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书梧刚踏入纪家门口,纪竟思迎面便走向她。
男人穿着居家服,一件白色的卫衣和黑色长裤,指尖在手机上敲打。
他的每一次发送,纪书梧手机便震一下。
纪竟思抬眼,正巧撞见女生嘴角勾起的笑意。
嘲弄与讽刺。
他攥紧手机,又想到了那个不可思议的“纪书梧”给他发的最后一条消息。
——你真的好讨厌。
纪竟思下意识皱眉,女生错开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纪竟思好像看到那有些泛红的眼眶之中,承载的……失望?
擦肩而过时,纪竟思回头了。
他这才注意,父亲母亲也在。
意识到什么的纪竟思什么都没说,扭头离开,也仍不甘心地发着消息。
-
纪家的天灯洒下来的光是璀璨的明黄,木质、地板折射着这道光,仿佛镀上一层金灿,周遭像极了西方宫殿。
纪书梧走到纪父纪母面前。
四周没有别人,管家保姆不知去向,只她一人面对着如同审讯者的纪家父母,而她,便是待被判罪的罪犯。
纪父冷冷盯着纪书梧。
纪母坐在沙发上,随意扫视着自己刚做的美甲,姿态贵妇,并不着急。
纪书梧挑眉,开口道:“用假证作为拿捏我的筹码,我真挺看不起你们的。”
纪书梧这次回来倒不是怕他们拿假证威胁。
六年时间她观察到纪父纪母的为人,利益至上,情感至下,吃软怕硬,贪生怕死。
所以,较真来讲他们不敢报警。
八年后纪家豪门荣耀就算衰颓,进局子这件事照样可以让其名声响彻帝都。
况且,让她假扮“纪书梧”,就是她掌握的最大筹码。
纪母玩攻心计,想吓唬她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乞儿。
可惜,吓唬错人了。
她不想再在这个法外狂徒聚集地里待下去,大哥不在这根本不算家。
纪书梧只顿了顿,便意味不明说:“你们想和靳家联姻,可靳家不同意,威胁我做什么呢?”
“我同意,靳总就同意了吗?”
“靳总不同意,难道是因为我签了娱乐公司造成的吗?”
纪母皱着眉头想出声反驳,可见纪父陷入沉思,她便也沉默了。
纪书梧知道自己若是闹,哪怕他们不会拿着“假证”报警,落魄豪门要整她这个没有身份的娱乐圈演员轻而易举。
既然注定会结怨,既然会和这群法外狂徒作对……
纪书梧嘲讽笑了笑。
“这样吧,我们做笔交易怎么样?我助这场联姻成功,你们……”她狡黠一笑,桃花眼含情似水,笑得特别甜特别真诚,“答应我一件事?”
纪父冷静道:“你的筹码是什么。”
“我想你们没得选。”纪书梧说。
纪母听着纪书梧的话立马站起身想发火,却挨了纪父一记眼刀。
纪家确实等不了,纪父权衡利弊过后,道:“你打算怎么做?”
纪书梧歪了歪头,从容笑道:“我乞讨21年尚未饿死,因为我有千层套路。追人,包的呀。”
纪父沉吟。
纪书梧签的娱乐公司正巧几年前被靳氏收购,确有机会接触到靳总。
本来他们已经不再对靳修臣抱有期望。
若真能被这纪书梧的花言巧语骗到,再好不过。
到时候要是没成功,和别家联姻也无伤大雅。
就算纪书梧到时候又不想联姻,纪家要搞一个没权势的演员简直手到擒来。
纪父眸光闪了闪:“可以。但只能给你一年时间,若期间是惹出什么事……”
他神色冷漠:“休要怪我。”
纪书梧和纪父对视。
纪父道:“我们可以不报警举报假证的事,但希望你能……”
“no,no,no。”纪书梧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平静说,“我不要这个。”
纪父:“那你要什么?”
纪书梧闻言,指尖指向了纪母。
纪父:“?”
纪母眉毛拧了起来:“做什么?”
