经从抱着阿劫如临大敌的滕辉然手里接回小外孙儿,靠到滕祁山身边:“阿山,你看,这是阿劫,我们的外孙儿。” 滕祁山老怀安慰,小心地摸着阿劫的小手小脸,赞叹道:“和阿樾小时候一模一样,又乖又软。”果然和齐敏是夫妻,说的话都大同小异。 齐敏道:“看看他的眼睛,又大又漂亮,小嘴……”巴拉巴拉点评了一通,什么好词都从她嘴里出来了。 齐明曜和滕辉月都听得哭笑不得。滕祁山却非常赞同,不停点头:“阿劫这个小名改得好,有强硬,够威武!大名叫什么?” 滕辉月真没把“阿劫”两字和强硬威武联系到一块去,不过提到阿劫的大名,滕辉月此时不得不故作平静:“……君绝。”见滕祁山眉头一紧,又加了一句:“是我起的。” 滕祁山立刻道:“好名字!君当凌绝顶!” “确实不错。”齐敏也道。 父母这么给面子,滕辉月又好笑又感动,转过眼看到齐明曜含笑立在一边,任他们一家自顾自说话,没有打扰插口,滕辉月能感觉到他的担当与包容,心里微微一窒。 ************************************* 文子的身体比女子强健些,但产子的难度又比女子要艰难,坐月的时间相差无几。不过滕辉月是第一胎,生的时候差点难产,身体需要好好休养。 端承王府里没有其他长辈,内院的事,此时齐明曜亦不方便出面。当日福康长公主齐敏便顺势在王府里住下,接手了这些事务。 有了她的坐阵,整个王府面对汹涌的道喜人潮有条不紊,滕辉月的月子坐得很是安稳。 能过得了齐敏这一关,进到凤祥阁探望滕辉月的,都是与福康长公主府关系极好的,人数不多但甚有深交的价值。滕辉月是一一见了。 唯一比较意外的,则是一向礼数周全的汝南王妃林凡身体有恙不克前来,便让他的儿媳妇周氏作为代表来了。齐敏亲自见了周氏,却把探望滕辉月这一桩叉开了。 滕辉月对此有些好奇,但齐敏没有多说,他亦没有多问。 宫里两巨头——郑太后和明帝的赏赐极为丰厚,昭告天下已嫁入皇家的元徵雍主隆宠依旧,他的长子是齐氏皇室的嫡长孙,受到极大的重视。其他宫妃侍君的礼慢了一步,但同样可观。 其中齐明曜的养母郑妃的礼有些特别,除了一些长命锁之类的吉祥玩意外,还有一对貌美的双胞胎姐妹,道是伺候滕辉月来的。 正好被齐敏看到,脸色当场一沉。 齐明曜刚好也在,直接让管家段非把人打发到别庄子上,配了那边的管事。 ——既然是滕辉月的“侍女”,那么配给王府的管事,身份也相当。 据闻,郑妃知道后,气得立刻摔了一套喜爱的茶具。 这还没完。郑妃的嫡长兄有两个儿子皆入仕。郑妃送了侍女不久,她这两个侄儿,一个被上峰抓了个错处,训了一顿,另一个直接没了差事。 郑妃的嫂嫂入宫求见郑太后,郑太后抱病不见。她心里发慌,退而求其次,求见郑妃。郑妃倒是见,还信誓旦旦会让端承王帮忙。郑妃的嫂嫂对她可没有太多信心,趁机打听了一下,从郑妃的甘泉宫里的一个宫女口中,得知端承王齐明曜非常不满郑妃逼他纳妾之事,但郑妃坚持不懈,还在元徵雍主产子后不久,恰好福康长公主在端承王府时,送去一对双胞胎姐妹。郑妃的嫂嫂顿觉眼前一黑! 郑家是有意把郑灵燕送到端承王身边,但没有想过要郑妃如此操之过急! 这么多年来元徵雍主的受宠可不是白受的!他刚嫁人,还有了子嗣,谁不把他供起来?郑妃的行为如此打脸,不正正撞到枪口上了? 这下她两个侄儿的仕途受阻,已经是有人在为滕辉月出气来了! 郑妃想用养母的身份压着端承王,也得成了太后再说。怎么就把郑太后和明帝当死人呢? 这下,郑妃的母亲和嫂嫂齐齐递牌子进宫,对郑妃劝了又劝,郑妃才总算暂时消停下来,但心里对滕辉月的恼恨更深。 这些事皆在滕辉月坐月子的时候发生,齐敏和齐明曜很有默契地全瞒了下来,滕辉月耳根非常清净地渡过了阿劫的洗三和满月。 阿劫满月不久,一个举朝震惊的消息传来—— 珍妃病逝! 91 元徵朝堂上下,皆视珍妃为一代妖妃,她把英明神武的明帝渐渐改变成昏君。她的生命短暂得令人拍手称快,但最终,这个仿若昙花一现般的女人,影响了一朝的格局。 当然,如今这一点还没有显露。不过明帝因为珍妃的死,两鬓染上霜色,却是有目共睹的事。 知道内情的齐明曜每次看到明帝鬓角的白发,心里都不是滋味。他自然明白明帝会变成这样,不是因为根本子虚乌有的珍妃的死,而是因为滕辉月给长子改的名字。 阿劫,君绝。 连齐明曜都隐约猜到这两个名字隐含的意思,更何况是明帝? 明帝能把滕辉月伤到差点没熬过生产之痛,滕辉月也能把明帝伤到一夜生华发。 偶尔齐明曜甚至有种他是拆散这对有情人的罪魁祸首的感觉。 然而珍妃的病逝,代表着他们所计划的事依然稳步进行。明帝的最后一次拔毒迫在眉睫。这一次也是最关键的一次。明帝能不能撑过去,就看这个结果。 若明帝安然渡过此生死劫……齐明曜想,他可以对滕辉月放手的。 他希望滕辉月得到幸福。如果滕辉月的幸福一定要明帝给予,他能让路……尽管,这个决定和挖空他的心没有区别。 齐明曜尽量不去想太多儿女情长方面的事,照顾好滕辉月和阿劫之外,他的心思全放在代明帝处理政务上。 朝堂的势力并没有因为他的地位日渐稳固而集中在他手上,依然有一股人,明里暗里使绊子想把他绊倒。 为此,还有人上奏明帝,道珍妃之死是有新生儿相克之故。话锋直指到刚满月不久的端承王嫡长子阿劫身上。 满朝哗然! 安国公滕祁山的目光如果可以杀人,出言的人恐怕已经死了无数次。元徵雍主滕辉月是滕祁山的逆鳞,敢碰的不死也要脱层皮。在这一点上,以前还得明帝很偏心眼的支持。 但珍妃这个元徵雍主受宠的真正原因出来了,明帝还会一如既往站在元徵雍主,如今的端承王妃这边吗? 明帝面无表情尚没有言语,齐明曜已经率先站出来,严词反驳,完全没有掩饰对滕辉月的维护。他一开口,支持他的人便纷纷帮腔。 出言之人被驳得哑口无言。 明帝冷冷道:“珍妃之事,岂容尔借题发挥,胡乱攀咬!”直接把人拖出去处斩。 手段之酷烈,满朝噤声! ****************************** 珍妃病逝的消息传入滕辉月的耳里时,他正在凤祥阁逗阿劫玩。 拿着一个小巧拨浪鼓,咚咚咚地晃动,引得阿劫捏着小拳头,忙碌地左看右看,咿咿呀呀地叫,小模样儿十分逗趣,让人想抱起亲上一口。 内房一片欢声笑语,滕辉月也勾着唇,心情不错。他的月子坐得好,恢复得很快,如今身上已经基本看不出生育过的痕迹,容貌又更长开一些,身材纤长柔韧,本就漂亮的人再添几许华韵,让人移不开眼。 福康长公主齐敏过来探望时,脸色有些不虞,虽然在看到滕辉月和阿劫后有所缓和,但还是被滕辉月看出来了。 “阿娘,发生什么事?” “珍妃薨了……”齐敏挥手让人退下,对滕辉月道。 滕辉月摇着拨浪鼓的手一顿。 “你不知道?已经是十日前的事……”齐敏见了他的反应,很是诧异他的不知情。滕辉月可是端承王妃!这么大的一件事,他怎么可能没有收到风声?而齐明曜居然也没有告诉他? “……阿曜不想我烦心。”滕辉月垂下眼帘,慢慢道。他坚持要把自己关在凤祥阁,对王府的诸事撒手不管,齐敏并不知道内情,只以为是齐明曜体贴他怀着孕,不让他操心。 但珍妃……怎么可能? 不是说那个人对她极为宠爱吗?若没了,王府里的摆设总得随之变素净些吧?可是明明什么也没有…… 他会很伤心吗? 滕辉月盯着某处,愣愣出神。 齐敏以为滕辉月在意关于珍妃与他之间那个明帝宠他是因为他的长相肖似珍妃的传闻,心里不禁微叹。可不是吗?自从珍妃出现了,以前总念着明帝舅舅的滕辉月已经很久没有再进宫与明帝亲近了。以滕辉月一惯的高傲,哪里受得了多年宠爱只是因为这一点?但别说旁人这般猜测,明帝摆出这么个态度,连齐敏也分辨不出其中的真相。而且明帝对珍妃的宠爱与对滕辉月的冷淡疏远,是铁板钉钉上的事实。 大儿子会因此寒心,一点也不足为奇。 到底曾经情分不同。 可是无论如何,滕辉月如今已经是端承王妃,与端承王齐明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滕辉月只顾意气用事可不行。 思及此,齐敏还是把有人在朝堂上暗指阿劫克死珍妃之事,仔细说给滕辉月听。 “荒谬!”滕辉月立刻气得脸色铁青! 这种说法何等歹毒!一旦传了开去,阿劫可就成了不祥之人!这是利用珍妃的死,挑拨明帝与齐明曜的关系! 齐敏道:“朝中有你阿爹,有阿曜,你皇舅舅也不是昏庸之人,不会信了这种无稽之谈。但你得认清形势,端承王府没你想的那么太平。你和阿曜夫妻一体,应该齐心协力撑起这个家。阿曜虽纵着你,但你不要掉而轻心,让别人钻了空子。别忘了,你还有阿劫要抚养。” 滕辉月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有人把事儿往阿劫身上扯,实在踩着他的底线。 齐敏眼里闪过一抹满意,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脸颊:“总算恢复几分元徵雍主的气势。”自收到赐婚的圣旨至今,齐敏觉得滕辉月一下子沉静过了头,完全不复以往的张扬热烈,神采飞扬。齐敏对此没少忧心。 但这时滕辉月一脸肃然,大大的桃花眼里满是煞气,一瞬间有了上位者的威仪以及护犊子的凌厉。饶是见多识广的齐敏,看到这样的大儿子亦颇为震撼,而后是满意欣慰。 在皇家生存,要的就是这种气势! “我会记着。”滕辉月认真道,“阿娘,谢谢您告诉我。” 齐敏捏了他的脸颊一下:“说什么傻话。你懂得护好自己,阿娘比谁都高兴。” “阿娘,我不是三岁小儿……”滕辉月揉着脸颊,低声抗议。公主娘亲总当他小孩子一样捏脸颊,即使他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文爹。 “你就是长到三百岁,也是我的小儿。”齐敏哼道。 92 朝中有人想把阿劫的出生与珍妃的死扯上关系,归根结底,真正的目的是攻击大皇子端承亲王齐明曜。一旦齐明曜有事,整个端承王府只会跟着遭殃,包括刚出生不久的阿劫。 这件事确实给滕辉月敲响了警钟。 和明帝在一起时,他完全被儿女私情蒙蔽了眼睛,眼里只 第九章 诅咒 (7) 看到一个人,差点忘了他重活一世的初衷。 这一世发生了很多事,有些事通过他的搅局,已经变了方向。但有些事,无论滕辉月做还是不做,始终强势地顺着上一世的轨迹前行。 滕辉月对此总有一丝惶恐,甚至会怀疑自己重活一世的意义。但看到那些已经发生的改变,还有即使他努力回想依然想不起的细节,他只能相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多了几分既来之则安之的从容。 无论结果如何,他总得尝试过才知道。 即使是曾经与明帝有过的那一段,滕辉月回想起来,竟也是没有一点后悔。他永远无法违抗明帝的决定。明帝对他两世的好,已经足够抵消一切。他们,两不相欠。 如今他需要护着的,是他的阿劫。 滕辉月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他的孩子! 滕辉月肯走出凤祥阁,最高兴的莫过于齐明曜。 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乐见滕辉月恢复精神,变回以前那个在众人的宠爱中无忧无虑,神采飞扬的元徵雍主。 一问之下知道是因为朝中有人拿阿劫的出生和珍妃的死说事,齐明曜便理解了,而且颇为内疚。毕竟对方的真正目的在于攻击他,阿劫只是遭受池鱼之殃。 滕辉月才不管其中有何理由,他只知道有人想向他的阿劫身上泼脏水,让他恨得不行。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他绝不会放任不管! 他成了端承王妃,不代表飞扬跋扈的元徵雍主就此消失。他要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付出代价! 齐明曜不甚明了滕辉月手中有哪些人可以使唤,亦不知道那些人真正是谁派来的,但别人的归别人的,齐明曜作为夫君,可是一点也不吝啬,把手里可以调度的人分了三分之一任滕辉月差遣。 看着这样的大手笔,滕辉月能感觉到齐明曜对他的信任与纵容,说心里没有一丝触动那是骗人的。可是此时的他实在无力再去接受另一个男人,即使这个男人是他名正言顺的夫君。 滕辉月想了想,道:“我留在王府里,用不着这么多人。你给我三个人,让他们给我传消息。” 凤祥阁的人都是公主娘亲齐敏千挑百选出来调给他用的,个个忠心耿耿。敛羽跟着他这么多年,也可以信任。 而且如果他想,他的阿爹滕祁山的人和福康长公主府的人,他都可以调用不少一部分。但滕辉月暂时不想惊动到父母。他要在端承王府有所作为,不可能瞒过齐明曜的眼,索性直接向他要——他需要一些可以为他外出跑腿的人。 齐明曜身为皇子,确是少见的温和良善,但该做的事,该用的人,他绝不会含糊大意。在这一点上,滕辉月对他的人颇为放心。 滕辉月难得对他提出要求,齐明曜满心欢喜地答应了,好像求人办事得到满意答复的人是他一样。 “另外,王府的内务,我想过目……”滕辉月说出他的第二个要求。这是他深思熟虑过后决定的。他想在王府内保证阿劫的安全,不可能完全把凤祥阁独立开去,他需要知道王府内的一切情况。 齐明曜立刻喜形于色:“我把段非给你,有事只管吩咐他。” 滕辉月看了他傻笑的脸一眼,淡淡点头。 感情上无以为报,便在其他方面帮着一些,他不可能让齐明曜一直单方面付出。 ********************************** 端承王府的大总管段非得知滕辉月要插手王府内务,很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的感觉,然后升起了不少期待。 滕辉月是端承王妃,掌管内院是天经地义的事。若不是之前有孕在身,早已经接管过去。 然而端承王府并不是好管的。府里的势力组成复杂,既有齐明曜的生母母族李氏的人,亦有养母郑氏的人,互成两派,针锋相对,又有明帝的人隐在其中,冷眼旁观。同时齐明曜也培养了一些嫡系,只忠于他的本人。王府里的利益纠葛纷繁复杂,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失了平衡。段非作为大总管,周旋其中需要花上极大的力气。 自滕辉月嫁入王府以来,他身边最近之人来自福康长公主府,齐明曜没有安插任何端承王府之人。但次一层可以接近凤祥阁的人,则全是齐明曜的嫡系。这两重人手把凤祥阁保护得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才保住了滕辉月的安稳。 如今滕辉月要走出这个保护圈,段非也存了看这位久负盛名的贵主子行事的心。 本来有些担心温和又不失精明锐利的王爷会看出他的这种不够恭敬的心思,而后不满,但出乎意料地,王爷并不以为然,他对刚刚及冠的滕辉月甚有信心,倒有种反过来要看他笑话的意思。 事实证明,自认早练就一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段非的确被滕辉月的手段惊着了。 因为他没有想到滕辉月的手段居然是如此的简单粗暴! 倚老卖老者,打! 奸狡油滑者,打! 恃势凌人者,打! ……换句话就是,不听话的,打到听话为止! 王府里一时鬼哭神嚎。滕辉月没有丝毫忌讳,狠狠收拾了王府里的各派管事一番!大多都见了血,滕辉月坐在主位上,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有想溜出去求救的,立刻被抓住,掩了嘴再打一轮,直接去了半条人命。 “身在王府,就必须守王府的规矩。敢有二心,先问问你的命能不能保住!”滕辉月轻轻把茶杯放在案几上,冷冷道,一身威仪气势令人噤若寒蝉! 身份上的天渊之别,滕辉月根本懒得和他们这些人周旋,无须讲什么迂回曲折。他在宫里长大,用的是宫里杀伐果决的那一套。 所有人,包括段非在内,都下意识地低下头以示恭敬。每一个人都深深感受到,眼前的这个人,掌握着对他们的生死予夺之权。他根本不在乎他们背后站着的是谁。而无论他们背后有谁,皆不会因为卑微的他们而与这位尊贵的王妃过不去。 在死亡的危险之下,他们变得乖顺了。 这是真正的一力降十回! 而且段非注意到,这种简单粗暴同时也是非常清晰的奖罚分明。罚是重罚,奖是重奖。滕辉月的嫁妆极为丰厚,出手大方,得力忠心的齐明曜一系,得到的奖赏极为丰厚,令人眼红不已。 如此这般,滕辉月却是用了极短的时间,便把王府的内院降住了。他也不是过来独揽大权的,立威过后,主要管事的还是段非。而段非这次管起事来,却是前所未有的顺利。他能察觉到其他人透过他敬畏着他背后的王妃。 而滕辉月只需偶尔站出来如法炮制一下,威信便能逐渐巩固起来。 段非不得不承认,这样简单粗暴的法子,居然收到极好的效果。内院的风气为之一变,变得法度森严,令行禁止。规矩是变大了,行事却也变得舒心顺畅。 即使滕辉月大多数时间依然待在凤祥阁带孩子,他的存在,却空前地有分量起来。 ************************************* 滕辉月在端承王府为自己的亲儿撑起一片天地,元徵的朝堂则动荡不断。 珍妃薨了,似乎也把明帝的心魂带走了一大半。原本朝臣们等着明帝为珍妃追封,连皇后的封号都有了心理准备,太常寺也开始暗地里估摸着珍妃风光大葬的丧仪。谁料,明帝没有追封珍妃,连葬礼都没有举行,而是用了一副冰玉棺,保存了珍妃的尸身,放在珍妃原来住的宫里,然后把自己一同关在里面。 满朝皆为此事感到惊悚。但明帝积威甚重,在有关珍妃的事上又隐有昏君的行径,齐明曜顶着巨大的压力劝了一次,险些被打了一顿,其他人顿时打消了谏言的念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帝为了珍妃要剃度出家,明帝要让位之类的五花八门的谣言尘嚣于上。 作为谣言的中心之一,齐明曜代明帝处理好政事之余,越发低调谦和了。滕辉月听到这些谣言,将信将疑,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想出手干什么。 朝堂的事,齐明曜并不避着滕辉月。他依然每天雷打不动地来到凤祥阁看看滕辉月和阿劫,和滕辉月说说话,逗逗阿劫,有时会在滕辉月的默许下宿在外房。 阿劫满三个月,活泼好动,稍稍长开的五官,一半像了滕辉月,一半像了明帝。因齐明曜肖似明帝,阿劫看着也就像了齐明曜。没有人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阿劫第一亲近的是滕辉月,第二亲近的,就是齐明曜这个待他亲切疼爱的“父亲”。在其他人眼中,他们是关系十分和睦的一家三口。 这日齐明曜照常抽空来到凤祥阁,因为房外阳光明媚,滕辉月把阿劫带到窗边,观赏着外面的春光。 齐明曜含笑走来,清俊温和,修长迷人,滕辉月抬起头看他,唇角刚微微勾起,突然眼神一厉,盯着他沉下脸:“站住!” 93 齐明曜一愣,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见滕辉月如此疾言厉色,想来不可能是无的放失,立刻依言站住,没有再往前走向滕辉月和阿劫。 因为齐明曜和滕辉月的夫妻关系有名无实,所以两人独处时,都习惯把身边侍候的人挥退。此时房里只有齐明曜和抱住阿劫的滕辉月,滕辉月脸如沉水,盯着齐明曜突然道:“敛羽,出来。” 一道黑影咻地一下落在滕辉月身边,正是被他当成隐形人很长一段时间的敛羽。 滕辉月把阿劫放到他手上,敛羽没有多言半句,接过小主子立在一边。 阿劫骤然到了一个陌生的怀抱里,“啊啊”叫了两声,但许是也察觉到不是哭闹的时候,乖乖地吮着手指不动了。 敛羽低头看着他,眼神微微柔和。 滕辉月走向齐明曜,靠得很近。齐明曜不自觉身体一僵,屏息看着他。滕辉月伸手拂上齐明曜的肩头,从上面捻下一团小小的絮状物。 齐明曜也看到他指尖上的东西,蹙起眉:“这是什么?”同时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滕辉月冷冷道:“这是菱花絮,轻薄细密,难以察觉。小儿一旦吸入,会呼吸不畅,严重者甚至会窒息而亡!”说到最后,语气带了狠戾。 齐明曜顿时脸色一变。皇家从来都是阴司最多之处,各种奇诡毒辣的招数多不胜数。滕辉月在宫中长大,所学与他大不相同,令他立刻相信了滕辉月的判断,心里猛地升起怒火! 端承王府的小儿只有阿劫一人,这菱花絮针对的是谁可谓一目了然。 而且这还是黏在齐明曜身上带过来的,若是阿劫真的因此有事,叫他还怎么和滕辉月过下去? “我去查。阿樾,我会给你一个交代!”齐明曜退开一步,斩钉截铁道。 “阿曜,等等。”滕辉月想了想,阻止他道。菱花絮本就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物品,即使有人见着了,也只会以为是微不足道的小东西,鲜有人知道它对幼儿的危害。若不是滕辉月两世为人,所学极多,对皇家阴司之事多有所识,恐怕也会忽略过去。但这种诡秘阴毒的手段,又暴露出下手之人,极有可能与皇宫关系密切。 这让滕辉月不安。 他把这种想法告诉齐明曜。齐明曜同样凝重起来。 如今齐明曜距离储君之位仅一步之遥。能站到这个位置,滕辉月所代表的妻族,以及长子阿劫的出生都是重要的因素。 如阿劫没了,齐明曜和滕辉月的夫妻情分伤了,无异于砍断齐明曜的臂膀,宫里得利的人无非就是那有数的几个。但这么明显的事实,又真的是事实吗? 走到如今这一步,说齐明曜对其余几兄弟没有一丝防范之心,那是绝不可能。而且,他身后还有明帝相助,可以说最具危险性的那些人,都在明帝与他的严密监控之下。 明帝察觉中了蛊毒之后,已经把那些人重新排查了多次,但依然没有找到线索。 如今又出现菱花絮之事,齐明曜不禁把其和明帝中毒之事联系起来。 到底是谁,这般处心积虑要伤害皇族之人? 滕辉月不知道明帝中了蛊毒。在他心目中,明帝一直强大得令人仰而弥高。明帝对朝堂和后宫的掌控绝对是一等一的,如庶兄阳江郡王齐涧与诚策郡王齐华这些对皇位始终不死心之流,若稍有异动,明帝抬抬手便能把他们消灭。 而不论是齐明曜,还是与他有一争之力的齐明渊,他们的羽翼尚不能撼动明帝分毫。滕辉月不相信明帝会任由齐明渊对阿劫动手。再怎么说,阿劫也是明帝的亲生儿子。 而后宫中有能力动手脚的诸如郑太后、郑妃等人,完全没有理由伤害齐明曜和他们父子,毕竟她们与他们的利益已经纠缠在一起。 下手的人如此隐秘,又与宫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滕辉月却想不出嫌疑较大的人选。他怕齐明曜若大动作查清菱花絮的事会打草惊蛇。到时下手的人一计不成再来一计,那就真的是防不胜防。 齐明曜知道滕辉月的担忧不无道理,心里很快有了计较,道:“阿樾,交给我办。” 滕辉月已经提醒了他,自然不会阻止。他也有必要把身边的人重新排查。 最终查出的结果,并不是齐明曜身边的人出了问题。而是有人在凤祥阁的外围墙檐放了几小包菱花絮,菱花絮随风飘动,便有一些飘入凤祥阁内。齐明曜的衣服刚好沾了一点,被眼尖的滕辉月发现。 至于放菱花絮的人是何人,暂时没有查出来。 滕辉月抱着天真不解世事的阿劫,心里一阵后怕。 他刚刚还自以为降住了王府的内院,可以保阿劫无忧,转过眼却几乎出事,简直像被人甩了一巴掌一般。 滕辉月首次感觉到一种逼人的压力。原来想要保护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他深恨对阿劫下手的人,但一时之间亦束手无策,只能把阿劫时刻带在身边,不离左右。 敛羽始终坚定不移地待在滕辉月身边,把滕辉月的愤怒无助看在眼里。等齐明曜查得的结果出来后,他跪在滕辉月面前,把一枚暗红色的令牌恭敬地奉上。 “殿下,请收下此令牌。” 滕辉月看着令牌,浑身一震! 在明帝身边待过很长时间的他当然知道这枚令牌的意义。这枚令牌是指使明帝直辖的暗卫行动的唯一凭证。有了这枚令牌,等于接收了明帝手下的暗卫,可以随意差遣他们做事。 那是一支非常庞大的势力。 滕辉月曾经得了几个暗卫的保护,已经能在宫内外横着走。但此时,居然可以调用全部…… “你是什么意思?”滕辉月提高声音问,“这枚令牌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请殿下恕罪。此乃皇上吩咐,殿下接下令牌,即可调动十三营暗卫。”敛羽道。明帝对滕辉月的宠爱越来越深,到了这个时候,还坚持要把暗卫留给滕辉月傍身。敛羽不会忘记明帝把暗卫令牌郑重交给他时的吩咐。敛羽的任务是在适合的时机把令牌交给滕辉月,他没有拿令牌号令其他暗卫的权力。否则,另外那些负责监督他的高手会替明帝取他性命。 滕辉月一手拍掉令牌:“我不要!你把令牌还给他!” “殿下,小主子的安危要紧。”敛羽捡起令牌,再次奉上,面无表情道。他知道滕辉月如今唯一的软肋是什么。 滕辉月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很清楚明帝手下的这批暗卫的厉害。有他们在,无论他想干什么都会事半功倍。但他又觉得明帝把暗卫给他,补偿意味浓重…… 这是补偿他曾经为他付出一切,还是补偿他听话嫁给齐明曜,生下阿劫? ——谁稀罕这种补偿! 可是阿劫…… 滕辉月看着咧着菱形的小嘴唇,朝他咿咿呀呀说话欢笑的阿劫,最终还是妥协了。 暗卫受令彻查飞絮之事的时候,朝廷再度为一件事沸腾起来—— 明帝因为珍妃之死悲伤过度,心灰意冷之下决定带发修行,禅位于大皇子端承王齐明曜! 94 这道旨意如平地一声雷,炸得元徵朝上下耳晕目眩。 以齐明曜为首的文武百官,跪在护国寺前,请求明帝收回成命。 可是跪了足足三个时辰,连一些老臣都受不住晕厥过去,也只得到明帝遣使出来,给出“朕意已决,众卿不必多言”的回复。 有脑筋灵活的则入宫求见郑太后,希望郑太后劝解明帝,郑太后无奈道:“人在心不在,于江山无益。既然皇帝旨意已下,君无戏言,哀家亦无能为力。” 郑太后如此表态后,形势开始出现倾斜。 虽然明帝登基以来一直英明贤德,精明强干得令满朝俯首称臣,但自从珍妃出现后,明帝的行径确实让人颇为失望。而齐明曜受封端承亲王后,代明帝处理政事的表现有目共睹,已经是大家心目中最有可能的储君人选。原本众人以为以明帝的寿数,定能再当二三十年的帝皇,才轮到齐明曜上位。如今时间提前,倒未尝不可。 圣旨已下,后宫最尊的郑太后也默许这个结果,虽仍有一些大臣不死心想劝说明帝,但这禅位之事还真不是什么为祸天下的坏事,轮不到他们为表贞忠死谏。即使以后盖棺论定,史书也必然会称颂明帝的胸襟与魄力。自古以来,得到这个至高无上位置,能不恋栈手中权势的帝皇,绝对寥寥无几。 于是,禅位大典的日子,在一片议论声中确定下来。 每逢两代帝皇交替之际,都是帝都最动荡不安的时候。尽管这一次齐明曜的即将登位名正言顺,但整个建康城依然处于戒备的状态,以保证禅位大典能顺利进行。 而齐明曜的安危更是重中之重。他从护国寺归来,便一直待在宫里,没有回府。 端承王府得到确切的消息,阖府欢腾,唯有滕辉月极为震惊,勉力保持沉着,坐镇王府里,下令紧闭门户。 不过他很快要把这事交给王府大总管段非。因为齐明曜回宫后的第一道命令,正是把滕辉月父子接到宫里。 负责护送滕辉月父子入宫的人皆是齐明曜的心腹好手,态度之慎重,令滕辉月清楚知道这时不是任性的时候。无论如何,这一趟,他必须进宫。 自从嫁给齐明曜,滕辉月入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与明帝,已经近一年未见。而这一次,也不一定见得上。 曾经衷心爱恋的人成了陌路,充满美好回忆的旧地成了避而惶恐不及之地。当滕辉月再度回到皇宫这个心里抗拒多时的地方,心里不禁一阵激荡。但低头看到怀里粉雕玉琢的阿劫,滕辉月的心境又平静下来。 滕辉月到达皇宫,从轿子里下来,改乘歩辇,沿途所过之处,宫人皆跪迎。曾经尊贵无比的元徵雍主出嫁后,以更加尊贵的身份回到皇宫。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殿下将是元徵朝新一任的皇后! 歩辇直接抬到齐明曜回宫后住进的文英殿。这一殿紧挨着明帝的太极宫,与滕辉月在宫里的居所辉月殿相对。 “阿樾,你来了!” 齐明曜站在文英殿门口亲自迎接滕辉月。看到滕辉月抱着阿劫,安然无恙出现在眼前,齐明曜狭长的凤目里闪过一抹放松。 这次禅位看似安稳,实则暗含危机。他和明帝都有意借此引那藏得极深之人出洞。宫里并不是最安全的,但相比于端承王府,齐明曜宁愿滕辉月待在他眼睛可见的地方。 而且这段时间,齐明曜将迎来人生的巨大转折,他希望可以与滕辉月共享。 此时此刻,素来沉稳的齐明曜不禁走上前,扶住滕辉月的手臂,以一种守护的姿势,站在他身边。 这位未来的帝皇用行动宣告他对滕辉月的重视与宠爱。 看到这一幕,原本站在齐明曜身后向滕辉月施礼的宫人,头压得更低了。 在人前,滕辉月还是很给齐明曜面子的,任由他表现亲密。 “一切……可安好?”滕辉月想问的话在舌尖打了一转,最后含糊说出一句。 “只要你安好。”齐明曜顿了顿,隐含深意道,但不待滕辉月反应过来,又道:“皇祖母在永安宫等着我们,我们早点过去。” 滕辉月默默点头。 *********************************** 近一年来,滕辉月即使进宫了,也只是囫囵地向郑太后请个安,又很快在齐明曜的帮忙下离宫,算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正经与郑太后说过话。 对这位一直非常疼爱纵容他的皇外祖母,滕辉月心里不无愧疚。 看到郑太后老了不少但依然慈祥和蔼的脸,滕辉月把阿劫交给齐明曜,深深下拜道:“阿樾不孝,请皇祖母恕罪。” 叫的是皇祖母,却是已经承认了是齐明曜妻子的身份。 郑太后眼里闪过诧异与满意,又很快变成疼惜:“傻孩子,说什么话呢?地上凉,快起来!”见滕辉月红着眼眶,跪着不动,郑太后对齐明曜道:“阿曜,还不快把阿樾扶起来!” 齐明曜道:“阿樾,起来吧,皇祖母等着看阿劫呢!” 郑太后佯怒道:“你再不把哀家的宝贝曾孙儿抱过来,哀家便真的要生气了!” 滕辉月这才破涕为笑,在齐明曜的搀扶下站起来,抱过阿劫,走上前递给郑太后。 “哎呀,这小模样儿真俊……”郑太后高兴道。她知道阿劫其实是明帝的骨血,是她的亲孙儿,同时也是心爱的大外孙儿的孩子——很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孩子。无论当初如何恼怒,此时郑太后心里只余对这个好不容易出生的孩子的怜爱。 阿劫眨着黑葡萄似的眼睛,“啊啊”地挥动小手叫了两声,砸吧这花瓣似的小嘴,可爱极了。 “性子倒是比你小时候好。”郑太后取笑滕辉月。滕辉月小时候那认人认得厉害的风光伟绩,至今都被记着。 滕辉月道:“他是见着皇祖母您才乖,就像我小时候见着您一样。平时旁人要抱,他是不哭,但嘴能撅得挂油瓶儿。不信您问阿曜……” 齐明曜笑道:“可不是呢,阿劫的性子,七分像了阿樾。” 郑太后立刻被哄得笑了。滕辉月小时候也就几个人抱着能不哭的,郑太后正是其中之一。都说小孩子最纯真无邪,得小孩子喜爱的人都是极好的。这也是郑太后尤其疼爱滕辉月的原因之一。 坐在郑太后左下首的郑妃不是滋味地看着滕辉月与郑太后说话,连着齐明曜在内,居然没有一个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她可是齐明曜的养母,是即将要成为太后的人! 郑妃忍了忍终究没忍住,阴阳怪气道:“还是太后好福气。阿劫出生后,连臣妾这个祖母都见不到面。”暗指滕辉月这个儿媳妇把阿劫藏着掖着,对她不够恭敬孝顺。 郑太后的唇角沉了沉,瞥了她一眼:“这不是带给你看了吗?阿樾身在宫外,多有不便,你急什么?” 如今郑太后对郑妃可是越来越不待见。先不论郑妃明明得她扶持多年依然无法为明帝生下一儿半女,好不容易把齐明曜这个最具潜力的嫡长皇子放到她宫里养大,并且有了出色,她不帮忙便罢,还处处扯后腿,稍一得意便张狂起来。以前对她的亲生女儿福康长公主不够恭敬,如今对滕辉月这个自小金尊玉贵的儿媳妇也不好,净想些不入流的手段刁难恶心人。 郑妃仿佛忘记了,郑太后是郑家女儿不错,但明帝、齐敏、齐明曜、滕辉月,甚至阿劫,才是她的亲生骨血,直系血脉的延续。 难道郑妃以为,她会由着她肆意妄为吗?她还没死呢! 若不是为了明帝中蛊毒之事心力交瘁,郑太后早出手把郑妃压制住。哪里容得了她三番四次给齐明曜和滕辉月找不自在? 郑妃还有话说:“那如今进宫了,不如阿劫让臣妾带几日?正好阿樾也需学些宫中的规矩……” “阿樾还要学什么规矩?”郑太后不满地打断她,“阿樾在宫中长大,是哀家与皇帝一手教导长大,再知书识礼不过。你道他要学规矩,是觉得我们还教得不够好吗?” 郑妃委屈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郑太后问。 郑妃支支吾吾不再说话。她看得出郑太后铁了心维护滕辉月,不敢明着反驳,就是心里非常不甘。她觉得自己是一番好意。毕竟齐明曜快要登基,以滕辉月的身份,必然是要当皇后的。但滕辉月任性骄傲,目无尊长,实在不堪母仪天下。她不想齐明曜丢脸,才提出想要滕辉月跟她学学规矩,起码得学会宽容大度,不拈酸吃醋,让齐明曜多纳妃嫔,开枝散叶…… 郑太后眼里带了一丝厌烦:“行了,阿樾的事,自有阿曜为其操心。郑妃你年纪不少了,自该有点做长辈的样子,别什么都想着掺一脚。” 事到如今还拧不清,真以为自己是齐明曜的亲生母亲,滕辉月的正经婆母吗?便是真的,齐明曜和滕辉月也不是愚孝之人。连她也无法掌控到明帝,更何况是远远不如她的郑妃! 这话极不客气,郑妃被说得满脸通红。她不敢对上积威颇重的郑太后,不着痕迹地瞪了滕辉月一眼。 滕辉月看也不看她一眼,恍若未觉。 95 皇宫里的辉月殿一直保留着,一草一木皆如滕辉月出嫁前一般,可滕辉月已是端承王妃,自是带着阿劫跟着齐明曜在文英殿住下。 明帝待在护国寺没有回宫,偌大的太极宫没了主人,显得空旷幽深。 滕辉月偶尔经过时瞥上一眼,心里的感触一次比一次少。 他重新住进宫里的日子并不平静。既然有心要走出来,滕辉月便没有再躲在齐明曜身后的道理。 他每日都会前往郑太后的永安宫请安。此外,无论滕辉月再如何不屑于理会郑妃,她始终是齐明曜的养母,他的婆母。从礼法孝道上,滕辉月不能失了礼数,授人以柄,起码面子上要过得去。本来郑妃已经端好架子,等着滕辉月来甘泉宫给她请安时好好给他立规矩。但郑太后趁滕辉月请安时把他留在永安宫,等郑妃来向郑太后请安时,顺便让滕辉月给郑妃请安,全了礼数,而后再放人。郑妃的一腔心思便付诸流水,只能恼怒地干瞪眼。 请过安后,滕辉月开始接见各式因着他的身份来求见的人。 随着禅位大典的逼近,除了远在并州藩属的广烈郡王齐明炎暂无妻室,二皇子延顺郡王齐明渊已经怀孕六个月的郡王妃楼氏与三皇子延宁郡王齐明勇已经怀孕两月的郡王妃滕文奇都被召到宫中住着,理由是给各自的母妃侍疾。当然,这仅是好听的说法。两位郡王妃和其肚里的孩子,说白了就是确保禅位大典顺利进行的手段之一——为了让延顺郡王与延宁郡王安分的人质。 但无论真正的意图为何,明面上,皇家还是需要保持一团和气。滕辉月作为他们的皇嫂,除非想要彻底撕破脸,否则必然要负起安抚的责任。 三皇子延宁郡王齐明勇素来无争,与皇兄皇弟的关系都是淡淡,也没有人会故意为难他。而他的王妃滕文奇与滕辉月同宗,受了滕辉月不少恩惠,对待这个皇嫂的态度是亲近中带着恭谨,十分省心。 二皇子延顺郡王齐明渊各方面都不如齐明曜,但相争之心从未平息过。不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滕辉月皆与齐明渊不亲近,唯一记得的,只有上一世时齐明渊曾对他说过“你该嫁我”这句话。除了膈应之外,滕辉月也想不起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仅是直觉地把这个不曾鲜明的表兄忽略过去。 已经怀孕六个月的延顺郡王妃楼氏不如滕文奇安稳。楼氏是鸿胪寺少卿的嫡女,容貌清秀有余,艳美不足,但性子颇会来事儿,自嫁给齐明渊后,把内院整治得十分帖服。尽管她在滕辉月面前表现得很是恭敬,滕辉月也没有忽略她不经意望过来时那微带探究的目光。 滕辉月绝美的脸上弯着清浅的笑,倚在塌边,抚摸着虎狮兽奔雷身上光滑的皮毛。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宫中停留,珍兽园里他的宠物白虎白峩和雪狮子苍凛,还有它们的孩子小虎狮兽奔雷没有人敢怠慢,但见不着他这个主人难免寂寞。这次他过去见它们,被缠得差点离不开珍兽园,最后还得把尚未长大格外顽皮缠人的奔雷带出来。 阿劫极喜欢奔雷,软糯糯的小人儿东歪西倒地扑在它的肚皮上滚来滚去,“啊啊啊”地又笑又叫。奔雷因为他身上沾满滕辉月的气息,懒洋洋地任他扑,间或好奇地拿收起了爪子的肉垫拨弄阿劫一下,又逗得阿劫一阵可乐。 猛兽与美人稚子嬉戏的画面,唯美又生机勃勃。 但即使是与滕辉月较为亲近的滕文奇都不敢靠近他们半步。这头珍稀罕见的虎狮兽领地意识极强,别看它此刻人畜无害的乖顺模样,实则除了滕辉月和阿劫,旁的人稍微一动,那铜铃大的兽眼立刻看过来,全是蓄势待发的嗜血野性。 楼氏更是故作镇定地护着隆起的腹部,谨慎地保持距离。和滕辉月见过几面后,她已经被滕辉月的肆意气盛与心思难测弄得浑身不自在。她一直以为要成为皇后的人必然是端庄稳重,一举一动皆是天下内眷的表率,能母仪天下。但滕辉月的行径却更像恃宠而骄的宠妃,又在仿若不经意间,流露出王者的睥睨。偏偏皇宫内能约束他的人都宠着他,由他作为。唯一与滕辉月不对盘又有长辈名分的郑妃,在郑太后的压制下,根本无法撼动滕辉月分毫。 楼氏总觉得滕辉月不按理出牌,有种只要不和他意,他就能随时做出令人无法想象的事的感觉。这令她对滕辉月十分忌惮。 滕辉月见状,笑意深了一些。