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明明电话里苏昱的声音听上去很正常,但肖遥还是觉得不安,想车开得再快一些,想看见苏昱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
他望着车窗外黑沉的夜色,眉头紧锁,不住地催促司机师傅开快些。师傅都被催得不耐烦了,撒气似的,把车载音响的音乐换成摇滚,音量调到最大,随着音乐鼓点不断加速。
下车的时候,肖遥都走出十几米远,感觉脑子里还回响着“动次打次”。
这地方是个别墅区,每一户都是独栋,肖遥弯弯绕绕拐了几个路口才找到苏昱给的地址。
苏昱的房子就在眼前,一楼有大片的落地窗,但都被窗帘遮挡,透出些不甚明亮的灯光。
苏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室内很空旷,只有沙发旁一盏落地灯开着,光清清冷冷地照在他身上。放在腿上的手蜷着手指,他不自觉地按压着指关节,目光落在书房虚掩的门上,拧着眉眸光冰冷。
突然,门铃响了一声,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口,手指骤然收紧,指甲在手心划出一道红痕。
起身走到玄关处,透过显示屏看来人的脸,苏昱的手指已经搭上门把手,却抿着唇踌躇良久。
门慢慢开了道缝,屋里的灯光漏出来,正好打在肖遥脸上。
这人看着他的眼睛,眼底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沉甸甸地压在苏昱心口,害得他胸膛滚烫,喘出的气息都带着颤。
这是一双在他二十岁生日就出现的眼睛,如今时间辗转三年,他才知晓二十岁那年上天就眷顾了他一回,给了他世间最好的生日礼物。
苏昱突然很想伸出手摸摸这人的脸,他也真的这样做了,几乎没有犹豫。
指尖从侧脸滑到下巴,激起一阵痒意,门缝里的人在看他,看得很认真,认真得几乎痴迷。
“叫你来你还真来了,是傻子吗?”
肖遥心跳如擂鼓,因为苏昱的眼神和动作,也因为苏昱说的话,他一把按住苏昱的手,安抚性地捏了捏他的手指,轻声问:“怎么了?”
苏昱没有回答问题,只是突然笑着说:
“我现在又想叫你走,你走吗?”
肖遥把门缝拉开了些,拉着苏昱的手挤进门,反手把门关上,生怕苏昱真的一句话又把他赶走,现在的苏昱太让他担心。
进屋之后,他下意识扫视了眼屋内,又抓着苏昱的胳膊一叠声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告诉我好吗?你都把我叫过来了,我是不是能帮上忙?”
话音刚落,室内灯光大亮,书房的门突然被打开,数十人从书房鱼贯而出,顷刻间就把二人团团围住。
肖遥下意识一步上前,把苏昱护在身后,拳头紧握,眼睛死死盯着从书房里缓步走出来的人。
姜士因每一次在人前出场总是精致得体的,他不紧不慢地走到玄关处,斜倚在墙边,自上而下打量着肖遥,摇着头啧啧两声,感叹道:“苏总,你养的这条狗对你还真是忠心啊。”
肖遥神色不变:“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你就得问苏总了,”姜士因止不住地笑,“就怕苏总难以启齿啊。”
苏昱被肖遥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原本一言不发,这会儿突然手搭上肖遥的胳膊,用了点力将他推开。
肖遥下意识看向他,却见苏昱面容冷淡,眼睛里半点瞧不出刚才流露出的情绪,看也不看他一眼,错开他向姜士因走去,边走边说:
“姜先生,人我也给你叫来了,快别废话了。”
“别扫兴啊苏总,我还没玩儿够呢,”姜士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苏昱,言语间难掩兴奋,“礼物当然要当着人家的面拆啊,这才够惊喜,你说是不是?苏总?”
苏昱看了眼信封,随手接过,慢条斯理地撕开封口,看见里面的内容之后沉默半晌,掀起眼帘烦躁地看了眼姜士因,似乎是在讥讽这人无聊的恶趣味。
“怎么了?几张照片而已,”姜士因瘫开手无辜道,“苏总不会舍不得吧?”
