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南柯穿着盛装,一身翠绿金丝锦袍被宽厚的腰封勒紧,衬得他稚嫩而又纤细,头上的金冠精巧繁复,再配上腰间坠满宝石的匕首,看起来既贵气又庸俗。
向来喜欢淡雅素洁的仙门百家自是看不得他这副奢靡模样。用目光批判了一通后又目送着他进了大殿。
大殿之上突然安静,除了上首的麒麟君还客套两句之外,现场鸦雀无声,没有人再言语。
大师姐将众人的表情纳入眼底,招了招手让南柯在旁边坐下,宣布道:“批命仪式于巳时三刻开始,梧桐水榭恭迎各位大驾光临。”
话毕,就有随侍托着木牌挨个往下发放。木牌的顺序是提前订好的,不过也有例外。就比如玉京阁的大弟子就因为昨日的出手相助被大师姐看在眼里,原本没有名额的他被破格安排到第一位。玉京阁远离尘世,千里迢迢过来自然是有所求,自然也不会拒绝这个安排。
于是他拱了拱手,向大师姐谢过这番好意。
安排好事情之后,大师姐拉着南柯的手要离开。这时,一旁的人有意见了:
“批命之事何等隐秘,向来不许第三人在场。大师姐这是要破例让妖王来看吗?”
大师姐柳眉倒竖,却罕见的没有发作,反而心平气和的解释道:“南柯是“命书”的下一任继承人,他来看无妨。”
那问问题的人可不愿意自己的秘密被妖王这般轻而易举的知晓,抗议道:“命书乃修真界至宝,怎么能让妖兽继承?”
“妖兽”这两个字已经很不给情面了,就连温今年听了都不由得为他捏一把冷汗。
可出乎意料的,大师姐和南柯谁也没发脾气,只是一脸平静的打量着说话的人。
“你是大泽门青禾君的外侄儿吧!都说外甥像舅,果不其然,脾气都是一样的急。你小时候南柯还抱过你呢。”
“你胡说八道!”听到这话的少年恨不得把桌子掀了。
大师姐却不理他,回头教训南柯道:“看吧,我就说大泽那边的莲蓬不能多吃,吃多了人脾气不好。”
逗完了小炮仗,大师姐又开口安抚,解释道:“有件事你说错了,“命书是天地灵器,并非属于修真一脉。命书择主的规矩也简单,不妨诸位都来试试,若有第二个能读懂命书的,我就当场将命书传授给他。”
当场传授这几个字不可谓不诱人,于是也没人争执,而是齐刷刷坐直身体伸长脖子,期待自己会是那个被天地选中的幸运儿。
大师姐没什么表情,南柯也当没听见,一个劲儿的闷头啃桌上的糕点。
他们俩这副无所谓的模样让人吃不准心思,场上的人都犹犹豫豫的不敢开口要做第一个。
他们不敢开口,有的是有人敢。
魏如愿可不管其他人怎么盘算,当即第一个冲出去要试。
大师姐却突然笑了笑,摇了摇头,从后腰掏出了命书丢了出去。
漆黑的卷轴在半空中停住,随着指令缓缓撑开。魏如愿抢先去看,却什么也没看见。命书内里一片空白,既不见字影,也不见图案,白花花的纸张上空空如也,什么也看不见。
魏如愿觉得这里面肯定用了某种秘法,就像各家的密信一样,必须要用火烧水浸等特殊方法才能显现。
于是他踮脚去够,够了几下却没拿下。这浮在半空的命书就像是被钉在空中一样撕扯不动。
魏如愿够的火气都上来了,于是他不管不顾的就要提剑去劈。
大泽门的长辈们急的大叫阻止,激动之下甚至带翻了桌上的茶盏。
莹白的剑锋在命书上划过一道圆弧,围观的人纷纷闭眼,不忍心见到惨案发生。
出乎意料的,命书已久相安无事,它不但没被剑刃砍毁不说,反而像通了灵智一般在空中来回上下,直溜的魏如愿四处乱转。
围观的众人由担忧转为欢笑,甚至还开始拱火,怂恿魏如愿使出点真本事来。
大泽门的长者们哪里不知道这些人是在看自家的笑话,于是也顾不得大庭广众的,朝着魏如愿大喊了一声:“如愿,快停下,再不住手当心告诉你舅舅。”
‘舅舅’这俩字绝对是魏如愿的定身符,听到这话,魏如愿不得不收剑回了鞘,不情不愿的甩着辫子又回去坐下。
这时,大师姐又开口说话:“小魏公子,这命书是有灵性的东西,若非它认主,其他人一概碰不得。”说罢,又扭头推了推还在胡塞的南柯,吩咐道:“你去,把命书带过来,向魏公子展示一下命书的真正用法。”
南柯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走到下头轻轻抬手。
命书应约而来,落在他抬起的那只手上。
南柯学着大师姐的模样把命书塞在后腰,‘噔噔噔’的跑过去趴在魏如愿的桌前,问:“‘命书’里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信息,你介意我念出来吗?”