相比于与这些妯娌亲密无间,推心置腹,他更倾向于让他们畏惧敬畏他。 齐明曜站到了这个位置,各种缚手缚脚的规矩教条更多,既要仁孝温良,又要兄友弟恭。他做了白脸,滕辉月便做这个红脸。 能安分守己倒还罢了,若有了其他的心思并且付诸行动,滕辉月可不会手软。 妯娌三人看似和谐地闲聊了一会儿,殿外有通报,道是齐明曜来了,跟着来的还有郑妃的侄女郑灵燕。 听到郑灵燕来了,滕文奇皱起眉,有些担忧地看了滕辉月一眼。楼氏眼里则飞快闪过一抹亮光,升起看好戏的心思。 郑妃在禅位大典越来越近的这个时候,力排众议把郑灵燕留在宫里陪她,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郑太后一开始是不以为然,但后来不知怎地,又不反对了。宫里的风向立刻随之变了变。如今不少人都在观望端承王妃滕辉月将如何应对。毕竟这是郑氏之人,来势如此咄咄逼人。而且这纳妾之事,一旦开了一个口子,以后就如何堵都堵不住。 但滕辉月又是皇子妃,以后的皇后,若他反对齐明曜纳妾,一顶善妒小气的帽子就要扣下来。可是横看竖看,一直被无数人捧在手心长大的滕辉月,都不像是能容人的人。 不多时,清俊挺拔的端承王齐明曜带着淡笑走进殿内,身后半步,着一身嫩黄色宫装的郑灵燕袅袅地跟着,看着齐明曜的背影双颊晕红,目中含情。 她的这副情态,连本来存了看好戏心思的楼氏都撇了下嘴。她想起齐明渊后院里的莺莺燕燕,那些争宠之人的嘴脸,与郑灵燕可不是如出一辙吗? 齐明曜看到滕辉月与和奔雷玩儿的阿劫,凤目一柔,眼里就只剩下他们了。 楼氏与滕文奇皆站起向齐明曜行礼。 齐明曜温言道:“两位弟妹有了身子,不必多礼,且坐着吧。” 楼氏与滕文奇福了福身,道了谢坐下。 齐明曜举步走向滕辉月。奔雷动了动,眼睛看过去。滕辉月安抚地拍了拍它,握住齐明曜伸过来的手,拉他坐在身边。 “怎么来了?忙完了?”滕辉月问。 菱楠把茶盏递给他,他放开齐明曜的手接过,放到齐明曜手里。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齐明曜的心情更好了,唇角的弧度掀得更大。恐怕若不是有旁人在场,他会放任自己开怀大笑。 齐明曜含笑看着滕辉月:“从甘泉宫出来,回来看看你和阿劫。”自重新住进宫里,滕辉月与他比在王府时亲密了一些。尽管齐明曜知道滕辉月并不是全是真心实意,但心里还是控制不住生出愉悦的感觉。他近乎贪婪地享受着这种得之不易的靠近。 “我和阿劫一切安好,你无须挂心。”滕辉月道。 齐明曜摇头,低声道:“无法不挂心的……你们都是我的宝贝儿……” 滕辉月微微一愣。想不到齐明曜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齐明曜脱口而出亦觉得不自在,顿了顿没有再说,优雅地喝了一口茶。 “……灵燕见过王妃。”郑灵燕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尖利。 在场的人都心里一突,看向她。 郑灵燕得到注视,又恢复正常,甚有仪态地又向娄氏和滕文奇行礼。 “灵燕总是听郑妃姑姑说起王妃,一直想过来拜见,未料王妃事忙,都不见灵燕。这次好不容易托了阿曜表兄的福,终于得见王妃。”郑灵燕清脆道,一派天真娇憨地说着暗示滕辉月架子太大的话。 齐明曜凤目里闪过一抹不悦。若不是郑妃胡搅蛮缠要他带着郑灵燕来见滕辉月,他根本理也不会理这个女子。他对郑妃始终不死心想要他纳郑家女的行为已经极为厌烦。如今更是不知所谓闹到滕辉月面前…… 冒犯了他,齐明曜尚能宽容大度。牵扯上滕辉月,齐明曜却容不下了。他脸色微沉要训斥,滕辉月不着痕迹地扯了他一下。 “若是个人想见本宫都能见着,成何体统?”滕辉月道,“本宫确实不曾见过你。你是哪家的女儿,什么品秩?见礼后本宫尚未允你平身,为何擅自平身?” 明帝控制欲强,一直把前朝后宫牢牢掌控住,容不得人坏了规矩。以前即使郑妃主掌宫务,处事都是战战兢兢的,不敢违抗明帝半分。但自从齐明曜封王,有了储君之实,郑妃似乎觉得吐气扬眉的日子终于来了,胆子开始肥起来。无论旁人再如何明示暗示,她依然一意孤行,自觉所有人该开始围着她转。 受郑妃影响,自认为必然会嫁给齐明曜为妃的郑灵燕,已经有些飘飘然,把滕辉月视为挡住她路的绊脚石。 96 郑灵燕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很多人的脑袋却是清醒,只是碍于郑妃没有表现出对其的鄙视。 此时被滕辉月这样一问,无异于瞬间把郑灵燕打回原形——还什么也不是的原形! 郑灵燕差点脱口而出“我姑姑是郑妃”,但真要论起来,这个身份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权利。她是承恩侯府的嫡出姑娘,摆出来似乎颇有身份。可她没有品秩,想进宫连递牌子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等宫里的贵人传召。若不是郑妃把她留在宫里,为她撑腰,郑灵燕是寸步难行,随便一个宫中的贵人都能把她辗死。而她几乎忘了这一点! 郑灵燕被滕辉月盛起的气势所慑,哑口无言,涨红脸看着他。明明他坐着,她站着,却硬是叫她心里生出矮人一截的感觉。 这让自视甚高的郑灵燕难受极了,指甲捏进了掌心。她视滕辉月为劲敌,如今觉得被羞辱了,心里大恨,只想伸手挠花滕辉月那张高高在上的完美无瑕的脸。 心里愤怒怨恨翻腾的郑灵燕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地转过眼,正对上齐明曜不复温和,只余冰冷的凤目,令她发热的脑袋如淋了一盘雪水,瞬间透凉。 郑灵燕从未见过温文尔雅的齐明曜如此冷冽的神色,心神一震,吓得连忙低下头,但心里更加妒忌滕辉月能得齐明曜这么费心的维护。 好想取而代之…… 楼氏和滕文奇皆不是蠢人,把这一幕幕静静看在眼里。他们都被滕辉月突然大涨的气势震了震。滕辉月质问郑灵燕的话,语气平淡无奇,但内容却一针见血,直至郑灵燕最难堪之处。而且滕辉月突然盛起的那股子气势,令两人都不由自主低下头,不敢直视他。 滕文奇与滕辉月相处过,知道他看似任性妄为,实则很重规矩,身上有种尊贵威仪,是久居上位并且心性大气自信者才有的气度风华。滕文奇不担心滕辉月拿捏不住郑灵燕,却有点担心他太过骄傲,不够上心让人钻了空子。此时看到滕辉月反击,又见齐明曜的心神全在他身上,夫妻俩同心同德,滕文奇立刻放心下来。 楼氏曾听闻元徵雍主滕辉月自幼三千宠爱在一身,嫁给二皇子延顺郡王齐明渊后,仅有的一两次提及滕辉月,齐明渊的态度都颇为奇怪,似欢喜又似憎恨,但只是略略说几句,不会多言。楼氏在家里亦是娇女,素有聪慧之名,心里自是对那些仗着靠山飞扬跋扈之人不以为然。 初见滕辉月,她立刻被对方极盛的绝美容貌惊到。有这么一副容貌,确实当得起隆宠。但作为皇子正妃,依靠的可不光是一张脸!观滕辉月平时行事,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主儿! 或多或少的,楼氏心里都对滕辉月生出一股轻忽。 然而,看滕辉月几句话把郑灵燕堵得一口气提不上来,以及齐明曜对滕辉月的维护,楼氏凛然的同时,又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不敢再对滕辉月掉而轻心。 郑灵燕垂头不语,双肩颤抖,看起来好不可怜。 可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对此动容。 “怎么不回答本宫的问话?”滕辉月接着问,没有在打掉她的气焰后见好就收。 既然注定是无法和平共处的人,滕辉月才不会浪费时间试图复修彼此的关系。要压制要欺负,就压制欺负到底。敢在他面前扬起巴掌,便做好断手丢命的准备! 郑灵燕知道此时此刻,最聪明的做法是忍一时之气,顺势跪下,乞求滕辉月宽恕。但她被郑妃支持鼓动了很长一段时间,把自己当成必将取代滕辉月成为元徵朝最尊贵女人的人,非常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要向最大的对手卑躬屈膝? 一时脑袋发热,竟是双手掩面呜咽,仿佛受了无限委屈一般,转身往殿外奔去! 敛羽指尖微动,就见郑灵燕的膝盖一软,整个人以极为难看的姿势,五体投地扑跌在殿门口,额头磕在青砖上,登时出了血! 她痛呼一声,尚未反应过来,直觉抬起头时,脸上的神色不见悲戚,满布不甘愤怒,配上血污,顿时面目狰狞,被殿外的人看个正着。连急步走过来想扶起她的宫女,都骇得后退一步。 郑灵燕感觉到额上的湿润,抬手一抹,看到血,脸色立时变了,尖叫:“我的脸、我的脸……蠢货,还不叫太医!给我叫太医!”等宫女如梦初醒过去搀扶,她反手就一巴掌打过去!一直以来于人前塑造的端丽温婉形象顿时崩塌。 有侍候滕辉月的宫女尾随郑灵燕而出,见状,上前道:“郑姑娘,可要奴婢禀报殿下,恳求他为你传召太医?” 郑灵燕捂住额上的伤,咬牙切齿:“不用你们假好心!”立刻吩咐宫女:“我们回甘泉宫!”这里可是滕辉月的地盘,谁知道他叫来的太医是不是真心医治她?若是其他伤病,她还能将计就计,让他吃不完兜着走。但伤在她最重要的容貌上,若滕辉月暗中动手脚,毁了她的脸怎么办?到时她的一生便要毁了!当务之急,是找个可靠的太医医治!算账什么的稍后再说! 如今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郑灵燕在宫女的搀扶下,急匆匆地离开文英殿,狼狈非常。 殿外的动静闹得大,殿内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楼氏与滕文奇对视一眼,眼里都带了一点骇意。他们不知道郑灵燕跌倒撞破了头是不是滕辉月做的手脚,但后面那宫女要为郑灵燕请太医,被她拒绝了,两人都同时有种“这事儿没完”的感觉。 主位上,滕辉月面无表情,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奔雷的皮毛,把奔雷抚得舒服地眯起眼,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儿。阿劫打着小呵欠,黑葡萄似的眼半闭,朝滕辉月挥动小手讨抱。 滕辉月对这个儿子极疼爱,当下脸色转柔,把他抱起。阿劫在他怀里拱了几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合上眼开始瞌睡。 齐明曜本来因为郑灵燕转身离去的无礼之举沉了脸,听到外面的动静后,脸色又和缓起来,看着滕辉月笑得饶有意味,又见他和阿劫亲密,心里更软,眼里的感情不经意流露出来,深刻得令人动容。 ****************************************************** 郑灵燕带伤回到甘泉宫,雨花带泪哭着说滕辉月欺侮她,郑妃登时大怒! 侍候郑灵燕的宫女没有被允许进入文英殿,只知郑灵燕走出文英殿时摔了一跤,磕破了额头。但在郑灵燕吃人的目光与郑妃的逼问下,她哆哆嗦嗦的,也不敢说这事儿似乎与端承王妃滕辉月无关。 郑妃仿佛捉住了滕辉月的把柄一般,拉着草草上了药裹了伤口的郑灵燕,披头散发直往郑太后的永安宫告状去。郑灵燕刚觉得不对,还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郑妃的急切打断了,迷迷糊糊跟着走。 郑妃一心惩戒滕辉月,没有留心郑灵燕的异状。她想着,再怎么说郑灵燕也是郑家人,都被滕辉月逼得见血了,郑太后若还是偏心得这么厉害,对郑家也无法交代。 郑太后看到郑妃,脑仁儿开始抽痛。但见郑灵燕额上带伤,俏脸苍白可怜,又有些奇怪。 郑妃便噼里啪啦告状:“臣妾好心让灵燕去给滕辉月见礼,毕竟以后要共侍一夫,彼此和睦相处才是正理。他怎么如此不容人?令灵燕伤成这样?伤的还是女子最重要的颜面,他存的是什么心!歹毒至此……” 听到前半段,郑太后脸上的法令纹显得深了一些。她和齐明曜已经明示暗示过多次,不会再让郑家女嫁入宫中。偏偏郑家不知是什么心思,依然撺掇着郑妃为此上蹿下跳。听到后半截,郑太后微微皱眉。她不太相信滕辉月会那么明晃晃地毁郑灵燕的容。滕辉月的飞扬跋扈遐迩闻名,但实际上行事颇为法度,即使要下狠手,估计也是下那种无法令人捉到错处的狠手。 正想着,永安宫的太监通报:“端承王殿下驾到,端承王妃殿下驾到,端承王世子驾到……” 很快,齐明曜和滕辉月带着阿劫,从容不迫地来到郑太后跟前。 一番见礼后,滕辉月的目光落在郑灵燕身上,有些惊讶道:“皇祖母,郑姑娘的额头是怎么回事?似乎伤得颇重。” 郑灵燕眼皮一跳,突然无端心慌起来。 “你还好意思说?灵燕知礼,过去拜见你,看你把人伤成这个样子!”郑妃怒道。 齐明曜拧眉:“母妃,事情尚未查清,怎么就说是阿樾的不是呢?郑姑娘拜见阿樾的时候儿臣在场,阿樾可没有碰她一根指头。反而是郑姑娘不知礼数,未经允许便自个儿离去……” 郑妃见齐明曜一心护着滕辉月,更怒了:“你这个不肖子,你就会帮着他!” 滕辉月道:“此事还有二弟妹、三弟媳可以作证。郑姑娘擅自离开文英殿,走得急了,自己跌跤磕着额头,文英殿外的侍卫宫女太监皆有目共睹。本宫的宫女还问过郑姑娘要不要请太医,只是郑姑娘拒绝了,坚持要回甘泉宫。若母妃有所怀疑,可让所有人来对质。” 郑妃闻言,下意识地看向郑灵燕。郑灵燕低着头不敢看她,眼神闪躲。郑妃立刻明白滕辉月说的是事实。而且看他言之凿凿、有恃无恐的样子,恐怕这件事还不是那么简单。若真的当众查清,很可能于她们不利。 “……是这样吗?灵燕磕伤了额头,许是一时迷糊,让母妃我误会了……”郑妃语气转软。 “可要对质?”滕辉月问,“莫让母妃以为我心肠歹毒,容不了人为好。” 郑妃一口气堵在心口,涨红了脸。 “母妃?” “既然是误会,便不用对质了。”郑妃生硬道。 滕辉月道:“便按母妃所言。只是郑姑娘的礼数多有不通,还请母妃多多教导为好。” 这是回击之前她说要滕辉月学规矩的提议! 郑妃恨得牙痒痒的,不禁对郑灵燕迁怒起来。都是她说得语焉不详,才令她兴匆匆来告状,却弄得个灰头土脸。 “本宫定会把灵燕教好。既然阿樾自认能容人,待本宫教好灵燕,就让她到你身边,帮你一把?”郑妃皮笑肉不笑道。 滕辉月看了齐明曜一眼:“若夫君愿意,我自当遵从。” 齐明曜微微挑眉。 郑妃却当滕辉月终于松口应了,不由得大喜。 郑太后与郑灵燕,一个颇了解滕辉月的性情,一个刚吃了哑巴亏,皆没想到滕辉月如此好说话,但不约而同觉得其中另有意味。 在禅位大典三天前,齐明曜清楚明白地告诉郑妃,他不愿意纳郑灵燕。而郑妃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他的理由冠冕堂皇—— 郑灵燕破相了。 那一跤,令她的额上多了一道褪不了的伤疤,也令她的皇妃皇后梦全成了泡影。 按太医的诊治,留疤的原因是过了最佳的治疗时辰,同时又沾染了晦气。 尽管郑妃与郑灵燕都怀疑滕辉月动了手脚,但苦于毫无证据。而且她们也不太相信滕辉月有此手段,毕竟回甘泉宫医治的决定是郑灵燕下的,为她治伤的太医是郑妃的心腹。 但无论如何,郑灵燕想嫁给齐明曜是不可能了。 对于额上留疤的郑灵燕,齐明曜只说了一个字:“丑。”立刻让她无地自容。 郑妃无奈,只能把伤心欲绝的郑灵燕送回郑家,还因此落到父母哥嫂的埋怨。毕竟郑灵燕是郑家的小一辈中唯一的一个嫡出女儿,非常有价值。如今破了相,想寻一门好婆家都成了问题,而且郑妃在宫中没少嚷开,郑灵燕是要成为齐明曜女人的人。世家权贵中可不乏耳充目明之人。 郑灵燕的人生,至此可谓毁了大半。 郑妃想闹,但在郑太后的压制下,不得不沉寂下来。 因为禅位大典即将举行,宫里的气氛还算平稳安静,但又在无形中多了几分张力。 后宫中已经空出整整一座宫殿,用来安置陆续前来观礼的宗室内眷。滕辉月正是此事的主管人。 他坐在主位,看着一个接一个身份不俗的内眷,在他面前矮下身子,恭敬行礼,大大的桃花眼里,庄严肃穆,大气端然。 97 太安十九年三月初六,刚好是滕辉月十六岁生辰并及冠当日,明帝禅位于嫡长子,端承王齐明曜的大典,并封后大典,在建康皇城盛大举行。 这个日子是明帝定下的。在同一日封后则由齐明曜提出。前者大臣们无法提出异议,后者就不同了。但他们正准备长篇大论劝告齐明曜此事于礼不合,明帝只点了一个“准”字的奏折便下来了,让他们的所有话都噎回去。 齐明曜适时搬出理由:“父皇之意,必是不令本王为封后之事大张旗鼓。” 珍妃薨,明帝心灰意冷决定禅位,这些事于明帝来说皆不值得高兴。若在禅位大典后,再来一个隆重的封后大典,又提醒明帝一次他无法封心爱的珍妃为后,确实不妥当。大臣们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 但也有少数人有另外的见解。在端承王妃滕辉月生辰及冠当日封后,何尝不是给其最好的生辰及及冠贺礼?还是连明帝亦点头同意的。若是故意为之,那这对父子待滕辉月实在太过珍爱了。不是说滕辉月只是珍妃的替身吗? 不过即使心里有这样的疑虑,这些人亦不敢诉之于口。谁也不想得罪如日中天的未来皇后!尤其是这个皇后身前身后还有太多人为他保驾护航。 于是,此事便在各方的默认中定了下来。 福康长公主齐敏是齐氏皇室重要的成员,早已经入宫陪在大儿子身边,与他一共接受其他宗室内眷又羡慕又妒忌的目光。 禅位大典当日举行封后大典,还正好是滕辉月的生辰与及冠之日。那些内眷们想得更多是滕辉月与齐敏无人能及的风光。 虽然此举也把滕辉月推到风尖口上,但齐明曜的回护十分及时,理由又冠冕堂皇,令人无话可说。而滕辉月又何曾怕过出风头之事,端的是泰然自若。 齐敏对齐明曜的表现非常满意,私下对滕辉月道:“阿曜待你极好,你且记着,回馈一二,别寒了人心。既是夫妻,自当互信互爱,同舟共济。” 滕辉月不欲齐敏为他担心,只道:“……孩儿省得。”齐明曜对他好,他心知肚明。但是,他依然走不出心里因明帝而起的阴影。如今,他只愿好好辅助齐明曜,护好阿劫。 知子莫若母。虽然滕辉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这段时间齐敏待在他身边的时候多了,敏锐地看出一丝不对。 齐明曜和滕辉月之间并不如她之前以为的那么恩爱。 起初她以为滕辉月是恼怒齐明曜令他未婚先孕,可滕辉月对齐明曜没有半分怨怼,倒像个称职的妻子,与夫君相敬如宾。 天下间很多夫妻皆是如此相处。齐敏却知道夫妻间若能相知相许,那幸福愉悦是成倍增加的,一家子的和乐安宁更甚。尤其是齐明曜对滕辉月情根深种,滕辉月只要多踏出一步,两人便能琴瑟和谐。 只是滕辉月的性子高傲,又被骄纵着长大,立下主意了谁的话都不听。以前能令他帖服的也仅是明帝一人。齐敏作为母亲,滕辉月对她足够恭敬,但听话则是未必,含糊敷衍还是很敢的。 此时宫里人多嘴杂,滕辉月是未来皇后,要在人前立威,齐敏也没有坚持要立刻劝服大儿子。她微微一笑,心里另有打算。 ************************************************ 禅位大典当日,风清气朗,耀日高升。 建康皇宫一派庄严肃穆,金銮殿内外,百官伏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决禅位于嫡长子明曜,新皇谨记宽严相济,经权互用,以保国家一统,四海繁盛。” “谨遵父皇教诲!”为首的齐明曜,一身明黄龙袍,举起双手恭敬接过诏书,叩首后递与一旁侍立的太监,然后郑重捧起明帝亲授的传国玉玺,缓缓站起来,转过身面向文武百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发妻滕氏辉月,肃雍德茂,钟灵毓秀,天下无双,册为皇后,正位中宫。皇后之尊,与朕同体,共承宗庙,共治天下。钦此!” “遵旨。”滕辉月穿着大红的衮服,恭敬伏跪,庄重平静地接过圣旨,然后是代表六宫之主的凤印。无人能看出他淡然的脸色下到底藏着什么情绪,即使这一道封后圣旨对他极尽赞美之能事,亦充分展示新帝对他的情根深种。 封后仪式结束,齐明曜亲自走下御座,与滕辉月并排跪下,齐齐向明帝磕首:“儿臣参见太上皇,太上皇万岁万万岁!” 群臣高喊:“太上皇万岁万万岁!” 明帝道:“平身。此后,国事尽托付汝等……” 听到明帝的声音,一年多来刻意不留意他消息的滕辉月重重一震,一直平静的神色瞬间出现裂痕,差点失态地霍然而起。齐明曜的心神有五分在他身上,立刻不着痕迹地按住他。饶是如此,滕辉月亦抬起眼,直勾勾地看着明帝。只一眼,他又重新低下头,掩去眼里的震惊之色。因他与齐明曜站在首位,这一番变故,倒是无人注意到。 之后明帝又嘱咐了什么,滕辉月已经听不到。典礼结束后,齐明曜带着他以及文武百官到太庙告祭,后登上城楼,接受百姓的跪拜。从百姓热烈的欢呼声中,可以看出他们对新帝的满意与期待,新后华盛的容姿也让他们惊艳慕拜。 滕辉月上一世已经经历过这种阵仗,没有那时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尽管心不在焉,言行举止依然镇静从容。落在百姓眼中,越发觉得他高贵威仪,无法高攀,落在判研他的大臣眼中,倒是一种端庄大气的表现,引得不少人扶须而笑,暗自满意。 齐明曜不似滕辉月这么平静,他看着城楼下的百姓,一股豪气涌上心头,踌躇满志!他用力握住滕辉月的手,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有滕辉月相伴,登上这个至尊的位置,是他一生最好的时光! 他发誓会守护滕辉月,守护这个国家! …… 一切尘埃落定,齐明曜与滕辉月回宫,正式入主太极宫。 皇后的宫殿是椒房宫,自明帝的元配皇后过世后一直空置,如今还在修葺。齐明曜大笔一挥,让皇后滕辉月先在太极宫安置。帝后二人与皇子阿劫同住在一起。 新的太极宫在旧的太极宫基础上修葺完毕,所有事物都依着新帝的喜好改变了一番,已经焕然一新。 滕辉月在大典前已经对自己默念多遍,叫自己不要再介怀。没想到真的再次走进太极宫,他真的一点旁的心思都没有,整副心神都在想着一件事。 齐明曜带着滕辉月进到甘露殿时,桌上已经摆好佳肴,精致的酒壶在火光下发出滢美的光,气氛极好。他的贴身太监,已经升为内侍总管太监的陶福低声告知,这是郑太后贺新帝与新后特意设下的。 齐明曜心里高兴,温柔地对滕辉月道:“阿樾,我们一道用膳,别辜负皇祖母一番好意!” 滕辉月看着他,桃花眼里闪过一抹奇特。 “阿樾?”齐明曜询问地看向他。 滕辉月开口,满脸恍惚,声音都是虚浮的:“阿曜,那个,不是舅舅……舅舅,在哪里?” 98 那个人,曾经在他的身心上留下浓重的痕迹。即使很长时间不见,滕辉月只闻其声,依然能分辨出他与旁人的不同,再加上抬头看的那一眼,他已经能肯定,那个站在金銮殿上禅位的男人,不是真正的明帝! 滕辉月用尽力气才压抑住心里的惊骇。若不是相信齐明曜不是那等会为了权势弑亲之人,恐怕当时他已经闹将起来。 能忍到这时,已经是极限。 滕辉月脑里一片混乱,他要齐明曜给他一个答案! 这件事,齐明曜不可能毫不知情! 齐明曜脸上的温柔之色僵住,见滕辉月惶惑地紧紧盯着他,凤目里慢慢现出一丝苦意,初登基为皇,尽握天下的兴奋喜悦瞬间被冲淡不少。 今日滕辉月会见到“明帝”,其实是在他们这些知情人的意料之中。不是没有人劝过齐明曜别节外生枝,把封后大典安排在禅位大典之后。但明帝不发话,而齐明曜,不同意。 齐明曜执意让滕辉月见“明帝”一面。 这一个决定,令接受最后一次施针的明帝唇角含笑,在齐明曜耳边轻轻道:“若你想阿樾变成你的,唯有让朕彻底驾崩……” 齐明曜极为震动。 明帝在最后一次施针后陷入昏迷,没有再醒过来。苏先生已经尽力,可是毒入肺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或者明帝会在某一刻醒来,又或者会突然停止呼吸,真正的驾崩。 无论是帝位还是滕辉月,明帝身死对齐明曜都是利大于弊。若他有这个狠心,就该当断则断。 可是,齐明曜始终是齐明曜。他下不了手! 明帝是一位英明伟大的帝皇,更是他一直尊敬崇拜的父亲。他做不到为了一己之利而弑君弑父! 明帝给了他三日时间。他没有动手,昏迷的明帝便失了踪,一同失踪的还有内侍太监苏顺,以及宫里几个毫不起眼的宫女太监。 齐明曜听之任之。在禅位大典与封后大典上,依然按原来的计划,用上明帝事先准备的替身。 他在赌滕辉月能不能看出来。若滕辉月真的分辨出假的明帝,那么,该是他知道真相的时候了。 此刻,滕辉月明明白白问了,齐明曜觉得心痛,又觉得如释重负。 “我不知道。”齐明曜平静道。 滕辉月一愣,喃喃道:“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父皇身中蛊毒……”齐明曜开口,把所有的事娓娓道来。 说明帝身中蛊毒,药石罔效,是江湖圣手苏先生用以毒攻毒之法,勉强保住一线生机。说明帝为了滕辉月与孩子,编造出一个宠冠六宫的珍妃,不让滕辉月为他陪葬。说明帝为保朝堂安稳,令齐明曜为继承人,把滕辉月交给他照顾…… 滕辉月听得血气翻腾,脸色乍红乍白,五指捏住心口,手指根根泛白,身体摇摇欲坠! 他的唇张了好几次,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齐明曜看到他一脸茫然无助,眼里的惊恐彷如实质,心里大痛,连忙道:“阿樾,父皇的性命必是无虞的,你不要担忧……” “无虞?”滕辉月扯着唇角,想扯出一抹冷笑,但唇控制不住轻轻颤抖,声音沙哑,“他算无遗策,躲个无影无踪,是生是死无人能知。不就是防着我知道真相,跟着他下去继续纠缠他吗?他欺我到这般田地,还以为我会为了他要生要死?他想到美……”大滴大滴眼泪从桃花眼里脱眶而出。 “阿樾!”齐明曜忍不住伸手拥住他。 滕辉月木然地任他拥着,流着泪对他笑道:“他那么希望我嫁给你,让我们 第九章 诅咒 (8) 的孩子认你为父,何其用心良苦?我怎么能辜负他一番心意?阿曜,今日是我们的大喜日子,何不遂了他的愿?就是他已经、已经……想来也会高兴,对不对?” “阿樾……何必言不由衷……”齐明曜痛惜他,叹息,“父皇只愿你好……” 命牵一线,做到的想到的,几乎全是为了滕辉月。即使明知他占据了心爱之人的身心,齐明曜也不得不为之动容。 换作是他,他又可以为滕辉月做到什么地步? 滕辉月红着眼睛,咬牙切齿:“他愿我好,我就好了吗?”苦苦压抑了近一年,努力平复心里对明帝的怨恨,强逼自己淡漠死心。谁料,这一切都是错的。舅舅没有真的辜负他,而是为了他,瞒下一切,安排一切…… 可是他不感激!一点也不! 他恨!他恨他的欺瞒!他恨自己居然一无所觉,没有在明帝最痛苦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他更恨明帝想的都是对的!那时若知道明帝会有个好歹,无论如何他都会陪着。上穷碧落下黄泉!他爱明帝爱到深入骨髓,即使肚里多了一个孩子,又能阻得了什么? 但明帝抛弃了他,怀里的孩子成了他活着唯一的寄托。他强逼自己从与明帝的情爱中抽身,却看到了自己的自私自利,已经置其他爱他惜他的人不顾了。但这些人始终如一地疼爱他保护他! 活在世间的人,谁人心里没有苦痛?难的是有苦痛,依然坚硬强韧地活着。 滕辉月有了阿劫,再也不是那个始终不愿长大,只一味索要宠爱纵容的孩子…… 明帝几乎一手养大滕辉月,对他的性子了如指掌。有了牵挂与醒悟的滕辉月,即使知道明帝或许已经撒手人寰,还能再毫无顾忌地追随他而去吗? 而且,明帝是生是死,依然是一个未知之数。 未知,就是依然有希望。 滕辉月死尚且不怕,还会怕等吗? 狠狠发泄了一通,滕辉月红红的桃花眼里,慢慢流露出一点明亮,仿佛一具没有生气的人偶,突然注入了生气与活力,变得灵动鲜活,令人想起那个高傲跋扈,意气风发的少年雍主! 齐明曜与他一起长大,看着他的表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的心里充满苦意,酸涩难当。他痴恋滕辉月多年,尝过求而不得的苦,好不容易成婚,想给彼此一个开始,又得而复失。滕辉月心里永远恋念的,都是他的亲生父亲,明帝陛下…… 他曾经有过机会隐瞒一切,却依然不死心地选择赌一把。赌他在滕辉月心里是不是没有一点位置。可惜,输了个彻底。 尽管曾想过只要滕辉月幸福快乐,他可以放手,但真的临到这一刻,胸臆全是痛苦不甘…… 齐明曜缓缓坐下,对着一桌美酒佳肴,面无表情地拿起酒壶,倒下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阿曜……”滕辉月回过神,只见齐明曜满身失意黯然,默然地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不禁伸手按在酒壶上。 今日是齐明曜登基的好日子,本该是他最荣耀的时刻,却因为他一个问题,变成这副模样。 滕辉月知道自己重重伤了他,愧对他。 事已至此,他也嫁给了他,本该安分守己,与他守望相助,相敬如宾共度一生。可是明帝没有负他,生死未明,滕辉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他会等明帝。即使要等上一辈子,他都等。其余的,他会用心辅助齐明曜,与他守住这个天下。 但他同样明白,这不是齐明曜真正想要的。齐明曜想与他两情相悦,相濡以沫。可是滕辉月下了这个决定,等于彻底断绝了齐明曜的想念。 酒意涌上来,齐明曜凤目迷蒙。他轻轻抚上滕辉月的脸,低声道:“阿樾不要难过……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成全你,我都成全你……” 滕辉月心里一涩,没有躲开:“是我对不起你。” “你笑了就好……”齐明曜试图勾起唇角,没有成功,呓语一般道,“你笑了就好……陪我喝一杯,嗯?我们还不曾,好好共饮一回……” 滕辉月二话不说,拿过酒壶斟满一杯,一饮而尽。 “好!”齐明曜道,又为他与自己的酒杯满上。 滕辉月举起酒杯:“阿曜,谢谢你对我的情。阿樾无以为报,但铭记于心!” 齐明曜不知该说什么,愣愣地看着他绝美的脸,与他碰杯,又是一饮而尽。 “好好在一起……我会为你寻他……挖地三尺,我会为你寻他……你该是笑着的,被人捧在手心宠着的,谁欺负你,我不放过他……”齐明曜语无伦次。 滕辉月听懂了,眼里闪过一抹泪光,他又喝了一杯,白皙的脸浮起红晕:“对,不放过他……” 再见明帝时,他一定不会让他好过!无论明帝是对是错,让他不高兴了,他必定要大闹一场! 而且这一次,他不要再把明帝放在首位了,把他排到阿劫爹娘皇祖母他们之后,让他们高兴了,才轮到他…… 滕辉月的身子升起一股难耐的燥热。他吃吃笑,仿佛看到明帝俊美威严的脸板了起来,捧醋狂吃。 这么想着,朦胧的视线里,明帝已经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舅舅啊……”滕辉月叫。时隔多时再唤起这一声,才知道对他的感情不曾褪去。伤心难过淡了,爱恋更加鲜明清晰。 “阿……樾……”明帝的声音含糊不稳,仿佛从极远的远方飘来。 滕辉月怕他又要离开,跌跌撞撞地扑入他怀里:“……不准、不准再离开我!留下来陪我、陪我……” 他觉得身子难受极了,无意识地蹭着明帝,细细呻吟。 明帝搂紧了他,浓重地喘息。 两人靠成一团,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一个站不稳,双双倒在床上…… 99 禅位大典结束,新帝登位,君臣名分定下,进宫观礼的宗室内眷与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陆续拜见新后。 滕辉月带着阿劫盛装出行,并没有立刻接见这些夫人,而是先前往永安宫向晋升为郑太皇太后的郑太后请安。 本来需要请安的还有晋升为郑太妃的郑妃。但凭着新帝齐明曜养母的身份依然无法晋为太后的郑妃对这个结果无法接受。接到圣旨后她直接称病了,原以为会有一大波人过来哄她劝她,不想谁也没有把她当一回事儿。禅位大典封后大典,自有郑太后作为长辈主持,郑妃的缺席根本没有激起半分涟漪。郑妃惊怒交加,假病顿时憋成了真病,倒在床上哼哼哈哈起不来。 按常理,滕辉月作为儿媳本该侍疾,可是新皇登基,后宫诸事皆要皇后处理,哪里腾得出手理会没事找事的郑太妃?就算他肯放下身段做戏,郑太皇太后与齐明曜还担心他和阿劫被过了病气。 于是郑太皇太后手一挥,破例让最与郑太妃亲厚的娘家侄女,已嫁给一个六品属官为继室的郑灵燕入宫,侍奉郑太妃。面对破相又明明怨怼不甘却假装平静的郑灵燕,郑太妃头疼又心疼,又不能赶人。不然滕辉月借题发挥,一个“伺候不力”的罪名扣在郑灵燕头上,本来对她已经够不满的娘家恐怕连吃了她的心都有了。 郑太妃一消停,后宫里便无人能令滕辉月不顺心。 但此刻的滕辉月,坐在垂了纱帘的凤辇上,双眉紧锁,脸色苍白,纤长无暇的手指轻轻揉着额角。 阿劫窝在他怀里,许是察觉到生父的情绪不稳,黑葡萄似的眼睛骨碌碌地盯着滕辉月,乖乖玩着手指头不做声。 滕辉月一手虚虚地揽住阿劫,正在出神。 他对昨晚的记忆十分模糊。只记得齐明曜把明帝背弃他,禅位的真相告诉他,他又惊又怒,闹了一场,接着就是不停的喝酒,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却记不清…… 一早起来,齐明曜已经不见踪影。滕辉月身上的衣服全换过一次,一身干净清爽,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时间,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昨晚的一切是不是做梦。 但滕辉月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心里多了一丝奇怪的窒闷。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找齐明曜问清楚,但看他醒来时的那一身,齐明曜的态度…… 滕辉月心口发闷,突然不敢深想下去。 凤辇很快到了永安宫。 滕辉月抱着阿劫下了凤辇,在众星拱月中走进正殿,脸色如常,再不见一丝郁色。 永安宫中,郑太皇太后、福康大长公主齐敏、汝南王妃林凡皆在,言笑晏晏。 看到滕辉月,郑太皇太后与齐敏眼里都闪过一道光,上下打量了滕辉月一番,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滕辉月心里微微一咯噔,顿住步子,狐疑地看着她们。 齐敏笑道:“皇后,你愣着干什么?” 郑太皇太后扑哧一声轻笑。 滕辉月被笑得一头雾水,抱着阿劫向郑太皇太后请安,又对齐敏略略一礼,而后接受了汝南王妃林凡的见礼,才坐到皇祖母与阿娘中间,故作委屈不解道:“皇祖母与阿娘笑话阿樾?” 齐敏从他怀里抱过阿劫,道:“都是成皇后的人,可不能再作如此小儿女姿态。” 阿劫平时被她抱得多了,渐渐认到人,咿呀了一声,仿佛在问好。齐敏顿时爱极了他,轻轻捏着他肉肉的小拳头,哄他玩儿。 “成了皇后,就不是皇祖母的孙儿,阿娘您的儿子吗?还是你光疼阿劫,不疼我了?”滕辉月压下疑惑,哼了一声。 齐敏失笑,对郑太皇太后道:“看看,还有理!还吃阿劫的醋!亏得母后您在宫里护着他纵着他。” 郑太皇太后道:“皇后心思纯正,皇帝爱他得很,哀家也觉得他这样最好。”目光落在滕辉月身上,带着慈爱与深意:“他们两口子和和美美才是正理。” 齐敏赞同道:“母后心慈,皇后知道的。皇后,你说呢?” 滕辉月点头道:“皇祖母、娘放心,儿臣与皇上定会好好的。” 郑太皇太后的表情越发慈和了:“皇后聪明,不要怪哀家多事。” “……怎么会呢?儿臣知皇祖母最疼儿臣,比疼皇上还疼。”滕辉月勾起唇道,心里千回百转。 听到这一句,郑太皇太后与齐敏都笑了。 这似是而非隐含机锋的话就此打住。郑太皇太后等人都知道众多命妇正等着拜见滕辉月这位新后,便不再留他,放他离去。 因为椒房宫尚未修葺完成,滕辉月在文英殿接见众命妇。 为首的是挺着大肚子的延顺郡王妃楼氏和延宁郡王妃滕文奇。一些熟悉的面孔,如汝南王世子妃周氏、南阳侯世子夫人王承坚、嘉柔县主王秀娟、楚郡侯次子钱宇的妻子齐瑜等人都赫然在列。 安国公继夫人齐珍从阿劫生下来后开始断断续续地生病,缺席了所有的宫廷宴会。她的第三子滕祁逸已经十八岁,至今仍没有许人,留在府里侍疾,倒赚下一些孝顺的名声。 此外,滕辉月看到齐瑜有些惊讶。他对齐瑜这个表姨还有一些印象——不是什么好印象。不过差点被休弃后,这些年齐瑜仿佛大彻大悟,开始深居简出,连内院的事务都交给了育有子女的二夫人打理。钱宇在女色上有些为人诟病,但确实颇有才干,如今已经是禁卫军的副统领,下辖一千余人,领着一等轻骑的爵位,不容人小觑。但尽管如此,齐瑜作为钱宇的正妻确实极小出现在人前,更不要说入宫走动。 滕辉月轻轻拍着阿劫的背,眼神微深。 他成为皇后之后,不再刻意掩饰早在上一世已然养成的气度威仪。大大的桃花眼轻轻一动,便让人有种不敢直视的气势。 延顺郡王妃楼氏和延宁郡王妃滕文奇率先下拜行礼。 刚直起身,一个太监满脸慌张,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朝滕辉月大喊道:“皇后殿下!皇后殿下不好了!太上皇的车驾滚下山崖,延顺郡王领着人入宫,道皇上弑君弑父,矫诏篡位……”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一个身影突然从内眷中飞快蹿出,手中的短匕首寒光闪烁,猛地刺向被消息震住来不及反应的滕辉月! 