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墨决定不再生孩子,这家里肯定有人觉得高兴,譬如大夫人之流。可聂墨现在根本不关心她的想法,他所作出的决定并非是为了讨好谁,为了报复谁,而是他心里的愿望。
当他有能力支撑起一个家,为妻子跟女儿顶起一片天的时候,他不想再看谁的眼色生活。
父母的意见只能成为参考,他会听取,却不一定会照做。
不过,聂阁老却是实在没有料到,他有两个听话懂事的好弟弟,又有一个才能品格卓越的大儿子,这些人此刻都不能给他欢愉,也不能令他好受片刻,仿佛此生所有的努力跟奋斗,都被聂墨这一番话给攻破了,坍塌了。
屋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聂墨再抬头,眉目平和,看不出一丝的戾气,“养儿方知父母恩,我现在也已经为人父,纵然先前有些小忿,现在也没有了。”
只是,他要做的事,是谁也拦不住的。
他要走的路,是不同在坐的任何一个人。
“好,我权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儿子!”聂阁老双眼通红,身子仿佛一下子佝偻了下去。
太夫人则微闭了眼睛,曲终人散的道理,谁都知道,可真到了这一刻,那难受也不是能够用言语宽慰的了的。
“树大分叉,儿大分家。趁着我还在,把我的东西先分了罢!至于你们,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若是不说,以后且不要后悔。我老了,也不可能到时候再从地底下爬上来给你们分辨。”
她都到了这步田地,也不想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大儿子是看不开,不过也就今日能放些狠话,聂墨虽然官位不高,看似也没有拥立之功,可就是这样,今上是绝对会将他当成自己人的,聂阁老深思熟虑了一辈子,他若是意气用事,也走不到阁老的位置。
接下来太夫人便一样一样的分派了自己的东西,她的东西都是自
己的嫁妆或者这些年攒下了的私财,便各自分成三份,命人取了出来,当着儿孙们的面交割到了儿媳妇们手上。
也不知是不是有感于聂墨先前的那一番话,太夫人的东西并没有偏向大房,反而三个儿子一视同仁。
老夫人妯娌几个跪着接了单子,默默垂泪。
“生死无常,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我死了,只要跟你们父亲合葬便好了,其余的,丧事也不必大办,死都死了,一了百了,很不用给外人看那些个热闹。”
太夫人再看看屋里众人,缓缓道,“百年大族,有昨日之繁荣,便有今日之凋敝,儿孙们要好生读书学做人做事,媳妇们要勤俭持家,便可再待一个百年繁盛。”
“遵老祖宗命。”众人皆跪。
太夫人最后摸了下聂墨的头道,“你能知养儿方知父母恩,很好,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又对众人道,“你们都散了吧,我好好歇歇。”
聂墨随着众人出了门,大家神情怏怏,分明有许多话说,心头却似被一堵墙给堵住了,留下侍疾的人之后,剩下的就各自回房。
聂墨干脆就回了荔园。
一进去看见聂江聂河等人都在,聂墨愣然,“你们怎么回来了?”
聂江忙上前道,“是夫人不放心二爷,叫我们回来,把荔园好好收拾收拾……,夫人那里有杜九娘在呢。”
聂墨点了点头,“我头痛,先歇一下,要是有事再来叫我。”也不换衣裳,直接和衣而卧。
睡下后却梦见祖母去世,父亲当众宣布将自己逐出家门,他浑身冷汗,一下子醒了过来。
聂江正好提了一只食盒进来,见他醒了,便道,“二爷醒了?大爷过来有一阵子了,见二爷睡着,不许我们通报。”
聂墨睡了一觉,起来只觉得脑子更加乱哄哄的,心里一直惦记着祖母那头,半梦半醒的十分难受,听
到聂江的话,皱着眉头问,“说了有什么事了吗?”
“没有,”聂江投了帕子给聂墨擦脸,小心翼翼的说道,“大爷就坐在院子里头的葡萄架子下头,说哪里凉快。”
聂墨想着若是祖母去世,他肯定回京守孝,就他那个官职,虽说看着挺能唬人的,但方九章自己都能把那一摊子事务来兼了起来,也就知道,其实并没有多重要了,不是重要的官吏,皇帝就是想给他弄个丁忧也没有理由,到时候少不了还是要回府居住,他自己脸皮厚无所谓,可要是全家人都给怎生脸子看,少不得又是症候。
他跟聂润差了十来岁,小时候倒是没有打架,当然也没什么依赖之情。长大更是因为聂阁老的压制,兄弟俩之间好似多了层隔膜,呃,当然也有可能算不上隔膜,顶多算一点耳屎,可谁又料到这耳屎竟然也有坚硬到一碰就痛的一日呢?
