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晚,月色浓浓。清风吹皱海面,蝉鸣声阵阵,给黑夜增添几分静谧。
人烟稀少的偏僻区域里,有一家卖酒的摊子。
这里很干净,做得像网红店,却没有多少人。
纪书梧和宋铁心在店外摆的桌子旁喝上了酒。
本来宋铁心是想和纪书梧去酒店商量怎么公关的,可惜,八年前的事被扒了出来。
溱泰多半也会和铭淤一样,开始想着怎么解约。
宋铁心笑容有点苦涩,喝了一口酒。
这些年来,多少的苦尽甘来,都要数不清了。
步步高升,名誉加身。
多少份赞扬,她都忘不了曾经。
她职业生涯的第一次危机。
公司打压新人经纪人,很多经纪人没有工资,她一度以为会工作不保,梦想破碎,可她的工资卡每月都有金钱到账。
后面她发现,是她唯一带的小艺人发的。
那时的纪书梧还是在读大学生,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宋铁心得到一个令自己哭笑不得的回答。
她说对不起。
她觉得工资拖欠是她的原因。
女生刚二十的年纪,脸颊稍显青涩,却漂亮得和别人不像是在一个图层。
那时,那双清澈而不被浑浊沾染的眼眸,灼得她无地自容。
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人呢……
之后的第二次职业生涯的危机,是追求高中生的事上热搜。
公司知道要解决得花不少钱,他们不想这么做,商讨怎么逼迫纪书梧解约。
于是,高层的人盯上了她这个经纪人。
宋铁心见过纪书梧追人的样子。
坐在桌前编织一天的手链,层层叠叠摆放的高中课本与习题,早起去南城大街的早餐店排队……
数不胜数的事情,没有技巧。
完完全全就是剖开胸腔,取出心脏,毫无保留的奉上。
宋铁心有些感慨,看着坐在对面喝酒的纪书梧。
这一画面,与八年前重叠。
公司让她逼迫纪书梧赔钱解约,她拒绝,公司就打算直接将她开除。
宋铁心没有告诉纪书梧这件事,约纪书梧去喝酒,就当暗戳戳庆祝自己职业生涯结束。
那会儿纪书梧心情好像也不好,一直喝酒,喝着喝着就哭了,她半醉半清醒,哭哑着嗓音无助看着宋铁心:“我是不是火不了了。”
女生哭得一抽一抽的,话也模糊不清:“我不想就这么算了……我还有半年呢……”
“我……我还想争取的……”
宋铁心听得心都要碎了,第二天写辞职书正打算直接离职。
可纪书梧失踪了。
整整半个月。
再见时,女生委屈抱住她,无声掉着泪。
看着那白皙肤色上的稀碎伤口,还有脸颊的一片红肿,宋铁心着急问发生了什么事。
纪书梧抽噎了会儿,便眨了眨明亮而泛着红的眼睛,没有解释,没有诉苦,只是安慰她:“宋姐你别怕,事情我都解决了。”
……
宋铁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离职报告被驳回。
而六月醉酒。
女生哭着问她的那句“我是不是火不了了”的话。
宋铁心记了八年。
所以,在综艺录制的视频里见到纪书梧,宋铁心第一想法是找到她,带她重新闯娱乐圈。
这次,她是身经百战的经纪人,她手握无数资源,定能完成纪书梧的梦想。
可是……
“潼潼,你还记得吗?那年我们在这喝酒。”宋铁心说,“你哭着问我,自己是不是火不了了。”
“我本想拉你重新开始,没想到天不遂人愿。”宋铁心自嘲笑了笑。
到现在宋铁心还是没有怪她。
只说,天不遂人愿。
纪书梧听她说起那些旧事,默默喝着酒。
不过她记得,那时候她说的是:“我是不是活不了了。”
宋铁心听成“火不了了”吗。
纪书梧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追求叶渝的事,网上说有图有真相。
纪书梧搜索看了,大概就是她和叶渝的合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扯到强迫高中生,网络上又为什么会有这些的照片。
宋铁心曾经劝过纪书梧,要不不追了吧。
她说,这些流露出来的合照除非本人授意,否则……
纪书梧放下酒瓶,抿了抿唇,轻声开口:“追求叶渝的事,我很抱歉……”
宋铁心闻言发出一声笑,喃喃道:“潼潼,不能这样的。”
纪书梧没听清:“什么?”