100 “啊——” “皇后!” “阿樾!” 看到滕辉月那边发生险情的,皆失声叫了起来! 滕辉月抱着阿劫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刺过来的匕首。 行刺的人脸上咧出快意的狞笑,但下一刻,眼前一花,腹部剧痛,整个人倒飞而出,撞在殿内的柱子上滑下来,跌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齐、瑜!” 看清楚行刺之人的脸,有人惊呼出声! 谁也没有想到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齐瑜会突然暴起行刺皇后! 汝南王世子妃周氏是齐瑜的弟妇,见状立刻脸色煞白。 滕文奇、王承坚、王秀娟等与滕辉月休戚相关之人马上在滕辉月与阿劫面前围了一圈,把他护在身后。 把齐瑜踢飞的敛羽上前一档,没有让任何人靠近滕辉月三步之内。尤其是原本离滕辉月颇近的延顺郡王妃楼氏,已经被两名宫女强硬地围起来。楼氏扶着高高挺起的肚子,抿紧唇,脸色苍白,没有丝毫反抗。她很清楚,此刻她是生是死,皆在滕辉月一念之间。 “拿下齐瑜。”滕辉月沉声道。 两名太监闻声而动。 “休想……碰我!”齐瑜忍住痛,用得意又扭曲的表情看着滕辉月,“小贱人,最好别得罪我!等延顺郡王登基,有你求我的时候!”她环视四周,尖利道:“齐明曜弑君弑父,矫诏篡位,不仁不义,延顺郡王已经带着禁卫军进宫清君侧,识相的,你们给我拿下滕辉月!” 殿内的一些内眷顿时面面相觑,看一眼滕辉月,又看一眼齐瑜,手足无措。 滕辉月不为所动,声音严厉:“还不拿下!” 两名太监立刻上前,压住挣扎不休的齐瑜。 “你!你敢!”齐瑜头发凌乱,恶狠狠喝道,“太皇太后和你的贱人娘亲已经在我们手上!还有安国公府、公主府!你不要他们的命了吗?” 滕辉月刚从永安宫出来,明明郑太皇太后与齐敏都安然无恙。怎么会突然出了意外? 他猛地想到一个人,有些不敢置信,蹙起眉,凌厉地看着齐瑜。 齐瑜哈哈大笑:“想不到吧!想不到吧!想不到我的好继父一直对你们忠心耿耿,为什么会最终背叛你们吧!” 齐瑜会用如此讥讽的口气称“继父”的人,除了汝南王妃林凡不作二人想! ——居然真的是林凡!向来聪明识时务,连郑太皇太后与福康大长公主齐敏都赞口不绝,信任有加的汝南王妃林凡! 还有安国公府和公主府,怎么回事? 滕辉月缓缓站起来。 齐瑜看到滕辉月色变,脸上的笑容不断扩大。她还嫌不够:“还有安国公和我的好表哥!我的齐珍姑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若你还要他们的命,最好乖乖放了我,向我下跪磕头!” 齐珍! 滕辉月眉宇间闪过一抹狠色。 “皇后,别听她胡言乱语!我们尚未知道情况,不宜妄自猜测,过早下定论!”安敬室主王承坚扬声道。 齐瑜口中提到出事的都是滕辉月的至亲之人。他担心滕辉月关心则乱。如今一切都是两眼一抹黑,怎么能相信齐瑜的一面之词?齐瑜根本是故意扰乱滕辉月的心志。 滕辉月看了王承坚一眼,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示意,而后把阿劫放到敛羽手上,负着手一步一步走下主位,走到满身狼狈的齐瑜面前。 齐瑜以为他要服软,笑容更加张狂,眼里含着疯意,仿佛长久被压抑的怨恨不甘有了缺口,终于得以发泄。 但随着滕辉月的走近,他绝美的容貌,高贵的仪态,居高临下的视线,一点一点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的笑容逐渐僵硬而不自知。 “谁指使你们谋反?”滕辉月张口便定下齐瑜以及她口中牵连到的人的罪名。 “齐明曜弑君弑父,矫诏篡位,不仁……” 啪! 齐明曜是什么人,滕辉月一清二楚,岂容她胡乱攀咬,坏了他的名声! 滕辉月狠狠一巴掌打在齐瑜脸上,力度之大,把她打得头一偏,结结实实撞在柱子上! “谁指使你们谋反?”滕辉月没有接她的话,又问了一遍。 齐瑜撞在柱子上,额头立刻见血,只觉得一阵晕眩。她没想到她掌握了那么多重要的人质,滕辉月居然还敢朝她下重手! “你!你们不仁不义,天理不容……” “还在狡辩?”滕辉月淡淡道,“用刑,把她的嘴撬开来,生死不论。” “滕辉月,你敢!”齐瑜瞳孔收缩,用力挣扎起来。 “你一心求死,本宫便成全你。”滕辉月盯着她疯狂而不顾一切的眼睛,“你自作主张行刺本宫,还画蛇添足向本宫坦言你们的盘算,彻底打草惊蛇。本宫承情,若你指出幕后主使之人,本宫赐你速死,否则,你自受着!” 齐瑜剧震。这几年她受有心人的挑拨,对福康长公主齐敏一家心怀怨恨。随着日子过得越来越憋屈,她越发认定齐敏一家就是害她的罪魁祸首,做梦都惦念着报仇,让齐敏向她下跪求饶,让滕祁山后悔没有娶她。这个念头盘踞心头,渐渐成了执念。虽然起事前曾被叮嘱不要轻举妄动,但齐敏和滕辉月的得势令她如鲠在喉。想到滕辉月是齐敏和滕祁山的心肝宝贝,若他有个万一,齐敏和滕祁山必定痛苦万分。她一时控制不住邪念,趁机行刺。 不料功败垂成,出言威胁滕辉月,滕辉月却不为所动,还看出她的鲁莽行事是自作主张。 齐瑜对幕后之人信心十足,她绝不会承认自己一时冲动毁了全盘计划,尖声道:“你敢动我一根头发,事后我必十倍百倍还在齐敏她们身上!”她不信滕辉月真的敢杀了她! 滕辉月却是不想再与她多言。他扬起下巴,道:“安敬室主。” “臣在。”王承坚出列。 “这里交给你,本宫去永安宫接回太皇太后。”滕辉月道,“在本宫回来前,任何人不得离开文英殿!违者,以谋反罪论,就地格杀!” 王承坚是心志坚定之人,在这个时刻也敢于站出来承担重任,当下跪下道:“臣必不负皇后所托。” 滕辉月亲手扶起他:“很好。” 王承坚与他对视,多年的友谊默契,尽在不言中。 滕辉月手一挥,文英殿的宫女太监,除了护卫滕辉月以及擒住齐瑜的人,皆训练有数地四散开去,牢牢把守住殿内的出入口。 “尔等,听安敬室主号令。” “遵命!” 滕辉月又唤:“刑一。”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在滕辉月面前,单膝跪下。 滕辉月一指齐瑜:“她交给你,撬开她的口。若她抵死不从,格杀勿论。” 刑一拱手道:“属下遵命。” 齐瑜听到滕辉月不留半分余地的命令,脸上终于露出恐惧的神色。她张口欲言,可是这次滕辉月再不耐烦听她叫嚣,示意太监堵了她的嘴。 滕辉月想从她口中挖成幕后主使之人。但以齐瑜的脑袋人品,恐怕触到的也不过是皮毛,价值不大。故而滕辉月一点也不可惜她的性命。相反,他要借齐瑜立威,以雷霆手段镇住殿内的内眷。只要这些人在手,起事之人都得掂量掂量。尤其顶在前面的二皇子齐明渊,他的正妃楼氏和她肚里还没出生的孩子,都是有用的筹码。看楼氏的反应,分明是不知夫君突然发难的。也亏得齐明渊够狠,敢让妻儿落在他手里,以此松懈他的警惕。 但齐明渊趁着这个机会动手,确不是布置得天衣无缝。他有王承坚等人为臂膀,辅以暗卫相助,必能稳住这些内眷,不让她们动弹。 “其他人跟本宫来。”滕辉月命令道,从敛羽手中抱回阿劫。 面对这许多变故,阿劫居然不哭不闹,黑葡萄似的眼睛骨碌碌地盯着滕辉月直瞧,乖巧得很。饶是滕辉月心里凛然,也不禁对他生出怜爱,桃花眼里的威严柔和了一分。 “阿劫别怕,爹爹一定会护着你……”滕辉月轻抚了阿劫幼嫩的脸颊一下,低而坚定道。 滕辉月走出文英殿,殿内簌簌地落下数十人,有条不紊地跟着他离去。 内眷们大多脸色有变,想不到在她们没有注意的地方,居然藏了这么多人!而且这些人身手不凡,只听滕辉月调度,在这个关头,可是一支不可多得的力量! 滕辉月如此镇定从容,可不像是没有准备的样子! 耳边响起齐瑜受刑发出的惨叫,内眷们心里激灵,通通老实下来,冷眼看着延顺郡王妃楼氏捧着肚子,脸色苍白,目光呆滞。 ****************************************** 齐明渊逼宫谋反,关键是快、狠、准。 把怀孕的正妃放在后宫,做出臣服的姿态,却在新帝登基之初,政权交接刚开始,权力最弱的时候,突然带着叛变的禁卫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皇宫,把新帝齐明曜与重臣围困起来。后宫则早已安排关键人手,把郑太皇太后、福康大长公主齐敏、郑太妃、皇后滕辉月与嫡长皇子阿劫等人擒住,逼齐明曜就范。 这样的布置不可谓不妥当。 但齐明渊没想到在这个极度紧张的关头,齐瑜会神智不清,暴起要行刺滕辉月,还把他在后宫布置的关键人手暴露出来。 他更想不到滕辉月的反应会这么精准迅速!滕辉月脱困后立刻去解救郑太皇太后与福康大长公主齐敏。前往永安宫途中遇到的阻力,全被他一一化解。 尤其是擒住郑太皇太后与齐敏的汝南王妃林凡,几乎一打照面,就被滕辉月三言两语说服,放开郑太皇太后与齐敏,跪地请罪。 101 滕辉月被齐明曜接入皇宫后,主管宫务的两妃之一,三皇子齐明勇的生母邓妃曾隐晦提出把宫务移交给滕辉月这个准皇后手上,被郑妃以名不正言不顺的理由推了。郑妃认为还没有封后,滕辉月没有正式的身份,不便管理后宫。 她这个理由冠冕堂皇,滕辉月没有异议。明帝教导他一直不遗余力,早已经专门让人收集整理后宫之事,定期向他汇报。这些情报即使在明帝与他分开后依然源源不绝地呈上滕辉月的案头,只等他愿意翻阅。 滕辉月下了决心要保护阿劫,接过了可以号令明帝手下暗卫的令牌。他入宫之后,不动声色地把这些情报重拾起来,认真翻阅浏览。对后宫的势力分布,他可谓一清二楚。 齐明渊能调用的人手不多,又不认为那些柔弱的内眷能掀起什么风浪,故而安排在后宫的人手不多,满打满算大约二百人。这些人大多都是他生母赵昭仪买通的人,还有一些是从一些宫妃侍君宫里抽掉的人。滕辉月甚至认出其中有郑太妃甘泉宫的宫女太监。 跟着滕辉月的暗卫都是好手,但人数只有二十人。若这二百来人一哄而上,混乱之中也不一定能抵挡得住。还好这二百人只有一百六十是机动力量,他们留了四十人保护赵昭仪以及支持她的后宫高位者。剩下的分头行动,分了四股,约有九十人来到文英殿,想要控制住皇后与皇长子,另外三股人,一股三十人去了永安宫挟持郑太皇太后等人,一股二十人则去了控制育有皇子的邓太妃,余下二十人则去捉拿郑太妃。 这种情况下,滕辉月带着一众暗卫刚出了文英殿就遇上前来捉他的人,双方没有多言,立刻兵刃相见。 这些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大部分人的武力值都不够瞧,差不多是暗卫的五倍之数依然没占到多少便宜。他们想一鼓作气擒住滕辉月和皇长子,令暗卫投鼠忌器。滕辉月一手抱着阿劫,一手出鞭,取下了他这一世的手上的第一条人命。 这些年来,除了怀着阿劫的那段时间,滕辉月从没有放松过训练。他的身手或许不如暗卫,但绝对不弱。而且他护犊心切,出手坚决、狠辣无情,气势比暗卫更令人觉得恐怖。在他的刺激下,暗卫无一不杀气腾腾、奋勇对敌! 九十人全部伏诛,滕辉月这边只有一人受了重伤,五人受了轻伤。 他们没有停留,直接奔向永安宫。 郑太皇太后和福康大长公主齐敏待着的正殿外,有二十人守在正门口。看到滕辉月一行,他们立刻集结起来,举着兵器与暗卫对峙。 “太皇太后与大长公主在我们手上,皇后还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为首的一人穿着禁卫军的衣服,声音尖利道。 “放肆!”滕辉月眉目一厉,手一抖,长鞭如灵蛇一般直袭那人门面而去! 因滕辉月抱着孩子,身形在暗卫中最为纤细,尽管华美的衣角沾上了血迹,其他人都不自觉放松对他的警惕。他冷不丁一鞭子抽过来,动作太快,被攻击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睛瞪!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站在那人身后半步的太监突然出手,把那人狠狠一推,让他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皇后,太皇太后与大长公主尚在殿中,请慎行。”救了同伴一命的太监不卑不亢道。 “叫林凡出来见本宫!” “太皇太后与大长公主和王妃在一起十分安全,请皇后放心。” “你可用人头担保?” “可以。”太监道,“不若皇后与我等一起,静待结果?” “薛全,你在说什么鬼话!你想背叛主子?”刚刚被推开,险之又险躲过滕辉月鞭打的人惊魂未定,听到太监的话,跳起来指着他道。 薛全连忙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蔡公公,我们不是他们对手……若皇后无所顾忌打起来,只有死路一条……不如虚与委蛇……” 蔡公公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他也是个惜命的。刚才薛全救了他一命,带给他不少震动。薛全的打算在他听来十分有道理。 滕辉月没有在意他们的小动作,眯起眼睛道:“想留下本宫?让林凡出来。” 蔡公公想起刚才那一鞭,忌惮地看着滕辉月,率先道:“不行!” 滕辉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蔡公公的心里顿时打颤,不由得低下头。 滕辉月突然向薛全抛出一物,薛全下意识接住。 “交给林凡!由他决定见不见本宫!” 蔡公公斜眼看向薛全,薛全立刻恭敬地把手中物呈给他看。 原来是一块小巧的玉佩,质地极为普通,出入宫廷收惯孝敬的蔡公公可看不上眼。他猜不透滕辉月的用意,又被他震慑住,不敢过分得罪他,怕冲突起来性命不保。 犹豫了片刻,蔡公公不甘不愿点头。 薛全立刻拿着玉佩进殿,去找林凡。 他这一进去,时间有些久。蔡公公开始不耐烦,正准备派人进去看看怎么回事,薛全便出来了。 因他脸色如常,态度依然毕恭毕敬,蔡公公没有怀疑,待他靠近就凑过去压低声音问:“如何……” 薛全等他一靠近,突然出手捂住他的嘴巴,锋利的匕首在他颈间狠狠一抹! 蔡公公捂住脖子,双眼突出,瞪着薛全倒下。 他们这一方剩下的十多人顿时乱了! 滕辉月早看出蔡公公与薛全不是一路人,于是稍作试探,结果果然不出所料。 拥护蔡公公的人和拥护薛全的人瞬间战成一团。没了蔡公公领头的人很快被压制住,最终依然站立的,只有包括薛全在内的五人。 薛全也不是毫发无损。他的左手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正在流血。他理也不理,向滕辉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皇后,王妃在殿内等您。” 滕辉月颔首,无视一地的尸体,笔直地带着人走进去。 永安宫的正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六七具尸体凌乱横陈,看得出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毙亡。想到刚刚薛全入殿的时间,不难猜到是谁下的手,而林凡才是薛全真正的主子。 主位上,郑太皇太后半垂着眼坐着,脸色不太好,法令纹深深拉着。她的下首,福康大长公主齐敏和汝南王妃林凡一左一右坐着。齐敏的脸色有些苍白,林凡则极为平静,手里摩挲着滕辉月通过薛全给他的玉佩。他的手边有一个托盘,一把寒光闪烁的长剑,安静地放在上面。林凡随时可以拿起剑,架在郑太皇太后和齐敏脖子上。 看到滕辉月带着人出现在殿内,郑太皇太后和齐敏眼里闪过欢喜与担忧。 “皇后,恕林凡无法远迎。”林凡向滕辉月福了福身,恭谨道。 “林凡,你辜负了吾等的信任。”滕辉月冷冷道。 “贼人以林凡先夫之子一家相挟。林凡因嫁入汝南王府,负大儿良多,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一家因我儿身陷囹圄……”林凡苦笑,慢慢站起来,走向滕辉月。 “阿樾当心!”郑太皇太后叫道。 齐敏同样脸露紧张之色。 滕辉月却不进不退,盯着林凡。 林凡在距他五步之外,撩起袍角跪下,磕头拜倒:“林凡恳求皇后告知,我大儿一家安好否?” 滕辉月道:“你只顾你大儿一家,可想过你如今的夫家与小儿小孙?” 林凡立刻泪盈于睫。他自小聪颖,活到这个年纪,很多事情已经看淡释怀。唯独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萧宴心怀愧疚。从他被齐澈抢到汝南王府,被逼与萧宴父子分离开始,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既然选择了放弃萧宴,他就让自己忘个彻底。这么多年过去,他以为和这个孩子已经没有感情了。但当齐瑜拿着他留给萧宴的唯一一块玉佩威逼他时,他立刻乱了。 明明知道延顺郡王齐明渊的胜算不大,明明知道这会累及汝南王齐澈以及齐嵘一家,明明知道这是对一直喜欢他信任他的郑太皇太后、福康大长公主等人的背叛,毁掉他半生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人脉关系……他依然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所以,当滕辉月通过薛全把他留给萧宴的玉佩交给他,他立刻明白滕辉月的意思。 ——萧宴一家,恐怕已经到滕辉月手上了。 既然做到这一点,那么,这场叛乱,滕辉月应该是心里有数了。他在给林凡一个机会,等着他投诚或者背叛。 而林凡,选择了背叛。 “此乃林凡一人所为,林凡愿承担一切罪责。”林凡缓缓道。 “你且看看,你能否承担得起。”滕辉月抬抬手,让暗卫把林凡押下去。 薛全等人见林凡没有丝毫反抗,皆面露绝望,却没有挣扎,放下武器一同被押下去。 处置了林凡,滕辉月抱着阿劫跪倒在郑太皇太后和齐敏面前:“我来迟让皇祖母和阿娘受惊了。” “辛苦你了,好孩子。是哀家识人不清,信错了养不熟的白眼狼。”郑太皇太后道。她自问对汝南王妃林凡甚好,想不到这个人会翻脸无情,反过来挟持她们。她历经三朝,也是个见惯大风浪的人,晚年这个时候居然阴沟里翻船,想来是这几年日子太安逸了。 “你处理得很好。”齐敏道,“不过你怎么把阿劫带在身边?冲撞了可怎么办?”光是永安宫这一片,已经血流满地。 “没有可托付之人,我宁愿他待在我身边。”滕辉月道,“他是我的亲生儿子,不该那么柔弱。”事实上,一路过来,阿劫不哭不闹的表现已经出乎滕辉月意料,令他觉得非常骄傲。 “皇帝那边形势如何?”郑太皇太后问。 滕辉月摇摇头:“尚不知,我必须立刻赶过去。” 郑太皇太后果断道:“你把阿劫留下来给哀家与你阿娘带着,你尽快过去,帮皇帝一把。”她们没有被挟持,齐明曜就少了一大制肘。 齐敏握了握他的手:“一切多加小心。” 滕辉月道:“皇祖母和阿娘放心,本皇后很厉害的,绝对会给阿渊好看!您们看着阿劫,等本皇后凯旋归来!” 他故作轻松调皮的话令郑太皇太后和齐敏微微展颜,但心里对他越发痛惜。 “去吧。” 102 昨天是禅位大典与封后大典,次日是新帝以皇帝的身份正式上朝。这个日子极具意义,元徵朝堂上下都郑重其事。 已经成为太上皇的明帝为表禅让的决心,选择在新帝上朝的当日离开,移驾护国寺。新帝——文帝齐明曜不能相送,二皇子延顺郡王齐明渊和三皇子延宁郡王齐明勇代文帝护送明帝到护国寺。 不想这身份贵重的一行人在半途遇上山崩,明帝的车驾滚落山崖,齐明渊和齐明勇九死一生才脱险。他们脱险后立刻派人营救明帝,却发现明帝的车驾内空无一人! 明帝近身伺候的两名侍卫,奄奄一息呈上骇人听闻的证据,指称明帝在传出禅位旨意前早已经不在人世,之后的“明帝”,根本是一个冒牌货!而幕后主使之人正是如今登上皇座的文帝——齐明曜! 延顺郡王齐明渊闻言,立刻带齐人马,直闯金銮殿,要求齐明曜给天下一个合理的解释! 面对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的齐明渊,坐在御座上的文帝眯起凤眼,镇静道:“延顺郡王,你这是想逼宫谋反?” 未经允许擅闯金銮殿可是死罪!更不要说他带着禁卫军围了金銮殿。 “臣弟不敢!”齐明渊硬声道,“但弑君弑父,矫诏篡位,此等祸乱社稷江山之大事,若皇兄不能给吾等一个说法,臣弟头一个不服!” 弑君弑父,矫诏篡位! 这八字可等诛心!但凡沾上一星半点边儿,即使登上帝位,也会变成名不正言不顺。如果用上雷霆手段捏断这种声音,则是心中有鬼,无法杜绝天下悠悠之口。 这样的指控,最好的反击方法自然是让已经成为太上皇的明帝现身,驳斥齐明渊的言辞。可是明帝的车驾落下山崖,没有找到他的人或尸首,反而扯出这么严重的一件事……可谓死无对证! 反观齐明渊,人证物证俱在,又以武力围了金銮殿,让文帝一下子处于被动的地位。 丞相陈沛和大将军安煜都是明帝的死忠,却不是齐明曜的死忠。听到明帝可能殒命,罪魁祸首还是齐明曜,都不约而同皱起眉。特别是明帝他们遇上的山崩事发突然,若明帝和两位皇子不幸送命,文帝便一下子没了制肘,牢牢坐稳帝位…… 三皇子延宁郡王齐明勇相信齐明曜不会做出这等不忠不孝之事,但他同样想知道自己的父皇明帝是否安好。 所有人都在等文帝的回答。 文帝脸色一正,站起来指天发誓:“我齐明曜对天发誓,若行过弑君弑父,矫诏篡位之事,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此言一出,不少人脸色皆一缓。此时的人对誓言看得极重。敢毫不犹豫立下如此毒誓之人,在他们看来,心里是坦荡无伪的。 “誓言飘渺,岂容你几句轻言撇个干净!”齐明渊道,“本王与众位大臣只认证据!劳烦皇兄出示证据!” 齐明曜道:“来人!有请太皇太后……” “不必!太皇太后身子抱恙,本王已经派人守在她左右。”齐明渊打断道,“皇后与皇长子,想来也不会愿意再与皇兄你这等小人想见……” 齐明曜顿时大怒:“齐明渊,你大胆!”他发怒不是因为齐明渊言语间透露出他已经控制了后宫的消息,而是因为他提及皇后时,眼里滑过的势在必得。 齐明渊竟然敢觊觎他的妻子! 众人也反应过来。郑太皇太后确实是这个时候最适合站出来说话的人。明帝是她的亲生儿子,她怎么也不可能坐视害了儿子的孙子登上皇位!但齐明渊不让郑太皇太后出来,还暗示了郑太皇太后、皇后、皇长子三位关键人物在他手上! 齐明渊分明是要逼文帝当场认下这滔天的大罪,退位让贤! “二皇兄,你想干什么?”齐明勇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劲。这和齐明渊原来说的不一样!他只想确认明帝的安全! “阿勇,你不要插手!念在兄弟一场,本王饶你一命。”不再拐弯抹角,直接撕破脸,齐明渊不耐烦地对齐明勇道。他一直看不上这个鲁钝的皇弟,不认为他能妨碍到什么。 “你……”齐明勇脸色涨红。 “诸位大人安心,本王只是容不下这等不忠不孝之人为祸元徵江山。各位不过一时受了蒙蔽,若能及时幡然醒悟,本王必既往不咎。”不再理会齐明勇,齐明渊故作深明大义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以楚郡侯嫡次子钱宇为首的禁卫军,提着刀向前跨了一步。 一名排在末位的大臣被逼得踉跄了几下,脸色涨红骂道:“乱臣贼子!厚颜无耻……唔!” 一个禁卫军手起刀落,杀了这名出言的大臣。大臣没了生息的躯体倒下,嘭的一声,仿佛敲在其他人心上。 血腥味在蔓延。 齐明渊冷冷问:“还有谁人不服?” 齐明曜怒极反笑:“齐明渊,你立名目诬蔑朕,不过是为你的野心作掩饰!朕就是拼尽最后一滴血,也不会让位给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义之人!” 齐明渊大笑:“成王败寇!本王何必再跟你废话?”他把在场的大臣看了一圈,高声道:“支持本王的,站到左边!非要和本王作对的,站到右边,陪着你们的主人走最后一程吧!” 齐明曜独自一人高高站在御座上,沉默地看着底下的大臣们窃窃私语,蠢蠢欲动。 齐明渊举起手:“本王数三下!一……” 一些品级较低的大臣满脸惊恐,忙不迭地站到左边。齐明渊三声数尽,百官中有四分之一人,都站到左边,四分之一人,犟着脸站到右边。剩下的一半人以丞相陈沛和大将军安煜为首,不站边,停在中间。 这个结果明显不是齐明渊想要的。他阴沉着脸:“陈丞相、安大将军,想不站边儿,还得看本王允不允!本王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否则,休怪本王无情!本王再数三下!一……” “太上皇圣旨到!” 所有人都一愣。 太上皇?已经失踪的太上皇? 殿外包围金銮殿的禁卫军突然一阵骚动,一个青色的影子在他们掠过,瞬间进了殿。 齐明渊喝道:“什么人!” “敛羽奉太上皇之命,前来颁旨。”敛羽郑重地手捧圣旨,走到丞相陈沛面前,“太上皇口谕,请丞相大人宣读。” 陈沛略一犹豫,恭敬地接过圣旨:“微臣遵旨。” “奉天承运,太上皇诏曰:朕将国事托付于嫡长子明曜,拟将远游,寄情于山水。唯庶二字明渊,志大才疏,不堪造就。若其行不忠不孝不悌之事,贬为庶人,圈禁延顺郡王府,终身不得出。钦此!” “我不信!我不信!这是矫诏!这是矫诏!”齐明渊激烈吼道! 同为明帝的儿子,他一直像透明人一样,无论谁都不多看他一眼!明明他的生母出身不低,明明他比齐明曜更出色!明明他有一争之力! 还给他一个“延顺”的鬼封号!让他的母妃在郑氏那个蠢女人面前受尽屈辱!强逼他娶了一个对他没有丝毫助力的女人为妻! 若他的妻子是受尽宠爱的滕辉月……他可以得到一切的! 可是在明帝的心目中,他竟然是“志大才疏,不堪造就”的?! 齐明渊受到极大的打击。他不相信这就是明帝对他这个二儿子的评价! 假的!都是假的! “……请问敛羽公公,太上皇如今身在何处?”大将军安煜接过陈沛递过来的圣旨,看了一遍,又让背后的大臣传阅,转头问敛羽。 “父子生隙,兄弟相争……”敛羽刻意压低声音,“太上皇不想出现,已然离去。” 陈沛和安煜对视一眼,皆有些怅然。 “陈丞相与安大将军只需确定,此圣旨是否出自太上皇之手。”敛羽拱手道。 陈沛道:“此乃太上皇笔迹,上有太上皇印鉴。微臣不才,相信此乃太上皇手书。而且圣旨上墨迹未完成干透,下旨时间在一个时辰内。” 安煜道:“微臣附议。” 他们两人一开口,看过圣旨的大臣陆续道:“附议。” “确实太上皇手笔。” “肯定是太上皇御旨。” “……” 有了这道明帝亲手写下的圣旨,原本不站队的一半大臣,开始站到右边,站在在文帝前面,呈维护之势。 武官自动自发顶在前面,经历过战火洗礼的脸孔一片肃穆。 安煜安大将军一马当先,势如磐石。 齐明渊口里干涩:“安煜,安乐站在本王这边。”安乐是安煜大将军唯一的儿子。 安煜下颚抖动,哑声道:“老夫当没有这个儿子。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齐明渊的脸色开始扭曲。 “齐明渊,不要负隅顽抗,束手就擒吧!”齐明曜居高临下,冷冷道。 “把太皇太后、郑太妃、皇后、皇长子……带过来!”齐明渊睚眦目裂。 他的心腹白着脸,把最新得到的消息低声告诉他:“王爷,我们在后宫的人手全军覆没……卓静带着三千禁卫军赶到,把我们包围了……” 齐明渊狠狠一震,身躯一晃差点没站稳。他计划多时的逼宫谋反,居然半日不到,已经一败涂地?简直像笑话一样! 不!他不甘心! “给我杀!”齐明渊一咬牙,恨声道!就是死,他也要多拉几个人陪葬! 103 齐明渊心腹的说话声很低,站得离他们很近的钱宇却是耳朵一动。 禁卫军中的勋贵子弟不少,钱宇虽然有些翩翩君子的名声,但当初还只是楚郡侯府的嫡次孙,身份不高不低,娶的妻子还是再嫁之身,引来一些闲言闲语。他能在短短几年内从一个侍卫升到禁卫军副统领,自然有他的本事。除了能言善道外,他的本事之一就是听觉比一般人要好。 听到齐明渊的心腹说起后宫的形势,他立刻想到参与谋反的自己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当下心里大恨! 他恨的是自己的表妹兼妻子齐瑜! 钱宇在建康的勋贵子弟中也算颇为出色的人物,因为命格不宜早婚,他的姻缘不顺,但他一直不以为意。后来在祖母前楚郡侯夫人的安排下娶了汝南王府的嫡女齐瑜为妻。妻子身份高贵,若不是再嫁,是轮不上钱宇的,加之齐瑜娇柔的性子很讨他的喜欢,所以他并不像他的母亲郑氏一般心里排斥这桩婚事。婚后钱宇对齐瑜亦是温柔有加,夫妻俩很是过了一段浓情蜜意的和美日子。 可是齐瑜的身子和她的母亲一般不甚康健。钱宇的母亲担心她会像她的母亲一样只生下一个病歪歪的女儿,所以在齐瑜嫁入钱家一年依然无所出后,府里为钱宇张罗纳妾。钱宇那时已经二十有六,放在一般人家早就儿女成群,他同样渴望成为父亲,所以没有反对。不过顾及齐瑜的心情,他和母亲郑氏商量着暂时只纳一妾。他的祖母何氏很欣慰地赞同了。郑氏见婆母和儿子都同意,只能点头。 齐瑜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激烈,她和钱宇大吵了一场。钱宇觉得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而且若齐瑜真不喜欢妾室,待妾室生下孩子,去母留子,把孩子养在嫡母膝下就是,根本没什么大不了。他耐着性子跟齐瑜讲道理,齐瑜完全听不进去,还提到她的另一个表兄,安国公府的滕祁山,说什么一世一双人。钱宇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滕祁山娶的是元徵最尊贵的公主,养着一个皇室最宠爱的小雍主,还有一个嫡子。滕祁山是疯了才会去纳妾。钱宇可不是滕祁山,齐瑜也不可能是福康长公主齐敏,哪里能相提并论? 齐瑜却因此认为他看不起她。夫妻俩婚后第一次大红脸,钱宇拂袖而去,妾室也很快纳进门。不过妾室有了身孕后,还是钱宇率先低头认错。齐瑜的态度也软和下来,看着和他和好如初,但转过头,居然给有孕的妾室下毒,还间接把自己肚里的孩子弄没了! 一下子失了两个孩子,钱宇眼都红了!和齐瑜的感情立刻出现裂痕。楚郡侯府和汝南王府的关系也一度紧绷。最后汝南王府把齐瑜送入家庙悔过,钱宇气在当头没有为之求情,接着又再纳妾,很快有了子女,心思更不放在齐瑜身上。 两年后钱宇和齐瑜见了一面,齐瑜吃了苦,形销骨立,又诚心悔过,钱宇动了恻隐之心,终于开口把她接过府里。但夫妻俩的感情确实不如从前。 还好齐瑜总算安分下来,钱宇也没有亏待她。钱宇的内院终于有了一段平静安宁的日子。 就在楚郡侯府对齐瑜渐渐放下戒心的时候,齐瑜却做了一件令楚郡侯府万劫不复的事! 她把楚郡侯府的孙辈,全部弄走了! 为了逼迫楚郡侯府上二皇子延顺郡王齐明渊的船,协助其谋反! 楚郡侯府上下吃了齐瑜的心都有了。但她的这个举动真的捏住了他们的七寸。楚郡侯府只有两房嫡子,一直子嗣不丰。长房嫡子成婚多年无子,二房嫡次子钱宇因为命格必须晚婚,这都把府里急坏了。直到齐瑜嫁入府里,长房才终于有了一根独苗。因为这个好兆头,府里对钱宇和齐瑜的婚事才没有那么抵触,觉得齐瑜给钱家带来了好事。不想最终被齐瑜一连害了两个子嗣,楚郡侯府才会如此震怒! 直到如今,楚郡侯的孙辈也只有两个,长房二房各一个。楚郡侯年纪大了,想要老来子已经不可能。长房嫡子缠绵病榻,再得一子的希望渺茫。钱宇倒是身体康健,但成婚几年只得一个庶子! 齐瑜把楚郡侯的子嗣带走,无异于挖了一家老少的心肝。而且她身为钱宇正妻参与谋反,一旦失败了,楚郡侯府也毁了! 钱宇的父亲楚郡侯最终做出决定,令钱宇配合齐瑜的要求办事。楚郡侯府的其他人,则把头埋进泥土里,假装不知道此事。换言之,楚郡侯府放弃了钱宇。 好好一个家,就此离心离德。 钱宇恨毒了齐瑜,但已经上了这首船,即使恨,他也希望齐瑜所支持的齐明渊最终能成功。可惜从钱宇跟着齐明渊开始,他就有预感齐明渊不会成功。 果不其然,齐明渊带着他们,很快就陷入绝境。 钱宇想到楚郡侯府的亲人,一股狠意涌上心头! 他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剑刺入对他没有防备的齐明渊的后心! ************************************* 二皇子延顺郡王齐明渊的逼宫谋反,突然而至,又突然而去。 这场动乱虽然短暂,但造成的伤害却无法估量。 后宫经历大清洗,齐明渊的生母赵太昭仪在得知儿子身亡后上吊自尽。与她交好的宫妃一部分被赐三尺白绫或者鸩酒一杯,一部分被打入冷宫。她们的宫女太监有一些进了大牢,但与其他被绞杀的宫女太监一样,最终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郑太妃面对屠刀,竟然在宫栈上写下承认齐明曜弑君弑父,矫诏篡位的言辞。她是齐明曜的养母,她所写的宫栈一旦落在有心人的手里,齐明曜便难以杜绝天下的悠悠之口,即使胜了,名声上也会蒙上极大的阴影。 若不是滕辉月派去救她的人够机警,截住了一名想浑水摸鱼逃生的宫女,从她身上搜出宫栈,齐明曜都不知道该如何在朝堂大臣面前自处。 郑太皇太后知道好,长叹一声,令郑太妃去护国寺为她祈福,无诏不得还。郑太妃不愿,但郑太皇太后很清楚不能再姑息她下去,让人强行押走她。 郑太皇太后在心里下了决定,既然已经压了郑太妃大半辈子,剩下的一小段日子,她就继续压着便是,断没有让郑太妃熬死她的一日…… 104 齐明渊的妻子楼氏受惊过度,提前发动。可当时的情况,文英殿内的内眷都不能动弹,更遑论请太医。最后还是有几个略懂医术的内眷颤颤巍巍搭了把手,在延宁郡王妃滕文奇的背书下,帮楼氏把孩子生下来。 是个女孩。虽然哭声小了点,但到底是活下来了。楼氏也被派过来的太医救回来。 因为齐明渊已死,文帝并没有为难这对母女。贬为庶人后,任楼家把两人接回去安顿。 后宫的肃清快速而明确,但轮到前朝,情况就要复杂得多。 文帝在登基的第二日被逼宫,禁卫军失职,禁卫军统领卓静护驾不力,理应重罚,还好最终及时护驾,没有铸下大错。文帝把他申斥了一番,罚了他一年的俸禄,就饶过他了。与此同时,暗地里身负监察百官职责的安国公滕祁山和汝南王齐澈同样失职。 谁也想不到老安国公继夫人齐珍会伙同三子滕祁川一家和四子滕祁逸勾结外人,先是一碗汤药弄倒了老安国公滕海,接着以侍疾之名,叫滕祁山过府探望老父,想趁机把滕祁山和他的嫡子滕辉然一网打尽!还好有滕祁岳提前通风报信,而滕祁山机警逃脱,又有滕辉然察觉不对,勇猛地带着公主府的侍卫闯入安国公府救人,粉碎了齐珍她们的阴谋。但如此一来,入宫救援文帝之事,安国公一家都拖延了。若不是邀天之幸,滕皇后相助及时,文帝顺利脱险,迎接安国公府的便是重重的责罚了。 因为参与谋反,直接执行者齐珍、滕祁川一家、滕祁川的妻子严氏娘家和四子滕祁逸,全部投入大牢,判处秋后处斩。 滕祁岳一家保住了命,流放三千里。老安国公滕海一夜须发全白,满脸黯然,文帝没有惩罚他,甚至温言安慰,还把鲜果、药材等赐到府里。 安国公滕祁山降了一级,成了安煜大将军的左将军。安国公世子滕辉然得了文帝的嘉赏。 后宫大乱,滕皇后施展强硬手段,护住了自己和皇长子,还舍生忘死救出郑太皇太后、福康大长公主齐敏以及后宫重要妃嫔,调来禁卫军护驾,立下极大功劳。元徵的文武百官对文帝明显偏心眼的处置方式全都闭口不言。毕竟当时场面混乱,以延顺郡王齐明渊的狠辣,若不是滕皇后来得及时,他们的性命恐怕难保。是以大部分人都承滕皇后的情,自然不会和文帝对滕皇后的回护唱反调。 相比于安国公府的重重提起,轻轻放下,汝南王府的处境要凄惨得多。 汝南王妃林凡亲自参与谋反,挟持的还是郑太皇太后和福康大长公主齐敏这等举足轻重的人物,即使他在滕辉月的劝说下幡然醒悟,弃暗投明,也抹杀不了他犯下大错的事实。而且他还以其在汝南王府的控制力,制住了包括汝南王齐澈在内的一众人。并且,另外两个谋反者,一个是企图行刺滕皇后的汝南王府嫡长女齐瑜,一个是囚禁丈夫想趁机杀害继子的安国公府继夫人齐珍,皆出自汝南王府。文帝下令彻查,汝南王府被抄家,阖家投入大牢。 汝南王齐澈作梦也想不到林凡会有背叛他的一日。在大牢中看到平静无波的林凡,他木木呆呆地问:“为什么?” “齐瑜拿宴儿一家威胁我……”林凡低声道,闭上眼落泪。一步错,步步错。当初他们错过了,本就不该勉强再续姻缘。冤冤相报,最终一同落到地狱里去。 齐澈缓缓抱住他:“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他当初足够坚定,如果他不再招惹林凡,或者招惹后当断则断,除了钱氏母女,或者对齐瑜多加约束,没有因为愧疚而对她一再纵容…… 可惜,没有如果。 齐珍和齐瑜判了死刑。对汝南王府的其他人,最终判决是流放三千里。至于安国公滕祁山给舅舅一家私下打点,让他们免受折辱,可以过些平静的日子,郑太皇太后等亦睁一眼闭一眼,只作不知。 楚郡侯嫡次子钱宇参与谋反,救了百官但杀了太上皇下旨贬为庶人的皇子,在金銮殿引颈自刎。他的死,也救了楚郡侯一家老少。楚郡侯府爵位被夺,但性命到底是保住了。 安煜大将军的独子安乐留书自刎。安煜全了忠义,受到文帝的安慰嘉许,但他的精神因为独子之死大不如前,想辞官归隐。虽然在文帝的极力挽留下无奈应承,但再不见以往的意气风发。 其余参与谋反之人,都被一一肃清。 这一场动乱牵连甚广,差点酿成大祸。尽管被扑灭得十分及时,但元徵的国力,到底造成了一些损伤。元徵朝堂上下亦需要时间消化动乱带来的变动。 而一直隐在暗处,在元徵朝搅风搅雨,甚至成功对明帝下蛊毒的势力,也在清查中露出端倪,最终顺藤摸瓜,揪出了这个幕后之人—— 诚策太妃凌氏! 