苏昱冷哼一声,回身迎上肖遥的视线,抬手一点点把信封里的东西倒在地上。
照片一张接一张地砸在地上,每一张上闪过的都是苏昱的脸,淡笑的苏昱、沉思的苏昱、垂首低语的苏昱……
那些肖遥在无数个深夜才敢触碰的幻梦,他小心翼翼藏匿的爱意,他无处安放的眷恋和演技拙劣的自持,似乎都在这一刻被粉碎。
他觉得脚下的地面开始长出裂纹,碎石震颤着融入地底,露出翻滚的岩浆,下落的照片被顷刻间融化,附着着火星的灰烬顺着气流翻滚,在他的衣服上皮肤上留下灼烧的印记,密密麻麻地疼。
可他的眼里只剩了岸上的那个人,他站得肩背挺直,表情几乎是柔和的,安稳地直视着那个能给予他判决的人。
直到信封里的照片倒尽,苏昱垂眼扫视了下满地狼藉,很快收回视线,扔了手里的信封,像是想要尽快结束这场闹剧,转头看向姜士因:“可以了吗?”
姜士因充耳不闻,搓着手心满眼期待地看着肖遥,半晌,对肖遥的反应很失望似得,兴致缺缺地踢了踢脚下的照片:“不过如此。”
“行了,没意思,”懒洋洋地说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姜士因紧了紧手套,勾起嘴角,“把他带回去,慢慢玩。”
站在一旁的小弟们闻言很快控制住肖遥,抓住肖遥的手反剪在背后。肖遥被几双手抓着,站在原地像是放弃了挣扎,视线始终落在苏昱身上。
见人被控制住,姜士因也懒得再浪费时间,刚要道别,就听身边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他心中一凛,下意识想要躲避,动作却慢了一步。
砰——
枪响过后,现场一片死寂,只有身体倒地的声音格外清晰。
形成包围圈的人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有的甚至腿软得需要扶着墙才能站得住。
姜士因目瞪口呆,看着举着枪的苏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哇哦,苏总,你真是太让我惊喜了。”
苏昱慢条斯理地收回枪,冷声道:“麻烦不早点解决,只会越来越麻烦。”
肖遥躺在地上,气息渐弱,在苏昱的话音中渐渐闭上了眼睛,胸口涌出的鲜血顺着衣服在地上积了一滩。
“啧啧啧,太血腥了,”姜士因弯腰看了一眼就捂着鼻子退开了,冲苏昱眨了眨眼,“不过我喜欢,你可比你爸出息多了。”
苏昱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姜士因绕过地上的鲜血,走到门边还不忘转身装模作样地冲苏昱行了个绅士礼,“恭喜苏总,通过考验。”
“不送。”苏昱说。
门被重新关上,苏昱僵立在原地,缓慢地呼吸,眼神发愣,像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手上突然没了力气,枪自他手中脱落,啪嗒一声砸在地上,他突然惊醒,视线终于投向肖遥。
最终他重重闭了闭眼睛,脱力般跪倒在地。
第二天上午,徐承伟和袁胜早早到了店里,见肖遥还没到,干脆坐一起玩了几把游戏。一局玩完,袁胜看了眼时间,终于没忍住,嘀咕道:
“肖遥怎么回事?是不是昨天喝多了?”
“叫你昨天一直劝他喝酒,他两杯倒你不知道啊?”徐承伟说着给肖遥打了个电话,放在耳边听了半晌,最后疑惑地看了眼袁胜,“没人接。”
“不会真喝大了还没起吧?”袁胜说。
徐承伟略一思忖,觉得还是不放心,干脆道:“别等了,去他家找他。”
二人都是行动派,店门一关直奔肖遥家。
到了门口,袁胜哐哐哐一顿敲门,室内一点动静都没有,电话打了几个也没人接,干脆拿了肖遥藏在电箱里的备用钥匙开了门。
门一开,俩人都惊得愣在了门口,袁胜抬手指着像龙卷风过境一样的房子,结结巴巴道:“这这……这是遭贼了啊!”
