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凡闻言打了个寒颤，转了转眼珠，最后还是爬回去开了门。
他不确定自己犹豫的时间有没有超过三秒，当看到沉着一张脸的夜景淮一身正装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时，陆凡心底寒意蔓延，感觉全身都像浸泡在了冰水里一样，只能感觉到一阵寒意。
陆凡仍跪在地上，垂着头目光没有焦点地看着地上，仿佛一个下跪求饶的姿势。
“对不起。”
“你在干什么？”
陆凡和夜景淮的声音同时响起，但陆凡的声音很轻，完全被夜景淮的声音盖住了。
陆凡不确定夜景淮听没听到，肯定是没有听到了，因为他自己都快要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陆凡双手紧紧攥着，一遍遍语无伦次地重复：“我想和你一起住……对不起……我之前说错话了……”
察觉到陆凡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夜景淮蹙了蹙眉，几步在他面前半蹲下，伸出一只手——就在这时，陆凡像受了惊吓一般往后缩着脖子，抬起胳膊抱住自己的脑袋。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求你别打我……”
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仿佛是许久未喝水的人，声音干涩嘶哑到像是快要断气的程度。
夜景淮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慢慢放下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压抑住心底的不耐，尽量平和地说：“我说过我不会打你的，你到底在怕什么？”
陆凡除了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没有其他任何反应。
夜景淮咬了咬后槽牙，不明白自己走的这几天，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半夜总是不睡觉就算了，还突然变得这么神经兮兮的。
他垂着眸看了缩成一团的陆凡一会儿，接着便一声不吭地把一只手从他的膝盖窝后绕过，另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腰，微微用力，直接将陆凡打横抱起。
陆凡身体突然失去了重心，下意识去夜景淮的脖子，又不敢搂得太紧，只把手虚虚抱住了他脖子。
夜景淮把陆凡放在床上，起身去旁边的桌上倒了杯水递给他：“喝完。”
不敢不听，陆凡颤抖地伸出手，仰头一口喝完玻璃杯中的水。
兴许是喝得太快，有几滴水从他的嘴边溢出，沿着下颌滑落在白皙的脖颈上，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被水呛得咳了几声。
夜景淮抿抿嘴，又抽来一张纸巾给他：“擦一下嘴。”
陆凡靠坐在床头，乖乖地拿过纸巾把嘴边的水渍擦干净。
搬来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夜景淮夺过陆凡手中被攥成一团的纸巾扔到床头柜上，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最后问：“冷静下来了吗？”
陆凡喉咙吞咽一下，垂下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经过刚才那番折腾，陆凡的身上出了不少冷汗，额前有几缕发丝被汗水打湿，丝丝缕缕地贴在了一起。
夜景淮伸手要帮他把额前的碎发拨开，陆凡却神经质地把头偏向一边，抬起一只胳膊挡住脸。
手僵在半空中，夜景淮眯了眯黑沉沉的眸子，缓缓吐出一口气，再一次把手放了下来。
看在陆凡现在这么脆弱的份上，夜景淮决定不跟他计较。
他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像个耐心的伴侣，平静地看着陆凡，看他什么时候能放下挡住脸的胳膊，好好跟自己说话。
在诡异的寂静中，连对方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时间仿佛在沉静压抑的氛围中被无限延长，不知过去多久，陆凡终于感觉胳膊有些酸，也可能是察觉到夜景淮不会打自己，他慢吞吞地放下了手。
夜景淮往后靠在椅背上，见陆凡还是不敢抬起头看向他，也没再多说什么，等了半晌才慢慢说道：“为什么半夜不睡觉？为什么见到我就怕成这样？”
神经脆弱的陆凡已经完全无法思考夜景淮为什么会知道他半夜没睡觉的事，只木然地盯着身/下洁白的床被。
“做……做了噩梦……”
经过水浸润的嗓子不像之前那么哑了，但仍带着些许惊魂未定后的虚弱。
夜景淮看着他，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一丝起伏：“什么噩梦？”
陆凡不自觉地抠着手指，轻喘了几声，摇摇头没有说话。
显然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可凡事都要刨根问底的夜景淮并不打算就此放弃逼问，他敲了敲旁边的床头柜，清亮的响声刺激着陆凡每一根神经。
“说话！”夜景淮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陆凡的身体抖了一下，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开始用手指挠着自己的手背，在白皙的皮肤上挠出了三条长长的红痕。
“梦、梦见……他们在打我……他、他们笑……说……说……他们说……”
陆凡开始语无伦次，前句不搭后句地说，声音越来越喘，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艰难地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夜景淮皱着眉把陆凡的两只手分开，被抓得通红的手被握在了他的手里。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慢慢凑近陆凡毫无血色的脸，漆黑的眸子近距离盯着陆凡呆滞的眼睛，轻声说：“他们是谁？”
陆凡睫毛颤了颤，慢慢转头看向夜景淮，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不记得？”
陆凡又摇了摇头，改口道：“不记得。”
夜景淮继续轻声追问：“是不记得他们的名字，还是长相？”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噩梦中那几张一模一样的夜景淮的脸，陆凡猛地一哆嗦，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双手抱住脑袋尖叫：“不记得了，我都不记得了！”
夜景淮没想到他已经把声音放得这么轻了，还是会吓到陆凡。
“陆凡，你看着我。”夜景淮双手捧住陆凡受惊的小脸，才发现他脸上的温度凉得吓人。
被夜景淮捂住的地方开始发烫，陆凡眼里的惊恐并没有消失，但情绪慢慢稳定了下来。
忽然，他感觉一双唇贴了上来，不是具有侵略性的探入，也不是一触即离的轻轻触碰，而是温柔地、缓慢地试探。
一滴泪从干涩的眼里滑落，噩梦中的少年们开始变得模糊扭曲，巷子里不愿忆起的往事如同一面肮脏的镜子，开始从外面崩离解析。
陆凡缓缓闭上眼，让藏了这么多年的眼泪尽情往外流。
他微微张开嘴，感受着来自对方的温柔。
他想，夜景淮应该不会伤害他的。
他想，夜景淮应该是和那些人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