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州放声笑道,“同朝为官是不假,厚为同泽却不敢担。良禽尚且知道择木而栖,傅大人却偏要明珠暗投,不识时务!如今落得这份田地,又能怪谁?”
徐明薇心里明白,此番已是做成死局,傅恒眼下尚还能抵挡一阵,只是单凭他一个,又怎能抵挡地住源源不断涌入的护卫亲兵?力气也总有用尽的时候……她眉眼一沉,悄悄拉过碧桃低声嘱咐道,“一会儿趁乱你和婉柔带着二小姐先走,她大着肚子不好赶路,留婉柔陪着她找个稳妥地方安顿了,你再寻机回家里看看。若是还有救,便把三个孩子带出来;若是已经被看守住了,寻得着段先生便寻段先生,寻不着你便自己逃命去。都记住了?”
碧桃眼睛一红,应声道,“奶奶,奴不走。”
徐明薇瞪她一眼,压住火气道,“叫你走便走!连我都使唤不动你了不是?”
碧桃哽咽一声,这才应了。这会儿四处正乱,徐明薇朝她使了个眼色,碧桃不舍地又看她一眼,凑到徐明茉身边。不想,徐明茉竟摇头拒了,朝徐明薇笑道,“徐家的女儿,这点骨气还是要有的。”
一面又朝碧桃说道,“你赶紧往家里去,能救一个是一个罢。要是碰上大山,同他说一声,往后他要是敢喜欢上别家的姑娘,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徐明薇简直哭笑不得,“二姐姐,你这会子凑什么热闹。这本就是傅家的事情,同你又没干系,何必非得争了这口气?这姓陆的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违乱朝纲,你便是手上有丹书铁券,也如废纸一张……”
她话还没说完,徐明茉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都明白,你莫再费了唇舌。徐家不止你一个女
儿哩!”
说完,竟静静地坐到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仿佛自己此刻并不处在刀光剑影性命攸关之所一般。
徐明薇见她立意已决,只好同婉柔和碧桃点了点头。两个丫头虽然心里万般不舍,含泪朝徐明薇福了个身,便趁乱混进陆府的丫鬟当中,打晕了守门的护卫逃了出去。
徐明薇见抓自己的人要来了,朝婉容笑道,“强留了你下来,你心里定是怨我的吧?”
婉容红着眼说道,“能陪着奶奶,是奴修的福气。”
徐明薇便不再说话,等那些人走近了,忽地取下头上插着的金步摇,拿尖头的一端抵住了自己喉咙。
为首的一个师爷打扮的连忙劝阻道,“夫人仔细手下,我家大人并无意伤人,傅大人之罪,并不及妻儿,夫人又何必如此。”
徐明薇冷笑道,“既然我夫君所为并不及妻儿,那大人带着这么多人来欺我一弱女子,又是何道理?”
那师爷笑道,“夫人误会了,只是刀剑无眼,我家大人怕伤到了夫人,才特命小的引了夫人到别处暂歇,等事情了了,再送夫人归家。”
说着,底下便有人试图靠近了她们这一桌。徐明薇将钗子往自己颈上贴了贴,眼见着那尖头的一端陷进皮肉不少,那师爷连忙阻住了众人,赔笑道,“夫人又何必如此,可浪费了大人的一番好意了。”
徐明茉端坐在一旁,众人一时也没留意到她,这会儿忽地冒出一声冷笑,倒把众人惊了一下。
“今天果真是没白来,难得看了一场好戏。我说怎么特地地要请了怀孕的官眷来呢,原来是打了这番心思。只是不晓得你家大人是预备着把我妹妹送到哪个的床上做了人情?读的圣贤书,做
的父母官,却原来是这等不知廉耻,为害忠良,典卖良妇之辈!真是叫我开了眼界,诸位,你们都睁大眼睛看看,这便是知州大人的为官之道,真是可笑,可笑!”
厅中另一端的陆知州面上一阵青白,怒斥道,“混账妇人!本官好心好意护了你们周全,却将陆某想得如此不堪,不识抬举,来人啊,将她们都给我押下去,本官今日便替你们两家长辈管教管教!”