魏如愿闻言先是一惊,随即梗着脖子道:“我行的端做得正,哪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你不要胡说八道。”
南柯了然,直接理解为他同意了,于是又打开了命书。
在他开口之前,魏如愿悄悄的看了一眼,命书之上依旧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见。
“看他怎么编下去。”魏如愿准备看好戏。
命书彻底展开之后,南柯伸手在上方划拉了几下,随即开口念道:“魏如愿,中州大泽人士,清溪峰魏远归与大泽门江沅之子,父母因病隐居,自幼由舅舅江茞抚养长大。为人骄纵,性格烂漫,天资聪颖,貌若好女.......”
念到‘骄纵’二字时魏如愿就已经忍不住了,更何况他还说‘貌若好女’,魏如愿觉得这是对自己的轻视侮辱,于是当即拍案而起,大吼道:“你不要随口胡编乱造,说点重要的东西!”
“其舅青禾君江茞性格孤傲,为人严厉,见不得胆小怯懦之人。可偏偏魏如愿生来便像足了他小舅江澧,怕黑怕高怕水怕鬼,通身缺点全幅继承,青禾君又爱又恨,自此教授更为严格,魏如愿深受其害,敢怒不敢言。”
被戳穿了隐私的魏如愿臊的脸都红了,再次拍案而起大叫:“胡说八道。”
大师姐眼唇一笑,轻咳了一声示意南柯不要再捉弄人。
得到指令的南柯果然开始说正事,他对魏如愿说:“你们此次前来,是来问你小叔的踪迹的吧?”
魏如愿闻言心神一震,心里想着:“十六年前,我父母在对敌时命悬一线,小舅为了救我父母与世外做了交易,自此已经消失整整十六年。家族为了掩盖此事,一直对外宣称他在青溪峰修行,若不是命书指点,南柯怎么会知道我小舅失踪这件事?”
不明真相的人可没想这么多,听见这句话只以为大泽门财大气粗,用这么个千金难买的机会只是为了问自家喜欢离家出走的熊大人的踪迹,不由得不赞同的摇摇头。
魏如愿却非常紧张,直勾勾的盯着南柯,生怕他说漏了嘴。
南柯显然没有多说话的欲望,只见他收起命书轻掩唇角,压低了声音对南柯道:“放心,后续的权限我姐姐没给我开,我也只能看到这儿。”
魏如愿听不懂他口中的‘权限’是什么意思,但大概也明白了,南柯不会再多说,于是他点了点头,抱拳诚谢。
折腾完这一遭后,时间已经到了巳时二刻。
大师姐将命书召回插在后腰,脚步一点便浮空而起坐在收拢的油纸伞上。扔下一句“将南柯送到梧桐水榭来”就自行飘远了。
话音刚落,梧桐峰的其他几位师兄姐都找借口溜走。
温今年觉得事有蹊跷,连忙跟在小少爷的身后也要跑。
这时,狐尾君却发话了。
“昔念,你去,护送南柯上山。”
被叫到名号的温今年无法,只得乖乖领命。
上山的路上,温今年觉得两只眼睛有些无法控制,他的左眼忍不住的不停的往南柯那边看,右眼却不愿意,目光能移开多远就多远。
两个 不受控制的眼睛四处乱转,直转的他眼花缭乱的站不住。身后的南柯急忙上前拉他一把,担忧道:“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温今年摇了摇头,对于南柯的体贴感到熨帖。
没过多久,他就知道南柯为什么这么关心他的身体了。
刚走到梧桐峰的山门,南柯就开始放赖死活不动,央求着要温今年背他上山。
温今年本不愿意,毕竟他既不欠南柯的人情,又不是南柯的爱慕者,自己都还只是个修行了半个月的普通人而已,哪里背得动他上山。被拒绝了的南柯不高兴的噘着嘴,放狠话道等自己先上去了一定要大师姐给他好看。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是他走三步跌两步,刚走过山门不到二十个台阶,南柯就已经摔破了膝盖磕青了腿,要不是温今年眼疾手快,南柯的脑袋也早被山石开了瓢。
温今年又无奈又想笑,认命的在他面前蹲下,拍拍后背示意他爬上来。
如愿以偿的南柯熟练的往温今年的背上一趴,嘴甜道:“昔念哥哥真好,我一定要跟姐姐说些好话,让她多给你些法力。”
温今年被夸得飘飘然,脚下的步伐更有力了,嘴上还不忘接话:“大师姐还能给法力吗?”
“那当然!我姐姐可是掌管整个世界能......唔......”
话说到一半,南柯突然手动拦住自己差点出口的话。
温今年没听清,连忙追问他说的是什么。
此时南柯又不接话了,岔开话题道:“昔念哥哥的字是我姐姐取得吗?”
温今年否定道:“是狐尾君赐的。”
南柯有些艳羡,感慨道:“我也想要狐尾君取字,可惜我岁数不到,还不能取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