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有直抒胸臆,也有安静审视,更有宽厚容忍,尤其是对亲人,太多时候必须顾忌各方面,所以心理学认为真爱就是完美关注,就是婴幼儿时期对母亲的那种完全依赖。
王动就怕妻子受到这样的伤害,她是母亲也是女儿,知道真相两头受不了,于是思来想去,还是决心将所有过错揽到自己头上。
李解放刚才离开饭店王动送到门口,他就提到这个事情。他的意思他不会给女儿说,甚至不想让王动说,隐瞒一段时间再说会好些——当时没反驳,但王动知道自己做不到也瞒不住,很简单,大人们都在省城,儿子王动交给谁了?雷大娃都来了,交给雷大娃老婆了?
雷大娃跟他朝夕相处十多年,看他皱着眉头马上猜出他在想啥,随即就开口:“老弟,要不我跟春晖说吧,他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妹妹,我来安抚。”
很感激地看了这位老哥一眼,王动摇摇头说:“我来吧。你们也别去医院了”,又扭头对高胜利说:“有劳你带我这仨兄弟先去宾馆住下,然后就回家吧,累一天了。”
“对面就是,不用高老师带了”,雷大娃马上说:“不用管我,刘军你跟麻敬先去休息,到前台报王动名字即可,马总刚才说都安排好了,我去照护下李局长,随后就过去。”
高胜利也想跟王动再说说话,于是就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小区高楼:“我家就住那儿,溜达几步就回去了。我去医院问问,随后转普通病房需要什么,提前准备。”
自己得安抚妻子,老岳父确实需要个人陪着,雷大娃是不二人选,且晚饭老人家就没怎么吃,于是不再推让:“行吧,刘军、麻敬你俩先回宾馆休息,雷大哥跟胜利进去把我岳父劝出来,带他吃口饭。”
三人进去,看李解放跟李春晖并排坐在重症室门口的椅子上,默默无语,旁边还有几个家属,也都是一脸悲痛,心里瞬间都不好受。
好说歹说,李解放才跟着雷大娃、高胜利离开,王动坐到刚才岳父坐的地方,犹豫再三才开口:“春晖,咱儿子已经到北京了,王少雷给买的票,这事情我提前一点都不知道,他早上还训练,吃完早饭后提着书包带了几件运动服两双运动鞋就偷偷去了火车站……”
李春晖真以为儿子现在在雷大娃家,雷大娃的老婆对王冠也很亲,闻听此言如雷击顶,马上就明白今天母亲突然发病的原因,随即嘴唇抖动着说出几个字:逆,逆,逆子啊……
摇头,伸手抱着老婆肩膀,王动泪如雨下:“你别太生气了,这个事情从根源上就怨我,直接同意儿子去历练历练,打完比赛回来再改位置来得及,只是对王少雷有看法于是反复阻拦,然后,唉……”
身体向前倾着,一直手搂着妻子,一只手捂着脸,不能发出悲声,任由泪水横流,泪珠从王动的指缝渗出,滴答在地板上很快成片。
年进三十才感受到赵慧珠的母亲情感,还有隔代对王冠的爱无处不在,这样的东西不是谁都能理解,那种早晨起来就有热饭等着、随时随地都有关怀,真就不是血缘维系,而是毫无别扭地付出与相处。
自成家后,他才知道生活里还有一种温暖叫妈妈。甚至王冠出生,这样的温暖不减反增,王动知道老岳母每天的辛苦,不仅仅是吃饭收拾家洗衣服,而是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又不能阻不能拦,只能尽可能去迎合,去融入。
而在这一刻,未成年的儿子不能怪罪,唯有心疼岳母,十多年朝夕相处片段相连,想着可能的失去顿时心如刀割,无法抑制。
看丈夫如此悲痛,像有一个受伤后无助的孩子,根本不像一个高水平的远动员、教练员、心理学专家,李春恩顿时顾不上埋怨儿子,只能跟丈夫一样落泪难过,她知道这时候说啥都起不到安慰的作用,但心里是更多的欣慰。
当然,她是亲女儿,母亲与她隔着一道门,生死未卜,她的伤心担心也都到了极限。
从半上午发病到现在,王动全身心都在岳母身上,此时稍有放松但又觉着措手无措,顿时就像无意犯错铸成大错般,自怨自艾。
就在俩人差点就抱头痛哭时,一个人走到跟前,然后就是一句很不客气的话:“这里不是哭的地方,你俩都是排球运动员、运动健将,我看还不如普通人坚强!”
赶紧擦泪,俩人站起来,王动有些不好意思:“张院长,梅姐,我们,我们有些情不自禁,抱歉。”
摆手,张梅拿出口罩边戴边说:“咱们排球运动有个犯规叫位置错误,现在,你俩都犯规了,就是位置错误!请马上离开这里,回宾馆去休息!”
