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飞快地穿过了皇帝的身体,他还维持着那展开双手迎接众人朝拜的动作,威严而高贵。
而那箭,就在一瞬间,打破一切。
皇帝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想要回头去看看到底是谁,身后忽然响起激烈的呼声,朝臣见到这一幕,都慌忙轰动,想要争要前来看一看,又怕再有暗箭出现,一时之间场面十分混乱。
听着耳边的嘈杂声,郑归神志不清地缓缓站起来,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茫然模糊的画面。
他耳边还有着嗡嗡嗡的声音,不断地喧嚣、蔓延、肆意,最终全都像洪水一般涌向了他,他身子在颤抖,额头都是虚汗。
倒回昨夜,与郑闲的对话每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个字都犹如毒蛇一般钻进了他的心脏,狠狠啮噬他的心。
“我必死无疑,约莫大典过后,父皇就要处置我了。”
郑闲在桌子上翻来翻去,终于在一叠书下发下了还没来得及吃完的蜜饯,“处理完我之后,那就是小七你了,还有其他功臣,例如言虞这样的。啧,说起来轻描淡写,但是可千万别低估一个等了五十年终于等到手握实权的帝王,他会不惜一切来保住自己的权利,哪怕是屠杀。”
郑归瘫倒在地上,呼吸微微急促,“我不信你甘愿接
受死亡。”
“可我又能怎么办呢?”
郑闲耸了耸肩,“如今我被困在这什么劳什子鱼水殿中,双脚都被锁住,我能走的最远的位置都不会超过这矮桌的范围。若是有人来杀我,还不跟杀只鸡一样容易?”
郑归眉头紧皱,眸色复杂,“你之前也肯定意识到了这一点,我不信你就没有给自己找好后路,如此从容赴死,不像你的风格。”
郑闲闻言掀了掀眼皮,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怎么会呢?这皇宫之中,守卫重重,就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何况我又是父皇的重点监察对象。小七,你未免也太瞧得起我了吧?”
“那之前在楚氏一族的掌控中,你不照样完成得很出色吗?”
郑归不咸不淡地说,“你有这个能力的。”
郑闲挑眉,似笑非笑,“小七,话可不能乱说啊,要是让父皇听见,你我都得倒霉。”
郑归眸光赤红,“我不相信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在我看来,这皇宫中这天下的一切都没那么重要,”郑闲笔锋一转,没头没脑地说着,“唯独你。你肯定觉得很奇怪,但自从我五岁的时候,你将草编的花环送给我,我就已经下定决心真的将你看做我的弟弟,亲弟弟一样。皇宫太冷漠,亲情也太浮于表
面,你的出现就像洒在清泉上的阳光。可惜后来,楚云忆给你用继幽草之毒,还逼走了你。”
郑归眉心隐隐跳动。
郑闲压低了声音,似乎在喃喃自语,“我也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这个人本质上是个无情欲只有目标的暗卫,但如果皇帝要我杀你,我会将刀反转,杀了他。”
“你……”
郑归面色更加复杂地看着他,有很多的话在喉咙处,却说不出来。
他便这样愣愣地看着郑闲,感觉更加奇怪,“你为什么要这样?”
郑闲无奈地按了按眉心,“我也不知道,但是就是这样了。小七,我可不是在说假话,相信我吧,我不会害你的。”
郑归头脑晕眩得厉害,他扶着矮桌,呼吸比之前还要急促。
郑闲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连忙凑近过来替他把脉,脸色瞬间阴沉,“他给你服毒了?为什么你的脉搏如此混乱?”
“不是……”
郑归面容惨白,挣扎着从矮桌上起来,声音沙哑极了,嘴唇干裂泛白,有一些渗血。
郑闲慌忙又把了一下他的脉,甚是紧张,半晌后他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抓着郑归的手腕,“这个脉象……是继幽草之毒?”
郑归没有力气说话。
郑闲眼眸微眯,从他的衣袖里找出
那枚他刚才用来威胁自己的毒药,细细端详,如此他才发现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继幽草之毒,而且普通调整气血的药丸而已。
“小七……小七,到底怎么回事!”
郑闲手足无措又惶恐地攥着他,看起来完全没有刚才那游刃有余的样子,反而就好像悬在了刀刃上。
郑归缓缓吐出一口气,显得越发虚弱,“既然你已经发现了,那我便已不瞒你了。没错,我已经服用了继幽草之毒,将近十天。”
“十天?”
郑闲磨了磨后槽牙,冷笑一声,“所以说,他那个时候就已经给你服下了继幽草之毒是吗?”
这个他是谁,除了皇帝再没有旁人。
郑归心里堵得厉害,“父皇对权利的贪欲已经走火入魔了,他不允许再有任何意外发生。”
那时,皇帝忽然问起了继幽草的事情,说他年幼时中过此毒,还问过毒发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郑归还没有想到皇帝背后的阴谋,如实回答,直到给他那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他手里的毒药。
皇帝没有说什么,只是温温和和地看着他,看着他将毒药吃下去,最后还给了他一盏茶,体贴地关心,太干了,润润嗓子。
对于中过一次继幽草之毒的郑归来说,再服用一次是什么样的
感觉?
他当时没有任何感觉,很恍惚,尽管他知道对他而言,那意味着他只能活三年不到了,而且不是隔三差五都会被体内的毒素折腾得痛不欲生,能够撑过一年就算是老天开眼。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郑归对皇帝有了隔阂,觉得从前自己最尊重的父皇怎么变得如此陌生?
“可恶!”
郑闲气急败坏地将桌子上的书全都扫落在地,“不行,我们得赶紧去一趟宁国寒山古道,采集十对继幽草和继冰草之花。”
郑归摇了摇头,语气漠然,“不用了,你也知道的,二次服毒,就算是解药也没有用了,这是我注定的宿命。”
郑闲眼角泛红,他咬牙切齿,“难不成就没有办法了吗?”
“其实也挺好的,至少父皇对我不再那么猜疑了,”郑归苦笑着,“就是这东西在体内,发作起来的时候令人太痛苦,生命脆弱得不堪一击,恨不得就随风离开。”
“小七……”
郑闲的声音带了哭腔。
郑归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也别太耿耿于怀。人生本就如此,缥缈难定。我若死了,未必就是一件坏事,至少比活着的时候要自在许多。”
郑闲双手颤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心里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