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苏昱的话明显少了许多,肖遥把徐承伟发来的资料打印出来,苏昱就拿着资料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照徐承伟透露的信息,基本可以确定郝佑明对郝帅的现状毫不知情。
一个聊天三句话不离儿子的独居老头儿,会因为心疼儿子对陌生人都施予善意的父亲。
肖遥曾有幸窥探过这如山爱意的一角,如烟火般在他的生命中绽放了一瞬,足以让他回味一生。
他和苏昱都是缺爱的人,他知道此时苏昱的不忍比他更甚。
他们像流浪猫一样,从遗失宠物的大人身上偷来片刻慰籍,如今却要亲手为这人递上血淋淋的刀刃。
一直到深夜,苏昱房间的灯都没灭,肖遥坐在一楼,周身是浓稠的黑暗,他看着二楼的那束光许久,终于轻手轻脚上了楼。
站在门口就能听见隐约的风声,走进房间,能看见阳台的玻璃门大开,白色纱帘被风吹得飘荡不止,苏昱靠坐在阳台一角,蜷缩成一个模糊的黑影,一动不动。
肖遥快步走到阳台上,半跪在苏昱面前,见他闭着眼呼吸均匀,伸手在他脸上探了探,一片冰凉。
他小心将人抱起,平躺着放在床上,又仔细掖好被角,把额前的头发轻拨到一边,握着苏昱的手,直到这人全身都暖和了,才终于缓慢地叹了口气。
视线刚从苏昱的脸上移开,肖遥的目光就定格在了床头柜的相框上。
这是肖遥第一次进苏昱的房间。
迟钝如他,在看见静躺在灯光下的破碎枯叶蝶的时候,从年少至今的点滴回忆压缩成无数星光,霎时穿透了他的心脏。
他极轻地喘了口气,抬手想要触碰蝴蝶的翅膀,却被相框玻璃挡住。
指尖颤了一下。
眼前似乎浮现出大片热烈的火烧云,从草地的边界无限蔓延,树顶都被染成橙红色,漫天的粉雾之下,是一个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
这是年少离别那天……站在窗口的苏昱看见的景象吗?
这画面和苏昱朋友圈里的三张照片渐渐重合,几乎一样的角度,只有无法复刻的夕阳和一去不返的少年再没出现过。
苏昱,早得多是多久呢?
这句话无端在肖遥耳边响了一遍,他转而去看熟睡的苏昱,心脏像是突然被人攥紧,猛地抽痛了一下。
“你可不可以……别再让我心疼了?”
这话说得极轻,尾音几乎只能听见气音。
他闭着眼和苏昱额头相抵,苏昱却好像在睡梦中感受到了某人的情绪,拧着眉哼哼了一声,手胡乱在被子上抓了一下,正好抓住肖遥的手指,这才安分下来。
肖遥心里酸软一片,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在苏昱脸上亲了好几下,又不敢亲重,怕把人弄醒。
苏昱在睡梦中觉得脸上有只调皮的虫子,一会儿跳到这儿一会儿跳到哪儿,弄得他脸上痒痒,于是抬手一巴掌拍扁了该死的虫子。
某位虫子挨了一巴掌,顿时不敢动弹了,眨巴着眼睛看着苏昱,待确定没把人弄醒,才小心翼翼地单手爬上了床,然后把苏昱圈进怀里,拜访枕边人的梦境去了。
第二天一早,苏昱迷迷糊糊醒来,一睁眼就撞进了一双满含深情的眼眸,他迷茫地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还没睡醒,不料手很快被身边的人拉了过去。
肖遥在苏昱的指尖亲了下,嗓音低沉:“早安。”
苏昱眨巴了下眼睛,艰难回忆起昨晚的场景,问:“你怎么会在我房间?”
肖遥一脑袋扎进了苏昱怀里,声音被衣料闷得嗡嗡得:“没你睡不着,晚上偷偷上来的。”
“……”
不对劲……
苏昱无意识抓了把怀里毛茸茸的脑袋,眯着眼睛怀疑自己还在做梦。不料那脑袋往上拱了拱,停在了肩窝处,缓缓吸了口气,又在锁骨舔了一口,咂吧咂吧味道,半晌肯定道:
“你好香。”
“……”
苏昱忍无可忍,借着起床气的劲儿,一把薅起肖遥的头发,逼迫他仰头和自己对视:“你昨晚是不是喝酒了?现在发酒疯呢?”