她是开国皇帝高帝的嫡三子,被追封为诚策亲王的王妃,如今的诚策郡王齐华的生母。她在诚策亲王死后,被逼成为公爹高帝的禁脔。因为她,高帝甚至动过越过兴帝直接立齐华为皇太孙,把帝位传给他,只是碍于兴帝羽翼已丰,最终没有实现。高帝死后,凌氏遁入佛堂,深居简出。兴帝等人没有把这个女人放在眼内,他们防备的是诚策郡王齐华,没想到最终酿成祸根。 凌氏深恨齐氏皇室。她本是大族闺秀,有着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但齐氏一家南征北战,把她的未婚夫杀了,强娶她为妻。为了一族的身家性命,她妥协了。但杀夫之仇,她无一日忘怀。后来丈夫身亡,她本想过平静的孀居日子,高帝强逼她成为禁脔,把她的贞节尊严彻底辗碎,万念俱灰。而她付出一切,她的儿子最终却没有登上皇位,窝囊地过着被监视被防备的生活,阴郁而荒唐。她的一生,全毁在齐家人手上。既然如此,她也要齐家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甚至已经不是为了让儿子登上帝位,而是要齐氏皇室死绝,断子绝孙! 诚策亲王是高帝的嫡三子,当时高帝的继后还在世,凌氏的丈夫是最有希望登基为帝的人,手里所掌握的势力不少。后来这些势力被秘密交到她手上,用于自保。直到齐华成年,凌氏才把其中一部分交到他手里,自己则藏起了很大一部分。后来高帝宠爱她宠爱到有些昏头,临死前的几年,甚至把后宫宫务交到她手上,称她为“朕的暗皇后”。因此,后宫里一直有着她的人手。虽然明帝时,后宫里因为各种原因清洗过数次,但她的人,还是有一些留了下来。正好遇上张素素这个为了得到明帝不择手段的,才终于成功下蛊,除去齐氏皇室数代以来最英明的帝王。 凌氏把手中的势力经营多年,布局深远,盘根错节,连齐珍、齐瑜等人参与谋反,也是她派人一手撺掇推动。当这些真相被翻出来时,令人悚然而惊! 而这次齐明渊的逼宫谋反会这么顺利,正是因为凌氏几乎把用得着的人手都用上了,正好让文帝一网打尽! 听到凌氏在诚策郡王府的佛堂里服毒自尽,文帝不禁松了一口气。 105 若是再任凌氏在背后肆意妄为,元徵朝恐怕会面临更严重的动荡。 如今凌氏死得不能再死,之前笼罩在齐氏皇室头上的那片阴影,也登时散去不少。可惜,皇室依然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齐氏皇室数代以来最英明的帝王…… 文帝想起凌氏对明帝的评价,怅然地叹了口气。 这次若不是阿樾来得及时,元徵朝恐怕没有那么轻易全身而退。这让一直相信自己能治理好和发展好元徵朝的文帝,受到一点打击。虽然绝大多数大臣都能体谅文帝刚登基不久,还处于权力交接的不稳定期,但有明帝珠玉在前,对自己要求甚高的文帝依然有点无法释怀。 陈骁是陈沛丞相的嫡子,是文帝身为皇子时的伴读兼好友,也是文帝的心腹幕僚。 在察觉到文帝的心思后,陈骁道:“微臣斗胆,对如今的局面,皇上该心里高兴,而非苦恼愧疚。” 文帝脸色微变,紧紧盯着陈骁。陈骁不卑不亢,回视此刻已经有了君臣之别的好友。 文帝面无表情,凤目晦暗不明。 不管文帝愿不愿意承认,齐明渊发起的这场动乱,最终得利最大的确实是文帝。 先是把凌氏这个对齐氏皇室身怀怨恨且手中颇有势力的不安定因素拔除。凌氏的死亡也令诚策郡王府随之覆灭。无论兴帝、明帝还是文帝,对这个在名分上始终占有一点优势的高帝嫡子后裔皆有不同程度的警惕。但为了彰显皇室的仁德,只要诚策郡王府没有做出危机江山社稷的大事,御座上的任何一位皆不能动他们。这一次的动乱,却是一个现成的借口,终于把皇室的心腹之患除去,没有引起任何反对。 延顺郡王齐明渊身死,只留下一个女儿。延宁郡王齐明勇向来不具备争位的资质。广烈郡王齐明炎远在并州,久离权力中心。明帝的所有子嗣,再无一人能与文帝抗衡。 一直不着调只会扯后腿的文帝养母郑太妃被郑太皇太后驱逐,回宫之期难定,再也不能在后宫兴风作浪,与深受文帝宠爱的滕皇后对着干,令文帝左右为难。 至于朝中大臣,他们在面对齐明渊的死亡威胁时分成了三批,哪些人真正对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些人见风使舵,贪生怕死,哪些人依然更推崇明帝,对文帝还处于观望状态,通通一目了然。文帝把这些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以后怎样用人,他亦心里有数。一场动乱,确实令他看清了不少人的嘴脸,以后处事也通透不少。 而文帝最不愿意承认的是,这次家里人参与谋反,最严重的一家是汝南王府,次一等严重的,则是安国公府。汝南王府是从已过身的老汝南王齐梁开始积累起的家底,因为功劳大辈分高,皇室对这一府非常优容。汝南王齐澈的独子齐嵘和安国公滕祁山皆是明帝一手扶植的心腹。后者妻为福康大长公主齐敏,大儿子为皇 第九章 诅咒 (9) 后,握有的权势在建康可谓独一份。而汝南王府和安国公府互为姻亲,齐嵘和滕祁山是表兄弟,关系亲厚。两家素来同声同气。 若单从政治的角度考虑,在位的帝皇不该让关系如此之好的两家掌握如此大的权柄。尤其他们的得势还在明帝在位之时。以明帝的英明,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但明帝偏偏这样用人了。 作为继承者,眼看着汝南王府和安国公府坐大,若他们不知情识趣,文帝可以忍得一时,也不可能忍得一世。 偏偏这两家,却是滕皇后滕辉月最重要的靠山。动了任何一个,滕辉月都会受到影响。文帝对滕辉月情根深种,不舍得令他伤心,处置的方法很可能只有拖着。而对文帝忠心的臣子,一定会不断提醒他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最终逼得文帝左右为难。 没想到一场动乱,却解决了文帝的后顾之忧。 汝南王府和安国公府在关键时刻同时出现内患,犯下罪过,其中汝南王府更是罪无可恕。 因为滕皇后护卫之功保下安国公府,重惩汝南王府,可谓顺理成章。如此一来,汝南王府被连根拔起,无法翻身,安国公府即使保住了,名声上也蒙上一层阴影,不复以前的光鲜。即使文帝把国丈滕祁山派到安煜大将军手下,有让其接替安大将军的意思,与明降暗升无异,但不说这要花上一段漫长的时间,单是安国公府出过谋反者这一条,军中就不可能完全倒向滕祁山。 帝皇御下的平衡之术,可是发挥到了极致。 虽然短期内会对元徵的国力有所损失,但只是阵痛,就长期而言,安排得正是恰到好处,意义深远。 尽管是无心的,也是必要的帝王权术,可是如此顺水推舟地计算安排滕辉月的至亲之人,文帝还是觉得愧对滕辉月。 是以自叛乱结束至今,文帝一直让自己处于极度忙碌的状态,对滕辉月避而不见,即使文帝对滕辉月的思念已经泛滥成灾。 如今被陈骁一语挑破,不知怎地,文帝反而松了一口气。 正想着,内侍太监陶福过来禀报:“皇上,皇后殿下求见。” 文帝的凤目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柔色。 陈骁见状,心里暗叹一口气,躬身道:“请容微臣先行告退。”自小到大,陈骁可没少见还是大皇子的文帝在滕皇后面前如何献殷勤,也没少为此打趣文帝。如今大家都长大了,还划下君臣之别,陈骁不好意思也不敢再看文帝的笑话,虽然他挺好奇文帝是不是还和小时候一样对滕皇后温柔体贴,有求必应,不过看文帝的脸色,估计,就算不中亦不远矣。 文帝神思不属地挥挥手,准了,然后就把陈骁忘到一边,问陶福:“皇后神色如何?”有没有生气? 陶福训练有素对答:“皇后脸上并无愠色。” 文帝道:“请皇后进来。”文帝的所谓“避而不见”是建立在滕辉月没有主动找他的前提下。若滕辉月亲自来了,文帝实在很难忍住不见。 陈骁见状,在心里猛翻白眼,摇摇头走了。他出去的时候和滕辉月擦肩而过,陈骁恭敬地行完礼,听到滕皇后利落地道了一声“起”,等他平身时,滕皇后已经进御书房了。 陈骁想起小时候骑着猛兽在宫里挥鞭子,肆意大笑,神采飞扬的漂亮小雍主,眼神微微黯然。 106 自从阿劫出世后,关于上一世的记忆,滕辉月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自己有过上一世,以及他曾经利用那些记忆,顺势而为过一些事。 可是生下阿劫之后,滕辉月再试图去回想,脑里只剩下空白一片。他曾经觉得惶恐,但幸好,因为那些记忆的若隐若现,他一直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太重,而是勇敢地面对所有改变,并为之付出努力。 齐明渊的事败并非偶然。 滕辉月十多年的人生里,最重要的人一直都是明帝。对明帝的保护,滕辉月是最上心的。 明明很弱小,却依然毫不犹豫挡在他面前。明帝对滕辉月的执着,从来都是动容和纵容。即使年纪小小的滕辉月已经大胆地提出,希望明帝可以派人无时无刻监视皇子们的一举一动,明帝也不以为忤。 在自高无上的皇权面前,皇室父子相残,兄弟相残的例子比比皆是。以明帝强大的掌控欲,自然不可能放纵皇子们在他仍在位时有逾越的举动。 在皇子身边明着暗着放人,明帝早已经在做了。只是,这种事都是约定俗成的,是一种默契,无论是明帝还是皇子们,知道的不知道的,都会保持沉默。 滕辉月敢宣之于口,却是愿意为明帝背负这一件会伤及明帝与皇子间的父子之情的事。日后登基的皇子若是知道滕辉月曾有此作为,恐怕会记恨在心。他不敢怪责作为父皇的明帝,但可能迁怒挑明一切的滕辉月。 滕辉月自幼聪明,性子又被养得骄纵高傲,如果不是因为有上一世的记忆,总朦胧感觉到皇子中有人有不轨之心,保护明帝心切,怎么可能淌这潭浑水? 而且他想重点盯防的对象是二皇子齐明渊和四皇子齐明炎。即使这一世齐明炎和他的关系大大缓和,滕辉月对他的防备之心始终没有放下来。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滕辉月还是希望明帝全部皇子都防一防。 滕辉月虽是公主之子,雍主之尊,但本身没有过硬的实力,可以对皇子们下手。他也不想引起明帝的怀疑和不满,干脆只是向明帝打滚卖萌地“三申五令”,让他把对皇子们一般监视的级别提高到重点盯防级别。 只要明帝肯上心,一定不会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得逞。滕辉月如此相信着。 随着滕辉月年纪的增长,明帝对他的纵容与日俱增,千依百顺的程度令感情淡漠的心腹苏顺也看得眼皮直跳。 那种为了小雍主能玩坏江山的心态,已然露出冰山一角。 皇子们年纪小的时候,一切尚算平静。但随着一些朝臣开始站队钻营,皇子们长大了,心思变多,野心变大,一些蛛丝马迹,开始出现在明帝的案头。 明帝积威甚重,皇子们的小动作大多是一些小打小闹,也是他们必须经受的历练。这些暗斗在明帝可以容忍的范围内,因此,明帝仅是冷眼旁观,偶尔敲打一番。 而滕辉月,则由明帝手把手教导,如何分析处理皇子们之间的斗争。 先动的是齐明渊,不是滕辉月一直以为的齐明炎,确实令滕辉月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四个皇表兄弟中,与他纠葛最深的是齐明曜和齐明炎。无论这两兄弟对外人如何,对滕辉月,却从来都是好的,不管这种好到底是不是滕辉月真正想要的,那份喜欢却是真挚而厚重。滕辉月并不想有一日要为了明帝亲手铲除他们。如果可以,他希望他们可以一直好好的。 若齐明渊一意孤行,没有悬崖立马,那就把齐明渊引起的动乱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对朝堂进行一番清洗,以儆效尤,是本来就定下来的计划。 但无论明帝还是滕辉月,都以为那是至少十年或者二十年以后的事。直到两人感情生变,滕辉月嫁给齐明曜,生下阿劫,后来阿劫差点被害,齐明曜登基在即,滕辉月才终于想起这一个隐患,立刻悚然而惊,出了一身冷汗。 接受明帝交给他的暗势力,滕辉月再看情报,立刻明白齐明渊的密谋已经迫在眉睫。 按明帝原本的意思,齐明渊的事,也是对齐明曜的一次考验。未到最后一刻,滕辉月最好不要插手。明帝事前已经做好布置,可以安置好滕辉月,令他无须面对腥风血雨。而如果齐明曜无力抗衡齐明渊,为了保证滕辉月日后的生活,齐明渊身边自有棋子,可以在顷刻间反败为胜。 可是滕辉月不是普通的温室小花,他一年多来积聚在心腔里的种种情绪,亟待发泄! 那些计算他,利用他,伤害他心爱之人的人,他通通不会放过! 所有忘了元徵雍主威名的人,都得为此付出代价! 文帝一生都不会忘记,在他被亲兄弟逼宫的时候,滕辉月一身华服染血,手持长鞭,神色凛冽地一步一步踏入金銮殿,张扬清艳,像一只傲然降临人间的凤凰。 这是他最心爱的人! 文帝为此感得骄傲。甚至因为在这场动乱中获利颇丰,文帝连向滕辉月质问某些疑点,比如,明帝的圣旨从何而来——他很清楚明帝不可能出现在宫里,这些心思也放下不提。文帝固执地相信他的皇后不会害他。 “阿樾,你来了。”文帝看到滕辉月,迎上去要扶。 滕辉月不着痕迹一让,向文帝一礼:“参见皇上。” 文帝感觉到滕辉月的疏远,立刻想到登基当晚,向他坦白过的关于明帝的事,凤目里闪过一道微光,心情复杂。 知道明帝可能还活着,滕辉月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任他亲近。 文帝想到明帝曾经说过的:若你想阿樾变成你的,唯有让朕彻底驾崩…… 果然一语中的。哪怕只有一分希望,滕辉月渴望的人,始终都是明帝,而不是他。 文帝无法昧着良心弑父,对滕辉月的试探又失败。如今这个结果,他其实早有心理准备。 只是这段时间忙于善后齐明渊谋反之事,被滕辉月毫不犹豫的维护感动得忘乎所以。此时醒悟过来,当真痛楚万分。 “皇后……平身。”文帝压抑情绪,声音沙哑。 自小一起长大,滕辉月如何听不出文帝声音里的失意,心里微微一颤,半垂着眼,没有看他:“谢皇上。” “皇后坐吧。”文帝道,不再靠近他,返回御座。 陶福担忧地小心看了一眼文帝,又看了一眼滕辉月,不明白原本好好的一对夫妻又在闹什么别扭。不过他不敢多言,毕恭毕敬为文帝的心尖儿皇后奉上他爱喝的茶。 文帝喜欢滕皇后的一切,连喝茶的口味,都随了皇后的。这一点从端承王府到皇宫,都不曾变过。 文帝让陶福出去,然后问滕辉月:“皇后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安国公府是滕辉月的娘家。安国公府涉及谋反,又以滕辉月的救驾之功将功抵过,并没有多大损失。但与明帝时的如日中天,确实不可一概而论。文帝对滕辉月心怀愧疚。如果他开口为安国公府说项,文帝无论如何也会补偿一二。 滕辉月根本没有这个心思。他对政事兴趣不大。文帝对他心怀愧疚,他对文帝亦是心虚。这次齐明渊的事,虽然结局是好的,但整个过程,滕辉月瞒着文帝的可不是一丁半点。明帝交给他的暗部是他保命的法宝,他可没有拿出来的意思。 文帝没有对他兴师问罪,滕辉月也装傻,当没有这回事儿。至于安国公府和汝南王府的境况,汝南王府不提也罢,滕辉月不熟,而且一个王府能养出三个逆谋,滕辉月对汝南王齐澈这个舅公当真无话可说。安国公府因他为皇后已经显赫到极致,再进一步就是谋朝篡位了。韬光养晦,低调行事才是正道。只要他这个皇后一日还在,安国公府的荣耀就不会丢失。 因此,滕辉月对文帝对安国公府和汝南王府的处置,没有半点意见。 滕辉月想和文帝谈的是另一件事。 “皇上,本宫听说,逆谋者凌氏,已经畏罪自尽。” 文帝颔首:“不错。她在诚策郡王府的佛堂里服毒自尽。”凌氏是毒害明帝的真凶,可能还和高帝的壮年崩逝有关,可谓齐氏一族的罪人。她死了,事情却没完。所有与她有关的涉事之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滕辉月的桃花眼里闪过一抹恨意。如果不是这个女人,他和明帝何至于此?他实在嫌她死得太便宜! “皇后想报复凌氏?” “人已经死了,本宫就是鞭尸,又能发泄多少怒气?”滕辉月冷冷道。深吸一口气后,他肃容问:“皇上以为,凌氏其人如何?” 文帝一愣,略一思索:“心狠手辣,城府深沉,若任她妄为,对我朝不利。” 后宫的刀光剑影,令文帝从来不会小看女人和文子的破坏力。他对凌氏的评价很中肯,并没有因为凌氏犯下的罪行而故意贬低她。 能历经三朝不倒,把几任帝王玩弄于鼓掌间,连英明如明帝都着了道,又借齐明渊之手引起内乱……有这么一个深恨齐氏皇室的妇人在,即使是文帝也感到不寒而栗,对她极为忌惮。若不是在明帝的手段下,一步一步露了形迹,单凭文帝恐怕也揪不出她来。 “皇上,本宫认为,凌氏此人,当得了‘算无遗策’这四个字。”滕辉月道,“这次凌氏伏诛,固然有吾等之功。但皇上不觉得,太顺利了吗?” 107 文帝是个聪明人,闻滕辉月之言,顿时脸色一正,如醍醐灌顶,皱着眉思索起来。 他总算觉出心里的违和感是什么回事儿。 观凌氏多年来的谋划,她绝不是一个贪功冒进的人。偏偏这次她在幕后策动齐明渊谋反,俨然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架势,并且在失败后毫不犹豫自尽。这过程看似合情合理,然而以凌氏之能,齐明渊的谋反怎么会如一场闹剧一般,来得那么快,又结束得那么快呢? 更何况,动乱过后,最大的得利者是文帝。以凌氏的心计,真的没有想过这个结果? 她深恨齐氏皇室,又怎么会把这样的好事,借由她的死亡,送给文帝? 按理说,动乱之后,文帝应该对此深想一番,并且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 但齐明渊之死,凌氏之死,通过动乱削弱了臣权,巩固了帝位,这一桩一桩的事情,环环相扣,不断去除文帝的心中之患,令他放下了戒心,沉浸在一片大好形势当中。 如今被滕辉月一点,文帝立时醒悟过来,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滕辉月同样脸色凝重。 他对上一世发生的事情,记忆越来越模糊。在阿劫出生后,更是再也想不起来。接掌明帝交给他的暗部之后,他十分努力补足其中的知识。虽然他天资聪颖,但架不住情报涉及面的庞大复杂,如今自觉也仅仅掌握了皮毛。即使有得力的下属相助,可是他们接受的训练有其局限性,只能着眼于小处,没有掌控大局的眼光。 最终滕辉月依然只能靠自己摸索。 齐明渊逼宫谋反在滕辉月眼中不是一件严重的事,齐明渊背后的势力才是滕辉月关注的重点。尤其在揪出凌氏这个罪魁祸首后,滕辉月知道她是害了明帝,还想害阿劫的黑手,简直出离愤怒! 可是凌氏死得太干脆利落,纵使滕辉月有千般报复的手段都施展不开,险些憋到内伤。把凌氏手底下的势力连根拔起,是他唯一能发泄的方式。 越是深挖凌氏的过往,以及她多年以来的谋划,滕辉月越是不敢掉而轻心。 明明凌氏这个祸害已经死了,但滕辉月心头反而渐渐升起一股不安,觉得有什么事被他忽略过去了,可是任凭他如何想,都想不起来。 滕辉月对自己一向很有信心。一旦下定决心做一件事,他一定会勇往直前,即使撞了南墙也不还的。 他心里有了危机感,一时也顾不上隐瞒文帝他手中握有不少力量的事,径自找上文帝,向他说出自己的疑虑。 在经历了那么多事后,滕辉月目前最信任并且能帮上忙的人,只有文帝。 滕辉月眼里的信赖令文帝心里一暖。 朝堂上的事,文帝一直没有和滕辉月说太多。并非是不信任或者觉得内眷不得干政,而是在端承王时,滕辉月身体和心情都状况不佳,文帝不愿让那些事打扰到他。之后进宫了,滕辉月又很自然而然地开始避嫌,文帝一时也无从说起,便仍旧挡在前面,为他撑起一片天。对滕辉月私下的势力,既然他不说,文帝亦只当不知。无论滕辉月有没有自保的能力,文帝都不会放松他对他的保护。 滕辉月用其他方法得知凌氏之事,肯对文帝说出来,也是没有对文帝忌讳的意思。 无论能不能情投意合,文帝在滕辉月心中,还是占着一席之位的,与旁人不同。 于公于私,文帝对滕辉月提及之事,都不会置之不理。 “皇后放心,此时,朕必彻查。”文帝郑重道,看着滕辉月的目光甚是温软。 滕辉月知他会重视起来,默默点头,但心里没有觉到放松,反而隐隐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 在文帝和滕辉月联手彻查凌氏之事的当儿,一个噩耗传到宫中。 老安国公滕海,滕辉月的祖父,病逝了。 滕海因为居于高位一直勤勉兢业,劳累过度,身体损伤不少。他又经历少年丧父,青年丧妻,中年丧母等悲痛,所受的精神打击极大,加之继妻与嫡长子不和,矛盾重重,令他不得安宁。到了晚年,滕海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齐明渊逼宫谋反,齐珍作为参与谋反的人之一,用药迷昏了滕海,谋反失败后,连齐珍在内,三子滕祁川一家,四子滕祁逸无一幸免,滕祁川的妻子小严氏的娘家严氏也受到牵累。滕海体内药效未清,又面对丧妻、丧子、丧孙,母族一家不保等噩耗,终于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在很短的日子里,病情恶化,最终撒手人寰。 安国公府顿时陷入一片悲痛之中。 因为齐珍这个继夫人,安国公滕祁山与滕海这个老父曾闹过不少别扭,但滕祁山很清楚在滕海心中,他这个嫡长子一直是最重要的。滕海也一直竭尽所能维护他,即使因为各种原因,偶尔力有所不逮,但滕祁山对滕海,始终有着深厚的感情。 滕海病重,滕祁山向朝廷告假,衣不解带侍奉在侧,累得眼窝青黑,双颊瘦削,但到底无法挽救身患沉疴的父亲。 福康大长公主齐敏亲自坐镇安国公府,默默打点一切。她嫁入滕家十多年,知道滕海这位公爹一向是个明白人。正因为有他压着那时还没有过世的老安国公夫人严氏和继夫人齐珍,齐敏的日子不会那么舒心。故而,她对滕海甚为敬重。 滕辉月听到噩耗,想起小时候滕海对他的百般疼爱,不禁潸然泪下。 文帝见他如此,很是心疼。滕海突然病逝,恐怕是受了妻儿被处斩的刺激。只是国法难容,即使是文帝也不能为此徇私。安国公滕祁山和滕辉月正是知道文帝为难,才没有为他们求情。 最后文帝以滕海之前的功绩,追封他为勇义公,同时批准了滕祁山执意扶老父灵柩回老乡丹阳的请求。 福康大长公主齐敏带着世子滕辉然同去。 临走前,齐敏带着滕辉然进宫见滕辉月。滕辉月给了母亲很多珍贵的药材,让她给滕祁山补补身子。 “阿娘,建康有我,你们只管放心,好好照顾爹爹。”滕辉月坚定道。他身为皇后,无法出宫,只能请家人代他为祖父上香。 齐敏看着长大成人的大儿子,觉得脑中那个揪着祖父胡子霸道任性地要礼物才给抱的粉团儿似的孩子已然模糊。 她的儿子,开始张开属于自己的羽翼去保护他们。 她既欣慰又失落,却再也无法像对待小时候的滕辉月那样,肆无忌惮地把他抱在怀里。 送走安国公府的家人,滕辉月又接到一个他不太想听到的消息。 江阳郡王府出面,为嫡长子齐明毅求娶丹阳滕家嫡支的大房嫡长孙女滕文珊为继世子妃。江阳郡王齐涧是兴帝的庶二子,明帝的庶出二哥。当年兴帝与还是皇后的郑太皇太后斗法,齐涧差点被拱上皇位,最终明帝得胜,齐涧被封为江阳郡王就藩。这些年来,明面上齐涧一直颇为安分。 齐涧的嫡长子齐明毅自小被送到建康为质,后来成为齐明渊的伴读。齐明毅性格方正,与齐明渊不太合得来,及冠后娶了一个小官之女为妻,就被送回封地。这次文帝登基,他作为世子跟着江阳郡王齐涧一起来,不知怎么地,与滕家嫡支的滕英搭上线。正好齐明毅的元配病逝已满一年,他看中滕文珊,就想娶她为妻。 滕辉月不喜滕文珊,对嫡支大房的感观亦是平平。若说嫡支二房的滕宏是个不太着调但稳打稳扎的聪明人,大房的滕英则是个无时无刻都在钻营捷径的人。 滕英是滕家族长,他们这一支能在建康立足全凭老安国公滕海支持。可是滕英表面上唯滕海马首是瞻,私底下却小动作不断,试图攀着其他高枝一飞冲天。光是滕英把年轻柔顺的三子嫁给上峰为继妻,从中谋利这一点已经让他为人所不齿。 后来又把滕文珊送选,支持她成为齐明曜的太子妃,实在不自量力得很。 本来有了滕文奇这个延宁郡王妃,只要滕家嫡支能安安分分,他们便能过上稳中有升的好日子。偏偏贼心不死,又盯上江阳郡王的世子…… 滕辉月小时候见过齐明毅几次。那时的齐明毅总是木着脸,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很黯淡地站在爱玩爱闹的齐明渊和安乐身后,像个守护神似的。无论齐明渊和安乐如何不喜欢他,要捉弄他,他都一言不发,继续护着他们。 时隔多年,滕辉月不太想赌齐明毅会不会在意齐明渊和安乐的死。 但齐明毅是皇室硕果仅存的几个血缘最高贵的宗室,是文帝的堂兄。无论上一代如何斗争,文帝还得叫齐涧一声二皇伯。 没有足够的理由,无人能动齐明毅分毫。 而且滕辉月也不想自己陷入一片草木皆兵的紧张中。齐明毅有何打算,只能等待日后分晓,滕辉月总不会放松对他的任何警惕。 滕辉月身为皇后,有心拖着齐明毅和滕文珊的婚事,看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滕文珊似乎等不及了。 齐明毅再次向文帝请旨赐婚,还跪在御书房门口不起来。最终文帝是松口了。 滕辉月去查原因,得知滕文珊肚里已经有了齐明毅的骨肉。人丁单薄的江阳郡王府不容许血脉外流,捏着鼻子认了。 滕辉月顿时无语。 108 最终滕文珊还是如愿以偿,在极短的时间内嫁给了江阳郡王世子齐明毅。 滕辉月以皇后的身份赐下贺礼,对滕家嫡支大房彻底硬起心肠,派人严密监视。 他和文帝都在防备着凌氏的后手。滕家嫡支大房明知皇室对江阳郡王这一支的忌惮,仍要硬凑上去,就休怪他无情!他是宁杀错一百,不放过一个! 滕氏是大族,安国公府势大,但论起正统还是嫡支一系。嫡支一系与江阳郡王府结亲,把嫡长孙女嫁过去做继室,等于在表明滕氏一族不会全力支持滕辉月这个皇后。 若滕辉月识相,就该对滕氏一族有所表示,以挽回他在族里的地位。 若是明帝健在,安国公府没有沾上谋反的污点,失去了老安国公滕海,族里必然不敢如此行事。但文帝对安国公府的处置,让他们觉得滕辉月并不如传言中那么受宠,安国公府也开始走下坡路,故而一直没有因为安国公府的权势而获得太多利益的他们动了心思。 一笔写不出两个滕字,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以为滕辉月即使恼怒,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他们认为若没有家族的支持,滕辉月的皇后之位还不一定坐得稳。 男人喜新厌旧,坐在至尊位置的男人尤甚,如今文帝是宠着滕辉月,但一年后呢?三年后呢?总有腻的一日。 滕辉月最终会发现,他离不开家族的帮扶。 滕辉月搞清楚了以滕家嫡支为首的族人在想什么,登时气笑了。 倒不能说这些人没脑子,若他真的是凭恃家族被推上皇后之位的,恐怕他们的如意算盘的确能打响。而且即使文帝知道了,生气滕家这些人居然敢威逼滕辉月,但碍于皇后姓滕,他也不方便有动作。惩治了滕家嫡支,也等于给皇后没脸。不定还让旁人以为文帝是在清洗皇后背后的势力。 可惜他们大大错估了滕辉月这个人。 当了十多年横行霸道的雍主殿下,滕辉月的性子可没有因为成为皇后而收敛。滕家人在朝为官的人不多,没有亲眼看到滕辉月华服染血,带着禁卫军杀入金銮殿的模样。滕辉月不介意让他们看看他的手段! 滕文珊和齐明毅的大婚没多久,身在建康的滕家嫡支大房滕英一系,所有为官者因为各种罪名遭到弹劾,随后是证据确凿的审判。包括滕英在内的出仕者,最好的结局是削成白板,最坏的则是投入天牢,等待处斩。滕英一系,一下子从意气风发掉到深渊,十年经营全部毁于一旦。 远在丹阳的滕氏一族遭到清洗,动手的是安国公滕祁山。从小在建康长大的滕祁山对丹阳滕家的感情可没有父亲滕海那么深厚。滕祁山满腔丧父的悲痛还没有消散,滕氏就敢给他最宝贝的大儿子没脸?滕祁山大怒,动起手来根本不留情面。 与此同时,嫡支二房滕宏一系,被迅速扶植起来,取代大房在滕家的地位。 丹阳滕氏同样遭到相似的对待。支持应和滕英一系的人被排挤,另一批更看好安国公一系的人上位。 这一场滕家内斗,既没有伤及滕家的根本,又让滕家成为滕辉月坚实的后盾,再不敢生出二心。 滕家嫡支大房这些年通过联婚笼络了不少人,但这些人还来不及替他们说话求情,已经被一大堆人证物证堵住了嘴。而身份最高的姻亲,延宁郡王府和江阳郡王府,都不约而同沉默以对。 延宁郡王妃滕文奇怀孕近四月,经历过之前的动乱后受了影响,需要静养,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延宁郡王齐明勇与阖府上下,都一致瞒下滕家嫡支的变故,不让他为之耗神。 新上任的江阳郡王世子妃滕文珊直接去到延宁郡王府,愤愤然在府里大喊:“叫滕文奇出来见我!” 虽然知道滕文珊是滕文奇的嫡姐,但滕文珊的盛气凌人在延宁郡王府的下人眼中可没有半分讨喜。大家都担心和善宽厚的滕文奇会被欺负。 延宁郡王府的管家原本准备找个理由把滕文珊搪塞过去。打心底里,他还不把这个江阳郡王世子妃看在眼里。同为郡王,延宁郡王齐明勇可比江阳郡王齐涧受重用得多,地位也更高。而且一个是郡王妃,一个才是郡王世子妃,谁更尊贵一目了然。偏偏滕文珊还仗着嫡姐的身份,在郡王府大呼小叫,令人生厌! 管家根本不想让滕文珊打扰滕文奇。 没想到滕文奇扶着腰刚好出来散步,正正与滕文珊对上眼了。 “……姐姐?”因为他嫁给齐明勇一事,滕文奇和滕文珊之间算是撕破脸了。自滕文奇出嫁后,他碰到滕文珊的次数极少。就算见着了,滕文珊也会率先轻蔑地哼一声,扭头就走。滕文奇不聪明,但也不笨,他已经是延宁郡王妃,不再是滕家嫡支长房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庶子,在外,他要替勇武憨直的夫君挺起身板,不能让人小瞧了去。故而面对滕文珊的冷待,滕文奇亦不卑不亢,没有像以前那样上赶着去伏低做小。滕文珊认为他攀上高枝看不起她,更怒。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差,几乎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在自家王府见到滕文珊,滕文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滕文珊劈头道:“我们一家危在旦夕,滕文奇你只顾躲在府里明哲保身,羞不羞愧?” 滕文奇吃了一惊:“危在旦夕?” “皇后以权谋私,陷害忠良,我们绝不可以坐以待毙!”滕文珊道,“你跟我入宫,我们一起向皇上陈情,奏明真相!”说罢,伸手去拉滕文奇。 “主子不可!”延宁郡王府的人连忙挡在滕文奇面前。滕文奇怀着身孕,哪禁得起滕文珊如此不知轻重的动作? “我们阿爹还在大牢受苦,难道你要袖手旁观,帮着滕辉……那个贱、外人?”滕文珊恨恨道。 滕文奇咬牙:“我会向皇后问个清楚。姐姐,请你慎言。”他对滕辉月有些了解。滕辉月再飞扬跋扈都不是不讲理的人。他阿爹滕丰誉是朝廷官员,绝不是滕辉月想处置就能肆意处置的人。这其中必定另有因由。他不信滕文珊的一面之词。 “滕文奇你不肖不孝,枉为人子!”滕文珊见他不上钩,气愤骂道。 她知道滕文奇和滕辉月关系好,才想让滕文奇进宫打头阵。滕文珊很清楚大房倒台对自己的影响。但即便她有了江阳郡王一脉的骨血,府里亦不肯为滕家嫡支出头。 这么多年来,江阳郡王府一直行事低调。这次滕家嫡支大房的遭遇,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滕皇后在整治滕家立威,并且得到文帝的默许。他们不会为了一个新妇,在这个敏感的时候与文帝和滕皇后对上。滕文珊的夫君齐明毅一点也不赞同她为了娘家上蹿下跳。这次出门,滕文珊还是背着齐明毅来的,目的是驱使滕文奇为大房求情。 可是滕文奇居然不肯!滕文珊震怒不已。 滕文奇脸色微变。时人重孝,滕文珊脱口而出这么一句,对滕文奇的名声可是大大不利。 生母早逝,父辈忽视,他对大房的感情本就不深,出嫁前所受的屈辱还历历在目。面对滕文珊的咄咄逼人,饶是泥人也有三分性,滕文奇捏了捏拳头,道:“江阳郡王世子妃如此孝顺,何不先进宫为娘家求情?” “我们是姐弟,自该同去!”滕文珊并不在意他用身份称呼她。她只要滕文奇站到滕辉月面前,让滕辉月面对他一直交好的滕文奇的求情。 滕文奇自从和齐明勇订下婚事,先后经过赵敬、邓妃等人的调教,早非吴下阿蒙。滕文珊心里的念头,他也看出来了,眼里划过一道冷意:“我已嫁为人妇,朝中之事,我等内眷不应越俎代庖。此事我会请示郡王爷。我身子不便,招呼不了世子妃。世子妃请回吧!” “滕文奇,你敢!”滕文珊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滕文奇。 滕文奇道:“管家,送客。”说罢,扶着侍女的手转身离去。 “滕文奇!”滕文珊怒道,走上前想打他。 管家立刻带着人挡住她,恭敬而强硬道:“江阳郡王世子妃,请。” 滕文珊气得浑身发抖。滕家这一代,她自认是最出色的那个,从小好胜心极强。可是先有滕辉月凭着一对好爹娘成为王妃,又成为皇后,令她难以超越,后又有滕文奇这个她从来没有放在眼内的庶出弟弟不知撞上什么运气,嫁给皇子成为郡王妃。一个二个,都把滕文珊比了下去。 滕文珊并不甘心!费尽心思手段,终于嫁入江阳郡王府。明明她嫁入了郡王府,但滕文奇依然敢甩脸色给她看!不把她放在眼内! 滕文珊脸上布满寒霜。 她把心一横,令人调转马头,递牌子入宫求见滕皇后。 不意外接到滕皇后不见她的回复,滕文珊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跪在宫门前,替大房满门向滕皇后求情。 这一跪,足足跪了一个时辰。 滕文珊快要晕倒前,很满意地听到旁人窃窃私语地感叹江阳郡王世子妃是至孝之人,还有一二人隐晦地表示滕皇后太过不近人情…… 此时宫门终于大开。 滕文珊放心地晕过去,久跪麻木的身体,没有注意到腹部隐隐的刺痛。 然而宫门大开并不是为了滕文珊,而是因为一个让所有人都立刻忘了滕家内斗这件小事的消息。 ——平城关守将叛国,突厥部不费一兵一卒,率大军南下,直奔建康! 109 太安十九年六月十九,突厥部率十五万大军南下,元徵朝派出大将军安煜带领十五万大军迎战,余下五万大军留在建康护城。 太安十九年六月二十九,元徵朝大军与突厥部大军短兵相接,发生激烈交战,元徵军留下二万具尸体,歼敌一万,终于抵挡住突厥军一路势如破竹的攻势。两军在濠州对峙,战事陷入胶着状态。 太安十九年七月十五,突厥部偏师六万绕行至芜郡。芜郡离建康仅八百里路程,三日后即可抵达建康。 元徵朝举朝哗然! 文帝宣布封城,整军以待,各路勤王兵马开拨。 太极宫内,文帝和滕辉月刚吵了一架,这是史无前例的第一次,滕辉月绷着脸,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文帝再重复一次:“阿樾,我绝不答应!”他平时对滕辉月千依百顺,但这一次绝对不会妥协。 突厥部偏师即将抵达建康。突厥军的悍勇天下闻名,元徵军队要取得胜利,往往要付出比对方更大的代价。建康的护城军只有五万,有实战经验的只有半数,这一战胜负难料。文帝是皇帝,不能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弃城而逃,否则必然军心溃散。但滕辉月和阿劫,他是必定要事先送走的! “把阿劫送走,我留下!”滕辉月坚持道。皇帝的存在对军心有着巨大的影响,皇后的存在也不遑多让。文帝登基的时日尚短,还来不及收拢人心,他却因为救了很多大臣一命而立下威信。有他在,文帝要承受的压力必能减轻不少。 他要留下来和文帝并肩作战!非关感情,而是作为皇族的责任和尊严! 滕辉月油盐不进,如何说也说不通,文帝沉吟半晌,声音一柔:“阿樾,你那么疼爱阿劫,能把他托付给谁?” 滕辉月想把阿劫托付给他的爹娘。不得不说,滕祁山带着一家子扶棺回乡,正好逃过了一劫,留下一条后路。 他们料到了凌氏有后手,但没料到这后手来得这么快这么狠!守着平城关二十多年,表面忠心耿耿战战兢兢的将领居然是凌氏的人!为了消灭齐氏皇族以泄心头之恨,凌氏不惜一死,还拉着天下生灵涂炭! 不用滕辉月说,文帝也知道他想把阿劫托付给安国公滕祁山和福康大长公主齐敏。文帝晓之以理:“建康离丹阳路途遥远,如今外面兵荒马乱,阿劫离不了你,途中没有你的照料,你能放心吗?” 滕辉月抿着唇不说话。阿劫是他亲生骨肉,他当然不舍得他。但倾巢之下岂有完卵?若建康城破,齐氏皇室灭绝,他的阿劫又能落得什么好? “阿曜,我一定要留下来。”滕辉月斩钉截铁道。 “阿樾,为什么你如此冥顽不灵?”文帝提高声音。 “因为我是元徵雍主,元徵的皇后!”滕辉月长身而起,凛冽道。 文帝和他不欢而散。 文帝想过用非常手段送走滕辉月,奈何滕辉月防他防得紧,只听命于他的暗卫从不离身,令文帝无从下手。 不单如此,滕辉月还在宫中举行宴会,邀请王公大臣的内眷赴宴。这些内眷大多知道突厥偏师要奔袭建康的消息,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正惶惶不知所措,竭尽所能地怂恿身居庙堂的男人劝服文帝弃城逃命。有些大臣在内眷的枕边风下开始动摇,若不是文帝用了雷霆手段封城,又有不少有识之士站出来严厉驳斥那些懦弱的言论,恐怕突厥军未至,建康已经先一步乱起来。 这些内眷如今憋了一口气,敢怒不敢言,正亟需一个宣泄的出口。滕辉月的邀宴正好合了她们的心意。