想起上回的车祸,徐承伟心道出事了,忙冲进房子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没找见人,只好迅速报了警。
报完警叫袁胜在房子里等警察,又迅速拨通了周皓的电话,边打电话边向缉毒大队的方向去。
笃笃。
门被敲响,屋内很快响起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那声音停在门后,随着门把手转动,门被打开。
门里的人穿着浴袍,腰带松松垮垮系在腰间,裸露着半个胸膛,发梢还在往下滴水,水滴落在耳尖,顺着耳廓下滑,坠在耳垂下,搭配上那颗粉色的痣,像颗水晶耳坠。
“给你找了两套衣服,试试看。”苏昱说。
“进来吧。”
肖遥把门推开了些,转身进了屋内,也没看身后的人,拿起扔在床上的干毛巾就开始擦头发。
“我再去拿个吹风机下来。”
苏昱把衣服放在床上,说罢又要转身就走,肖遥头也不抬,伸手拉住苏昱的手腕,待苏昱停下脚步又马上松手,说:“不用,擦擦就干了,你已经来回跑了好几趟了。”
没办法,苏昱只好留下,原本想找个椅子坐坐,但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正放着件染血的防弹衣和破了的血包,于是他挪动脚步,站在墙角,后背往墙上一靠,垂着头开始揪自己的衣角,偶尔瞥一眼肖遥,像个罚站的乖宝宝。
房间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剩肖遥擦头发的声音。不多时,擦头发的声音也没了,安静得有点尴尬。
肖遥假装不经意地往苏昱那边看了一眼,差点绷不住——怎么看着还怪委屈的?
然后说话的声音不自觉温柔了八个度:“过来坐。”
苏昱倒也不客气,很快走到床边坐下了,就是和肖遥隔了一个床角,想面对面说个话都要注意点别扭到脖子的那种。
“好好聊聊吧?”肖遥对着前面的墙说。
“嗯,你说。”苏昱垂着头对地板说。
“我来之前,姜士因跟你说什么了?”
苏昱猛地转头,看着肖遥的耳朵:“你要聊这个?”
肖遥懵逼回望:“不然呢?”
苏昱气哼哼地转过头,没好气道:“没什么!”
肖遥身份特殊,既是出逃的试验体,又在苏昱身边潜伏多年,他去缉毒大队的时候,姜士因拿不准他手上会不会有对组织不利的信息,干脆派人去了肖遥家里搜查,没想到一搜就搜到了一份惊喜,于是他拿着惊喜去了苏昱家,想利用苏昱把肖遥钓出来,毕竟肖遥多存在一天对他们来说都是隐患。
“前天没在路上撞死他,都是因为那些警察,他们能来的那么及时,他身边一定有眼线!”
苏昱的视线从摊在桌上的照片上挪开,盯着姜士因,沉声道:“前天撞他?”
“干嘛这么看着我?”姜士因说,“你这个保镖可不简单,我是在替你清理门户啊。”
“我不喜欢别人插手我的事。”苏昱说。
“苏总,你似乎搞错了,这不是你的事,是我们的事,麻烦你不要妨碍我们办事。”姜士因双手撑着茶几俯身看着苏昱,“况且对你来说只是一个保镖而已,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你不是想取代苏晋成吗?这只是一个很小的考验,只需要你配合而已,很难吗?”
苏昱不知道姜士因为什么执着于置肖遥于死地,他直觉肖遥一定有事情瞒着他。
他可以不配合,可以想方设法救肖遥一次,可就姜士因这执着的样子,这次不得手还会有下次,一而再再而三的谋杀,意味着要日日提心吊胆,一直生活在恐惧里,等待着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
既然如此,比起哪一天突然到来的死亡,不如直接制造一场死亡,彻底消除姜士因的戒心。
只能说庆幸某位上班摸鱼人这次格外靠谱。
李垠凡在接到老板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飞奔去了苏昱住处,把肖遥拦在了苏昱家门外,这才有了苏昱和肖遥后来演的这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