若非大夫人三番五次的刁难,兄弟俩不会走到今日的光景。
起码聂墨是不大愿意见聂润的,甭管外头的人看聂润多么的好,聂墨只会觉得自己更好。他明明也很努力,也没有想去跟聂润争什么,他只想过自己想要的那种日子……
聂江是聂墨的心腹,这么多年,可以说比这个家里任何人都了解聂墨,见他没什么精神头,想着夫人说过的话,“就算太夫人有个万一,公公婆婆也都在,不能叫二爷担上不孝的罪名,二爷有做不到的地方,你要尽力的描补才行。”
怎生觉得父母兄弟是生命之中的一部分,即便再不喜欢,那也不可分割,她不愿意聂墨跟家里闹的太僵,因此对聂江是百般嘱咐,叫他务必不能再令聂润聂墨更加离心。
人就是这样,假若是身边不相干的人犯了不可饶恕的错,那肯定会不能原谅,可若是自己的血脉亲人犯了同样的错,即便不
高兴,不快活,一时半会儿的不谅解,等一段时间过去,血脉的亲缘就又会占据上风。
聂墨如此的耿耿于怀,何尝不是还对亲情依依不舍?
可是他那张嘴,也实在是毒,说出话来锋芒逼人,一般二般的人还真扛不住。
聂江可不敢以身相试,他只好说些旁的,略微无关紧要的事,“今年荔园的葡萄结了好多,大爷说您跟夫人在外头,便叫人把它们都洗干净晒干酿成了葡萄酒……”
“听庆阳说,刮风下雨的,大爷都时不时的过来荔园看看……”
聂墨冷哼一声,“你收了他多少好处?”
“大爷可没给小的赏钱,倒是夫人许了小的不少好处。”
聂墨打了个哈欠,“行了,你去问问他饿不饿,要是不饿就等等我,我饿了,要是饿,就过来再添一双筷子。”
聂润却提了一壶酿好的葡萄酒过来。
聂墨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将杯子摆到聂润跟前。
“这酒的度数很低,当水喝罢了。”
聂润开口解释。
聂墨却不愿意说这些零碎,直接开口问,“大哥过来找我有什么事?”话里没有挑衅,说的很平和。
聂润仰头一口喝干了杯中酒,“我是来跟你和解的。”
“我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和解的。”聂墨眼皮没抬的继续说道。
“我不可能休妻,你也不可能带着怎生搬出去住,父母那里总要晨昏定省,你自己无所谓,怎生呢?孩子又怎么办?”
“我可没让大哥休妻,您别拿这种大事来跟我说。”
聂润疲惫不堪,“她做了错事,也已经受到惩罚,就算你觉得不够,可我给你一把刀,你敢不敢去杀了她?”
聂墨心道,她都不敢光明正大的害人了,凭什么要他正大光明的报复回去,他暗地里弄死一个人,心里一点负担也没有。
“我不是为了她才来跟你讲和
的,我是为了三个孩子。之前的事我也有错……,当日心里全是庆幸,幸亏没有酿成大错……,我跟你保证,以后她只会老老实实的待在和贤堂,你先不要跟我瞪眼,听我说说条件,我替你在父亲母亲面前开脱。”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没什么好开脱的。”聂墨嘴硬道。
聂润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是么?你是没什么好开脱的,可身为子女不能不孝,怎生要不要到父母跟前尽孝?父亲会不会将对你的怨怪迁怒到她身上?”
最后语重心长的来了一句,“你便是再有本事,这天下的事你一个人也做不完。”
聂墨却想着祖母看自己的眼神……
“你什么时候能把爹说服?”他突然开口问道。
聂润没想到事情能够进行的这么顺利,连忙道,“我从你这里回去就去找父亲。”
“我要先看到效果再决定要不要原谅你们俩。”
聂润哭笑不得,却也只道,“你先吃饭吧,我这就走了。”
聂阁老正在生气,这种气闷,他连妻子都不肯说。
他觉得聂墨这个兔崽子骗了他,一面骗他私房银子,一面还觉得他偏心!
真是各种心塞。
他现在只想狠狠的揍聂墨一顿,然后再把他赶出家门。
聂阁老见了聂润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弟弟不懂事……”
聂润心里一叹,知道父亲这是不愿意他们兄弟二人生嫌隙,果真接下来聂阁老开始大骂聂墨。
骂来骂去也没骂到重点,若是聂阁老真要弄聂墨,一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能压的他抬不起头来。
聂润心里苦笑一下,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多喜欢当这个老大,家族传承的高位,嫡长居之也好,能者居之也好,都是各有利弊,他身在其中,不仅不能像聂墨那样自由,还要担负起承上启下的责任,这责任就如大夫人,他不喜欢,却不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