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莉抱着曾俊的胳膊,两个人偎靠着一动不动,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好像沉浸在了风雨中,沉浸在了如烟的往事中。
凉亭外,雨小了,但还在下着,如雾如幻,把两个人和凉亭外的所有一切隔断。立时,曾经熟悉的多年前的感觉,在两个人的心中升腾起来。
曾俊低头看一眼王莉说:“不管怎么说,杜继严还是死了,作为你的老同学、作为老邻居,我还是表示致哀吧。我听说,你和杜继严的结合也是你情我愿、郎才女貌,你和他卿卿我我、恩恩爱爱,你和他伉俪情深、比翼齐飞,你和他夫妻同心、驰骋官场,你俩就是绝配。尤其是你,投机钻营、见风使舵、杀伐果断、冷酷无情,这正是官场人最需要的,你本想着能再登高位,再创辉煌,只是谁能想到,天妒红颜、天怒人怨了呢,却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唉,这就是命吧。”
王莉看着曾俊:“听你的口音,我过好日子的时候,你心里的滋味不好受吧。天没有妒,天也没有怒,是你怨了吧,你就是刻意黑化我。我现在这样,你开心了吧,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我在你的眼里成了最不堪的人。”
曾俊长长叹了口气:“我只是个旁观者而已,只是个路人而已,我只是过自己的日子而已。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和陈小丽、蒋华国有过多的交往,你看见了吗,陈小丽二十年都忘不了史瑞明,她当然也忘不了她心中想象的仇人,你我就是和史瑞明死亡紧密相关的人,我在厂的那些年,蒋华国就对我多次不利,我提醒过你,而你们两口子这些年和他两口子打得火热,你家只要有事陈小丽就靠上去。陈小丽、蒋华国还和杜继严做过几次小生意,他在厂里给人卖弄;你家新房子装修就是蒋华国给找人装修的,你知道他给你怎么装修的吗,你知道他给你用的什么材料吗,蒋华国得意地跟附件厂的老工友显摆,转了几个圈我就听到了,我也给你个建议,最好你家重新装修一下。为了升官,为了往上爬,谁知道你老公跟谁送了多少钱,谁知道你老公跟谁送的,只有和你们关系最密切的人才知道,而陈小丽就是和你老公最密切的人,举报你老公的主谋肯定还是陈小丽。你今后要是再和陈小丽两口子搅合,就你上了五年高中的智商,你以为自己是个乡长就了不起了,就高高在上了,你会被他们玩死。”
王莉响亮地哼了一声:“看你风轻云淡的样子,看你多清楚似的,你就会幸灾乐祸,你就是事后诸葛,你管我干什么,我还要你管,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朋友了,你是什么人啊?你在厂里和蒋华国不对付,你在高中的时候就看陈小丽不对眼,你就是转移视线,污蔑人家。我这五年高中还差录取线多少分呢,你尽管嘲笑,你就是个社会底层的下岗工人,我就让你发泄发泄,就让你逞逞口舌之勇,那又怎么了?当年是我把你甩了,现在我让你痛快痛快嘴怎么了?我现在管着三万人,你那破厂听说还不到三十人,一百比一,你怎么和我比,你的智商是高,你怎么没想到我会把你甩了,你怎么没想到自己会下岗,你怎么没想到自己会卑微到尘埃。”
曾俊低头,抬起了王莉的下巴,王莉的眼睛闪闪发亮,王莉感觉到和曾俊斗嘴真好,只要曾俊说话,无论说什么,无论他再怎么发狠,她的心里都感觉着是爽快的。
曾俊的气息喷到了王莉的脸上,王莉感到一阵眩晕,这怎么还是那种感觉,他一靠近我就沉迷,这都二十年了,怎么这种感觉没变啊。
曾俊看着王莉熟悉的面庞,也是一阵疑惑,怎么这么多年过去,好像这个亲了无数次的脸没有变呢,肯定变了,自己也有白头发了,她的眼角也有皱纹了,只是她就是已经老成了自己心目中的那个样子而已。
曾俊看着王莉说:“是的,我被时代的洪流扑倒,我是下岗了,我是卑微地活着,我眼睁睁地看着,无可奈何花落去,属于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但我是穷则独善其身。听说,你家做生意发财了,怎么没看到你们达则兼济天下啊,不仅不能兼济天下,就你那个石寨乡,你说你都待了多少年了,你这五年高中的智商真是不够用,石寨乡大好的资源毁在了你手里,石寨乡的农民兄弟都被你霍霍得民不聊生,你都呆在那里十几年了,石寨乡还是发展不起来,你还想着赖在那里,你怎么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啊,你就是个恋占权位、自私自利的人,你就是个思想僵化、故步自封的无能之辈。”
王莉凄惨地一笑:“你骂得真好,我就想在那里干,我怎么不想把石寨乡搞好啊,我做梦都想把石寨乡搞好,可你看看,石寨乡有什么啊,比不上鱼头镇的多种经营,比不上武邑乡的自然资源,更比不上湖凌镇背靠县城的优势,我那里啥都没有,我一个人怎么能搞好。你下岗了失业了,我还感觉到自己无所事事,束手无策了呢。”
曾俊哼了一声:“你学习不好,你笨手笨脚,连个家常便饭都不会做,你腰粗如桶、腿粗如柱、黑不溜秋,但你好歹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你知道自己的脸白,知道我那时恋着你的俊脸,你就天天把脸洗得干干净净的,搽着厚厚的雪花膏,还知道装个可怜样子迷惑我,那你怎么知道扬长避短了,你把你的无情、阴狠藏得深深的,就把个白脸让我看,就是迷惑人,隔皮猜瓜,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竟然没有识破你的诡计。”