她们想着藤皇后深受文帝宠爱,若滕皇后能说动文帝,大家便可挣出一条生路。 滕辉月却没有如她们的意。他办的宴会是实实在在的宴会,来赴宴的人只需尽情享乐,不得提起任何正事。滕辉月以皇后之尊带头,看歌舞杂技,玩各种贵族间的游戏,整个过程笑声不断。他慵懒高贵,极盛的容貌像开在子夜的昙花,美得令人屏息,见之忘俗,即使在场的都是文子女子也看呆了去。 这样一个脱俗的尤物,是天底下最尊贵的文子,受着最尊贵的宠爱,在敌方铁骑快要抵达之际,依然这般镇定自若,谈笑风生。不知不觉间,内眷们被安抚住了,都猜测文帝恐怕另有妙着,不然哪会任心尖子留在建康,早送出城去了!如今外头兵荒马乱,即使逃出建康也生死难料,不若跟着帝后留在建康。倘若连文帝和滕皇后都命丧黄泉了,估计她们也没有生路了。突厥军队的凶恶残暴可早有耳闻! 这么一想,内眷们先一步稳住了。后院不起火,在外冲锋陷阵的男人没了掣肘,自是轻松不少,可减轻了不少文帝的压力。滕皇后离经叛道,国难当前耽于享乐不但没有受到御史的弹劾,反而得到赞赏的声音。 文帝承了这个情,心里却气恼不已。因此如此一来,滕辉月在王公大臣的内眷面前露了面,受到了关注,若他突然消失,带来的反效果会非常明显,文帝想把滕辉月送走更加艰难。 滕辉月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故意为之。 时间过得飞快,仿佛只是弹指间,突厥军已经兵临城下! ******************************* 太安十九年七月十九,突厥部偏师六万抵达建康,在城外数里集结,马蹄践踏地面发出隆隆巨响,伴随着悠长肃杀的号角声,激昂慑人。守城的士兵远远看到那乌云一般的列队,心里升起浓浓的不祥! 数千骑从突厥部中跃出,带着无比的悍勇之气,直奔至建康城千步之外,为首一将身长八尺,魁梧强壮,举起黑紫色的大刀指向城门,大笑道:“元徵皇帝小儿,快快出来受死!” 回应他的,是城楼上突然竖出的一排人头!这些人,全是突厥隐在建康,欲与其内应外合的奸细和叛臣。 突厥将士被这阵仗惊了一下。他们随军的军师敢令偏师进攻建康,最大的凭恃便是埋在元徵朝中数十年的棋子。元徵军摆出这么一出,可能是看穿了他们的计谋。就不知道那些奸细叛臣还有多少尚未被元徵皇帝肃清,还有多少能起作用。 一道清越动听的声音轻蔑道:“我元徵朝皇上身份贵重,岂是尔等蛮夷随便可见!若想觐见上朝天子,便脱衣解帽,行三跪九叩之礼,自称奴婢,膝行至此吧!” 突厥将士目不识丁,但这两句话显浅易懂,居然把他比作元徵朝皇宫的阉人!这对自诩勇猛过人的将士来说不啻为最大的侮辱! “混账!我们上!” 建康城楼上,弓箭手准备妥当,将领目视逼近的突厥军,等他们进入有效射程范围,森然下令:“攻击!” 两军交锋开始! 建康城内外的突厥军和元徵军人数相当,攻城要付出的代价比守城大,而且建康在帝后的带领下士气高涨,全城戮力同心,气势并不比突厥军逊色。 突厥军利用细作内应外合攻城的计划破灭,也没有指望一下子把建康攻陷。双方连续几日派出数千人互相试探,元徵胜多输少,伤亡比突厥军少了近一半。建康内原本沉重压抑的气氛慢慢松了一些,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作战起来都更加卖力。 太安十九年七月二十七,元徵军和突厥军的主战场濠州传来最新战报,大将军安煜中箭身亡,元徵军军心大乱,惨败在突厥军的铁骑下。五万多突厥军继续南下,直奔建康支援偏师! 消息传来,整个元徵朝堂陷入一片绝望的沉默中…… **************************** 千里之外的桃花林深处,苍翠的山壁高高矗立,半腰处花繁叶茂,一道丈宽的瀑布倾泻而出,溅起层层如幻似雾的水花,水声潺潺。水流直入山下的湖泊,碧波荡漾。一座精致华美的竹楼立在水中央,四周错落有致地围绕着青嫩的莲花,花骨朵已然绽放,濯清涟而不妖。 竹楼里一片安静,主人卧室里,一道轻微的呼吸声若有似无。 一个满头白发,脸容年轻,俊美无双的男人安详地闭着狭长的凤眼,躺在舒适奢华的床上。他的身材修长,即使无知无觉地沉睡着,依然能见通身的尊贵雍容。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仿佛终于从无尽的黑暗中苏醒,那双凤眼缓缓睁开…… 第四卷 桃花依旧笑春风 110 广烈郡王齐明炎勒住马头,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色,而后居高临下俯视跟随他的部众。自从收到建康征召勤王兵马的诏令,身在并州的他立刻召集兵马北上。并州离建康路途遥远,经过数日几乎一刻不停的急行军,齐明炎麾下已经兵疲马乏。唯有齐明炎异常亢奋,目光如炬,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精力。 军师徐止是齐明炎的伴读和心腹,他是个以文见长的书生,论体魄身手不及齐明炎十分之一,跟着大部队急行军,几乎去了他半条人命。好不容易见齐明炎停下来,他立刻抓紧机会,策马行至他跟前,脸有菜色道:“四殿下,不能再赶路了,将士们需要歇息,否则即便赶到了,以我军的疲态也难以应付战事。”他们即将对上的可是以悍勇着称的突厥军! 齐明炎眼里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不甘,但也知道徐止的说话在理,沉着脸一摆手:“通传下去,原地扎营!” “属下遵命!”徐止见他没有一意孤行,心里松了一口气,自去安排不提。 广烈郡王齐明炎入主并州一年有余,以极为迅猛的速度把并州军政尽揽手中,成为并州的一言堂。这其中除了全力支持他的徐家的功劳以外,更令人忌惮的却是一股神秘的势力。这股势力似乎和齐明炎达成什么秘密协议,从来隐在暗处,实力却骇人听闻,为齐明炎掌控并州提供极大的助力。这一次齐明炎率领的勤王兵马统共七万,合了并州与相邻两州共三州之力,可谓倾巢而出。 但以徐止的角度来说,他们不该如此急切。齐明炎并不是文帝的忠臣,他喜欢表兄滕辉月多年,即使滕辉月成了他的皇兄文帝的皇后依然不改其志。他在藩属秣马厉兵,以令人瞠目的速度打下一片并州这一块基业,是下了决心要争上一争的。 既然有心一争,又恰逢突厥来袭,齐明炎理应先坐山观虎斗,待两军两败俱伤才能有机可乘。否则以臣属的身份,耗损了自身大量的资本救下文帝,反而是巩固了文帝的权力,还得引来忌惮。 然而齐明炎性格霸道,认定了的事必然乾纲独断,听不进旁人的意见,尤其此事还涉及他心心念念的意中人,想到那位高贵张扬的滕皇后如今还固执地守在建康,誓要与建康共存亡,想来齐明炎心里必然火烧火燎,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向建康,把对方严严实实藏起来,不让他陷入任何危险之中。 徐止叹了口气。他跟随的这位主子极具帝王气度,唯独滕辉月一人是他的克星。作为臣属,他真的不乐见齐明炎被滕辉月影响到如此地步。 “建康的形势如何?”齐明炎展开舆图,看能不能琢磨出一条更快捷的路径。看到徐止走进来,他闻到。 徐止见齐明炎身上尤带征尘,显然是还没有梳洗就惦记着该如何行军,不敢迟疑,立刻把斥候刚探到的消息告知他:“安煜身死,突厥主力五万南下。”连着守在建康城外依然近五万之数的突厥偏师,建康将面对突厥十万兵力,破城只是时间问题。即使他们这七万军队及时赶到,两军对战亦是前途未卜。 “……皇后还守在建康?”齐明炎目光寒酷。 “是的。两军交战时,皇上和皇后皆在场督战。”徐止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但国难当前,帝后有如此的气魄,确实振奋人心。难怪之前建康战事一直没有传来坏消息。但安煜这一死,却一下子摧毁帝后所作出的努力。 “荒唐!”齐明炎一拍桌子,怒道。恨不得立刻抵达建康,抓起文帝齐明曜的衣襟质问他怎么能置阿樾到如此危险的境地! 徐止知道他在愤怒什么,但滕辉月的决定对建康的局势无疑是利大于弊,只要他所出的皇长子能顺利逃脱,何惜一皇后?不过徐止知道如果他敢说出这句话,齐明炎一定会一拳揍过来。他的身板可扛不住他的一拳。 “四殿下,如今是紧要关头,请以大局为重。”徐止拱手道,委婉劝解齐明炎不要关心则乱失了理智,为了私情罔顾大局。 齐明炎很清楚此刻他是鞭长莫及。突厥主力和偏师汇合还需数日,他必须尽快赶到,更期望齐明曜不要那么脓包,能在绝境下守住建康。 “本王自有决断,徐止你不必多言。”齐明炎道,“你且去休息,明日一早拔营。” 能休息一晚已是极好,徐止不再多言,向齐明炎行礼后退了出去。 徐止回到自己的帐篷,有一个人已经在里面久候多时。那人穿着一身男子衣衫,但容貌娇美,体态纤细优美,显然是易钗而弁的女子。 “阿婉,你怎么来了?”徐止问。 这女子正是徐家嫡系嫡女徐婉,这一代最出色的徐家女。徐婉从小受徐家精心培养,品貌一流,是与皇子结亲的不二人选。徐家早已经提出让齐明炎娶徐婉为嫡妃,无奈被齐明炎严词拒绝,关系僵住。是徐婉说服徐家当家,另辟幽径,由她出面代表徐家与齐明炎交涉。 徐止是她堂兄,一开始并不看好她。但随着后来的接触,徐止发现徐婉确实有不少过人之处。她不但对齐明炎一往情深,还是能辅助他成就大业的贤内助。比起已经成了皇后的滕辉月不知要好多少。如今徐止在齐明炎的婚事上是完全倾倒到徐婉这一边。 “兄长,王爷是否决定明早拔营?”徐婉问。 “不错。”命令已经发布出去了,徐止没有隐瞒的必要。 “建康形势紧急,难怪王爷心里着急。”徐婉道。 帐篷里只有他们兄妹二人,徐止的脸色阴沉:“他着急的是谁,难道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徐婉眼里闪过一道诡光,奇道:“滕辉月性命无虞,王爷大可不必着急。” 徐止道:“你有所不知,皇上和他镇守建康,日日出现在人前,威望极高。一旦皇后被送走,必然影响军心。他留在建康,一旦破城,谁能保证他安然无恙?” 徐婉闻言,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兄长你虽然已经成亲,却并没有爱逾性命之人。若是王爷处在皇上的位置,可会舍得滕辉月有一丝危险?滕辉月骄傲跋扈,不愿做那等临阵逃脱之人。但真到他的夫君决断那时,他能不乖乖从命吗?蝼蚁尚且偷生,他再尊贵,也不过是个无用的文子。” “但探报明明……”徐止的声音戛然而止。天下奇人异事多去了,若有文帝默许,他身边站着的那个“滕皇后”,难道不能是个替身? 徐婉笃定点头:“滕辉月已经离开建康,而且向着我们而来。如果天下间还有一个男人能护着他,这个人必然是王爷。” 徐止被她自信的神色震住了,他沉吟半晌,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易地以处,危难当头,齐明炎必定会把滕辉月护得密不透风。刚强的齐明炎都如此,更何况是用情比齐明炎只深不浅的文帝? “阿婉你的意思是?”滕辉月来了,齐明炎的眼睛恐怕立刻看不到其他东西,对他们百害无一利。徐止不欢迎,徐婉更加不欢迎。 而徐婉不止不欢迎那么简单,她的眼里飞快划过恨意。 “如今兵荒马乱,即使他想来,也没有那么容易吧……”徐婉掩唇轻笑,“不如兄长派人护他一路?” 111 徐婉让徐止派人护滕辉月一路,这个护自然不是真的护,而是趁机除去滕辉月这个徐家的心腹大患。 徐止吃惊于徐婉的辣手,但不可否认,他有一瞬间的心动。不过很快他就打消这个念头。他和齐明炎一同长大,很清楚齐明炎对滕辉月的执念。动了旁的人,齐明炎还可能看在徐家辅助过他的功劳上不太计较。动了滕辉月逞了一时痛快,事后齐明炎挖地三尺查起来,徐家绝对没有好果子吃。齐明炎可不是容易糊弄的人。 徐婉确实聪慧,自小对很多事预测颇准,在父祖辈面前都有几分地位,但面对情敌时还是走不出自身的局限,没有长远的目光。 徐婉没有想到徐止会拒绝,露出不甘的神色。徐止耐心劝慰了她一番,最终说服了她。 兄妹俩又交谈了一阵,徐婉告辞离去,回到属于自己的帐篷里。当帐篷里只有徐婉一人时,她抬起头,仿佛能看到滕辉月所在的地方,冷冷一笑。 徐婉早知道徐止为人谨慎小心,绝不会同意她截杀滕辉月的建议,所以她早派了心腹之人出去为她完成这个任务。先斩后奏了再与徐止说,不过是打消他对她的怀疑。 滕辉月是她血肉里的一根刺,若不拔除,她如何甘心? 上一辈子的恩怨,她要滕辉月以命偿还! ****************************************** 突厥主力不日便会抵达建康,文帝与朝堂大臣经常议事到深夜。 这一晚天色阴沉,厚重的乌云遮天蔽日,到了深夜即下起滂沱大雨,惊雷阵阵。累得和衣而睡的文帝在雷声中惊醒,连日来的心力交瘁令他双眉深锁,脸容憔悴,凤目黯然无光。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滕皇后正熟睡。文帝深爱滕皇后,不忍白日已经操劳不已的他晚上还要陪他熬夜,故而与他分房而睡。 然而这不过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真正的滕皇后,已经与皇长子阿劫一起被秘密送出宫。 安煜安大将军的身亡对元徵朝是致命的。证实消息确切后,文帝旧事重提,毅然决然要把滕辉月送出宫。当时滕辉月这个皇后在建康的威信已经很高,他的离开必定会进一步扩大恐慌,但文帝管不了那么多,他只要滕辉月好好的。建康即将陷落,是他这个帝皇没有尽到责任,后果由他承担! 滕辉月不答应,再一次与他发生激烈争吵。但这一次,敛羽打晕了他。 文帝熟知敛羽。这个侍卫太监从小伴在滕辉月身边,武功高强,沉稳内敛,聪明敏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虽然滕辉月嘴上不说,偶尔对敛羽会露出嫌弃的表情,但其实他非常信任他——可能比信任文帝更甚。敛羽是明帝亲自为滕辉月挑选的影子侍从。小时候文帝羡慕过明帝对滕辉月的用心比对他这个儿子多得多,后来看开了,喜欢上滕辉月了,又觉得有敛羽保护滕辉月,他可以放心。 敛羽确实会用性命保护滕辉月,但说到底,他真正忠心的只有一个人——明帝。自始至终,敛羽都严格执行着明帝交给他的任务:保护滕辉月。在危险迫在眉睫之时,以滕辉月的性命为重,哪怕违背滕辉月本身的意愿! 打晕了滕辉月后,敛羽为文帝带来一个人——已故的珍妃。珍妃的真实身份是一名暗卫,男子,名字叫千面,极为擅长易容伪装之术。而他最拿手的扮相,正是明帝和滕辉月。无论是珍妃还是后面出现在禅位大典的明帝,皆由他一人所扮。 这并非偶然。 自明帝发觉自己对滕辉月的心意后,在如何处理这一段关系上,他想过很多办法。培养出各自的替身这一条不过是其中之一,不算受重视的一个想法。当时明帝培养替身的目的,更多是为了更自由地带着活泼外向的滕辉月微服出宫游玩,一直保密着,只等他们大婚后给他惊喜。明帝也没想到最终会把替身用在伤害滕辉月上和代替自己主持禅位大典上,只能说造化弄人。 但毫无疑问,千面的存在完全解决了滕辉月不肯离开所担心的问题,令文帝没了后顾之忧。文帝听了敛羽的解释,没有半分迟疑,立刻让敛羽安排可靠之人带着滕辉月和阿劫从皇宫的密道离开建康。 在他们走之前,文帝问敛羽:“你们要往何处?” “并州,广烈郡王处。”敛羽一板一眼道。 这多少出乎文帝意料,他的脑袋闪过一抹灵光,脸色顿时一沉:“这是父皇的意思?” 作为最被看好的储君人选,在未登基前,文帝一直对他的皇弟们非常关注,即使是远在边关的四皇弟齐明炎也一样。因为曾一同养在甘泉宫,文帝和齐明炎的关系比其他皇弟要近一些,但从来无法真正亲近起来。一来是齐明炎沉默木讷的性格使然,另一方面,则是他们对滕辉月有着相同的感情,是情敌关系。只是无论从哪一方面比较,文帝都不认为齐明炎能争得过他。后来齐明炎从军长居边镇沙河,一年多前又就藩到并州,而齐明曜成为端承亲王,娶了滕辉月为妻,更证明了齐明曜的推断没有错,齐明炎无法威胁到他和滕辉月的关系。 可是撇开私情不谈,齐明炎的藩属并州曾引起文帝的关注。因为齐明炎到并州后,面对并州的地头蛇,他并没有先站稳阵脚再徐徐图之,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服当地世家豪强,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这种酷烈的手段令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彻底掌控了并州,称王称霸。而且整个过程行进得寂然无声,甚至没有一本弹劾的奏本递到御前。 文帝知道齐明炎背后有徐家相助。但徐家受重用的旁支身在建康,绝对没有能耐把这么大一件事抹得如此无声无息。必定有另外一股庞大的势力在支持齐明炎! 文帝想过很多种可能,唯一没想到的是,那股庞大的势力来自明帝。因为明帝已经选定他为继承人,禅位给他让他为皇,如果他再暗中支持藩王,无疑是自打嘴巴,给元徵朝徒惹麻烦…… 偏偏最不可能的猜测,却正正是真相。 “主子与广烈郡王曾约,若皇上您护不住雍主殿下,郡王可取而代之。”敛羽道。明帝自知生死未卜,迫不得已逼着滕辉月嫁给文帝,心里对滕辉月已经愧疚万分。他绝不容许文帝辜负滕辉月!所以明帝扶植齐明炎,让他成为悬在文帝头上的一把剑。若文帝敢有异动,齐明炎便有了机会和借口对上文帝。 至于兄弟相争,内乱爆发?如此顺利登基的文帝正缺乏此等考验。如果文帝连这些事都处理不了,如何坐得稳龙椅?不如及早退位让贤。 若是天下太平,文帝必然能想通其中的关节,与齐明炎光明正大斗上一番。可惜天不从人愿,事到如今,文帝只能庆幸明帝算无遗策,还有人可以代替他守护滕辉月。 文帝苦涩地摇摇头:“你们走吧,好好照顾殿下和小殿下。” 敛羽朝文帝一拱手,很快带着人消失在密道里。 有滕辉月在,文帝虽然心心念念想送他走,但有他陪着,与他一齐并肩作战,文帝心里踏实安稳。滕辉月走了,即使一墙之隔还有另一人相似的人在,文帝依然觉得寝殿大得空洞,彻骨的寂寞涌上心头。 文帝闭上眼,默念:阿樾,你是否一切安好? *************************************** 而此时,被不少人惦记着的滕辉月,正紧紧抱着阿劫在马车里颠簸,脸色苍白如纸…… 112 奔驰的马车外表简陋,内在舒适华贵,五十名身手矫健的护卫策马护在马车四周,另有数十人施展功夫隐在暗处跟随。 滕辉月被秘密送出建康后,如今已经过了三日。 滕辉月直到出了建康城才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敛羽和窝在他怀里扁着嘴要哭不哭的阿劫。已经八个月大的阿劫养得很壮实,齐家特有的凤眼乌溜溜的黑白分明,小小年纪性格已经显露霸道的一面,平时被熟悉的人抱着不会哭闹,但若滕辉月在旁边,那双像藕节一般的白白胖胖小手必定要伸向滕辉月。 滕辉月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后,几乎立刻想到他是被强行带出建康,罪魁祸首除了敛羽不作二人想!他怒得想立刻给敛羽一鞭! 但看到阿劫可怜的小模样,他勉强按捺怒火,抱过阿劫,轻轻拍打着他安抚。 “啊啊!”阿劫巴住滕辉月的衣襟,被熟悉喜欢的气息包裹住,不扁嘴了,高兴得手舞足蹈。 “如今建康形势如何?”滕辉月哄了阿劫几下,对着敛羽压低声音问。他很清楚即使他命令敛羽调转马头,敛羽也绝不会答应。 敛羽在滕辉月抱过阿劫后,跪在滕辉月面前,深深叩首。即使滕辉月生气得要立刻杀了他,他亦毫无怨言。 “殿下勿忧,建康内一切安排妥当……”敛羽言简意赅说了千面会扮成滕辉月留在文帝身边,与文帝联手瞒天过海一事。 滕辉月气得脑袋发懵,忍不住踢了敛羽一脚,讥讽道:“敛羽大人真是好计算!之前看本宫那般火烧火燎的,好看吧?”他和文帝为了建康的战事焦头烂额,为了留在建康辅助文帝,他还和文帝大吵一架,使尽了力气。如今却来告诉他,他根本是多此一举,早有了替身可以轻易把他取而代之。明明有这一步棋,敛羽居然一直隐而不发,令滕辉月原本在文帝面前的大义凛然变成惺惺作态! 他也是一时生气过头了。敛羽再如何与他形影不离,在文帝和他相处的时候,敛羽还是不能出现的。敛羽并不知道文帝已经把明帝出事的真相告诉了滕辉月,若曾经扮过珍妃的千面出来了,以滕辉月的聪明,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问题,到时他们极力隐瞒的一切立刻就要曝光。若知道明帝生死未卜,滕辉月会做出什么事,即使是敛羽也没有把握。而且在这个关乎国家命运的紧要关头,滕辉月的情绪实在不适合大起大落。 本来敛羽没想过要违背滕辉月的意愿,因 第九章 诅咒 (10) 为一开始建康的情况虽危,但远远没达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滕辉月坚持留在建康辅助文帝不无道理。可是安煜之死成了一切的转折点。建康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若再不作出决定,到时便是想走都走不了。 即使敛羽没有出手,文帝哪怕拼着滕辉月怨恨他,亦会不择手段送走他和阿劫。敛羽出手,还搬出千面,解决了文帝一个麻烦。 “属下该死,请殿下责罚。”敛羽被滕辉月踢了一脚,身躯一歪,很快扳正继续跪着叩首。 滕辉月长这么大没有受过这么憋屈的气。但他还真不能拿敛羽怎么样!一是敛羽的作为背后有明帝和文帝的手笔,二是敛羽他们确实已经用了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好办法带他和阿劫离开,没有惊动已经危若累卵的建康,惹出大祸。 最后,滕辉月只能怒道:“你给我滚出去!” “啊啊,哒哒!”阿劫拍着手给滕辉月“助威”。 滕辉月脸色微微一僵,敛羽不敢多言,沉默地走出车厢。 敛羽出去了,滕辉月靠坐在软垫上,低头看了一眼朝他咧着小嘴笑的阿劫。若是天下太平时,听到阿劫发出这么一声类似“爹爹”的声音,滕辉月必定欣喜若狂。轻轻亲了亲阿劫红润的脸颊,滕辉月抬头望向建康的方向,深深皱起眉头。 滕辉月的这五十骑一车前几日走的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官道。这条官道颇为狭窄,两旁森繁叶茂,是暗卫事先探好的安全路线。 但到了第六日,一行人遇上一批蒙面刺客。刺客埋伏在林里,突然蹿出攻击了滕辉月他们。这些刺客下手狠辣,目标是马车上的滕辉月,一旦被擒立刻咬舌自尽,没有留下任何把柄,虽然最终不敌全部死在敛羽他们手上,但也成功令滕辉月这一方三死六伤。 敛羽没有想到居然有人会知道他们的逃亡路线并在半途截杀,一向木然的脸阴沉得厉害。他怀疑暗卫里出了内奸,但这个时候若不顾一切彻查,他们也不用走了。 在敛羽犹疑不决之时,滕辉月把他叫进车内。这是滕辉月醒来对敛羽大发脾气后第一次说要见他。 马车内,滕辉月正耐心地哄着阿劫。阿劫年纪太小,被喊打喊杀声和浓重的血腥味惊倒了,吚吚呜呜哭了好一阵,委屈地蹭着滕辉月。 敛羽行过礼后,恭敬地跪着等待滕辉月开口。 “坐下吧。”滕辉月淡道,精致的眉目威仪隐隐,令人无法生出违抗的心思。 敛羽拱拱手,依言坐下。 “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滕辉月一下一下轻拍着阿劫的背,“无论你想的是什么,都给本宫打住。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宫相信你们,你也相信本宫相信之人。别把心思花在毫无意义的事上。听到没有?”最后一句,疾言厉色。 敛羽震了震,叩首道:“属下遵命。” “我们正前往哪里?”滕辉月问。这个问题他早该问了,只是之前气晕了头,又担忧建康的形势,一时居然忘了问。他心里还是知道敛羽不会害了他的。 “并州。”敛羽道。 滕辉月蹙眉:“阿炎那里?”他想过好几种可能,但去齐明炎的藩属不是其中之一。逃亡的嫂子投靠小叔子?绝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是他心里有种意外又似乎理当如此的奇怪感觉,怎么回事?他想起事关上一世的那些断断续续后来干脆消失不见的记忆,有些头痛。 敛羽默认。 滕辉月问:“等等,阿炎知道此事吗?” “广烈郡王绝不会慢待您,请殿下放心。”敛羽道。 滕辉月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本宫?” 敛羽顿了顿,踌躇起来,不知该如措辞。他有种预感,如果他像对文帝一样对滕辉月全盘托出明帝曾做过的事,滕辉月绝不会只踢他一脚那么简单。 滕辉月冷笑:“不如我替你说?千面是谁?为什么我得了暗卫令,没有读过他的记录?”他得了可以号令明帝手下所有暗卫的令牌,下过苦功了解关于暗卫的一切,但从来不知道有千面这一号人。以他能把他扮得惟妙惟肖的本事,在暗卫中绝不可能是个默默无闻的人。那么只有一种解释:有人故意抽掉了关于千面的记录。 为什么他可以知道其他暗卫的资料,唯独这个千面不行?想到千面的本事,想到明帝为了他“好”而做过的一出一出,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他是珍妃。”滕辉月目光一厉,确信道。甚至他在封后大典上见过的“明帝”,也极有可能是千面所扮。 估计从一开始,千面就是明帝为了他而准备的。那时明帝的意图已经不可考,但最近的一桩,是千面代替他受困建康。 敛羽忠心的对象很好猜,会不顾他的意愿带走他,唯有明帝曾下过类似齐明曜不能护着他时把他带走的命令。 离开了文帝,又让他去并州找齐明炎,联系到齐明炎对他隐约的心思…… 滕辉月脸色铁青,一掌狠狠拍在车上:“齐明曜不行,就换上齐明炎?齐略,你欺人太甚!”齐略是明帝的名字。 这么多年以来,敛羽第一次听到作为明帝脑残粉的滕辉月用狂怒怨恨的语气喊明帝的名字,敛羽的头低的不能再低。 “啊啊,哒哒!”阿劫被滕辉月抓痛了,啊呜啊呜抗议。 想到阿劫是明帝的种,滕辉月冷着脸把他放到敛羽怀里,直起身撩起车帘出去了。 “啊,殿下!”外面传来一声惊呼! 敛羽一惊,连忙抱着阿劫走出车外,只见滕辉月手里拿着一把从暗卫腰间夺来的明晃晃的大刀,几下跃到路边,对着一颗粗壮的树发泄似地猛砍,那股狠劲看得暗卫们倒抽一口冷气,全体呆呆地看着他。有躲在树上的暗卫一脚踏空,哇啦哇啦地摔了下来,还不敢叫痛。 明明是一个细胳膊细腿的绝色小文子,滕辉月硬是疯狂上百刀,把一颗成年男子才能合抱的树砍得摇摇欲坠,树上深深的砍痕可以看出滕辉月的怒气有多浓重。停下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被震得颤抖。他拖着刀,脸色阴沉得似乎能滴出水里,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一步一步走回马车。所有人退后一步给他让路,包括抱着阿劫的敛羽。 “还你。”滕辉月把刀还给被他夺了刀的暗卫。 那个暗卫恭敬地双手接过。 “改道,我们不去并州。”滕辉月对敛羽说。 “但是……”明帝和广烈郡王齐明炎都准备好了一切。 滕辉月随手捡起一样东西对准敛羽扔过去,敛羽护着阿劫一侧身,用背受了,原来是一条马鞭。 充当马夫的暗卫:…… 滕辉月用“你这个愚蠢的暗卫”的目光鄙视地看着敛羽:“齐明炎那边泄露了,有人不想我们去。如果你想继续被追杀,就按原计划行事,本宫绝不奉陪!” 113 滕辉月下命令改道,然后让敛羽留下只有暗卫才能识别的记号。敛羽是滕辉月近身暗卫的领头,但对于分散全国各地的暗卫,他并没有驱使的权力。 只要滕辉月的安危没有受到威胁,敛羽对滕辉月的命令会无条件执行。 滕辉月弃了马车,把阿劫绑在身前,骑上骏马,带着所有人离开官道往密林里走。日落时分,他们在一个隐秘的位置扎营。如是这般过了三日,一个身着灰袍的年轻男子孤身找到滕辉月他们的所在。 敛羽他们反应迅速,团团护在滕辉月和阿劫身边。 男子对眼前的弩拔弓张毫无感觉,利落地单膝跪下,奉上信物:“暗卫所属,并州白术参见殿下。”明帝手底下的暗卫,只知他们仅忠于一位陛下和一位殿下。这位陛下是明帝,而殿下则是元徵雍主滕辉月。即使滕辉月如今贵为皇后,他们依然只称殿下。 听来人自称白术,敛羽心里一动。白术,广烈郡王齐明炎手下除了徐止之外的第二人。齐明炎隐瞒身份从军时认识的至交好友,有过命的交情,极得齐明炎信任。他知道明帝有在每一个皇子身边放人,对齐明炎这个四皇子也没有例外。但他记得放在齐明炎身边的人中没有白术。 滕辉月看了递过来的信物,道:“你们退开。白术,过来聚话。” 白术长着一张忠厚老实的脸,外表平凡无奇,但一举一动带着说不出的精神气,眼神清正。他看着护在滕辉月身边的暗卫在滕辉月的命令下让出一条通道,露出中间容姿绝色,气势不凡的尊贵人儿,眼里飞快闪过一道光芒。 白术道:“启禀殿下,此处不适合聚话,请跟属下……” “啪”的一声,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滕辉月收回金鞭。这条金鞭是明帝送给他的,自从明帝给他和齐明曜赐婚后,滕辉月就把金鞭收起来,看都不看一眼。这次离开建康,随行的行李中居然有这条金鞭。路上祸福难料,滕辉月再一次拿起这条最衬手的武器。这只是一件武器。滕辉月细细摸着金鞭想,没有发现自己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如今他是一有机会就使鞭子,想尽快找回曾经的熟练度。 鞭子没有打在白术身上,但警告的味道十分重。滕辉月想到自己正在逃命就觉得憋闷,而且不论他想不想去齐明炎那里,有人居然派人刺杀他阻止他去,滕辉月觉得被冒犯了,更加不高兴。 他心情不好,等来的白术还在唧唧歪歪,他登时不耐烦了:“不适合聚话你就长话短说,你敢质疑本宫的命令?” 白术立刻跪下道:“属下不敢,请殿下恕罪。广烈郡王领军停在二十里外,徐氏女派出刺客欲行刺殿下您。属下已准备好隐藏之地,请殿下随属下走一趟。” 滕辉月眼里没有半点意外,他果然猜对了,齐明炎那边有人不想他过去。他离开建康之事做得十分隐秘,自己这里没有人泄密,那就是齐明炎那边有人泄密了。齐明炎真蠢,他是怎么用人的? 滕辉月心里腹诽,见白术老实了,他的脸色缓和,一摆手:“很好,你带路。” 以敛羽为首的暗卫令行禁止,非常有默契地分成两股。一股十人跟着白术先去探路,余下的人护着滕辉月和阿劫尾随。 白术对滕辉月的反应颇为愕然。暗部是齐氏一族握在手中的利器,为齐氏的兴盛付出过极大的贡献,比元徵立国的历史要悠久得多。暗部传承多年,自元徵立国开始只掌在登上皇位的那一位手中,经过三代的改造,成为只忠于皇帝一人的暗兵,隐在暗处。尤其是明帝这一代,暗部对明帝心悦诚服,忠心耿耿,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即使明帝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会立刻抹脖子。 明帝在皇子身边安插暗卫,有明暗两种配置。明者会在“不经意”间被人发现身份,偏偏因为知道他身后的是明帝而无法妄动,甚至很多事都不能避着他,以示对明帝的臣服,但明者同时受到严密的监视,不能轻举妄动。暗者则是极少有人能发现他们身份的,他们这一生都会尽心辅助他们要监视的人,唯有在对方和主子的利益发生极大冲突之时,他们才会出手给予致命一击。 白术就是这样的暗者,除了身负监视齐明炎之责,他还颇有才干,在暗部是排名前十的人物。白术平生最崇拜佩服的唯有明帝。此前明帝亲自下了手谕,把暗部交给元徵雍主滕辉月,白术不得不听从命令,但心里到底憋了一股气。 作为齐明炎的心腹,白术对齐明炎恋慕滕辉月一事还是察觉到一点。齐明炎出兵勤王如此积极,其中滕辉月的原因占了不少分量。滕辉月要来的消息通过特殊渠道知会了白术,白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他没想到徐婉这个小小女子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还擅自派人截杀滕辉月。无论白术怎么想,他对明帝的忠诚是刻在骨子里的,既然明帝说了滕辉月是他们的主子,那么滕辉月就是他们的主子。事关滕辉月的性命,又一时无法查到是谁走漏了消息,白术立刻亲自走一趟。 对滕辉月这个正在逃命的文帝皇后来说,齐明炎那里是已经妥善安排好了的安身之处。但听到齐明炎那里有人派人暗中刺杀他,滕辉月的反应竟然如斯平静,似乎有一种“不出我所料”的味道。而且还这么信任他,让他领着去他安排好的藏身之处?白术实在感到迷惑了。 看以敛羽为首的暗卫,白术能感觉到滕辉月在他们心中威信极高。从下属的行事能窥得主子的一部分性情。能被明帝如此看重之人,必有过人之处。这一刻,白术彻底收起心里的那一丝不服气,重新评估起这位新主子来。 白术找的藏身之处刚好在密林深处的一座山后。那里有一处很不显眼的小山谷,错落分散着七八户人家。这些人家的房屋是青石搭建,看来荒废了一段时间。 “此处之人已经离开躲避战火,安全无忧,只是地方简陋,请殿下忍耐一段时日。”白术小心翼翼道。对于面前这位金尊玉贵的主子来说,恐怕自出生以来就没有受过这等委屈。但齐明炎的军队和他们只有二十里的距离,等军队经过官道,等于和他们擦肩而过。看滕辉月的意思,似乎并不准备投奔齐明炎。这里已经是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可以找到的最好的地方。 滕辉月确实挺嫌弃的,但嫌弃之中又有一些好奇。他长到这么大,大半时间都住在皇宫那个金碧辉煌的地方,即使去行宫避暑狩猎,吃穿用度都非常精致。这么简陋的农舍是真的没有见过。可是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这可不是他耍脾气的时候。 “敛羽,吩咐大家去收拾。”滕辉月道。 敛羽领命去了,很快又折返回来,他不会让滕辉月和白术单独相处。 有了暂时的安身之处,滕辉月紧绷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下来,问了外面的状况。他离开建康近十日,消息不灵通,不知道建康如今情况如何。 白术道:“突厥主力在安州受暴雨所阻,偏师与皇军在建康对峙。” “勤王兵马呢?”听到建康暂时依然安然,滕辉月觉得有了安慰。 “各路勤王军以广烈郡王行军最快,但日前同样受到暴雨阻挡,如今到了昂州。”白术道。 “如果急行军,还有五六日的路程。”滕辉月喃喃道,只希望齐明炎能尽快赶到。齐明炎没有参与到谋反或者叛国的事情里,对于文帝和滕辉月都是一个值得欣慰的消息。 白术有些纠结,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他齐明炎对他的心思不一般,这次救援建康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白术,你刚才说的徐氏女是徐家的徐婉?”滕辉月问。 白术道:“是的,殿下。” “徐家好大的胆子!”滕辉月怒道,“齐明炎居然放纵他们至此!” “殿下,郡王对此事并不知情。而且,此乃徐婉一人的主意,其他徐家人并不赞同。”白术为齐明炎说句好话。 “若没有徐家人默许,她徐婉一个小女子如何调动得了刺客?”滕辉月道,“而且本宫的行进路线,是谁告诉她的?” 这是在怀疑留在齐明炎身边的暗卫吗? 白术额角冒出冷汗:“此事,属下回去后必定彻查。” “你们是太上皇的人,本宫信你们。”滕辉月斩钉截铁道,“徐家有蹊跷,尤其是徐婉此女。你们必定要查清楚,绝不能让他们坏了广烈郡王的大事!”有这种阳奉阴违的下属,滕辉月都替齐明炎担心。 “属下遵命。” “你是广烈郡王心腹,不可久离,你先回去吧。本宫这边若有变故,会给你留下记号,你自随机应变。”滕辉月赶人。 白术应了。等出了山谷,白术才发觉自己完全被滕辉月牵着鼻子走,滕辉月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了,还有理有据。 看来主子是换定了。白术无声地叹了口气。 守在建康的“滕皇后”一直没有被拆穿身份,除了徐婉派出的刺客坚持不懈地要找出滕辉月,无论文帝和齐明炎都没有想到滕辉月已经不知所踪,文帝以为齐明炎已经把人护起来了,齐明炎则为滕辉月依然留在建康恼怒不已。 故而,滕辉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找到。 还是一个他见了立刻想甩鞭子的人…… 114 滕辉月是个很少会为难自己的人。历经两世,他受过的最大委屈是这一世被明帝下旨赐婚给齐明曜,过了一段非常伤心压抑的日子。之后他就决定面对现实,不委屈自己了,连对自己的夫君文帝,都是说不给亲近就不给亲近,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突厥来犯,建康遭难。滕辉月身为皇后,为了守护建康殚精竭虑。后来被打晕送出建康,得了一个隐秘处藏起来,滕辉月无法再对局势起到任何作用,连对外面的消息都极不灵通。他干脆放宽了心,在藏身的山谷里住下,好好照顾自己的宝贝儿子。 他身处的这个小山谷看似简陋,但收拾好了居然别有一番景致。最大的一家农舍外还有一眼小温泉,水质干净清澈,冒出丝丝水汽。