“我娇嫩可人的小手最近发痒。”纪书梧一本正经,“怎么治都治不好就去看了道士,道士说,它需要找到我的母亲的脸打两下才能好。”
“我是孤儿,母亲也只有养母你。”
纪书梧眨了眨眼,甚至还吸了吸鼻子,举起包着纱布的右手:“这只手都溃烂肿了。”
女生眼睛本就泛着红,水汪汪的眼睛透露着清澈单纯,看起来楚楚可怜。
纪父:“……”
纪母:“???”
这个贱人说得跟真的一样!
纪书梧是“偶然”想起陈年旧事。
纪家的多年虐待,当下还威胁她,她总不能让自己亏本。
纪书梧站起身,瞥了眼纪父:“您不说话我可就要冒犯了。”
纪父:“你确定联姻能成?”
纪书梧点头:“确定。”
她是这么说的,心里想的却是,成不成不知道,先爽一把。
纪母咬牙。
纪家落魄后,她得对着曾经不如纪家的豪门低头,都没脸去参加各大豪门夫人举办的聚会茶会了!
纪母深吸一口气,一脸就义样。
纪书梧重新看向纪母,神色冷漠。
对于无法用法律管控的犯人,新仇旧恨叠加。
纪书梧不留情面,一巴掌直接呼了过去!
很大的巴掌扇伴随着纪母的尖叫几乎响彻云端,纪书梧捂了捂耳朵。
“你这个——”纪母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纪书梧戳了戳手指,轻笑一声,一字一顿:“对不起,我乞丐,劲儿大。”
她看向纪父。
搞他还得从长计议……
“还有一巴掌欠着,我很信守承诺的。”纪书梧垂眼冲着倒在地上的纪母笑,“别想我啊。”
纪书梧转身出了纪家,走前还贱兮兮地吹了吹手。
天气多变,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附近覆上白色地毯,白茫茫一片。
纪书梧视力好,瞧见不远处一道身影站立在车旁。
是于卓。
他像是感知不到冷,靠着车原地凌乱。
“你怎么还在这?”纪书梧问。
于卓神情复杂,半晌才道:“纪小姐想去哪?我再送纪小姐一程。”
纪书梧没客气,打开后座车门,“谢谢你啊,你和你老板真是个好人。”
于卓也上了车:“纪小姐……要去哪?”
“你好像不太情愿送我。”纪书梧道。
于卓闭了闭眼,心里死一般静默:“没有。”
纪书梧想了想:“上次好像看你们去栖上云端,那你有那保安的联系吗?”
“姓沈的。”
于卓没说话,默默拿出手机找了找,递给了纪书梧。
纪书梧看了眼于卓给的备注。
栖上云端,南门保安,沈茴。
纪书梧点开主页,拿出手机照着微信号加沈茴的微信,而后将手机递回。
于卓还是不说话,默默接过。
纪书梧觉得。
于卓整个人透露着打工人独有的,淡淡的死感。
微信响了几声,立马被通过了。
【沈茴:???】
【沈茴:姜太公!!!】
【姜太公:深沉.jpg。】
【姜太公:是我。】
【沈茴:我在热搜上看到你了。】
【沈茴:怎么又签了娱乐公司,你梦想真是演员啊?】
【姜太公:为了钱。】
【姜太公:人总是会因为没有钱而做出违心事。】
【沈茴:……比如说上班。】
【沈茴:赞同.jpg。】
【沈茴:你竟然没忘了我?还能加上我?】
【沈茴:一反常态,图谋不轨……你的目的是什么?】
纪书梧缄默片刻。
我的茴,真懂我。
【姜太公:我想追一个人。】
【沈茴:……】
【沈茴:纪潼潼,你知道你这句话在我眼里是什么吗?】
【姜太公:什么?】
【沈茴:我想重蹈覆辙。】
沈茴突然连续轰炸,发了很多条,透露着她的气愤。
【沈茴:我觉得你真是有病,当演员你就是公众人物了,不好好约束自己天天追人追人!】
【沈茴:追叶渝追那么极端,简直丧尽天良!连理科学科都看得下去!】
【沈茴:真的,那年你搞得让我觉得你追不到叶渝会死一样!】
纪书梧:“……”
【姜太公:还真会死哎。】
【沈茴:……】
【沈茴:所以你现在告诉我追人,就是为了气我的?】
【姜太公:沈大人,冤枉。】
【姜太公:这不是不会追人嘛,想求身经百战的茴姐救我狗命。】
和沈茴认识的六年里,纪书梧只要瞥一眼她过得如何,都会被震撼到。
她初中爱混混,高中爱老师,军训爱教官,练车爱教练,理发爱Tony,生病爱医生,工作爱领导。
沈茴的人生经历完全可以总结为: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新郎。
沈茴很久才回复,消息里没说拒绝。
【沈茴:放过男高中生吧潼潼姐。】
【沈茴:演员恋爱没什么,但是你别追高中生好吗,八年前骂得多难听忘了?】
【姜太公:我什么时候说要追男高了?】
【沈茴:不是高中生?】
【沈茴:探究.jpg】
【姜太公:报告,绝对不是!】
【姜太公:其实就是……回国没几天就一见钟情啦。】
【姜太公:害羞.jpg。】
【沈茴:你还会移情别恋……别人?】
【姜太公: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的齐聚。就回国那天风娇日暖,我见他的第一眼,就沉溺在他的笑里……】
但打这行字的时候,自己都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好扯。
鱼同志……笑?