只是这厅中众人又岂是这一句能糊弄得过去的,当下便有不少终于明白了傅县令这一家是如何叫上峰给惦记上了的。定是上头哪位的意思,竟是要硬生生地夺人妻子,故意趁着这会子京中乱象无人暇顾,顺便将秦王党羽一并铲除了。
陆知州这会儿心里也是苦得很。原本设想得好好的,在席上故意使些绊子激怒傅恒,自己才好顺理成章地料理了他。丈夫被押进监牢,做妻子的总会想法子施救,那么到时候徐明薇还不是任他掌捏在手,叫她生便生,叫她死便死?这世道的妇人,多半还是要靠着男人过活的。自己再在狱中使些手段,同监的犯人打架意外致死,便是京中追究起来,也落不到他头上罢了。
只是他没料到徐明薇手上有先皇后的御赐之物,又有个仗着丹书铁券肆意搅局的徐明茉,但叫他就这么眼睁睁地放了人出去,他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说到底陆知州心里还是坚信齐王如今已经大势在握,他日齐王一登基,那徐傅两家作为秦王党还有什么可畏惧的?不过是将死之虫,任人践踏罢了。
既然都已经撕破脸,陆知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也不顾及在场宾客了——反正大多都是屈从之辈,事后再威
吓安抚一通,也闹不出什么事端来。但他没料到徐明薇反应这么快,竟看破了他的意图,以自戮相要挟,一时隔着人堆也只能干着急。
傅恒正觉着气力不济,原本只一心一意与围剿上来的护卫缠斗,这会儿忽然听见陆离这般叫喊,回头一看见徐明薇那边的情形,简直肝胆俱裂,怒骂道,“陆离老匹夫,我一人行事一人担,我妻子何辜?!今日你我死仇,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话音未落,他一时不查,竟教人一枪挑中肩胛处,痛得面上一紧,回身便照着门面往那人脸上甩了一鞭子,直甩得那人皮开肉绽,哀嚎不断。
先前傅恒但想着脱身,一身武艺也只使出了五六分,如今妻子眼看着要遭人劫持欺辱,心中悲壮顿生,既然此番善了不了,那便杀出个血路来,拼个鱼死网破罢了!
徐明薇教他那一声吃痛分了神,不过错开眼的那么一瞬间,边上的婆子趁机挤上来,伸手便要夺了她的金步摇。徐明薇听到脑后的风声,心里暗叫一声糟,只怕这回真要被人制了去。不想平地里一声炸雷,惊得众人都楞了一愣,回头顺着声儿才发现竟是徐明茉捏了个擦炮,正冷着眉眼朝徐明薇身后瞪着。
“把你的脏手挪开,凭你们,也配碰我徐家的女儿?”
众人教她唬住,一时都不敢动。徐明茉朝婉容使了个眼色,说道,“扶着你家奶奶,咱们这就大摇大摆地出去,看哪个敢拦罢!”
一面又朝傅恒喊道,“你老婆我带着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着,竟真拍拍屁股从地上起来了,真当陆家下人死人一般,领着徐明薇便要往外走。
那师爷着急道,“还不快拦着她们!”
徐明茉扬扬自己手里的擦炮,笑得不怀好意,“既然你们瞧中的是我妹妹这张脸,我徐家女儿却没这等苟且偷生的。逼急了我,仔细我胆小,往我妹妹脸上招呼了,炸烂了,你家大人也就看不上了吧?”
她后话压住了没说,等出了门同京里联系上,陆家便只等着承受盛怒的徐家的怒火罢,看他怎得脱身!徐明茉是不晓得京城里的局势,心里还在纳闷陆知州胆子挺肥,一人单挑徐傅两家呢。
至于傅恒,她倒是没想那么多,左右救不走所有人,能走一个是一个,等出去了再想旁的办法罢了。
众人忌惮着她手里的擦炮,也真怕她下狠手往徐明薇脸上扔。自己一群人费了这么多功夫,不就是为着一张倾国倾城的盛世容颜么,真毁了,那他们还忙活个啥?再说了,他们家大人可是嘱咐了再嘱咐,不能伤着了徐明薇一分一毫,不然到时候同上头不好交代哩。如此投鼠忌器着,竟真叫徐明茉,徐明薇和婉容三个一路走出了大厅,眼看着就要出了大门,身后隔空飞来一颗石子,等徐明茉想要躲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身子一顿,当下再也动弹不得。
徐明薇反应很快,连忙又拿金步摇抵住了脖子,冷声喝道,“站住,谁也不许靠前来。我乃当朝阁老之孙,阴山贺兰氏之后,今日就算不幸被你们制住了,还需想想,有我在一日,你们这些人能逃得了多远?你们的主子又能护得了你们多久?这笔帐你们且算算,值不值当罢?”
那师爷好笑道,“小的劝夫人还是不要做了困兽之斗,夫人此番是去享福的哩,来日富贵荣华不可限量,或许夫人事后想起来,还要同我等加官进爵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