水是活水,从一个泉眼汩汩地流出,倒省去了烧水的麻烦。 滕辉月好洁,连日来的赶路和东躲西藏令他无法好好梳洗一番,见了这活泉心情总算略为好转。 这日的下午滕辉月正在沐浴。他养尊处优惯了,唯独沐浴这一项,自五岁后再未假手于身边侍候的人,因为侍候他沐浴的人变成了明帝。享受过最高等级的侍候,滕辉月自然瞧不上其他人的侍候,况且明帝这个占有欲极强的男人也不允许别人看到心爱的人的裸体。于是滕辉月渐渐养成不是明帝侍候着沐浴就是自己单独沐浴的习惯。 所以当沉稳到木讷的敛羽抖着声音禀报“明帝来了”的消息,刚穿好衣服的滕辉月脚下一划,整个人沉进温泉里,差点呛了水。好不容易爬起来后,他顶着一身湿,默不作声地拿了金鞭冲出去,任凭敛羽怎么喊叫都充耳不闻! 很快他见到了人。那人一身常服负着手站在农舍外,脸色苍白,满头灰发,但依然器宇轩昂,尊贵优雅,清冷淡然。他看着滕辉月,似有情若无情的狭长凤眸慢慢闪过一抹柔光。 滕辉月身子晃了晃,只觉得满眼红雾。曾经有多恩爱,这一年多的被蒙在鼓里就有多伤多恨,不管明帝有多少苦衷多少不得已,滕辉月还是觉得他被狠狠抛弃了!他最心爱的舅舅违背了对他的诺言,宁愿把他拱手让给别人也不要和他死在一起! “齐略!齐略!”滕辉月气苦,心口一下子堵了一大股气,堵得他差点无法呼吸。 “阿樾,是舅舅不好,对不住阿樾了……”明帝低沉道。 “你住口!”一句“对不起”就算完了?滕辉月大怒,扬起金鞭用尽力甩过去! 鞭子打在身体上的声音清晰响亮,闻声色变的暗卫们纷纷下跪请求滕辉月息怒。滕辉月眼前渐渐清明,看到明帝身上的鞭痕,脸上血色尽褪,身躯摇摇欲坠。 他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舍得伤明帝一根手指头,即使是怒极出手,鞭子也只是准备打在明帝身边,绝不会碰到明帝。没想到明帝会突然移动迎了上来,生生受了这一鞭! 滕辉月一手鞭法受过名师指导,又勤练多年,用尽全力下威力不弱,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日会打了明帝,一时又急又惊又气,指着明帝嘴硬说不出话,眼眶却一下子全红了。 滕辉月眼睁睁看着明帝带着鞭痕一步一步走近,伸出手臂把他揽入怀里,温柔得仿佛他是天下间最重要的珍宝。他全身僵硬,一点一点被熟悉的莲香密密包裹住,不知怎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你太坏了!你太坏了!舅舅是个大坏蛋!大笨蛋!” “你居然抛下我一个!你敢不要我!我连阿劫都有了你还不要我!我恨死你了!” “最讨厌你!最讨厌你!我不要原谅你!一直一直不要原谅你!” 边哭边骂边擂!完全不顾形象,痛哭涕零,破口大骂,拳头一下接一下打在明帝胸膛上! 明帝任打任骂,把湿漉漉的人儿抱起,走进内室,亲自给他换上干爽的衣服,为他擦干头发。全过程滕辉月无知无觉,只顾自己哭自己的,哭了一会儿想到什么,伸手去扒明帝的衣服,看到明帝赤裸的胸膛上留下一道青紫渗着血丝的鞭痕,哭声更大,差点没背过气去。 “你怎么不躲开,呜呜……你怎么不躲开……舅舅大笨蛋!” 明帝被他哭得心疼,劝慰无效,干脆低下头封住他的唇。哭声立刻止住了,久违的亲近令两人都重重一震,滕辉月绷紧的神经不受控制地渐渐舒缓下来。 滕辉月的哭声惊动了本来在午睡的阿劫。父子连心,他听到亲爹的哭声,小嘴一咧跟着嚎啕大哭。 滕辉月听到阿劫在哭,已经糊成一团的脑袋一清,被压着的身体立刻一僵,伸手推开明帝,带着哭腔道:“你不要碰我!”转头对外面吩咐道:“把小殿下带过来。” 久别重逢,明帝意犹未尽,但看着滕辉月泪痕斑斑的小模样儿实在可怜得紧,遂把他抱起,又给他擦脸。 滕辉月这次不依了,拿腿蹬明帝,要离他远远的。 不知何时已经跪在旁边侍候的前内侍太监,明帝的心腹苏顺轻轻道:“殿下息怒。皇上体内余毒未清,昏迷近一年,月前醒来即马不停蹄寻找殿下,未曾好好休息……” “多事!”明帝不悦地看了苏顺一眼。 苏顺立刻低眉顺眼,俯首住嘴。 滕辉月却是听进去了,下意识细细打量明帝,入目的是他满头的灰发,眉宇间隐隐的一丝疲劳。他丰神俊秀的舅舅,何曾有过这样的一面?明帝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恍若神明。 思及此,滕辉月悲从中生,捂住嘴又抽泣起来。 “阿樾别听苏顺胡说,舅舅已无大碍。”明帝抚摸他的脸颊,以指拭去他的眼泪。 这时敛羽抱着哭泣的阿劫进来,阿劫不停地扭动,一见滕辉月,立刻张开小手扑入他怀里。滕辉月抱住儿子轻声安抚,阿劫觉得安心了,停了哭泣,乖乖偎着滕辉月,小凤目好奇地看着挨得很近的陌生人。 明帝缓缓道:“已经这么大了……” 滕辉月心里怨气未消,差点想讽刺过去,但想到当时他难产,是明帝不顾病体守在他身边,救了他和阿劫的命,到嘴边的话便说不出去了。 但看到阿劫,滕辉月终于想起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真是满心酸楚,委委屈屈地一手搂住阿劫,一手撑着塌要爬离明帝的怀里。 宝贝儿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以明帝的霸道,哪里还允许他远离?自然无比地伸臂把人揽回来:“阿樾带着我的儿子,还想去哪儿?” 滕辉月瞪了他一眼:“你说呢,‘父皇’?”“父皇”两字加重了音,但还没说完,滕辉月的声音就哽咽了。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自己是水做的,今日一日之内流的眼泪比以往加起来都多。 都是明帝的错! 本来好好的一家三口(明帝、他、阿劫),如今名分上一个是明帝的儿媳妇,一个是明帝的孙子。这算什么事儿! 明帝完全不为所动。他温柔地执起滕辉月的手,与他五指相扣。 “阿樾,我只问一句,你还是舅舅的阿樾吗?” 滕辉月被明帝一句话击得溃不成军。即使明帝伤他瞒他,滕辉月自始至终都听他的话,再伤心绝望,心里依然无时无刻不想着他。他和齐明曜婚后的生活过得一团糟,他迟迟无法接受齐明曜,为的都是什么? 元徵雍主只对明帝一人付出全部真心。别的人即使把天下捧到他面前,他无法动心就是无法动心,连自欺欺人都不能。 阿劫阿劫,到底谁才是谁的在劫难逃? 滕辉月抿着唇不说话。他还想起齐明曜登基当晚的事,虽然第二日他没有感觉,但他和齐明曜真的没发生什么吗?之前他和齐明曜都下意识地回避这件事,到此时此刻,却成了滕辉月心里的一根刺。 滕辉月不答话,明帝也不以为忤。他挑起滕辉月的下巴,让他对上他再认真不过的凤目,里面翻腾的浓重占有欲令滕辉月喉咙一紧。 明帝一字一顿道:“即使你不是了,舅舅也会让你变成是的。” 经历过生死,什么是最重要的,明帝再清楚不过。既然他活着回来了,他的心肝宝贝,就只会是他的。 115 明帝在小山谷住下了。 除了苏顺和神医苏先生,滕辉月没有见到其他人,但整个小山谷的气氛全变了。如果说滕辉月带着五十暗卫匿藏在这里,需要时刻警惕可能发生的变故,那么有了明帝后,这个地方顿时变得固若金汤。 滕辉月整个人都放松了。从小到大他一直崇拜依赖明帝,明帝在他心里是无所不能的。之前明帝不要他,他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虽然后来重新振作,立志要保护自己的儿子,做个称职的王妃皇后,也确实干了不少令身边的人觉得欣慰激赏的事,但直到明帝回到身边,滕辉月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撑得很累,无时无刻不绷着一根弦,害怕自己犯错,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明帝一回来,滕辉月就安心了,仿佛天掉下来有明帝顶着,他什么都不用再担心。这种想法令滕辉月觉得可耻。他娇生惯养,任性跋扈,一点用都没有,到底哪里值得别人喜欢? 滕辉月的失落明帝看在眼里。作为养大他的人,明帝对他的宝贝儿十分了解,知道他是一时钻了牛角尖。若不是滕辉月过不了身份这道坎儿,明帝不介意用行动告诉他,他到底有多喜欢他。 可惜明帝还来不及抱着人安慰,元徵雍主因为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卑,躲起来不见明帝,晚上睡觉也不和明帝睡了,去了隔壁抱着阿劫睡。 可惜只分床睡了一晚,苏先生就过来拧了人扔回明帝身边。 对于这个救了明帝性命的神医,听说他有孕时是他诊的脉,分娩时还承了他的情,即使以滕辉月骄傲的性子,对他也十分尊重。 没想到苏先生看起来仙风道骨,动起手来居然毫不含糊。整个小山谷,只有他敢出言教训明帝和滕辉月。 “皇上,你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切忌情绪过分起伏,还需珍重。小雍主,皇上为你费尽心思,事到如今,何不乖乖听话?”用斯斯文文的字眼说话,苏先生盯着明帝和滕辉月的眼睛却充满警告,只差没明说叫他们安分一点! 闹别扭是这个时候闹的吗?小的不懂事就罢了,大的那个也不省心。 滕辉月被训得一头雾水,看向脸色淡然的明帝,发现不过一夜之间,他的眉宇间带了倦色,灰发的色彩似乎淡了一些,不复重逢后的几日那么精神焕发。 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测涌上心头,滕辉月恍惚地想,是因为他吗?他没有陪在明帝身边,所以明帝心情不佳吗? “舅舅,我是不是很没用,只会拖累你?”滕辉月喃喃道,终于说了出口。 “傻阿樾,乱想什么?你只管过着平安和乐的日子即可,真让你挡在前面成为众矢之的,那是舅舅的无能。”明帝宠溺地亲了亲他额心的朱砂痣。 “可是我已经长大了……”滕辉月嗫嚅。都是孩子爹了,还心安理得躲在明帝的羽翼下,真的好吗? “长大了吗?让我看看……”明帝的大手开始游移。 滕辉月软了,气喘吁吁,艰难地推拒:“舅舅,不,嗯、要……” “好阿樾,你是要还是不要?”明帝悠然问,又很坏地堵住滕辉月的唇舌,不让他发出声音。 滕辉月的脑袋变成浆糊,完全不管用了。 苏先生的声音冷冷淡淡飘进来:“皇上,您的身体未好,不宜行房事。” 滕辉月反射性推开明帝。明帝中毒,九死一生这件事给他留下深重的阴影。什么都没有明帝的健康重要。 为了安抚欲求不满的明帝,滕辉月还是搬回主房和明帝一起睡了,当然,是盖被子纯聊天,偶尔被窝里会多了阿劫这小小的一团。 守在小山谷里的,说白了都是明帝的心腹,对此自然不会多言半句。 和明帝的其他儿子一样,阿劫小小年纪,对明帝是惧怕多于喜爱。阿劫会向滕辉月磨蹭撒娇,调皮捣蛋,但在明帝面前乖得跟猫儿似的,甚至不敢抗议明帝总是霸住滕辉月的行径。要知道平时谁跟他抢滕辉月的注意力,他能闹个翻天。 而明帝对阿劫亦不甚亲近,和以前对齐明曜他们这些儿子态度差不多。按理说不该如此,因为明帝不喜欢齐明曜他们的生母,只把子嗣当成作为帝皇应尽的责任,但滕辉月是他心爱的人,在阿劫还没有出世时,明帝已经对滕辉月孕育的孩子心存期待。爱屋及乌,明帝对阿劫不应这么冷淡。 滕辉月受到打击了,阿劫是他和明帝的孩子,很可能是他这一世唯一的骨血,他非常珍爱阿劫,但明帝作为另一位父亲,居然不喜欢阿劫? 不过为了明帝的健康,这一次滕辉月没有躲起来生闷气,而是不满地问了出来。 明帝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勾着唇角:“阿劫,齐君绝。阿樾,告诉舅舅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当然是和明帝断情绝义的意思! 想起他壮着胆子问了苏先生明帝的头发是什么回事,苏先生饱含深意地提示过明帝的头发曾经因为一个名字而一夜鬓白。当时滕辉月听不明白,此刻却登时打通任督二脉,串联起来了。 滕辉月心虚得无以复加。他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太大意了! 他和明帝之间的账,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但先不说阿劫的名字已经上了齐氏的玉牒,名分上是文帝的嫡长子,齐君绝这个名字陪他走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时刻提醒他已经没了那个可以依靠的人,他必须自立自强,意义深远。虽然有点对不起明帝,但滕辉月不想给阿劫改。 而且这一个名字并不能影响他和明帝之间的关系,也顺势警告着明帝,绝不可以再行以前那种事。不然再来一次,滕辉月是真的无法原谅了。想到明帝可能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死去,滕辉月便浑身发冷。 明帝一点也没有强迫滕辉月,他舍不得。他答应滕辉月会尽量对阿劫好一点。但和他不愿意勉强滕辉月一样,滕辉月也不愿意勉强明帝。他能看出明帝对阿劫暂时没有太多的喜爱,阿劫对明帝也没有完全放下戒心,不过明帝不排斥阿劫接近他,这一点令滕辉月觉得安慰。感情是慢慢相处出来的,不必急于一时。 而且明帝宠爱滕辉月,这种宠如父如兄如情人,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若明帝真的宠了阿劫,滕辉月自己指不定会怎样吃醋了! 自个儿想通了,滕辉月决定顺其自然。 他不知道的是,明帝一生感情淡漠,除了为帝应尽的责任,他的感情几乎全部放到了滕辉月身上。对滕辉月的感情是明帝心随意动的,没有掺和任何杂质,而滕辉月回报给他的也是一份对等的甚至更干净更纯粹的感情。差一点命陨让他更加清楚他最想要的是什么。如今连帝皇的责任都已经放下,明帝对滕辉月的占有欲已经强到连彼此的孩子亦差点容不下的程度。 只是怕吓着滕辉月,明帝一直隐而不发。不然,明帝又怎会因为滕辉月一晚没有睡在身边而发作? 滕辉月能自己想通,不再经常拿阿劫放在两人中间,对明帝来说自然再好不过。 明帝在小山谷里养病,享受着滕辉月为了他的健康暂时放下所有心结,一心一意照顾他,同时也没有放松对外界的消息掌控。 他放下皇位,留下可能导致内乱的布置是一回事,突厥部在元徵耀武扬威是另一回事。他在位时把突厥部打得贴服,这些蛮夷趁着他不在了把脚踏进来,明帝绝不允许! 这段时间,明帝写下不少信件让暗卫送出去。同时,留在外面的人也把战报源源不断地送进来。 建康皇军与突厥偏师对峙半个多月后,突厥主力抵达建康,与偏师合军,对建康发动猛攻。建康皇军只坚持了一日即溃败,城门被破开。但也在破城当日,广烈郡王齐明炎率领的勤王军赶到,立刻与突厥军展开厮杀。之后几日,元徵各地的勤王军也陆续抵达建康。双方在建康激烈交锋。 又断断续续交战半月,元徵一支边军突袭突厥皇帐的消息传至建康,突厥军军心大乱,大败,带领残部且战且退离开了建康。元徵军追出百里,杀死杀伤突厥军近三万,连着之前的损失,突厥部十五万南征军只剩下不到三万残部,元气大伤。元徵军班师回朝,至此,历时近三月的战事结束,以元徵朝大胜告终。 明帝放下战报,俊美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凝重之色。 苏顺捧着药碗进来,滕辉月跟在一边,他负责监督明帝喝药。谁能想到英明神武的明帝并不喜欢苦涩的药味?滕辉月哄着他喝药任重而道远,从此不再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 滕辉月看到明帝的脸色还以为他又不想喝药了,殷勤地把药碗亲自放到明帝面前,眼巴巴地瞅着他:“舅舅,喝药了,我准备了蜜饯……” 明帝看了他一眼,非常优雅利落地把药一饮而尽,而后挥手让苏顺拿着药碗出去。 他的动作太快,滕辉月纤长的指尖捏着蜜饯,一时看呆了。 明帝拉过他的手吃下蜜饯,无法避免地舔到他的指尖。滕辉月脸一红要缩回手,明帝一用力,转眼间,滕辉月已经坐到了他怀里。 明帝把战报摊开放在他面前。 滕辉月低头看,立刻被上面写着的一句“建康城破,文帝殉国”惊住! 116 “怎么会……阿曜怎么会……”滕辉月心里一痛,眼眶红了。他对齐明曜没有产生情爱,却有着深厚的兄弟情。从小到大,齐明曜待他真的好得不得了。正是因为觉得无以为报,他才会那么尽心辅助他,甚至愿意留在建康,和他一起面对突厥军。 滕辉月绝对不希望齐明曜出事。他以为明帝活着,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突厥军大败就是明证。那支突袭了突厥皇帐的边军,正是明帝多年前埋下的伏笔。齐明曜还是太嫩,给他的时间也太少,不说建康的各大盘根错节的势力,很多地方势力对他们依然抱着观望的态度,即使突厥军兵临建康也一样。但有了明帝就不一样了,只是几封书信已经足够调动那些骄兵悍将。然而他忘了明帝不是神,战场上瞬息万变,什么都可能发生。 明帝的表现要比他冷静得多:“你先别急,此事有待查证。” “查证?”滕辉月一愣。明帝的手下传回来的情报,会有误吗? “建康还乱着,阿炎进去后一直没有退出来。”明帝道。 “消息是阿炎传的?”滕辉月立刻明白明帝的潜台词。如果文帝殉国的消息是齐明炎传出来的,以他对皇位的野心,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确实有待商榷。掌控过暗部一段时日后,滕辉月很清楚齐明炎不是个甘于俯首称臣的人。而且他选择的活动时机十分好,明帝和齐明曜都无暇腾出手处置他,倒成就了他此次击退突厥军的功绩。想想也知道,齐明炎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明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道:“再等等。” “他怎么可以?阿曜是他兄长,于国有大功!”滕辉月气愤道。齐明曜为了元徵守到最后一刻,凛然无畏,尽职尽责,齐明炎怎么可以夺了他的位?想到齐明曜刚登基不久已经遇到连番变故,他满腔壮志未酬,滕辉月一阵难过。 “若阿曜安然无虞,阿炎确实动摇不了他的位子。”明帝道。齐明曜的帝位来得名正言顺,功绩又在那里摆着,齐明炎想借着战事抢夺必定难以服众。齐明曜也不会轻易束手就擒,除非遇到极大的变故。 滕辉月蹙起眉:“我只希望他一切安好……”齐明曜把他打晕送出宫,不管怎样,他如今的安好都承了他的情,否则建康破城,他的下场不会比别人好。 明帝揉揉他的眉心:“我会让人查清楚。但阿樾,无论结果如何,你尽量以平常心待之。他坐上了那个位子,就必须承担责任。”即使真的殉国,也是求仁得仁,一如他中毒后生死未卜,依然尽职尽责地为元徵安排继承人一样。 滕辉月直起身揽住明帝的脖子,脸埋在他颈间,哽咽着点头:“我要一个确切的结果。” 明帝轻轻抚着他的背:“好。”那毕竟是他的儿子,明帝也不想白头人送黑头人。而且,明帝想找齐明曜解决滕辉月的身份问题,不想滕辉月顶了个未亡人的名号。 *********************************************** 建康皇宫 乔装过的广烈郡王齐明炎走进宫里一个偏僻的小殿。这个小殿的侍卫全是齐明炎的心腹之人,守卫森严,没有齐明炎的吩咐,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小殿内布置简单,干净整洁,空气中飘着浓浓的药味。齐明炎一进去,一名长相平凡眉目精明的中年男子迎上来向他行礼。 齐明炎连坐也不坐,直接问:“如何?” 中年男人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宋太医在守着,皇上伤势过重,依然没有转醒。” “已经五日了!”齐明炎压不住火气,只差没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庸医。 中年男人低下头。 突厥军破城当日,虽然广烈郡王齐明炎率军及时赶到,但已经破入城中的突厥军依然对建康造成极大的冲击。两军在建康交战数日,沦为战场的城池毁了大半,伤亡和破坏甚巨,战事过后,建康满目疮痍。留守建康的王公大臣死伤过半,文帝齐明曜身中数箭倒下,在死忠的士兵保护下捡过一条命,但至今昏迷不醒。 战乱后,太医院的太医或死或逃,宋太医和中年男人高太医是太医院仅剩的还全须全尾并且医术精湛的太医,被齐明炎毫不客气揪出来为齐明曜诊治。 作为战乱的幸存者,宋太医和高太医对文帝没有抛下他们逃命而是保护他们到最后一刻是十分感激的,为他治伤竭尽所能。然而广烈郡王齐明炎接下来的举动令他们不安。 齐明炎并没有把文帝还活着的消息放出去,而是悄悄把文帝藏起来医治。宋太医和高太医被软禁在这方寸小殿内,不能外出。 如今他们就是猜的也知道皇宫已经被齐明炎的人控制了。齐明炎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那他想让文帝活着,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毕竟文帝活着对他似乎没有什么好处。 宋太医比高太医年长十来岁,脾气耿直,一门心思只想医好文帝,以报皇恩,对齐明炎这乱臣贼子很看不上。高太医为人圆滑一点,不想得罪齐明炎,自觉当起和稀泥的那个,对齐明炎的真实心意有一分猜疑。 齐明炎看着高太医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放狠话:“若他有个好歹,你们也不用活了!” 高太医心里苦笑,知道了这个辛秘,他们真的还有活命的可能吗? 齐明炎哼了一声,亲自进去看了齐明曜一眼。 当初齐明曜救回来时,身上的箭没有拔下来,整个人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脸如金纸,气若游丝,和死人只有一线之差。太医医治的时候,齐明曜几度没了呼吸,差一点,齐明炎就以为他熬不过去了。但他最终到底是熬过去了,只是一直昏迷不醒。 如今建康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极少数知道齐明曜还活着的人,隐晦地提醒过他不能留着齐明曜。 齐明曜这个大皇兄对于齐明炎来说一直是一个不可逾越的存在。齐明曜是真正的天之骄子,高贵的出身,得力的母族,臣属的拥戴,齐明炎求而不得的一切,齐明曜都轻而易举得到了。曾经唯二令齐明炎觉得公平的,一是明帝的一视同仁,二是滕辉月对齐明曜的感情和对他的感情似乎没有多大区别。可是到最后,这些公平也没有了,齐明曜登基,明帝为他铺路,滕辉月也成了他的妻子。 所以即使齐明曜勉强算是一个称职的兄长,齐明炎也无法喜欢他。因为他想要的一切,全被齐明曜攥在手里。 尽管齐明炎心里很清楚,他要击败拥有太多优势的齐明曜可能比登天还难,但他始终没有放弃。如果只是做一个太平闲王,他何必冒着极大的风险从军,一刀一枪以命搏得一道前程?他是个执拗的人,认定了的目标,无论成败,他必然要拼上一拼。 所以明帝给他指了另一条路,齐明炎毫不犹豫答应了。走这条路,他需要蛰伏,需要等待时机,或者要等上很长很长的时间而最终一无所获,但一旦被他抓住了机会,却是登天的捷径。他愿意赌一把。 只是齐明炎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么快这么顺利,仿佛只是转眼间,齐明曜倒下了,而他站了起来。 齐明炎没有要齐明曜的命。无论作为皇帝还是作为兄长,齐明曜都是称职的,齐明炎不喜欢他,却不得不尊重他。齐明曜不该以这种状态死在他手上,齐明炎的自尊不允许,而且,若是滕辉月知道了,一定不会原谅他。 但齐明炎也没有阻止底下的人把文帝殉国的消息传出去。有生以来第一次,至尊的位置离他如此之近,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想要的一切,他一定要得到! 看过了齐明曜,搁下敲打的话,齐明炎大步离开,接着他去了文英殿。 众所周知的,建康战事结束后,幸存的宫中内眷各归各位,暂时闭门不出,而其中身份最贵重的“滕皇后”被安置在文英殿。 齐明炎进入文英殿畅通无阻。“滕皇后”正在喝茶,见是他来了,很平静地起身行礼。这个“滕皇后”的真正身份是暗卫千面。他代替滕辉月留在文帝齐明曜身边,一步一步降低皇后逃出建康对军心的影响。到突厥军破城当日,建康早已习惯皇后再次回到皇宫,侍奉年迈的皇祖母郑太皇太后。兵荒马乱之际,他已经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不想被齐明炎亲自带人堵住了。齐明炎一见到他,脸色便一变,忍了又忍才没有当场发作,把他带回宫私下审问。 千面受过严格的训练,面对齐明炎软硬兼施的审问,没有透露出任何信息。齐明炎想对他用刑逼供,后来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作罢,只把他软禁在文英殿,不让人靠近他。齐明炎自己则时不时来一趟,看他几眼就走,脸色越来越不好。 千面觉得这位击退突厥军的郡王挺古怪的,但他秉承少说少错少做少错的道理,轻易不开口。他不开口,齐明炎又似乎没有那么生气了。 不过这一次齐明炎见他一如既往地一言不发,怒火却渐渐在眼里腾起。 自十二岁从军至今,他只见过滕辉月一次,脑袋深深印着的,依然是十二岁的滕辉月稚嫩又漂亮得令人炫目的脸。他看着眼前这个滕辉月的替身,很憋闷地发现他得通过这个替身来想象长大了以后的滕辉月,心里涌起的还不是喜欢而是厌恶。 齐明炎觉得气恼。他辛辛苦苦打进建康,心心念念的可不单单是这一张脸! 他想见的是真真正正的滕辉月! 可是他此时不能拿这个替身怎么样!一是要维护滕辉月的名声,二是有这个替身在手,他可以做不少事。 齐明炎必须不停自我安慰“他还有用”,才忍住捏死他的冲动。他一点也不喜欢有个人顶着滕辉月的脸占着他的一切。 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忍不下去了!他想见滕辉月想得快发疯了! 117 这是建康郊外的一处朴拙的庄园,本为无名园,后改名为桂魄园,难得在经历过几个月前的战事后完整地保存下来。 庄园的管事一家几代人都守在这里,战战兢兢地经营着庄园,谨慎地保持着庄园的低调,即使数十年来始终未迎接过庄园的主人,依然不敢有丝毫放肆。 如今的庄头姓虞,人称虞大。十数日前,虞大接到一封密信,然后整个桂魄园都动了起来。 数日后,一辆马车低调平静地驶入桂魄园,随行的侍卫身着黑衣,法度森严,身上的气势令人胆颤心惊。 虞大带着全园的人跪在门内迎接,他把头低得不能再低,大气不敢喘一口。倒是虞大的媳妇儿止不住好奇偷偷瞥了一眼,远远地只见一个身材修长高大,气度清冷高贵的灰发男子,温柔地搀扶着一个带着幕离的少年下马车。带着幕离的少年脸孔模糊,但光是身段已经美好地令人见之忘俗。 此时随侍在灰发男子身后,白脸无须的男人看了虞大的媳妇儿一眼,眼里的寒厉骇得她差点晕过去,满头大汗地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极为后悔自己一时管不住眼睛。 之后的日子,除了虞大因为庄头的身份被住进园里的贵人侍从传召过几次,桂魄园的其他人都并未获准入内。原本几乎被默认为桂魄园半个主人的虞大一家被打回原形,但连最泼辣厉害的虞大媳妇儿都恭恭敬敬,没有半分怨言。在虞大一家的影响下,其他人纷纷夹着尾巴做人,态度要多谨慎有多谨慎。 桂魄园外观普通,入内才知道别有洞天,画栋飞甍,小桥流水,处处怡人,叫自离开建康后过了近两月简陋生活的滕辉月一时有点回不来神。 无论处于何种境地,明帝是不愿意令自己的心肝宝贝受委屈。之前战火纷纭,齐明曜力有不逮导致滕辉月受了委屈,明帝已经十分心疼。既然滕辉月回到他手里,明帝自然要给他最好的。 明帝天纵奇才,当了十多年的皇帝,把元徵朝政把持得牢牢的,手下势力庞大。桂魄园是他在建康的据点之一,原本准备来送给滕辉月作新婚礼物之一,以方便他们微服出宫游玩之用。 故而明帝带着滕辉月和阿劫回到建康,点了此处作为他们的暂住之地。 明帝对他如此用心,滕辉月重新回到建康后越来越不佳的心情也有所好转。 在小山谷时滕辉月的心情本来好好的,因为明帝终于给他打探到齐明曜的消息。虽然齐明曜的伤势很重,还昏迷不醒,但命到底是保住了,滕辉月狠狠松了一口气。以他对齐明曜的了解,只要还活着,齐明曜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齐明曜看着温和柔软,其实心里的坚韧比一般人都强得多,他绝不会轻易被伤病打倒。 此外,滕辉月也得到父母的消息。滕祁山、福康长公主齐敏和弟弟滕辉然在这场战乱中有惊无险,最终毫发无损,如今正在回建康的路上。 而好友如安敬室主王承坚等人,虽然府里受到一定波及,但多是性命无虞。 建康的形势不如想象中那么差,估计这座千古繁华之都经历过阵痛,必定能重新焕发光彩。在建康出生长大的滕辉月对此很庆幸。 然而,随后而来的一个消息令滕辉月的脸立刻沉下来。 由于文帝“殉国”,皇长子齐君绝不知所踪,护国有功的广烈郡王齐明炎在一片歌功颂德之声中被拥立为皇,正式主管建康政事,任何提出异议的臣子都要面对齐明炎手下军士的大刀。有维护正统的大臣悍不畏死,言道文帝殉国,父死子继,继位的应该是文帝之子齐君绝,而不是齐明炎这个先帝之弟。齐明炎先是大怒,后来又表示愿意听取大臣的意见,雷厉风行地宣布要立齐君绝为太子,他的登基只是代侄子暂管朝政。 这种说法居然得到不少赞同之声。然后齐明炎趁热打铁,再砸下一个惊人的消息—— 他要立文帝皇后,他的皇嫂滕辉月为后! “滕皇后于国有大功,当享尊荣。子为太子,吾为皇父,其应为皇后!”齐明炎如是昭告天下。 先是在逆王齐明渊手中救下百官性命,后来突厥来犯,亲上城楼,护卫建康有功,无论在朝堂还是民间,滕皇后都有着极高的威望。齐明炎登基被人反对,很重要一个原因正是文帝有子,而且这个子还是滕皇后所出。若皇长子齐君绝继位,有滕皇后扶持幼帝,既名正言顺又令人觉得可以接受。坏处就是广烈郡王手中的大军和他的不臣之心,很可能会诱发另一场动乱。 现在齐明炎居然愿意退让,立文帝皇长子为太子,还立滕皇后为皇后。除了弟立兄妻有违礼法外,却是一个很好地解决目前难题的方法。 齐明炎还拿出齐氏一族开国前有父死子继、兄死弟继的先例,这个继不单是继承兄长的遗产,还有妻妾子女等。 有人不死心拿着礼法反对,已经被齐明炎派人软禁起来。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下定了决心。登基他是登定了,作出的“妥协”是立皇长子为太子,立滕皇后为皇后。赞同的人很好,反对的人全部打倒。 后宫中,郑太皇太后已经表示赞同,滕皇后则始终一声不吭,被很多人解读为默认。 齐明炎的登基大典和大婚如火如荼准备中。 得到消息的滕辉月几乎没气炸肺!如果齐明炎站在他面前,他一定狂甩鞭子把他抽得尿滚尿爬! 他没想到从小对他言听计从的齐明炎有一天会不顾他的意愿做出这种逼嫁的事! 这么多年只见过齐明炎一次的滕辉月压根儿没考虑过齐明炎对他是真心的,只觉得他为了帝位什么都干得出,彻底变了。 与此同时,齐明炎又放出一个消息,道郑太后在战乱中腿脚受伤,不良于行,长此以往恐危及性命,现广集天下名医为其治腿疾。 滕辉月还咕噜齐明炎和郑太妃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要知道齐明炎养在郑太妃的宫里时,他一直被郑太妃当透明人对待的,除了不差一口饭,其他的统统没有。 滕辉月没反应过来,明帝搂着他,用冷静过头的嗓音道:“他这是逼我们现身。腿有事的是阿曜,不是郑妃。”齐明炎想和滕辉月举行大婚,但他想要的是真正的滕辉月,而不是摆在宫里的赝品。所以他昭告天下,并且以齐明曜的性命为挟,逼滕辉月现身。他想着滕辉月重情义,不会置齐明曜不顾。 明帝一提醒,滕辉月立刻想到了,牙都磨起来。 “阿樾想见阿曜吗?”明帝轻飘飘问。 尽管被齐明炎气个倒仰,但他确实捉住了滕辉月的弱点。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齐明曜被齐明炎弄死。齐明曜是君子,齐明炎却不是。真惹急了齐明炎,他也许真做得出弑兄这种事。 不过明帝的口气听着平淡,偏偏滕辉月有一种“如果直说会死得很惨”的感觉。 滕辉月双眼湛亮地看着明帝,试图用眼神表达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表达的意思。 明帝把他压倒了,顾忌着他的心结没有做到最后,但把滕辉月的脖子锁骨吻出一个个印子,宣告主权的味道极为浓厚。 之后,在明帝的安排下,一行人秘密回到建康。 118 因为齐明炎一意孤行要封他为后的事,滕辉月跟着明帝回建康的路上一直不高兴。不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担心,无论是齐明曜还是齐明炎他都没想招惹过,对他们是亲情,如兄弟一般的关系,但齐明曜和齐明炎仿佛认准了他,一条路走到黑。齐明曜能娶到他还能说是明帝下旨赐婚,齐明炎不顾礼法要娶他这个嫂子,滕辉月真心觉得冤了。他到底找谁惹谁了?弄得他好像很水性杨花似的。 但转念一想,想到齐明炎能有如今的势力,离不开明帝的扶持,条件之一还是一旦齐明曜有事,要齐明炎照顾好他。滕辉月突然恶从胆边生,觉得该了! 他暗搓搓地斜睨明帝:叫你把我让出去! 反正他对目前的局势是没有半点办法的。齐明炎这一出,还是得明帝来处理善后。事到如今,滕辉月也算相信明帝不会放开他了。这让他有恃无恐。 回到建康进了桂魄园,明帝搂着他说了一通桂魄园的来历,滕辉月的心再次雀跃起来。最喜欢的人对自己那么用心,他怎么可能不动容?他对着明帝时,心从来都硬不了多久。 滕辉月的好哄令明帝对他又爱又怜。明帝宠他宠了十多年,最爱他靠在自己怀里无忧无虑地笑。这一年来却令他的宝贝儿受尽了委屈,最大的罪魁祸首还是自己,重逢后,明帝恨不得把天下捧到他面前搏他一笑。无论滕辉月是喜是嗔,他都一律接收,万般纵容,好不容易才能滕辉月脸上的阴霾渐消。 齐明炎闹的这一出,明帝心里已有定案,半点不叫滕辉月操心。政事上滕辉月对明帝信心十足,乐得撩开手不管,反正明帝已经答应了他会让他看到齐明曜。只要齐明曜好好的,滕辉月的心头大石便能放下。 在桂魄园闲着无事,滕辉月甚至叫来歌女唱曲。 在湖心亭垂下纱帘,里面摆了塌案吃食,让歌女乘着小船荡至湖中献唱,真是别有一番趣味。 滕辉月像只娇贵的猫儿一般趴在明帝的腿上,大大的桃花眼微眯,听着歌女婉转清丽的唱腔,明帝时不时剥一片橘子瓣喂他,滕辉月觉得日子好得不能再好了,前段时间的颠簸流离在他的记忆中迅速模糊。 他就是一个离不开富贵的贵族子弟。 明帝笑得温柔,喂滕辉月的时候被他舔到手指,他当是邀请,俯下身吻住那含笑的红唇,直把人吻得气喘吁吁。 一吻毕,两人四目相对,眼里的情意仿佛能溢出来。 如此美好的气氛,不久后就被一阵哭声打断。 明帝回来了,滕辉月别扭了一阵,又满心满眼都是他,明帝也只把他放在眼里心里。一来二往,阿劫这个小小的人儿便成了竖在两人中间的小蜡烛。明帝也就罢了,阿劫不敢闹,但滕辉月的忽略阿劫可是深有体会,立刻不依地闹将起来。 明帝拐了滕辉月去亲热,阿劫不见了亲爹,嘴一扁就嚎啕大哭。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明帝狭长的凤目半垂,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 阿劫哭了,滕辉月难免受影响,但不一会儿哭声断了,他想起身去看,明帝揽住他没有让他动:“男孩子不能太娇惯。” “阿劫还小。”滕辉月道。 “不小了,得慢慢开始教。”明帝道,“你不忍心,让我来。” 明帝待儿子们不亲近,但父亲的职责确实尽到了。他的四个儿子是没有一个不成才的,被他宠着教的滕辉月看着骄纵跋扈,要独当一面时很快蜕变成一位优秀的皇后。 明帝主动要教阿劫,滕辉月自然无不应允。而且滕辉月很可耻地发现他的心确实不够大,装不了太多人。明帝一在,他的目光根本控制不住围着他转,满心满眼都是他,很难分出心思再想其他人,包括他的亲生儿子。以前他那么疼爱阿劫,基本是把他当成了明帝的代替品来倾注感情。现在正主儿回来了,这代替品突然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感觉到自己对阿劫的忽略后,滕辉月立刻倒抽一口冷气,愧疚心虚得要命。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能违心地说对他而言,阿劫比明帝更重要,即使这很可能是他唯一的骨血。 滕辉月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往明帝怀里一扎,艰难无比地说了自己的“冷酷无情”。谁知明帝不怒反喜,珍爱极了地抱起他在他耳边道:“阿樾的眼里只有舅舅就好。”只管当其他人不存在。 在明帝怀里,滕辉月可以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 时值深秋,建康皇宫偏僻的小殿里头已经烧起炭火。 昏迷了十日终于醒来的齐明曜经过数日的调养,已经能坐起身。