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多的电话,现在已经快九点了。
他心里紧了一瞬,毫不犹豫地回拨了电话。毕竟他们实际上很少联系,苏昱现在又在住院,突然给他打电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电话很久没人接,肖遥等得越发不安,正想挂掉电话直接去医院,手机里突然传来苏昱的声音。
“肖遥,晚上好啊。”
听苏昱声音正常,憋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他放缓呼吸,用自然的语气解释道:“今天睡了一下午,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没听见。”
“嗯,刚睡醒吗?”
那边很安静,只听得见苏昱的说话声,估计是咳得多了,嗓音有点哑。手机和耳朵贴得近,耳骨被这声音震得有些痒,肖遥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了下,默默把通话音量调到最大。
“醒了有一会儿了,”他诚实道,“刚吃完晚饭。”
“嗓子怎么了?”
肖遥犹豫了一下,还是答:“有点感冒。”
“嗯……”苏昱停顿了一下,“估计是跨江大桥的夜景闹得。”
肖遥轻笑了声,被这一问一答带跑偏了一会儿,笑完才想起来问一句给他打电话是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吗?”
苏昱答得漫不经心,好像这通电话打过来就是为了闲聊。
那边安静得很,这会儿估计只有苏昱一个人,肖遥又开始心疼,觉得几乎能听见苏昱的声音在空荡的病房里回荡,也从苏昱的话里莫名听出了点委屈。
苏昱不知道原本慰问病号的一通电话能被误解成这样,只听见肖遥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问:“在干嘛呢?”
苏昱叹了口气:“刚工作完,休息会儿。”
住院还要工作到这么晚……
肖遥也叹了口气,说:“堂堂总裁怎么还要加班呢?”
苏昱跟着叹了口气:“能者多劳嘛。”
肖遥嘟囔了一句:“王婆卖瓜呢。”
苏昱:“……我听见了。”
笑着哦了声,肖遥毫无诚意地表达歉意:“苏总大人大量,当做没听见好不好?”
苏昱正打算佯装生气逗几句,话没出口突然开始咳嗽,肖遥收了笑意,静静听着,直到对面安静下来才说:“喝点水。”
“不想喝了,今天喝得够多了。”说完又咳了几声,待喘匀了气才笑着说,“不问问我为什么咳嗽吗?”
“为什么咳嗽?”肖遥往后靠着,闭着眼低声道。
“住院了。”
苏昱答非所问,肖遥也没什么反应,顺着他的话说:“在哪儿呢?”
“怎么?要来探病?”
“嗯,”顿了顿,肖遥说,“作为朋友,应该的。”
“好啊,”苏昱笑了笑,“正好我明天晚上闲着没事。”
“明天晚上不是要……”肖遥下意识说到一半,反应过来被自己呛了下。
“嗯?要什么?”苏昱慢悠悠道。
“……明天晚上有事,我后天过去吧。”
“随你高兴。”苏昱唇角勾着笑意。
两个病号大半夜的打电话也没正事,互相拐着弯儿慰问一通就挂了,话也没聊上几句,挂完电话之后,肖遥依旧是魂不守舍的状态,不过不是因为这通电话,而是因为苏昱的那句试探。
明天晚上要干嘛苏昱不可能忘记,肖遥做贼心虚,除了试探,再想不出其他理由。
他绞尽脑汁地回想假扮保镖时和苏昱相处的点滴,他自认从不逾矩,已经足够小心,次次来去匆忙,不敢多加逗留,因为怕被认出来,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支着脑袋皱眉思索,视线落在沙发另一头的黑色衬衫上,然后就想起了今天在病房里指尖划过锁骨的痒……不是,然后就想起了今天衣领上被嵌上去的东西!
他立马拿过衣服查看,纽扣背面嵌着的是一个黑色小圆片,既没声响也没亮光,和原本就是黑色的纽扣融为一体,丝毫不显突兀,看上去就像块普通的铁片。
拿手机对着拍照也没搜出什么名堂来,又搜了些针孔摄像头和窃听器之类的东西,甚至连微型炸弹都考虑到了,感觉都不太像,遂放弃。
感冒发烧原本是个小病,换作以前,肖遥依旧能面不改色地在店里工作,再不济也是睡一觉就能感觉好些,这次发着烧和苏昱相处下来,他才觉得这病是真耽误事儿,一整天都是一脑袋浆糊。
他把衬衫放在一边,觉得应该早点洗完澡好好休息一下。
那句话是不是试探,苏昱有没有认出他,这些暂时找不到答案的事,肖遥也不愿意再想,因为不管答案怎样,明天这一趟他都会陪着苏昱。
第二天身体好些了,肖遥依旧照常上班,到了下午却破天荒地提了一回想提早下班。徐承伟只当肖遥是身体还没恢复,也没多问,当场把肖遥轰回了家。
在家收拾完时间还早,距晚饭都还有两个小时,肖遥换上保镖套装离开家,去的方向却不是医院。
他要先去一趟海镜堡。
照李垠凡之前说的,海镜堡里已经没有苏昱的人了,对方既然要掌控海镜堡,到时一定不会让苏昱带大队人马进去,也就是说晚上的见面是一场赌局,但凡有所冲突,他们一定会是被动的一方。
对方是什么背景,具体是做什么的,肖遥一概不知,但他作为曾经的受害者,对他们的手段深有体会,他至今仍能想起铁笼之外的护工们冰冷的视线,像屠宰场里没有情绪的机械。
和一个不把人当人的组织正面交锋,苏昱敢赌,他却不敢让苏昱冒这个险。
但他不会阻止苏昱做任何事。他只需要用尽全力,将自己的所有投注在苏昱身上,护他周全即可。
苏昱身上的桎梏已经够多,他一个旁观者都看得喘不上气,所以他只要苏昱能够万事随性,再不忍在他身上强加任何东西。
他的名字是苏昱赐予他的祝福,又何尝不是苏昱自身的祈愿。
海镜堡确实有其他入口,这入口还是肖遥之前想进海镜堡给苏昱庆生,却因为没有请帖被拦在门外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瞎逛才发现的。
绕到海境堡后面,有一处砖墙围出来的垃圾焚烧处,这处的砖墙较矮,加上无人修护,有些地方已经有了缺口,抬手一撑就能跨过去。焚烧处有扇小门,是清洁工平时运送垃圾的出入口,小门后有条通道,直接连通海境堡内部。
这条路肖遥很熟,每年苏昱生日的时候他都会偷偷过来一趟,从这条阴暗狭窄的通道穿过,小心翼翼避开所有监控,站在耀眼的灯光之外,看着他的少年一年比一年成熟稳重,被名流贵勋簇拥环绕。
待一室华彩褪去,热闹归于寂静,如果苏昱身边无人照料,他才会从某个角落或者柱子后面走出来,掩盖好面容再站到苏昱面前。
他甚至不用担心苏昱会怀疑突然出现的他,因为他精心挑选的黑西装,和这里保镖的穿着别无二致,而保镖在这个地方无处不在,他出现在哪里都合理。
原本这样堂而皇之地闯入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的时候,他有一瞬是无措的,连高脚杯都不知道怎样拿才算优雅。
站在苏昱面前的所有人都比他明亮,谈笑间掩盖不住的自信大方,只有他畏首畏尾,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外星生物。
直到看见走到苏昱身边说话的保镖,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笑了笑便不再在意。
他从不贪心,苏昱需要他的任何瞬间,他能出现就很满足,以什么角色都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