“你不能道歉。”
宋铁心是笑着的,眉眼却是忧愁与苦闷:
“我们应该反省自己的眼光,而不是质疑自己的真诚。”
纪书梧没说话,举起酒瓶,隔着桌子敬宋铁心。
她将酒瓶里的酒一饮而尽。
宋铁心突然唤道:“纪书梧。”
纪书梧呛了一下:“嗯?”
“纪书梧……”宋铁心又呢喃道。
“嗯!”
“纪……潼潼。”
“在呢。”
“也许是我说错了,你根本就不适合当艺人。”宋铁心说完这句话开始喝酒。
纪书梧狠狠一怔。
盛夏的暖风吹过,却没有暖意。
纪书梧张了张口,发不出任何声音。
说不上来什么心情,她垂着眼睫,哑声问:
“我让你失望了吗?”
今天本该是她的杀青宴。
这几个月,她有想好好完成那部剧。
讨论剧本到深夜,改掉不合理的地方,不放过一丝丝细节。
最先曝出的视频里,赶往剧情里的案发现场。
广凌云率先进去想探查尸首,纪书梧那时想着这样直接进去不太合理,属于破坏案发现场了。
于是她喊了停。
这些,纪书梧还没来得及宋铁心解释。
可宋铁心没过问。
——她默认纪书梧没错。
宋铁心听到纪书梧的问题,倏然抬头。
一滴泪从脸颊滑落,她边哭边笑着。
千杯不醉的她,此刻竟觉有了些醉意。
宋铁心摇摇晃晃站起来,将酒瓶里的酒饮完,目光落在纪书梧身上。
女生音容如旧,齐肩的头发乌黑,白色衬衫沾了酒液,她垂着眸,光自后方打下,将她眼底的晦暗神色遮盖,看不真切。
宋铁心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潼潼,不适合条条框框的娱乐圈。”
“那我……适合什么?”
“自由。”宋铁心毫不犹豫,“就像风、像蒲公英、像野蛮生长的劲草,像不被约束的万物。”
“你适合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一辈子。”她说。
-
宋铁心回去了。
纪书梧想再吹会儿风,便没走。
她又点了两瓶酒。
打开瓶盖时她心不在焉,脑子乱乱的。
现在纪家是最危险的。
几个月前她信誓旦旦,说能促成联姻。她玩转心理学,赌纪父会权衡利弊这样不亏。
毕竟能和靳修臣联姻最好,不能联姻,还有别家。
无论成败,纪家都有退路。
但现在,不能和靳修臣联姻的话,纪家就没有退路了。
她不知道在这个法治社会,纪家会不会雇亡命徒来对她痛下杀手。
到时候,她死掉,纪家再像曾经压热搜,说她是冒充的,又可独善其身找替补联姻。
未知的危险防不胜防……
局势越来越像八年前了。
纪书梧咬了咬下唇,随后仰头闷了口酒。
酒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冰冰凉凉的感觉让混沌的大脑时而清醒,时而迟缓。
她突然气得捶桌。
可恶啊!!
她人格魅力很差吗!!她长得很丑吗!!
这辈子就追过两个人。
两个人都对她不感冒!!!
纪书梧开始有些断片了,甩了甩头,将手中喝完的酒扔到一旁,正准备开下一瓶,手腕却被冰凉的触感整得一激灵。
手腕被人握住,阻止了她的痛饮。
纪书梧抬起迷茫的眼睛,眼前站着的人身影模糊不清。
她又甩了甩头,却还是看不清。
“别喝了。”有人低声说。
“你凭什么管我。”她下意识呛声道。
那人默了默,没回答,也没反驳,只轻声说:“喝酒对身体不好。”
纪书梧突然鼻子一酸,大脑正被酒精灼烧,像是无助又无法归家的孩童,她猛地跌撞起身,环住身侧人的腰身。
用力,收紧。
整个人深陷在那片檀木清香中。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就是再也压制不住,任由潮水般猛烈的情绪将自己淹没,她低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