他瘦削得厉害,满脸憔悴,唯有一双凤目依然带着亮光。 被褥下,他被箭矢洞穿过的腿伤及骨头,太医断言,即使日后好全了,他也再不能骑马,而且走路会一瘸一拐。 因为这个伤势,他被齐明炎攥在手里的性命,算是彻底保住了。 齐明曜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此时他正捧着药碗在喝药,齐明炎在他面前烦躁地转圈,已经足足转了一刻钟。 “我敬你是皇兄,你倒是说句话,阿樾到底去了哪里?”齐明炎忍不住问。他等了那么多年才等到这一刻,可是滕辉月偏偏失了踪,让他的期待全部落空。无论他如何借着文英殿的赝品说事欺人,没有滕辉月本人的发话,他只觉得没有半分意思。 他那么用力救起齐明曜,就是想着他会知道滕辉月的下落。没想到齐明曜好不容易醒了,听到齐明炎的问题比他还惊讶,知道他没有碰上滕辉月后直接黑了脸:“你不是都安排好了吗?我才要问你阿樾是否一切安好!” 齐明炎直接叫他问愣了。说开了才知道,在他生气齐明曜让滕辉月留在建康的时候,齐明曜已经把滕辉月送出建康,前往的还是他的方向。 齐明炎立刻派人沿途去搜索滕辉月的踪迹,甚至把他所知道的明帝安在他身边的人揪到面前查问,结果一无所获。想着兵荒马乱当中,滕辉月一个金尊玉贵的绝色人儿可能会有的下场,齐明曜和齐明炎都白了脸。 只能自我安慰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然后加派人手去寻。至于齐明炎要登基和立滕辉月为后的决定,他没有对齐明曜明说,齐明曜亦恍若未知。 但齐明炎显然不打算再藏着 第九章 诅咒 (11) 掖着,而且他心里尚存着疑惑,他总觉得齐明曜其实知道滕辉月在哪里的,故而又问了一遍。 齐明曜放下药碗,靠在床榻上看着他,眼里闪过一抹讥讽。 如果真的敬他是兄长,又怎么会不停追问嫂子的下落? 他的腿是废了,皇位也保不住,但不代表他的脑袋也不管用了。齐明炎打的是什么主意,即使没有人告诉他,他也清楚得很。更何况,齐明炎背后还有明帝的默许。 他无能,护不住阿樾,要退位让贤也怨不了别人。齐明曜心里黯然。 现在他只担心如果阿樾真落到齐明炎手上,两人会闹出什么事。以阿樾的性格,必定不会同意以嫂子的身份改嫁齐明炎的。阿樾一心要等明帝,齐明曜努力了十多年依然得不到他的心,凭齐明炎,又真的能打动他吗? 而且齐明炎没有他的气量,若他强逼阿樾,阿樾奋起反抗……他担心齐明炎会伤着阿樾。 莫说齐明曜真的不知道滕辉月身在何处,就是知道了,告不告诉齐明炎他都得再三斟酌。 齐明炎对上齐明曜的目光没有半点退缩。滕辉月是他的执念,对他意义非凡,仿佛只要得到滕辉月,他这辈子所有不能得到的一切就都能得到了。为了滕辉月,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又岂会在意齐明曜的想法? 滕辉月和齐明曜之间,滕辉月对齐明曜无情自然最好。若滕辉月对齐明曜念念不忘,等于他多了一个筹码让滕辉月妥协。得不到滕辉月的心,他也要得到滕辉月的人。他可以用一辈子和滕辉月耗! ☆、晋江独家请勿转载 齐明炎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他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取代文帝成为元徵的新帝,新一年改元为承乾。 登基后,宣帝齐明炎除了提拔原本忠于他的臣子,依然重用文帝时用着的大臣。文帝在位的时间太短,这些大臣大多是明帝在位时的班底。因为战乱期间身为太上皇的明帝不知所踪,齐明炎此举是表示对太上皇的尊重。 新官上任三把火,齐明炎成为皇帝后第一道下的旨是封滕辉月为皇后,封文帝唯一的儿子齐君绝为太子。第二道旨意则是迁都洛阳。 这两道旨意并没有出乎众人的意料。立太子是为了让登基变得名正言顺,立皇后更多是齐明炎的一意孤行,所有反对意见统统被他摁下。而建康被战争毁了一半,作为皇都已经不合适,迁都是应有之义。 而宣帝也决定把和滕辉月的大婚放在洛阳举行,作为迁都后的第一件盛事。 安国公滕祁山和福康大长公主公主齐敏携子返京,宣帝亲自出宫迎接,可惜这两位都没有给他好脸色,尤其是滕祁山,差点想对他饱以老拳。宣帝很恭敬地把他们“请”回国公府,暂时软禁起来。 齐明曜知道后暗自摇头,更不看好滕辉月如果回来会怎样和齐明炎相处了。被阿樾知道齐明炎软禁他父母,恐怕他能闹个天翻地覆。 许是很清楚自己一直没有得到过滕辉月的心,齐明曜对齐明炎执意于滕辉月这件事,能用比较平和的心态看待。他只担心以他和滕辉月目前的状况,无法与齐明炎抗衡,怕滕辉月会受委屈。 一直找不到滕辉月的齐明炎渐渐更加相信他是自己躲起来了。他有齐明曜还有滕辉月的父母在手,只要把消息散布出去,不愁滕辉月不回来。 就在齐明炎一时心焦一时放松的等待中,一件事瞬间把他砸懵了—— 被他关在文英殿的“滕皇后”不见了! 自从捉住这个假的滕皇后,齐明炎便对他严加看管,文英殿外守卫森严,以保证他插翼难飞。不知内情的人以为他是真的滕皇后,齐明炎心尖上的人,对他自然万分恭敬,除了不能走出文英殿外,几乎对他有求必应。而这个替身尽管嘴比蚌还严实,但行动上一直非常识时务,对齐明炎的安排十分顺从,乖得令人无法对他产生戒心。 就在齐明炎的潜意识里都以为他认命的时候,他突然消失了!悄悄地,没有惊动任何人地消失了!毫无征兆! 齐明炎这才察觉到他犯了轻敌的错误! 这个替身能把滕辉月模仿得这么像,必然是精心挑选,经过长期的训练。能调教出这么一个人的,不可能是齐明曜或者滕辉月他自己,唯有手底下能人辈出的明帝! 以明帝对滕辉月的宠爱,能做滕辉月替身的人肯定很受重视,同时表明本领高超。齐明炎被他过于乖顺的动静迷惑了,一不小心就栽了跟头。 齐明炎大怒!铁青着脸把看守文英殿的人全部拖下去打! 自己像只困兽一样在文英殿不停转圈。 替身的失踪打乱了齐明炎的计划。如果滕辉月一直找不到,他怎么向天下解释他的去向?迫在眉睫的就是福康大长公主齐敏要求入宫晋见皇后! 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这件事又不得对外人道,齐明炎又去找齐明曜。 齐明曜听到千面失踪,心里微微一咯噔,想到一个可能。 齐明炎敏锐问:“你知道什么了?” 齐明曜不动声色,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提醒他。 “皇兄!”齐明炎扫了他包扎着的腿一眼,警告道。 齐明曜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的腿,又转过头看着他道:“嗯?”威胁他吗? 齐明炎被噎了一下。他确实想威胁一下齐明曜,但要说动真格的,他哪会?不是已经冒着颇大的风险把他的命从阎王那里抢回来了吗? 可是要他对齐明曜低声下气,在他好不容易终于在齐明曜面前占上风的此时此刻,齐明炎还真做不到,所以他卡壳了。 “齐明炎,你变了。”齐明曜叹了口气。再见齐明炎,他确实吃惊不少。记忆中那个沉默倔强的小皇弟迅速消失,变成如今这个霸气暴躁的王者。但他在齐明炎身上看不到他能走到今日的睿智。 成功来得太快,他已失了平常心。 听出齐明曜语气里的不以为然,齐明炎脸一沉:“你是什么意思?”能不变吗?明明是龙子凤孙,他却一直被太多人压着,不得不蛰伏忍耐,甚至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嫁给自己的兄长都不能说一句,也没有人愿意听他说一句。这股气他憋得太久了,终于等到以前只能仰望的人匍匐在脚下,连那从此高不可攀的心爱的人都唾手可得! 齐明曜的目光变得严厉:“齐明炎,别忘了你姓齐,也别忘了你如今的身份!” 明帝一系的皇族子弟,明帝已经退位,生死不知,他废了,齐明渊已死,齐明勇不中用,阿劫齐君绝年幼还音信全无,真的能顶用的只剩下齐明炎。 如果齐君绝能登位,就得累了滕辉月垂帘听政,身陷争权夺利的漩涡中,还要对上咄咄逼人的齐明炎,若不小心被钻了空子,说不定整个元徵朝会就此倾塌。 齐明曜宁愿滕辉月和阿劫永远不要再回来,让齐明炎死了这条心,专心当元徵的皇帝。 可是看齐明炎执迷不悟的样子,恐怕解铃还须系铃人。 齐明炎被齐明曜一喝,不禁想起小时候齐明曜教训他的样子。那时他终于从栖霞宫的徐美人的苛待中解脱,养到甘泉宫郑妃那里,郑妃当他是透明的,连维持面子情亦漫不经心,反倒是齐明曜作为兄长,对他多有照拂。虽然相比于对滕辉月的无微不至有着差距,但齐明炎承他的情。 心里升起的怒气不知不觉散了,齐明炎半晌无语,慢慢肃容道:“皇兄,朕没有忘。”他一直以身为齐氏皇族的子孙为傲。 齐明曜脸色略缓:“你冷静一点,好好想想。那个人失踪了,你不该想不到其中的关节。” 齐明炎被齐明曜踢了出去。他面无表情在小殿外站了站,然后抬步往校场方向走。 射完三个箭囊的箭,把箭靶戳成刺猬,他大汗淋漓地站着喘气,脑袋突然一片清明。 像千面这种久经训练的暗卫,最不会做的事就是擅作主张。虽然他看守得严密,但他应该有着妥当的脱身之法。一直按兵不动,恐怕是时机未到。能让他突然行动的,唯有从外界而来的命令。 这是一个宣告! 有人在告诉齐明炎,他回来了! ☆、晋江独家请勿转载 滕辉月坐在明帝怀里,大大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千面那张和他几无二致的脸看,目光不善,并且下意识地揪着明帝的衣袖,一副护食的模样。 他原本是坐在明帝身旁的,但千面来了,一打照脸,滕辉月就不知不觉移到明帝怀里,还有冲动想挡着明帝的眼,不让他看千面。 滕辉月看千面,明帝看他,凤目里含着笑意。他爱极滕辉月这种可爱的吃醋小动作,能从其中感受到心爱的人对他的紧张在乎。 即使明知明帝不会看上一个替身,滕辉月还是不喜欢有一个人和他长得这么像,还让明帝经常看着! 千面对这位金尊玉贵的小殿下也充满好奇。他很早以前开始受训,学着滕辉月的一举一动,顶着滕辉月的脸站出去,能糊弄九成的人,但真正关注滕辉月的人,都能很快看出他是假的。一直以来他都没有真正接触过滕辉月,可是他见过的明帝、文帝,还有后来的宣帝,皆对滕辉月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让人不由自主想象这位曾经是独一无二的元徵雍主,接着是文帝皇后,如今又快被册为宣帝皇后的文子是何等的风华绝代,魅惑成性。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微微顾着腮瞪着他的少年,骄气又霸道,但因为漂亮得不得了,即使拿着架子,也无法令人觉得生气,只想发笑。 不过有明帝在一旁看着,千面只敢在滕辉月叫他抬起头时飞快看了他一眼,而后迅速低头。小殿下是看着不好惹,明帝则是实实在在的无人敢惹,绝不能在他面前放肆。 明帝环住滕辉月纤细的腰,好笑地问他:“看满意了吗?” 滕辉月曾经妒忌珍妃妒忌得要死,现在知道了真相,发现自己白吃了那么久的干醋,心里别提多别扭。但千面是听令行事,于明帝于他于国都有功,而且还是不能摊在阳光底下的功劳,只能暗地里赏赐,真论起来是受了委屈的。 滕辉月骄纵归骄纵,行事却自有一杆称。 “千面,本宫谢过你了。”他认真道。 千面在暗卫中久居高位,干的又是上位者的替身一职,自有一股气度,不卑不亢单膝跪下道:“属下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这态度令滕辉月的脸色又好了一点,多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明帝微笑地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等他说完了,对千面一示意。 千面向明帝拱手,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吞下,又拿出什么往脸上一阵涂抹,片刻后放下手,明帝便叫他抬起头。 滕辉月眼睛瞪大。 此时千面的脸哪里还有一分与他相像,容貌仅有滕辉月的一分,眉清目秀,神色平和。 这等神乎其技滕辉月还是第一次见,心里十分惊奇,但心里压着的一丝郁闷立刻烟消云散,连明帝的眼也不遮了。 “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明帝打趣,“阿樾不吃醋了吧?” “我、我才没有吃醋!”滕辉月双颊一红,结巴着反驳。他怎么可以在外人面前戳穿他! 明帝轻笑出声:“当真?那我让千面换回去?” 滕辉月凶巴巴地瞪他:“他立了大功,如今又没了任务,换回去干嘛?顶着别人的脸,谁会真心欢喜!让他做回自己,好好歇一阵子啦!” 明帝知道他必定是不喜欢千面又扮成他的模样,但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眼角余光看到垂着头的千面,虽然看不到他的脸色,可是他周身气息的变动是察觉到了。 这批暗卫是明帝一手调教出来的,他们对明帝忠心耿耿,明帝对他们也不单是上位者对下属的感情。他们对滕辉月怀着善意是明帝乐见的,但这个互相磨合的过程,明帝不好插手。命令可以下达,感情却不能勉强。 而他的宝贝儿确实孩子气了点,但明显没有令他失望。 明帝对千面道:“做得不错。如殿下所言,你好好歇息一段时间吧!” 明帝御下严厉,难得赞一回人,千面脸露激动之色,沉声:“属下遵命!” 见过千面以后,滕辉月不知怎地突然变得“贤惠”起来,他兴致高昂地要给明帝做一件衣服! 文子和女子都是主管内院的人,懂事后都会被教导中馈之事,滕辉月也不例外。只是他身份尊贵,性子活泼好动,更喜欢扬着鞭子四处乱窜而不是乖乖留在屋里熟习这些技能。明帝和福康大长公主齐敏又纵着他,即使他一辈子都不碰针线,也绝不会缺了衣服穿,他自然更不上心,所以滕辉月会针黹,但手艺十分普通。 滕辉月本想瞒着明帝偷偷做,给他一个惊喜。可是明帝就爱把他放到跟前,走到哪里随身携带到哪里,少见一阵子脸都会微微沉下来,弄得侍候的人胆颤心惊。滕辉月听他话听惯了,也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就算不说话各做各事都不会无趣,完全没觉得明帝黏人。 他给明帝做衣服的事到底没瞒住。明帝听说了乐得很,一点也没有阻止他的意思,由着他做,还表示无论做出来是什么样子的,他都会穿一穿。 滕辉月受了鼓舞,更用心了。他是个不服输的,学起什么来都能学得精通,还举一反三,会做不好只是因为他不经心。 在十个指头扎破了三个后,滕辉月和针线卯上了,不把针线征服了誓不罢休。 这下轮到明帝不干了。滕辉月扎破第四个指头时,不过眨眼间,他手里的衣服就不见了,冒血的指尖被明帝含住,感受到温暖湿润的唇舌,滕辉月的脸红得似火,害羞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做衣服被打断了要怒! 精致的眉头还没来得及竖起来,明帝已经抱着他道:“庄子被人发现了,这几天会和阿炎见上一面。你想见见安国公和福康吗?” 滕辉月立刻把衣服的事忘了,脱口问:“那阿曜呢?” 明帝道:“见过阿炎后,就会见他。” 滕辉月偎在他怀里不说话,很奇异地发现自己心里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要对父母说出他和明帝好上了这个真相的心虚感和愧疚感。 经历过一次生离,差点连死别亦无法做到,别说明帝恨不得时时刻刻和他黏在一起,他也不想再浪费任何时间了。有明帝在,他可以安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都听你的。”滕辉月放松地靠在明帝身上道。 明帝凤目柔和,温柔道:“嗯。” ☆、晋江独家请勿转载 三更天,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五百官兵悄悄把尚处于沉睡中的桂魄园围起来。 一身玄衣的齐明炎翻身下马,望着桂魄园的牌匾一声不吭。 桂魄,即月。而那龙飞凤舞的字迹,元徵朝臣皆不陌生,正是出自齐氏皇室最英明神武的帝皇之手,也就是他的父皇—— 明帝陛下! 齐明炎从千面的失踪猜到滕辉月回来了,经过连日来的排查,最终把目标定在这个建康郊外的庄子。光是看庄子的名字,已经证实他的猜测没有错。 他狂喜又疑惑。因为事情进展得太顺利,而以他对滕辉月的了解,滕辉月绝不是会乖乖束手就擒的人,尤其他隐隐以齐明曜和滕辉月的父母为挟。 心里有了滕辉月会大闹一场的准备,但齐明炎只想把人捉到手里,滕辉月的怒火他可以慢慢安抚。 齐明炎设想过很多种和滕辉月见面的方式,没有一种像此时此刻这么平静,仿佛只要他走进去,他就能得到一切。 这可能是一个陷阱。齐明炎想,可是他无法抗拒。 他阻止了忠心的下属的跟随,让他们原地待命,深吸一口气,独自走上前叩响桂魄园的门环。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齐明炎走进去,随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门徐徐关上。 沉默的侍从站在齐明炎三步开外,利落地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齐明炎心里微微一沉。他没有多言,只简单说了两字:“带路。” 侍从恭敬地拱了拱手,把他引到园中的亭楼。 亭楼逐水而建,分了两层,华丽堂皇,亭檐四角挂起了灯笼。侍从把齐明炎送到楼梯边缘便止步,退到一边。齐明炎拾级而上,登上二楼,只见昏黄的火光下,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负手而立,气度雍容卓然。 齐明炎一口气堵在心口,浑身僵硬。 他一直心存侥幸。其实从千面的失踪,齐明曜的提点中,他已经察觉到不同寻常的地方。如果此事只有滕辉月在背后策动,以他的性格,不会那么拐弯抹角,不动声色。 那么,滕辉月的身边有谁,就是一件费人思量的事。 齐明炎想过几个人,又被他一一否决。他最不愿意想到的人,正是他的父皇,明帝。 他十二岁开始离开建康从军,那时起他就发觉了明帝对滕辉月的态度有异,绝不单是舅甥那么简单。但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令他不敢置信,也不敢再深入分辨。他远离建康,依然留着几个有限的人手随时留意着建康的动静。后来他的实力越来越强,投到他门下的人也越来越多,他派往建康的人也越多。可惜太过隐秘的一些事,在明帝和齐明曜的把关下,无论他的人再如何使劲都触不到一丝一毫。他亦怕手伸得太长露了形迹,故而变得小心翼翼。 他并不知道明帝、滕辉月和齐明曜之间的纠缠,只知道宫里冒出一个珍妃,齐明曜娶了滕辉月,两人还有了一个儿子。 由于曾窥出明帝的心思,他能觉出其中的违和感,但结局是齐明曜和滕辉月在一起了,明帝甚至要让位给齐明曜。齐明曜成了最终的大赢家。齐明炎的目光也全放到齐明曜身上。 ——齐明曜身上有他所渴望的一切。只要打倒齐明曜,他就得到了一切。 而明帝,按理说,早已经退出这一场争夺。明帝甚至派人暗中襄助他,让他有了和齐明曜一较高下的底气。之后更是销声匿迹,连突厥军攻入建康,也没有关于明帝的消息传出。齐明炎一直下意识地把明帝排除在外。 因为如果说齐明曜是激励齐明炎奋发图强的动力,齐明炎有信心可以通过努力把他击溃,那么明帝对齐明炎来说,就是一座永远无法翻越的高山。他的成与败,始终在明帝的翻手之间。 即使这一刻他已经是元徵的皇帝,外面有他的五百人把桂魄园团团围困,明帝似乎插翼难飞,但到了庄子门口,看到明帝亲书的“桂魄园”三字仍心怀期盼的他,此时此刻心里升起了心灰与绝望。 他缓缓跪下,声音暗哑道:“儿臣,参见父皇。” 明帝慢慢转过身,看着在他面前矮了半截的小儿子,眼神高深莫测。 “起来吧。”明帝淡道。要真算起来,齐明炎并没有做错什么。齐明曜登基后不是不努力,只是时也命也运也,最终还是被齐明炎迎头赶上,抓住机会得了皇位。凌氏之祸在他们手中也得到彻底的解决。 不过齐明炎用尽手段想得到滕辉月,这一点到底令明帝不快。若不是他回来了,有他挡在滕辉月面前,指不定齐明炎就要得偿所愿了,而滕辉月有的是苦头吃。这不是明帝当初助齐明炎发展势力的初衷。他想要的是每个人都把他的宝贝儿捧在手心。 但无论齐明曜还是齐明炎都令他十分失望。 他的人,果然只能由他来疼。 齐明炎的思绪乱糟糟的,他起了身,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父皇,阿樾呢?”齐明炎踌躇半晌,忍不住问了。 明帝笑了笑,齐明炎能听出其中的冷意:“朕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被你的人追杀。他的事,以后你无须过问。” “什么?”齐明炎不敢置信,失态喊道! 他的人?追杀滕辉月? “父皇,儿臣没有!儿臣绝对没有追杀阿樾……”他怎么可能会伤及滕辉月的性命! 明帝冷冷道:“不是你,也是你手下的人。自己御下不严,还想质问朕?” 明帝没有必要说谎。想到齐明曜所说的,保护滕辉月的人原本是打算带着滕辉月投靠他,后来却失去踪影,他身边知道他痴恋滕辉月的人……把手下的人过了一遍,齐明炎睚眦目裂,狠狠吐出两字:“徐、婉……” 明帝蹙眉,更加不悦。居然有别的女人,还因为妒忌想加害他的宝贝儿,齐明炎在明帝心里又不堪了一分。 “自己回去处置。”明帝道,“既然坐上了皇位,便好好为社稷江山造福。” 齐明炎捏紧拳头,恨得咬牙切齿。明帝的意思已经很清楚,这辈子,滕辉月他是别肖想了。而他明明是有机会的!若他早一步接到滕辉月,没有因为徐婉背着他擅作主张而和滕辉月擦肩而过,滕辉月会是他的! 如今,一切都功亏一篑! 他甚至没有胆量去挑战明帝的权威,因为这是一个必输之局。即使明帝什么也不做,只要他站出来,元徵朝上下所有人都会向他屈膝。 单是建康城外不属于他的勤王兵马就足够让他喝一壶。这时他已经想到为什么那些人会那么配合他击退突厥军,而袭击突厥皇帐的那支奇兵,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明帝已经退位,但他手里的势力依然深不可测。 他不能冲动不能犯傻。起码,现在不能! “父皇,都是儿臣的错!求您,求您让儿臣和阿樾见一面……”齐明炎以前所未有的软弱哀求道,“就最后一面……”他走到今日拼凑出来的版图,注定要少了其中最重要的一块。他只想再见滕辉月一次!他无法想象自己披荆斩棘一路走过来,却连心上人的一面都见不到! 就算明知会惹怒明帝,他也要求上一求…… 明帝摇摇头:“见不见你,他会自行决定。此时,他不在这里。” “那他在?”齐明炎迫不及待问。 明帝淡淡看着他,勾着唇不语。 ☆、完结章 深秋夜凉,齐明曜躺下了,迟迟没有睡着。 他知道今晚齐明炎去了哪里,仿佛能预见他的结局,又仿佛什么都一片迷蒙。 毫无睡意地躺到深夜,他坐起身。他腿上的伤没有好全,动起来不便,声响弄得有点大,立刻惊动了在外间侍候的陶福。 这个从小侍候他的太监日前被齐明炎送过来,瘦得仿佛成了一个纸人,扑倒在他脚边嚎啕大哭,之后开始寸步不离他左右。 “主子?”陶福慌忙走进来。齐明曜登基后,陶福改口叫他“皇上”,可是如今他们在齐明炎手上,对外齐明曜还“崩”了,陶福怕惹怒齐明炎他会对齐明曜不利,只能改口。但叫“殿下”又不甘心,故而改叫主子。 “别慌,我没事。”齐明曜道。 陶福连忙把袍子披在他背上,以防他着凉。齐明曜受过重伤,身体还虚弱着,尤其是他的腿,陶福几乎见一次就想哭一次。他见惯齐明曜为皇子为帝的意气风发,哪想到有一天齐明曜会沦落到失了身份瘸腿的惨境?心里的悲伤是止也止不住。 倒是齐明曜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这么多年以来,明帝对他们这些儿子一直一视同仁。但因为年纪和母族的关系,从小到大,齐明曜一直享受着最好的待遇,有最丰富的资源。最后,明帝选择了传位给他,让他得到最好的,把一切托付给他。可是于私他没有照顾好滕辉月,于公没有守护好自己的国家,他深深觉得自己愧对了明帝,辜负了所有人对他的期望。若不是明帝留了一手,齐明炎又是个争气的,最终守住了元徵,齐明曜就是以死谢罪也无颜面对齐氏的列祖列宗。 所以齐明炎夺了他的皇位,他不怨恨。他的腿瘸了,也许正是天意,让他和齐明炎不至于兄弟相残,令齐明炎背上杀兄的罪名。 齐明曜自嘲一笑,旋即又觉得茫然。事已至此,他已经不知道他的人生该如何走下去。难道一辈子被齐明炎囚禁在这个小小的宫殿里,每天抬头看着这只有方寸的天地? 若不是放心不下滕辉月,恐怕他已经消沉得不成样子。 “……我出去走走。”齐明曜沉默半晌,轻轻道。 这时三更已过,正是人最倦的时候,殿外处处秋景,凉风阵阵,实在不适合出去。陶福看着齐明曜平静的脸色只觉得心痛,无从劝起,低而顺从地应了一声,为他披上厚厚的大氅,扶着他坐上轮车。 小殿的院子不大,种着几颗栾树,如灯笼般的果实在微光下露出隐隐的轮廓,白日里的绚丽尽数堙没。 齐明曜让陶福退下,他停在树下抬头看,满身落寞。 不知过了多久,一把悦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阿曜……” 齐明曜浑身一震,整个人瞬间从混沌中回神,他愣住了,一动也不动,怕只是一个错觉,是他太过思念所产生的错觉。 一缕光缓缓移近,到了齐明曜身前,温暖而明亮。 滕辉月穿着宽大的滚毛边斗篷,提着一盏小巧的宫灯看着齐明曜。他的目光落在齐明曜的腿上,唇抿起,眼眶静静红了。 “阿樾……”齐明曜放在轮车扶手上的十指一紧,哑声道。 滕辉月放下宫灯,半蹲下握住他的手。这一刻,他对齐明曜的担忧终于稍稍放下了。虽然很早已经知道齐明曜没有性命之虞,但亲眼见到了,他才真正感到踏实。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齐明曜伸手,温柔抚上他的脸颊。 “阿曜,别担心我,我一切安好,舅舅找到了我。”滕辉月道,“我这次来,是为了带你出去……齐明炎这样对你,太过分了!” 舅舅?父皇…… 即使早有预感,齐明曜还是心里一沉,既是欣喜,又是伤感。自他们成婚以来,滕辉月脸上属于元徵雍主的神采消失太久了,也唯有明帝,能令他重新展颜。 他期待又害怕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父皇平安无事,实在太好了。”齐明曜含笑道,“有他照顾你,我也放心了。” 滕辉月想起他如今还是齐明曜妻子的身份,脸一白,低低道:“是我对不起你……” “傻话!”齐明曜语气略重道,“父皇把你暂时托付给我,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担惊受怕……如今,我亦算完璧归赵了。”他尝试让气氛轻松一点。 滕辉月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垂下头,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 齐明曜像被烫着一样震了震:“别哭,阿樾,别哭……本来就是我在强求……事到如今,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你无须自责……” 滕辉月把脸埋在他的手背,无声地哭。 齐明曜的声音哽着:“阿樾,我们和离吧……” 他总是希望自己从小到大喜欢着的人得到幸福,不管这种幸福是不是由他给予。 ********************************* 齐明炎带着人离开桂魄园,向着皇宫的方向奋力狂奔时,滕辉月乘着马车悄然无声地离开皇宫,回到桂魄园。神推鬼使一般,两人又一次擦肩而过。 滕辉月回到桂魄园后一头扎进明帝怀里,倦极一般合上眼。明帝珍爱地打横抱起他,走上已经准备好的马车,离开建康。 齐明炎用力推开齐明曜所在的小殿的门,只见齐明曜坐在栾树下,神色平静安详。他的脚边,放着一盏小巧的宫灯。 “……他呢?”齐明炎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齐明曜,里面尽是求而不得的不甘愤怒。 “走了。”齐明曜轻描淡写道,见齐明炎的脸立刻扭曲起来,他缓缓补充道,“我要了阿劫……齐明炎,我们还年轻……” 齐明炎一愣,思及他这句话代表的意义,整个人慢慢平静下来,末了,勾着唇喃喃道:“是呀,我们还年轻……” 明帝的身体遭过毒物的戕害,曾经九死一生,到底损了多少寿元尚不可知,而且他本身比滕辉月足足长了二十岁……有阿劫齐君绝这张牌在,不愁滕辉月不回来! 见过明帝后,齐明炎深知他还远远比不上自己这个父皇。但十年、二十年后呢? 他总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齐明曜看着齐明炎周身的气势变了,凤目里的笑意微深。 他这一生都缺乏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所以永远无法不顾滕辉月的意愿把他牢牢禁锢住,即使曾经有过垂手可得的机会。既然如此,他宁愿痛痛快快地放手。 无法亲手给心爱的人幸福,那么,就让他来守护心爱的人的幸福。 以日月为证。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天下河蟹大背景下的结局~~T_T 累得不想说话了~~= = 123 太安十九年于元徵朝而言是一个多事之年,接连的动乱令烽烟四起,人心浮动,帝都建康就此毁了泰半,朝代在短短的时日内经历了三次更替。在新帝的带领下,元徵朝迁都洛阳。 迁都一事关乎国祚,程序繁复,需要多番祭祀测试,定下吉日。建康的王公大臣先行,准备隆重迎接皇帝的銮驾。 不过新帝宣帝是个急性子,行事杀伐决断,不按理出牌。在宣帝的督促下,太安二十年,即改元后的隆启元年三月的第一次大朝,正式在洛阳皇宫举行。 若说文帝处政是继承了明帝的风格,又更加怀柔,宣帝处政则是另一种新的风格——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经常在朝廷趋于风平浪静时冷不丁投下一个大雷。而且这些大雷通常会在重大的日子里放出来。 在洛阳的第一次大朝,宣帝下了数道出人意料的旨意。最令人瞩目的,就是他把之前被众人默认为“殉国”的文帝拧了出来,改封为乾王,同时,正式立年仅一岁零三个月的文帝滕皇后之子齐君绝为太子,令其称乾王为父王,称宣帝为父皇。 一石激起千层浪! 当议政殿上的王公大臣看到微跛着脚,缓缓走至殿中躬身领旨的前文帝,都狠狠地吃了一惊! 前文帝,如今的乾王没有向宣帝下跪,宣帝并不以为忤,还紧接着宣布对乾王的种种优待,比如免跪,殿上赐坐,居于宫中等等,引得人纷纷大哗! 御史们像打了鸡血,宣帝的话还没有说完,个个已经噗咚噗咚跪下,大呼于礼不合,违背伦常等等,恳求皇上收回成命。 宣帝回以一声冷笑,然后太监打开圣旨宣读文帝从还是皇子到监国到登基以来所立下的功绩。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守卫帝都建康,抗击突厥军,身中数箭,舍生忘死,“天子守国门,君主死社稷”十字重如千钧! 接着开始忽悠,道文帝重伤断气被数人目睹,故有殉国之言传出。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文帝这位功在社稷的帝皇就此殒命,所以降下福祉,令文帝复活过来。 至于文帝回来了,为何坐在龙椅上的依然是宣帝,则由前文帝,如今的乾王负责解释。 乾王温温和和地摆事实讲道理。 首先,他的腿在战乱中瘸了,元徵的皇帝不该由一个残疾之人担任。他的身体经历重创,精力大不如前,要慢慢恢复调养,不能再为朝政殚精竭虑,大大的不利于国。他甘愿退位。 其次,赞扬宣帝在抗击突厥军时有先祖之风,是个非常合适的继位者。 最后,抬出太上皇明帝亲书的圣旨,言明宣帝已经得到明帝的承认,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明帝还训示这对兄弟要守望相助,同心协力发展壮大元徵,不要再给蛮夷可乘之机。 这次乾王端端正正跪下,拱手向上一礼:“儿臣必谨遵父皇教诲,竭尽全力辅助新君!” 宣帝也跟着跪了,向着虚空拱手:“朕必不负太上皇所托,强盛我元徵大国!” 议政殿立刻跪倒一片:“臣等必不负太上皇所托,辅助皇上,强盛我元徵大国!” **************************************** 滕辉月舒舒服服地半躺在软椅上,拿记录朝中大事的折子当戏本子看。 在建康和齐明曜见过面后,明帝带着他一路到了洛阳,在郊外的一个庄子里住下。滕辉月不知道明帝有什么打算,明帝也完全没有约束限制他,一副他爱做什么做什么的模样。但他清楚以齐明炎的执着,他是没有那么容易放弃的。明帝对他的压制只会激起他的逆反之心。 不过既然明帝处之泰然,滕辉月也就丢开手不管了。反正无论好的坏的,他都会陪着明帝一起的,而且他对明帝的信心比对齐明曜齐明炎实在要足多了。 唯一比较郁闷的只有要把阿劫送走。 那时滕辉月以为齐明炎囚禁了齐明曜不怀好意,入宫想把齐明曜救出来,没想到齐明曜不肯,提及齐明炎的偏执。明帝和滕辉月已经走了,如果连齐明曜也走了,自觉失去了所有可以羁绊住滕辉月筹码的齐明炎一定会发疯,不知会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滕辉月对此心有戚戚然。但他不可能再任齐明曜为了他牺牲自己,齐明曜为了他已经做得够多了。 然后齐明曜提出了要阿劫。 滕辉月大吃一惊,想也不想要拒绝。但齐明曜接下来的话令他不得不考虑。 阿劫是滕辉月生下来的,是明帝和他的独子。他身上流着齐氏皇族血统最纯正的血。阿劫未来想走什么路,要波澜壮阔,还是安稳平淡,该由他选择。而且,齐明炎还有言在先,要封他做太子。 有齐明曜和阿劫在,基本能把齐明炎安抚住了。 这件事滕辉月问了明帝,明帝让他仔细想想,自己决定。 滕辉月很愧疚地发现自从明帝回来后,他放在阿劫身上的注意力可谓少得可怜。他不是不疼爱阿劫,但只要明帝在,他的眼睛就不受控制似的黏在他身上,无论怎样移也移不开。明帝一个眼神能把他迷得七荤八素。 滕辉月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没救了。 最终他决定答应齐明曜的要求。齐明曜那边似乎毫不意外。 在送走阿劫之前,滕辉月把他挪到自己跟前,日夜陪着。阿劫的性子不算太好,颇为霸道,不顺着会闹脾气,以前黏滕辉月黏得厉害。可是在明帝面前,阿劫的霸道就得打个大折扣。明帝对自己的儿子素来心硬,他不像滕辉月那般惯着阿劫,也有办法令滕辉月顾不上阿劫的哭闹。想尽办法都得不到想要的,阿劫只能委委屈屈地咽声了,转而和没有那么喜欢但也挺喜欢的敛羽玩儿。 等他没良心的亲生爹滕辉月想起他时,他已经很黏敛羽了,有没有滕辉月都很淡定。 不过能再和又香又漂亮的爹黏黏糊糊,阿劫还是很高兴的,手舞足蹈了半天,光咯咯笑了。可惜他也就高兴了两天,滕辉月又被他舅拉走了,完全把“趁着送儿子走前的这段时间好好共聚天伦”这个念头抛到脑后。 但阿劫真的被送走了,滕辉月表面上没什么,过了两天却生了一场小病。若不是他拉着,明帝已经派人去把阿劫追回来了。 滕辉月被明帝按在床上休养了十多日。明帝知道他想听关于阿劫的消息,便让人把朝中宫中的事无巨细记录下来,拿给他看着解闷。 别看明帝如今成了太上皇,手上能用的人手依然很多。尤其是最得用的暗部,网罗的人才五花八门,个个都是不得了的精英。滕辉月动用过一部分早已大开眼界。在洛阳住下后,明帝不时会见几个人,没有避开他,让他得以更直观地面对这些人。 有他们在,齐明炎的朝廷跟个筛子似的。如果明帝想,他绝对可以成为元徵的地下皇帝。 不过明帝显然没有这个意思。基本上他叫人来只是大棒加枣子地训示一番,顺便让他们认认滕辉月。 这些人对明帝毕恭毕敬,忠心耿耿,对滕辉月就是另一回事了。但似乎有人提示过他们什么,他们待滕辉月的态度亦是十分客气有礼。 只要没有冒犯到他头上,滕辉月才不管他们是什么态度。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没空理会,明帝的下属更加没有这份“殊荣”。 一开始他还有些担心在齐明炎手下过活的齐明曜,但随着朝廷后宫的消息一桩一桩地传过来,滕辉月变得放心了。 齐明炎给齐明曜的待遇出乎意料的好,俨然有把齐明曜依为臂膀的架势。虽然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总是一个好的开始。齐明炎敢这么高调地彰示兄弟情,想再对齐明曜不利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等到乾王齐明曜请旨与“幽禁深宫”的滕皇后和离,而宣帝不顾满朝的反对一意孤行准了后,滕辉月终于放下了所有负担,日子过得舒心起来。 明帝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披着狐毛斗篷的滕辉月倚在榻上看志怪杂记,手边放着微微冒着热气的茶和点心,漂亮的脸上满是悠然。 房里暖洋洋的,春天残余的寒气被挡在门外。 