纪书梧还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姜太公:反正就是爱上了,爱得无法自拔非他不可!】
【姜太公:可是我追人……】
【姜太公:你懂的.jpg。】
【沈茴:行。】
沈茴熄了火,很久才发。
【沈茴:军·沈茴·师上阵。】
【沈茴:宝贝,今晚来我家。】
【沈茴:黄晓明比爱心.jpg。】
于卓见纪书梧沉浸在手机,这才从死人状态恢复,说道:“纪小姐?”
“啊?”
“我还要回公司工作。”于卓委婉,“请问您想去哪?”
纪书梧顿了顿,蓦地道:“我有事找鱼同志,你能送我去找他吗?”
于卓:“……”
平常来说。
应该是不可以的。
但是今天ooc的老板……
于卓:“好的,纪小姐。”
-
灵生寺,梨树枯败死寂,绵白的雪攀附在枝干,玉树琼枝,仿佛梨花从未离去,春季也从未过去。
靳修臣再一次踏足了此地。
一月虽然近春,可照样处于寒冬,气候也不稳定,鲜少有人会来寺庙,烧香拜佛。
他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在雪上留下踏过的足迹。
灵生寺中间最大的那棵梨树,挂着无数红绳与木牌,寄托着无数人的念想心愿。
这棵梨树是最特别的、年份最长久的。
它四季如春,从不枯萎。
被称作“神树”。
记不清多少年了,八年之内,他第一次踏进这曾经在他眼中封建迷信的地方。
缘木求鱼的,一味的,求神拜佛。
直至有一天,身后走来一名僧人。
僧人像是要断了他的最后念想,直言说:
“待盛夏飞雪,凛冬鸣蝉,施主所求,兴许可得。”
话落,便转身消失在人海。
八年间,再不见,其身影。
僧人的话意思一目了然。
靳修臣怎会不懂。
夏日不会飞雪,冬日不会有蝉,所求终不会得所愿。
后面,他不来灵生寺了。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远处山峦,素裹着万物促成一片茫茫。
靳修臣记得很清楚,去年六月,帝都下起了漫天大雪。
史无前例的,盛夏的雪。
他想起那句“待盛夏飞雪”,唯心主义破碎无边,可惜世事总是喜欢抹杀人的希冀。
靳修臣低嘲曾经,不知怎的,附近奏起声响,在耳畔的声音很轻。
他瞳孔骤缩,怔怔看着地面雪白的地毯。
幻觉一样的,微弱不起眼。
他知道他现在不可能致幻。
夏日总是避免不了的鸣叫声,几乎听了整整三年,刻进骨子里,难以忘怀。
……
凛冬,鸣蝉了。
靳修臣呼吸一滞,转头想找声音出处。
雪影婆娑,雪海无垠,回眸间,他漆黑的瞳孔于万物雾白中,出现了一抹亮色。
女生只穿着单薄的白色丝绸衬衫和高腰牛仔裤,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几乎要与雪色融为一体。
倏然,她弯弯眼睛,嘴角漾起笑意。
看着他。
在一片苍茫中,只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