哭了几分钟也算发泄,王动肯定比李春晖理智,也知道今晚就是在这里坐个通宵,于事无补不说,反而会悲伤过度徒劳无益,于是马上点头说:“谢谢梅姐,我们现在就离开。请问明天我岳母几点能出重症监护?”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病人能不能到普通病房,得看病情才可以判断,所以,一两天,三五天,甚至一周才出来,都有可能。但我可以肯定,明天中午前,你岳母肯定出不来,毕竟溶栓时间有些晚,但年龄不到七十且身体状态还不错,应该很快就能恢复意识。”
“明天上午八点多过来吧,可能有几个检查需要家属配合,你们也可以看看病人。”
知道张梅晚上有手术,王动赶紧再次道谢,说着“不打扰、再见”就拉着妻子出来到了医院的前门:“晚饭没吃吧?刚才路过看有家二十四小时粥棚,走,过去喝一碗热乎粥,坐会儿。”
一点食欲也没有,但心疼丈夫,知道刚才晚饭也没吃几口,便不再拒绝,夫妻二人便走了过去,此时已接近晚上十一点,店里服务员比客人都多。
没有征求妻子意见,王动点了两碗粥一份煎饺,然后端到餐桌后开始说儿子,这是故意为之,尽管不愿意提,可当下只有这个才可以让妻子分心,转移注意力减少悲伤。
“如果我没记错,咱们儿子应该是男排国字号最年轻的队员,自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国字号排球队员。”
盛粥的勺子抖了下,李春晖愣了下说:“我知道国少限制年龄18岁,还有个亚洲中学生锦标赛限制年龄15岁,也就是U15,儿子这是国家少年队集训,还不算国字号吧。”
点头,王动示意妻子继续喝粥,自己则若有所思地说了几句:“咱家冠冠的水平我觉着打十五六岁级别的比赛,也就是U15、U16应该不落下风,打亚洲少年锦标赛,上限十八岁,那王少雷是够胆大的。你是国家级裁判,你肯定知道,亚洲排球少年锦标赛两年一届,期间集训多次,最终出去的十二人,基本都是17岁18岁,个别突出到16岁已经凤毛菱角了……”
喝一口粥,李春晖此刻终于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自己儿子身上:“对啊,最终出去打亚洲少年锦标赛的十二名队员,只有一名自由人,冠冠还不到十三岁,他能否胜任且不说,王少雷敢这么赌?”
“他敢”,王动夹起个煎饺放到妻子面前的补碟里,思绪拉回多年前:“我跟他在一起打了两年球,他在球场从来都是不管不顾,打疯了什么球都是下死力,每一次比赛我们队他的触网都是最多的。”
点头,李春晖往碟子里倒了些醋:“从他这不择手段把咱家冠冠弄走的表现,我也相信他敢赌。那么,你觉着咱儿子能胜任吗?我记不清了,国家体育总局此前应该下过文,这一届国少是为北京奥运会选材培养,冠冠能去是好事啊?你为何一再阻拦?”
刚才在医院,王动说过这个事情是自己的错,所以李春晖此时问出来也不突兀更无怪罪的意思,就是探讨,因为家里早就有约定,关于王冠在排球方面的发展王动说了算。
很直接,也反复想过,王动说了三个原因:第一,我不信任王少雷,且这个人急功近利;第二,咱儿子从小就比较自我比较傲气,我怕这么早成名会被捧杀,就是伤仲永,就是拔苗助长;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动机,王少雷让咱儿子进队的动机也许就是当棋子用,可能跟咱爸有关,亚排联主席、国内排球界的绝对权威,对他下一步竞聘国家男排主教练有帮助。
觉着有些过分,王动随即举了个例子:“跟儿子一起去的,还有高胜利的儿子高飞,十四岁不到十五岁的二传,我觉着他叫高飞过去就是给高胜利面子,还有,陪咱儿子。”
“也许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我敢跟你打赌——这一期集训一个月后结束,然后去东南亚拉练一个月,春节前参加亚洲少年锦标赛,届时高飞肯定去不了。甚至,这个月结束他就回来了。”
都是搞排球专业的,听到这里李春晖点了点头:“我不跟你赌,高胜利待咱们不错,这样对他不礼貌,当然我知道你是就事说事,肯定很希望他儿子能参加这一届的亚洲少年锦标赛,但高飞的比赛我看过,河右省同龄人里肯定是顶尖,放眼全国,不要说大他两三岁的队员,就是相仿年龄他应该也排不到前面,现在身高就不够。”
“嗯嗯”,王动现在倒是看开了:“我不想任人摆布,也是不让儿子去这期国少的原因,但这样决定多少有些对不起高胜利,王少雷‘挖走’咱儿子,怕咱怪罪,就顺水人情让高飞也去了……”
同等条件考虑事情,女人毕竟比男人细腻,再加上李春晖不想王动太过自责,于是就说:“能参加国少集训,本身就是一种肯定与荣耀,就算去一期或者半期,甚至个把月,也是很好的锻炼,对下一步发展有极大好处,你说不是吗?”
肯定是,入选国少集训就可以在简历上填写:曾入选排球国家少年队。这本身就是很多从事排球运动的孩子,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