滕辉月察觉到动静,抬起头看向明帝,露出璀璨的笑容,仿佛点亮了天地。 明帝笑了,眼波温柔醉人。 滕辉月不由得站起身,扑过去。明帝抱住他,滕辉月搂住他的脖子呵呵笑:“忙完了?” 明帝点点头,护在他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滕辉月亲亲他的脸,感觉到他的脸有些冰凉,下意识地把暖暖的手捂在他的颊上。 明帝拉下他的手腕:“你风寒未好,别忙。” 滕辉月不和他争,拉他去烤火,捧着温茶给他喝:“我不管你忙什么,都要顾着身体,别只是管我。不然,以后我也不听你的。”滕辉月威胁道。 从小到大滕辉月最着紧的就是明帝的康健。事关明帝的康健,他会变得非常凶。之前明帝因为中蛊毒九死一生,滕辉月更加紧张兮兮的。 “等天气暖和一些,我让你看看。”明帝道,他很清楚怎样安抚他的宝贝儿。 滕辉月对明帝在外面干什么没兴趣,但让他跟着,他可以盯紧明帝的身体。 果不其然,滕辉月马上满意地笑了。不过这次他是真的有点好奇。明帝做任何事都不避他,这次却弄得神神秘秘的,他在养病中没有多问,明帝也一直没有说。 滕辉月有预感明帝在忙的事和他有关。 是什么事呢? 124 明帝带着滕辉月住下的庄子更名叫望舒园。 牌匾上的字是滕辉月提笔写下,再拿去给工匠拓印雕刻的。字大开大合,挥斥八极,一挥而就,没有半丝文子常见的平柔之气,得了明帝的字九分的精骨,又多了一份独特的肆意,是滕辉月练字这么多年最满意的一副作品。他捧着看得意得不得了,让人拿走时千叮嘱万交代要小心再小心,不能损了分毫。 这副字勾起了滕辉月的兴致,他兴冲冲地拉了明帝,寻了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在园子里写字作画。 不做皇帝了,明帝还是闲不住。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去研究他感兴趣的事,诗词歌赋、卜卦易理、花草树木等等,这些他曾学过皮毛的,如今他都想深入研究一下,因为他的性子里有种一股执着,事情做了,就会尽力做到最好。粗浅的涉猎并不能满足他的求知欲。只是当皇帝的时候束缚太多,他无法随心所欲。现在得空了,他便重拾起来。 最近的新成果是一种可以充当粮食的高产作物。如果推广成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舒缓大灾发生后出现的饥荒。 为此明帝足足有半年时间天天在忙碌,不是把自己埋在书房,就是外出去田地,还把几个不知从哪里挖来的精通农事的人捉来了,天天捣鼓望舒园外的几亩田地。 滕辉月是必须随身携带的。一来,他担心明帝的身体吃不消,随时准备端茶倒水外加督促他适当休息。二来他就喜欢黏着明帝。明帝去书房他就跟着翻书,明帝去田地他纱帽一戴,揪着明帝的衣袖缠上。 没了名分的束缚,滕辉月终于放下心结和明帝重新亲近。说到这个滕辉月其实很心虚。没有处理好身份的问题,他的确过不了心里的坎儿,不想用儿媳的身份和明帝乱来。但他对明帝实在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如果明帝忍不住想要他,只要再花多点力气诱惑,他铁定扛不住,空虚了近两年,他也不是不想要。还好明帝了解他,知道一旦越过了界,他还是会良心不安,所以没有勉强他。 终于解禁了,两人都有些癫狂。滕辉月恨不得就这样化在明帝怀里。他迷恋明帝,光看着明帝就忍不住想拉拉他的手,碰碰他的脸,亲亲他的唇,最好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可是明帝有正事,他不好太打扰,于是搭把手帮忙,转移注意力。 明帝认真工作,滕辉月不经意一瞥,眼就挪不动,手上的活也停下,满脸痴迷地盯着他加倍俊美的侧脸咽口水,实在受不了就扑上去推倒解馋。 明帝镇定被扑,顺从被推倒,捏着他的脸颊含笑称之“小色胚”,但一转眼,上下易位,“小色胚”只剩下动情呻-吟的份儿。 在书房里胡天胡地一番总是别有滋味。不知不觉间,书房里的卧榻变得越来越宽大舒适,滕辉月每次见着了都吃吃笑,像只偷了腥的猫儿。 明帝从来不会因为滕辉月的“打扰”生恼。用他的话来说,则是想得脑仁儿疼,正好有宝贝儿陪着松乏松乏。把滕辉月哄得找不着北,自觉做了重大贡献。 光是事后明帝餍足的神色,就令人不想计较这事儿中到底谁占了便宜了。 不过另一方面,滕辉月的确做了贡献。他天资聪颖,思维活跃,擅长举一反三,他又在宫中生活多年,所学杂驳,所见所闻与朝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造就了他不凡的见识。平时给明帝打下手,既跟得上明帝的思维,又能时不时发表的意见带来一些新颖的观点,令明帝感到耳目一新。 身心如此契合,两情相悦的日子越长,感情越加如胶似漆。 偶尔两人的目光勾缠上,连侍候明帝多年无比淡定的苏顺都不好意思看下去,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不存在。 前段时间因为把阿劫送到宫里的事,滕辉月生了一场小病,为了令他开怀,明帝把建康的珍兽园搬过来了! 滕辉月看到苍凛它们,眼睛当场红了。 怀着阿劫时是他人生中最低落的时候,后来阿劫出生,他成了皇后,诸事纷扰,和苍凛它们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多是来去匆匆。可是无论他如何忽略它们,它们对他都是一如往昔,亲密依然。 建康破城后,他刻意不问它们的状况,就是怕听到坏消息愧疚伤心。 还好明帝看穿他的心思,即使费了不少力气还是把它们挪过来了。现在看到它们都好好的,滕辉月喜极而泣! 雪狮子苍露是明帝的宠物,是苍凛的母亲。它的年纪大了,不太爱动,眯起金黄色的眼睛,半趴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长长的尾巴。 苍凛和白虎白莪是一对夫妻,共同孕育了白瑞这个虎狮兽孩子。它们从小就是一对欢喜冤家,长大了也爱打闹。白莪压在苍凛身上,拿肉垫挠苍凛的脸。苍凛张大嘴,冷不丁地扭头咬一下白莪,被白莪一爪子拍开脸。 虎狮兽很难养活,但白瑞一直活蹦乱跳的,比之前也长大了很多,个头快赶上白莪了。它正围着父母转圈,时不时帮着白莪拍一下苍凛的大腿,玩得不亦乐乎。 苍露先发现明帝。它一骨碌站起来,瞬间脱离温顺无害的假象,变成危险的猛兽。苍凛和白莪跟着它站起来。即使苍露已经老了,凭着血缘和实力,它在这个猛兽家族中依然有着绝对的地位。 雪狮子的嗅觉不好,要离得很近才能嗅清味道。所以它们习惯先把“东西”压在爪下,确定没有危险了才去嗅。不过无论是苍露还是苍凛都没有养成这个习惯。苍露最聪明,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认出明帝。苍凛想扑,可是一有白莪护主,在它扑倒滕辉月前先把它拍飞,二则有明帝授意调-教,即使是一只兽,明帝也不爱它扑倒他的宝贝儿。 苍露慢腾腾地踱步走到明帝脚边,抬起头用金黄色的眼睛看着明帝。明帝笑了笑,揉了揉它的后颈,顿时把它揉趴在地上。 白莪认出滕辉月,扑在他脚边蹭他的小腿肚。滕辉月立刻笑开了,抱着它的脖子揉搓它。很快苍凛和白瑞都凑过来。苍凛为了占位置,还把白瑞挤开。白瑞咧嘴朝苍凛低吼!苍凛回过头吼回去! ——这对父子的感情似乎不太好。 白莪理都不理,蹭着滕辉月呜呜低叫,似乎很委屈,又似乎非常满意能在丈夫和儿子面前独霸滕辉月。 滕辉月和它欢快地滚成一团。白莪把滕辉月拱上背,载着他在草地上奔跑。苍凛和白瑞见状也不对吼打架了,追着白莪背后跑! 滕辉月的大笑声清脆悦耳! 望舒园依山傍水,园后是一大片山林。明帝没有再关着苍凛它们,而是把它们放养到山林里。 滕辉月一开始有些担忧,但观察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苍露不太喜欢林子,更多时候选择待在望舒园的花园里睡觉,晚上则蜷在明帝的房门口睡觉,而苍凛它们则适应得很好,还偶尔叼回一些猎物,扔在园子门口,叫人哭笑不得。 渐渐地,滕辉月又多了一个去处,那就是骑在苍凛或者白莪背上,满山疯跑。 不过这项有些危险的运动很快被明帝禁止,而滕辉月乖乖听话,没有半句怨言。 因为事隔三年后,他又怀孕了! 125 隆启二年六月,艳阳高照,蓬勃绚丽。午后一场瓢泼大雨下了两刻,消去了暑气,望舒园凉快了不少。 滕辉月穿着菲薄宽松的纱衣,坐在窗边眺望远处的小湖。小湖里种了各色的莲花,一眼望去,绿意盎然,粉白鲜嫩的莲花清艳绽放,阵阵淡淡的荷香随风飘来,心旷神怡。 滕辉月心里的烦躁因为美景褪去一点,但依然有些坐立不安,精致的眉头蹙着。 房里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滕辉月回过头,入目的是一大把盛开的莲花,嫩蕊凝珠,盈盈欲滴。莲花之后,是明帝温柔俊美的脸,带着淡淡的笑容。 “舅舅!”滕辉月一下子笑开了!烦闷尽消。他站起来走向明帝,纱衣扬起优美的弧度。 “慢点儿,舅舅不会跑,莲花也不会跑。”明帝笑道。 滕辉月嗔了他一眼,动作下意识地放缓。他怀孕刚满三个月,明帝看他看得紧。和怀阿劫时苦涩悲伤的心情不一样,这一次有明帝日日陪着,他心情舒畅,反而冒出一些娇气来。这个孩子也比阿劫会折腾人,滕辉月足足有一个月吃什么吐什么,为了哄他多吃一点,园子里的厨子可谓绞尽脑汁,不吐了以后又开始嗜睡,令滕辉月吃足了苦头。明帝使出十二分耐心哄他高兴,把他捧在掌心。 在明帝无微不至的照顾下,胎稳下来了,受了折腾的滕辉月不瘦反胖,桃花眼莹亮,脸色红润。明帝抚着他的脸只觉肤如凝脂,又软又嫩,爱得不行。 滕辉月抱过莲花,笑脸在花的映衬下,绝美若仙。 明帝看得凤目微微失神,滕辉月察觉到他的目光,有点小害羞,但更多的是得意:“舅舅,我们来插花。” 苏顺捧着装了清水的长颈瓷瓶进来,滕辉月把莲花放在桌子上,兴致勃勃地拿起一支用剪子修剪花茎,插-进瓶子里。明帝站在他身后,让他挨在怀里,偶尔点评一句。 挑出开得最好的莲花插满一瓶,端的是错落有致,风姿绰约。 滕辉月欣赏了半天,明帝用帕子为他擦手:“今日孩子有没有闹你?” 滕辉月皱着鼻子哼哼:“终于乖了点。”语气嫌弃,双手却轻柔地抚着微微凸起的腹部。原本他以为这辈子只会有阿劫一个孩子,谁知道会这么快又怀上?他和明帝都很意外,毕竟文子子嗣艰难,能怀上两胎以上的已经是凤毛麟角。滕辉月可是难得的幸运。 连明帝这个对亲生孩子不太热情的,对这个孩子都有些期待。 一来,明帝一直很愧疚没能在滕辉月怀孕的时候光明正大陪着他身边,令他尝到了独自生下孩子的凄苦。这个孩子的到来能让明帝弥补一二。二来,文子的第二胎是福气的象征,明帝乐见滕辉月有福气,希望他能顺利把孩子生下来。三来,明帝的身体曾经中毒颇深,滕辉月一直暗暗担忧他的身体。现在明帝让滕辉月怀上了,足以证明他的精血充沛,身体无大碍。滕辉月也能放心一些。 故而明帝对这个未出生的孩子颇有好感。 “是个懂事的孩子。”明帝修长的手覆在滕辉月手背上,与他十指相扣。 滕辉月侧头看向他,两人的眼睛一碰上,不约而同露出笑意,明帝低下头与他亲吻,唇舌交缠。 气喘吁吁分开,又你依我侬腻歪了好一会儿,明帝把滕辉月抱上榻,吩咐侍候的人送上点心。 滕辉月没觉得饿,不过学过养生的都知道真觉得饿了才吃东西其实已经伤身了。明帝能体贴地注意到这些细节,他心里跟灌了蜜似的。 各式精致的点心铺了一桌子,全是滕辉月爱吃的,味道清淡爽口。明帝用筷子夹起来喂滕辉月,他乖乖地一一吃下,间或也回喂明帝一口。 吃完了点心,明帝扶着滕辉月外出散步消食。 滕辉月以为还和平时一样,到花园散步,谁知明帝把他带到前院的大厅。 滕辉月的心咚咚地跳起来,依稀记得明帝提过,近期会有他想见的人过来。明帝这么心平气和地说是他“想见的人”,那么来人的身份几乎呼之欲出。 “哥哥!”一把响亮的声音兴奋叫道! 十二岁的滕辉然已经完全是一副大人的模样,和他的父亲滕祁山长得一样高!他的人聪明机灵,武艺不凡,在延顺郡王齐明渊的叛乱和突厥军攻打元徵的战事中都挺身保护了家人。 滕辉月自嫁给齐明曜后,与这个弟弟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兄弟俩的感情一直极好,滕辉然对滕辉月非常依恋。谁敢欺负滕辉月,他第一个跳起来揍回去! 近年来他的丰功伟绩就包括差点揍了宣帝和前文帝今乾王,因为他们一个要强娶他的哥哥,一个要和他哥哥和离。而差点被揍的两人不但不怪罪,还好声好气地解释了一番,把他送回安国公府。不过滕辉然并没有因此释怀,总闷着一肚子气想找人麻烦。若不是父亲和母亲拦着,他真敢再堵一次宣帝和乾王。 此时终于见到哥哥,滕辉然激动得不得了! 滕辉月整个人都呆住了!看着滕辉然,又迟缓地看着站在他背后的父亲安国公滕祁山和母亲福康大长公主齐敏,泪水模糊了眼睛。 “阿爹!阿娘!十六!”扑过去! “阿樾!” “哥哥!” “慢点!” 已经辗转知道了真相,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平复心情来接受现实的滕祁山和齐敏对自己的大儿子是又气又怜又怨又怒,可是看到滕辉月居然罔顾有孕的身子横冲直撞,顿时什么感受都飞了,紧张得不得了! 然后他们就看到明帝比谁都快一步地搂住了滕辉月,在他不满前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滕辉月立刻转嗔为喜,很乖顺地放慢了动作。 滕祁山和齐敏对视一眼,百感交杂。 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么多年他们都习惯了明帝对滕辉月百般宠爱,居然一直没有想到这一层。而事实上,明帝和滕辉月之间的互动早已露出端倪。 “阿爹,阿娘,孩儿令您们受累了……”滕辉月愧疚道,想跪下来给父母道歉,被齐敏一把扶住。 “有了身子,你给我安分一点!”齐敏恼道,食指“狠狠”点在他额心,“这么大个人,我们可管不住你。” “阿娘……”滕辉月抱着齐敏的手臂撒娇。 滕祁山重重哼了一声,撇开头。 “阿爹……原谅阿樾嘛……”滕辉月分出一只手拉滕祁山的袖子,讨好地使劲摇。 齐敏摸着滕辉月红润清丽的脸颊,看着他眉眼间尽是被骄宠的幸福光彩,和嫁给齐明曜后完全是两个样,心里叹息。 她怎么能怪责他?整件事只要细想一下就能明白大儿子的苦衷。一开始是滕辉月年纪尚小,不能挑明。然后是明帝下旨赐婚给他和齐明曜,跟着风波不断。滕辉月失去了告诉他们真相的时机,又因为明帝的赐婚怕给家里招祸不能再开口,所有辛酸苦楚只能自己吞。这两年他独个儿吃尽苦头,好不容易才等到明帝回来,有了如今的安稳日子。这安稳的日子还是送走了阿劫,骨肉分离换来的。 而他们作为父母,竟一直被蒙在鼓里,一无所觉,还一直以为把大儿子保护得好好的。该感到惭愧内疚的,是他们才对。 不知不觉间,滕辉月已经长大了,大到不再需要他们了。 齐敏眼眶红了,温柔地摸着他的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没有做错……是阿娘没有照顾好你……” “阿娘,您千万别这么说……”滕辉月一直觉得对不起家人,“是我让您们受累了。” “你年纪小,懂什么?”滕祁山扛不住滕辉月的撒娇,心疼地看着他,“就算有错,也不是你的错!”护短的阿爹恶狠狠地瞪着明帝。 大儿子那么天真可爱纯洁无邪,如果不是被这为老不尊的人哄骗了,姻缘怎么会这么一波三折,苦熬了那么多日子? 滕祁山知道真相后越想越咬牙切齿!他和明帝不对盘果然是有原因的!来之前滕祁山已经在脑里想好十大让他尝尝滋味! “阿爹,不关舅舅的事……”滕辉月弱弱地为心上人辩护。 他不说还好,一说滕祁山的火气就蹭蹭蹭往上冒! 果然是被明帝这个男妖精迷昏了头!吃了那么多苦还帮着他!他含辛茹苦十多年养大的儿子就这样成别人的了! “是吗?那阿劫和你肚子这个又是什么回事?”滕祁山扭曲一笑,狰狞极了,“你们还没有正式成亲!你还叫他舅舅!”孩子都快两个,还叫舅舅而不是叫明帝的名字! 滕辉月被说得头抬不起来了,缩到齐敏背后。 明帝微微一怔,不过没有人发觉。 “安国公……”明帝和缓开口。 “对了,微臣正好有事想和太上皇相询。”滕祁山打断明帝的话,亢奋道,“我们出去谈!” 明帝顿了顿,淡淡一笑颔首:“好。” 滕祁山简直迫不及待,一阵风一样刮了出去,杀气腾腾!明帝负着手,从容地跟着出去。 滕辉然左看看右看看,兴冲冲道:“我也要去!” “啊!”滕辉月一看都了不禁傻眼,有股不好的预感。 “没事,让他们去谈谈。”齐敏平静安抚道。她对不动声色把自己的大儿子拐走了的哥哥同样不满得很。在他们心里,归根到底,整件事做得最过分的就是明帝! “可是……” “来,给阿娘说说,你和他是什么一回事?”齐敏笑眯眯问。来传话的人意思是表达到了,但难免避重就轻,多有掩饰。她还是想听听大儿子怎么说。 虽然埋怨明帝先斩后奏,但除了年纪相差大点外,明帝实在无可挑剔。把滕辉月交给明帝比交给其他任何人都令齐敏放心。 “阿娘!”滕辉月羞红脸。 齐敏轻笑,不知怎地,这一刻突然觉得无比安心,连外面呯呯嘭嘭仿佛拆房子一般的声音听起来也似乎十分悦耳。 她轻快地想,其实阿山不必那么大火气。以明帝对阿樾的上心程度,叫阿山一声“岳父”绝对是免不了的。受了这一个称呼,阿山被明帝欺负了这么多年的气,可算是彻底出尽了…… 126 快满六岁的元徵小太子齐君绝蹑手蹑脚溜进椒房宫,榻上一个两岁的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张着清澈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歪头看着他,眉间一颗朱砂痣颜色鲜艳夺目。 “阿劫哥哥……”终于认出来人,小娃娃露出灿烂的笑容,可爱得不得了。 齐君绝,阿劫竖起手指贴着唇上,做出一个“嘘”的手势,小娃娃连忙“嘘”回去,捂住唇咯咯笑着往榻上倒,眼睛眯成新月,开心地滚来滚去。 阿劫连忙左右张望,发现还是没有惊动其他人后,他爬上塌,抱起小娃娃啾啾啾的一连亲了他好几口。小娃娃咯咯笑,吧唧吧唧回亲过去。阿劫顿时眉开眼笑。 两个小人在榻上滚成一团。原本像个小大人一般端正严肃的小太子哪里还有平时的稳重模样?变得活泼开朗多了! 躲在帘后看着他们的宣帝齐明炎和乾王齐明曜都觉得心里安慰。齐明炎阴了多日的脸色总算稍稍和缓下来。 示意打从阿劫进宫就成为阿劫贴身太监的敛羽照顾好两人,齐明炎和齐明曜悄然无声走出椒房宫。 椒房宫是宣帝为了皇后而设的宫殿,全天下都知道唯有元徵雍主滕辉月能入住。元徵雍主滕辉月本来是前文帝,如今的乾王齐明曜的妻子,曾经贵为皇后,还为齐明曜生育了皇室新一代的唯一一个孩子——齐君绝。可是恰逢外敌入侵,文帝重伤失踪,宣帝平乱后登基为帝,立曾经的皇嫂为后,皇侄为太子。没想到后来文帝救回来了,却断了一腿成为残废,甘愿让贤,还为了不让当今为难,主动与滕皇后和离。可是滕皇后恪守妻道,齐明曜生死未卜时已经不同意嫁给宣帝而被软禁,齐明曜回来了,他更加不可能答应嫁给自己丈夫的弟弟。丈夫与他和离,他接受了,从此避居佛堂,一直没点头再嫁。 宣帝和乾王 第九章 诅咒 (12) 对他心怀愧疚,对太子宠爱有加。宣帝为滕皇后的品格倾倒,执意求娶。为了显示诚意,不但空悬后位,还一直不肯广纳妃嫔,多年来除了几个身份极低的侍妾,再无侍候的人。 这一段三角恋可谓旷世之恋,为时人所津津乐道。 少数自认为能看清其中门道则嗤之以鼻。无论是文帝还是宣帝都是难得的英才,怎么会为了儿女私情罔顾大局?宣帝想娶皇嫂,立侄儿为太子,是因为他的帝位来得不够名正言顺,他需要滕皇后身上承载了文帝功绩的人心,摆出一副有情有义的姿态。而文帝不知经历了多少苦难回来了,即使因为身有残疾等原因不能夺回帝位,也要取回相当的权力。两人表面上互相妥协了,实则斗得厉害。滕皇后只是两人博弈的牺牲品。滕皇后和他背后的势力不愿站队,所以才没有点头再嫁,回复元徵雍主这一个明帝亲封,地位超然的身份。 这些年宣帝不立后不立妃,让侄子坐着太子之位,一是因为元徵雍主的势力,二则是宣帝渐渐离不开乾王的辅助。 论行军打仗,宣帝是当之无愧的天才,他的武略当世无人能出其右。作为皇帝,他的大局观亦相当好。可是论到处政掌庶务,十个宣帝都不是乾王的对手。 而乾王已经当过皇帝了,以后没有再翻身的机会。让他的儿子当太子,就能收获他的忠心。 宣帝权衡利弊,自然做出最恰当的选择。 之前江阳郡王世子妃滕文珊买通乾王身边的宫女,意欲挑动乾王协助江阳郡王府谋朝篡位,乾王可没有看在世子妃姓滕的份上从轻发落,和宣帝联手把江阳郡王府连根拔起。外表忠厚实则心里藏奸的江阳郡王世子齐明毅才终于露了出来。 此后宣帝和乾王相处起来更加相得。他们亲兄弟相斗是他们的事,别人休想指染一丝半毫他们这一脉的皇权! 这才是外人眼中的宣帝与乾王! 至于实情如何,只有宣帝和乾王自己心里清楚。 这段时间,宣帝齐明炎的心情极度不好。 当初明帝带着滕辉月离开建康,齐明炎用了两年多的时间才查出他们的行踪——居然就住在洛阳郊区的一个庄子里,在他的眼皮底下!而且行事还从来没有掩饰!庄子附近的百姓都知道这个富贵的人家,里面住着一对恩爱的夫妻,夫妻俩形影不离! 齐明炎气得一佛升天二佛上吊!但一点都不敢轻举妄动,明帝能毫无顾忌地在那里长住必有依仗,他要先查清楚。 而且他得佩服一下滕辉月的狠心。亲生的儿子送给他们,一送两年多,完全不闻不问!齐明炎本来以为有了齐君绝,滕辉月总会按捺不住过来要人或者弄些动静逼他不得不把齐君绝送走,只要滕辉月记挂着齐君绝,就不会忘了他……没想到等了两年多,什么都没有! 齐明炎一开始为了给滕辉月留下好印象,对齐君绝十分好。他知道齐君绝不是齐明曜的儿子,是明帝和滕辉月的儿子,实质上是他的小弟弟。因为自认和齐明曜不分轩轾,如果齐君绝是齐明曜和滕辉月生的,他一定妒忌得要命。可是对象换成高不可攀的明帝,齐明炎除了觉得无力外,真生不出其他感觉…… 齐君绝继承了齐家人的所有优点,无论容貌性格都是个十足的齐家人,既和齐明曜相像,也和齐明炎相像,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说齐君绝是齐明炎的儿子也不会令人觉得意外。 齐明炎无法不喜欢他。 况且,齐明炎觉得齐君绝和他太像了,都是爹不亲娘不疼的。明帝和滕辉月说丢就丢,没了亲生父亲的呵护,齐君绝很早熟懂事,沉稳得不像个正常的孩子,渐渐地,齐明炎也对他产生亏欠的感觉,待他如亲子,恨不得把所有他没享受到的童年全弥补在他身上,时不时和早就当齐君绝是亲生子的齐明曜争着宠爱他。 当初立齐君绝为太子只是权宜之计,齐明炎总想着等他和滕辉月的孩子出生了,自然要另立的。但如今已经无法想象太子不是齐君绝了。不立齐君绝齐明曜都要有意见呢! 齐明炎不想和那些连脸都记不清只用来泄-欲的女人生孩子,和滕辉月生孩子实在太遥不可及了。可是他始终不放弃!就算真和滕辉月有孩子了,齐君绝做太子,滕辉月也肯定不会有意见的! 好不容易终于得知明帝和滕辉月的踪影,派人远远地暗中监视了几个月,见他们真的一副要定居此地的架势,齐明炎有点放心了。 这个距离触手可及,等他足够强大了,他就能无所顾忌了! 可是!他刚刚得意没多久,明帝和滕辉月就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了!还留下一个孩子!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一个简直就是滕辉月幼儿模样的小小娃儿!两岁不到! 不单是齐明炎目瞪口呆,连齐明曜都目瞪口呆!他们心里不约而同骂明帝和滕辉月冷血无情,然后对这个小小阿樾完全无法抗拒! 不到六岁的齐君绝对自己这个弟弟也是爱不释手! 小小阿樾来到陌生的环境害怕不已,大眼睛含着两泡泪水,软软糯糯的哭腔喊着“爹爹”的小模样简直挖掉他们的心! 使出浑身解数,百般手段才把小娃娃哄住的两大一小,体内的齐家人特质开始膨胀,为了争夺小娃娃的归属权开始进行无差别“厮杀”,最后是两大的互不相让,小的渔翁得利。 看着有了小弟弟,脸上露出欢快笑容的阿劫,齐明曜和齐明炎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反正小娃娃在他们手上不会跑掉,来日方长。 因为有了小娃娃,齐明炎连被明帝和滕辉月留在庄子里照顾小娃娃的人都没有动,简单问询了一下没有得到任何有用消息就放了,不然小娃娃看不到熟人又要害怕了。 至此,齐明炎又寻不着明帝和滕辉月的踪影,又要重新找起。 这一场迷藏,不知要捉多久的时间。 齐明曜比齐明炎知道的东西要多一些。 比如,这一次明帝和滕辉月消失是有原因的——他们去了成亲。和滕辉月好了十多年,孩子都有了两个的明帝其实一直在准备他们的婚礼。原本是准备以元徵朝皇帝的身份娶滕辉月为皇后,用隆重的封后大典昭告天下的,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导致这个计划夭折了。 可是明帝总记着他答应过滕辉月,会让他成为他的皇后的。但元徵朝的皇帝已经不是他了,怎么办呢? 明帝曰:换个国家当皇帝。 一个边陲小国的改朝换代用了三年多的时间,举国欢腾,迎来他们新的皇帝和皇后…… 除了叹服,齐明曜不知道还能干什么。事到如今,他觉得自己输得一点都不冤,完全心服口服。然后看到犹不死心的齐明炎,顿生同病相怜之感。只是他已经放弃了,齐明炎还没有。 不过,齐明曜是不会告诉齐明炎他所知道的事,也不会劝他放弃。齐明炎一生都在追求那些他求而不得的东西。等得到后,他又觉得不珍贵了。就好像元徵的帝位,如果他真的那么看重这个位子,又怎么能容许他成为握有实权的乾王?连有人故意说元徵有双皇来挑拨他们的关系也丝毫没放在心上。 追逐的过程,才是他真正的执着。 作为旁观者,齐明曜看得挺有意思的。 齐明曜很满意他如今的生活。和滕辉月和离后,叫他再另娶一个妻子,齐明曜真的不愿意。有过最好的,其他都成了将近。守着阿劫和小小阿樾,比什么都更令他觉得开心。 再比如,其实明帝和滕辉月没有真的丢下孩子那么长时间不闻不问…… 椒房宫里,阿劫抱着弟弟,在他耳边小小道:“弟弟,兔兔说他要出门一趟,回来了就来看我们,和我们玩儿……等他回来,我们一起玩捉迷藏好不好?认出他,就可以捉住他了……” 小娃娃兴奋拍手:“和兔兔玩!最喜欢兔兔!” 阿劫想起那些面貌各异,但都有一双大大的带笑眼睛,一个习惯性微微昂起的小下巴的小宫女、小太监、小园丁,还有那高大威严,有着和他如出一辙的凤目的侍卫,深深笑了…… 敛羽低眉顺眼守在隐秘的一边,对小主子们的窃窃私语仿若未闻,唇角扬起难以察觉的弧度…… 第127章 番外完结 瘦得脱形的徐婉躺在落英殿的小偏房里,身上还带着被毒打的疼痛。她呆滞茫然地盯着昏暗一片的房顶,想不透她踌躇满志的这辈子为何会落到如此田地…… 上辈子她是徐家的娇女,论容貌才情都是徐家的独一份,即使徐家嫡支落败也没有影响到她在徐家的地位。她活得高高在上,意气风发,甚至被明帝赐婚,嫁给了晋王齐明炎。晋王年少英武,令她一见钟情,芳心暗许。她的一生过得那么如意顺遂,直到她见到那鼎鼎大名的曾是元徵雍主的滕皇后,发现丈夫眼里藏着的深沉的情愫……从此,她的心日日被妒忌怨恨啃噬,在齐明炎登基后依然不立她为后,而是软禁了皇嫂滕辉月,要把她渴望了那么久争取了那么久的后位,捧着送到他面前时,徐婉再也忍耐不住了! 滕辉月饮鸩自尽。一代天之骄子就此陨落! 徐婉用充满报复快感的眼神看着悲痛欲绝的齐明炎。齐明炎要她生不如死!他把徐家灭族,杀尽所有她亲近信任的人。他把她关进地牢,日日受刑,受尽折磨侮辱…… 徐婉熬过了这一切,最后见了齐明炎一面,用最恶毒的话诅咒他的下辈子,依然对滕辉月求而不得!齐明炎青黑着脸,满眼恨意,让她受了千刀万剐后血流尽而亡。 闭上眼意识模糊的那一刻,徐婉是心满意足的。成不了他的最爱,就成为他的最恨!她做到了!她可以瞑目了! 再次睁开眼,徐婉却回到了自己四岁的时候。这个时候,后宫里的徐氏女一死一失宠,徐家嫡支获罪被拆得七零八落,遣返回乡,旁支势力渐起。徐家以嫡支为主,即使一时被打击,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嫡支目光长远,并不吝啬地把在建康的布置暗暗移交到旁支手里。旁支承了这份情,快速在建康稳住脚跟,与嫡支互相呼应,联手筹谋,事半功倍。故而嫡支虽然一时失势,已经起来的旁支依然客气有礼。嫡支在对女孩的教养上有所欠缺,才最终带来了祸端,经过这次教训,对女孩的教养更加精心。 徐婉聪慧灵秀,是重点培养的对象。有云游的僧人曾对徐婉批命,道她贵不可言。徐家把这事儿捂得严实,看着她的眼神却发出了光。 徐婉重活一世,尽知前事,激动得不能自已!她认为这是老天对上一世亏欠了她的补偿! 齐明炎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如果徐家在他最低谷的时候伸出援手雪中送炭而不是等他起来了再锦上添花,如果她在他艰难崛起的期间伴在他身边不离不弃……上一世所受的苦难折磨变得模糊,铭刻在徐婉心里的只剩下齐明炎看着滕辉月的深情缠眷的眼神,那是她历经两世最想得到的东西! 花了无数力气和心思,顺应着没有太多变动的历史,她做得很好。在她不懈努力的影响下,堂兄徐止成了齐明炎的心腹,徐家是齐明炎倚重的势力,齐明炎对徐家对她的态度也比上一世好。虽然齐明炎没有答应娶她——她知道他最讨厌被人逼迫,所以主动说服族里不要逼得太紧,但她已经被默认为未来的四皇子妃。 这个时候,滕辉月终于从遥不可及的云端掉下,送上门来。 重活一世,徐婉心心念念想做的事,一是令齐明炎像爱滕辉月一般爱她,另一件则是除掉滕辉月。 把这个一出来就能衬得所有人黯然无光的上天的宠儿毁掉! 徐婉做梦都想杀了滕辉月。可是滕辉月一直处于层层严密的保护中,一个徐家的嫡女对于他来说和地上的泥尘毫无区别,甚至连见他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最大的机会来临了!这可能是徐婉这一世唯一一个可以不动声色杀掉滕辉月的机会!她拒绝不了这个诱惑! 她派去刺杀滕辉月的人全部没了音信,真正的滕辉月也没了音信。她在心里日日夜夜衷心期盼滕辉月的死亡,同时庆幸又得意于齐明炎的一无所觉,没有怀疑到她身上。 建康的局势稳定下来,她作为跟着齐明炎入主建康的心腹中最出色的女眷,被齐明炎安置在宫里,得到的礼遇是最高格调的。 这一次即使齐明炎依然要立滕辉月这个皇嫂为后,她愤恨过后心里很快安定下来。因为她知道宫里的“滕皇后”是假的,齐明炎不可能爱上一个替身。 大多数人都以为齐明炎只是为了大局才要立皇嫂为后,不是真的喜欢上已经嫁过一次还生了孩子的滕辉月。即使立了文帝和滕皇后的儿子为太子,也是权宜之计。 徐婉很清楚齐明炎绝对不会真的喜欢滕辉月跟文帝生的孩子,所以她一点也不急。等她进宫了,怎样拿捏一个孩子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不如把齐明炎上一世叫她受的,一一加诸在这个孩子身上? 徐婉背后有徐家,有身为齐明炎心腹的堂兄徐止,还得到齐明炎所有下属的认可,她自觉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美梦来得太快,也醒得太快。 齐明炎赤红着眼睛像只恶鬼一样冲进她的宫里,握住她的脖子提起,徐婉立刻恐惧地发现他真的会杀了她! “贱人,你居然敢蒙骗朕,刺杀阿樾!” 他知道了!怎么可能?她做得那么隐秘! “皇……上,我……冤枉……冤……枉……”徐婉掰着他的,吃力地求饶,“徐……徐家……求……您……解释……” 齐明炎冷笑,像抛垃圾一样把她抛在地上:“本来看你知情识趣,朕想着给你一个份位!没想到养大了你的心,痴心妄想那些不属于你的!朕真是瞎了眼!”想到因为他,他和滕辉月就此擦肩而过,齐明炎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 “皇上,冤枉!我没有!”徐婉的喉咙被伤着了,凄厉地喊叫着扑到他的脚下! 齐明炎一脚把她踢开,什么解释都不听:“给她押下去!” “皇上,您不能……我是徐家……唔……”徐婉激烈挣扎,但很快被堵住嘴带走。在绝对的武力面前,纵然她有再多心思手段都是枉然。 徐婉被关在天牢受刑,但她依然没有放弃希望。她想着徐家一定会救她的!有她的“先知”,徐家已经不是上一世不受齐明炎待见的徐家! 可是她等啊等,始终等不到徐家为她求情的消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徐家女代替她成为齐明炎新宠的消息! 齐明炎的报复来得那么快速酷烈!他要徐婉永远得不到她最想得到的身份地位! 她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被折磨得脸无人色,瘦骨嶙峋,足足老了十岁。她被安排到她以前从未正眼瞧过的庶出妹妹手下做事,人称徐姑姑。 宣帝不纳后不纳妃,后宫中只有侍妾,全待在储秀宫。庶出妹妹徐姑娘是落英殿的主子,颇受宣帝宠爱的一位,即使没有份位也无人敢怠慢。 宣帝陛下宠爱徐姑娘的时候,喜欢把徐姑姑安排在小房里听着,完事后让她侍候徐姑娘沐浴更衣。宣帝不会见徐姑姑一面。 每次徐婉看着庶妹倍受滋润爱宠的模样就想捏死她,然后很疑惑为什么她坚持到现在依然没有疯掉。 明明她重活了一世,做了那么多,做得那么好,差一点就成功了!她上一世的夫君已经没有那么厌恶她,心甘情愿想留她一个份位!为什么只是想动滕辉月,她就跌得那么惨,所有努力化为乌有? 日子久了,落英殿里的人都看出宣帝不喜徐婉,借着宠爱徐姑娘来折磨她。自认体察到上意的乐得踩她一脚,利用各种阴损的手段磋磨徐婉。 常常侍候一天下来,徐婉都是一身伤,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 就在她以为她用不了多久就要死了,外面又来了太医给她诊治,用好药把她的命吊住。如是再三,把徐婉折腾得身心疲累,那些曾经的得意、不甘、愤怒、怨恨,一点点变淡,化成无波无澜的死水。 渐渐地,宣帝没有那么宠爱落英殿的徐姑娘了,也记不起里面有个曾经很厌恶的徐姑姑。折磨徐姑姑并不能换来宣帝的更多注意力,大家也变得懒得动手了。 徐婉变成落英殿的一名普通宫女。这里没有人需要她的美貌才情,只要她做好手上的事,不要添乱。 徐婉拿着落英殿的衣物去浣衣局,回来的时候路过湖边,蹲下来看了一眼水上映出的脸,沉静而苍老,陌生得令人恍惚。 徐婉倏然觉得浑身无力,跌坐在地上,仿佛一直挺着的那口气散去了。 “你是谁?”奶声奶气的声音突地响起。 徐婉下意识地偏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华贵纱锦的玉雪可爱的小娃娃捧着满手的栾花站在一边,害羞又好奇地眨巴着大大的桃花眼看着她,眼底一片明澈,眉心的一颗朱砂痣晶莹欲滴。 徐婉浑身血液冻结! 这张神似滕辉月的小脸,她就是死了都不会忘记!她知道他是谁,应该说,整个元徵朝都知道他是谁。被宣帝、乾王、太子捧在手心长大的骄阳小雍主,齐熹。和他的生父一样,从小就是老天爷的宠儿…… 徐婉看着他,仿佛能透过他看到那个她永远无法企及的人…… “啊,你别伤心……”六岁的小齐熹看着这个陌生的看到他仿佛要哭出来的宫女姑姑,有点小慌神,软乎乎的出声安慰,还把手里的栾花递出一朵,“给你花,不哭。爹爹说,哭了就不漂亮了……” 徐婉没有接,怔怔地看着他。 “阿宝!”这时有把低沉的声音传过来。 “父皇!”小齐熹偏头去看,果然看到器宇轩昂的宣帝负手站在几步开外,身边跪了一圈侍候他的人。他笑得眼睛弯成新月,高兴地栾花放在徐婉怀里,叮嘱了一句:“花给你了,不要哭哦!”然后抬起小脚蹬蹬蹬地朝宣帝跑过去! 宣帝熟练地把他抱起,眼里只剩下怀里笑得可爱极了的小人儿。他们一边絮絮说着话,一边走远。 “……今天都玩了什么?” “……起床,跟着哥哥晨练……去父王宫里摘花……看到一个漂亮的姑姑,送了她一朵花……” 徐婉木木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眼泪一滴一滴滑下脸颊,落在怀里盛开得灿烂的栾花上。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太监走到她面前,尖细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纱,传入她耳里:“皇上口谕,徐婉,你可以走了。” 直到提着包袱走出宫门,徐婉都是懵的。 宫门口,带着徐家标志的马车正在等着,有人跳下车,迎着她走来。 徐婉抬头看着天上那高悬的骄阳,突然意识到,原来她还活着。 原来老天爷只是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而活成什么样子,是由她决定的。 空耗了那么多时间,是时候该好好想想。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按本来的提纲,这个女配的戏份挺多的。 全部砍掉后补一篇番外算了~ 本文到此结束,谢谢大家几个月以来的陪伴!╭(╯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