不止,昨晚的发现简直像一针慢性的兴奋剂,害得肖遥今天早早就睡意全无,一边欣赏苏昱的睡颜一边回味,越发觉得面前这人让他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么看着我干嘛?”苏昱被肖遥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薅着头发的手转而去蒙他的眼睛。
“觉得今天格外喜欢你,想多看几眼。”肖遥被蒙着眼,嘴角却是笑盈盈的,
苏昱被这话逗得嘴角噙了笑,最终还是没忍住垂头和肖遥接了个温存的吻,蒙住眼的手始终没放下。
在家耽搁了一上午,二人磨磨蹭蹭犹犹豫豫,苏昱甚至吃过午饭就把自己藏进了被窝里,试图再逃避一会儿现实。
可再怎么不忍心,终究还是要去做他们该做的事。
郝佑明今天没有工作,下午出门找小区里的几位大爷打乒乓球去了。肖遥和苏昱到他家的时候,见家门紧闭,给他打了个电话,老头儿得知后开心得当场跟球友认了输,一撂拍子转头就要走。
另一位大爷问道:“这么高兴啊老郝,是不是儿子回来了?”
郝佑明走得飞快,冲后摆了摆手,乐呵道:“哎呦,差不多差不多。”
站在楼梯口等了没一会儿,就见郝佑明小跑着往楼上来,苏昱忙上前扶了把,无奈道:“您别急,我俩又不会跑。”
郝佑明嘿嘿一笑:“那可说不准,我老头子这儿简陋,留不住人啊。”
“您要是这样说,我可就要把您绑去我的大别墅住了。”苏昱笑道。
“拉倒!”郝佑明掏出钥匙开门,故作嫌弃道,“我一老鳏夫,天天看着你们卿卿我我啊?还活不活了我?”
打开门,老头儿又扭头冲二人笑道:“况且我要走了,我儿子回来就找不着爹咯。”
这话一出,站在门口的两人都没了声音,老头儿觉得奇怪,问了句“怎么了”,没想到没得到一句回应,就连号称“苏腾影帝”的苏昱脸色都明显不太好。
俩一米八以上的大小伙儿,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如今嗫喏着站在原地,像犯了错不敢进家门的孩子。
察觉出不对劲,郝佑明也没多问,只先招呼着两人进了门,待茶水泡好,水果点心都摆上了,他一改往日没正形的样子,此时拖来个凳子,往两人面前一坐,俨然是个庄严的长辈。
“跟叔说说,是不是遇着难处了?”话落,似乎是想到什么,他眯了眯眼,试探道,“你俩吵架了?还是家长不同意?或者有人说你俩坏话了?”
他越说越笃定,看着俩孩子欲言又止的模样,越发觉得是孩子受了委屈,气愤地一拍大腿:
“不就俩男的搞对象吗?都二十一世纪了,我老头子都没意见,谁比我还封建呢?!用他奶奶的裹脚布缠脑仁儿了是吧?!”
他一撸袖子,那架势感觉只要得到一个答案立马就能为了俩孩子冲上去跟人干仗。
“说!大胆说!叔给你们做主!谁敢欺负我家孩子我跟谁急!叔干了这么多年外卖员,那体力可不是盖的,分分钟给他干趴下!”
郝佑明的语气像是在逗小孩儿,却字字回护,句句由衷。
肖遥和苏昱被他逗得露出些笑,却心间酸楚,喉中哽噎。
他们清楚此行没有退路,也知道必将承受后果,正是因为再明白不过,所以怒火也好哀怨也罢,由一个人承担就够了。
于是肖遥全程把苏昱按在一边,一个人郑重地向郝佑明叙述了前因后果。
郝佑明的表情最初是茫然的,他们口中的郝帅和他的儿子怎么也不像是一个人。
他那乖巧孝顺的儿子,怎么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就成了个作奸犯科的亡命徒了呢?
他心中激愤,面上却不动声色,看上去几乎是平静的:
“带我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