王莉的脸上浮现出了得意:“那你怨谁,姜子牙钓鱼愿者上钩,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活该的。”
曾俊看着王莉说:“可惜的是你只能得逞一时,却不能得逞一世。你就是个笨,你还是扬长避短啊,还是用你的老办法。你看看岳成亮,还是本科毕业的有水平,他利用他们镇的资源,大力开发当地名优特产,形成了当地的名片,所以他才升为了镇党委书记。你看看石寨乡,让你搞成什么样了,民不聊生、奄奄一息。石寨乡多少年以前就是鸡鸣两省、四县交界的地方,那是南北贸易的要冲,那是曾经的贸易重地,曾经闻名黄淮海地区。你抓住这一点,打造黄淮海商贸城,把群众自发的商贸活动引导,就在河岸下沿建设标准化商贸城,或卖或租给客商,本来就初具规模了,你抓起来形成规模,那就是你的政绩,你天天看着那里,还到处观摩学习,难道你就是到处观光旅游,难道你一点想法没有,你就想着赶集买菜方便?还有那个脸皮厚的隔壁乡镇,他们本来也不是种植油菜花的什么基地,结果他们每年搞江北油菜花节,虽然搞得不伦不类,但也有了效果,你咋一点感触没有,一点启发没有啊,你就是只指望着送礼、拉关系往上爬啊,没有政绩,没有亮点,谁提拔你啊,他有油菜花节,你不会打造杏花节吗,你看看你那个边河上,杏花树绵延数里,每年春天杏花开时游人如织,可那是老百姓自己种的树,是老百姓自发的去旅游啊,你就搞个杏花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就是在那里立几个牌子,搞个开幕式,请领导讲讲话,再来几个企业赞助,有几个表演节目,反正你们乡政府里的闲人有的是,你为什么不搞个杏花节呢,所谓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你有杏花节,你有商贸城,我就不信你火不起来,关键是其他乡镇没有这些特色的项目啊,你就主抓这两项,扬长避短,把这个长扬起来,保证能两炮打响、梅开二度。你就不要再抓什么计划生育了,不要留恋你指环王的美名了。”
暗夜里,王莉听着,双眼闪着光看着曾俊,这是个啥人啊,这哪是来看我笑话的,哪是来奚落我的,这说了一大通,说不定想了很久了,研究很久了,自己在那里许多年怎么没有想到呢,就那一帮班子里的人也没有一个人提过,没有一个人有这思路啊,他是怎么想到的呢。他就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见面就是恨恨地怼我,狠狠地虐我,可他的心里就是有我,心心念念的都是我,他这是真心诚意地帮我啊。王莉摩挲着那条熟悉的胳膊,脸贴在上面,忍不住亲着自己曾经咬过的地方。
一道闪电划过,王莉看见曾俊看着自己的眼,那样热切而渴望,王梅探了探身,又低下头去,脸庞贴着曾俊的胳膊。王莉感觉到曾俊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他的嘴贴在了自己的头发上,王莉感觉到一阵眩晕。
不知道过了多久,曾俊推开王莉,声音很轻但有点颤抖:“走吧,我送你。今后,晚上别一个人过来了。唉,也是可怜,你只有独宿孤房泪如雨,秋宵只为一人长了。”
王莉跟着曾俊来到停在路边的尼桑车,上了车,曾俊发动车子。
车子静静地开着,王莉说道:“就是知道虐我,就是知道欺负我,就是知道针对我,你还背熟了什么话,还想说什么,你说啊。”
曾俊开着车子,看一眼王莉说:“听说,你丈夫出殡的时候,四班的同学都去了,你给张罗事的郝大元、杨红民说,不让他们告诉我,谢谢你。没想到,你做事还挺细致呢。是啊,虽然我不会奚落你,不会在那里笑话你,可你和你的老妈肯定脸上挂不住,你是个敏感、自尊的人啊。”
曾俊曾听郝大元说过,杜继严不是因公死亡、正常死亡,而且死得非常蹊跷,非常意外,在他死亡之前、被处理之前,也算非算高光、跋扈一时,因此,丧事办理时不说一切从简,也算平常。
王莉说:“我就是不让你去,就是不给你笑话、奚落我的机会。”
曾俊长叹了口气:“我记得几年前,滨河街道的孙昌平同学因癌症去世,我们初中同学去了不少,但我没有看见你。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实在想不明白,初中时,给你写情书的孙昌平,三十多岁就英年早逝。高中时,和你好了一场,写过许多情书的史瑞明,花季年华不幸而死。你结婚之前,杨红民因为你肋骨断了几根,也算是鬼门关走了一遭。谁又能想到,和你结婚了的杜继严也会不幸命赴黄泉,你的命真硬啊,谁沾上你,你就克谁。”
王莉一转身抱住了曾俊的胳膊,眼里有了泪光:“我的事你咋记得那么清啊,你还和我许多年呢,我咋没有克你呢,你在附件厂一直顺风顺水,你从科长、处长,直到分厂厂长、集团副总经理,我是都知道的。你这下岗了,也能吃上饭了吧,我克你了吗。今后,我就克你了,我就和你死磕到底,非让你死在我前面不可,我要是先死,我就是做鬼,我也天天缠着你,非拉着你一起死不可。今后,就让你无可奈何花落去,永远不要似曾相识燕归来。”
曾俊看一眼王莉说:“你一直是克我的,不是你的话我也回不到棠邑,我也不会下岗,不会吃不上饭。你别阴魂不散,你缠着我干啥。”
王莉看着曾俊说:“我啥时候缠着你了,是我甩的你好不,你是个啥呀,是我不要你了,你为情所伤,许多年你都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嘻嘻。”
曾俊一笑:“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这三句诗的意境美极了。是你甩的我,那又怎么样,每天晚上我还不是搂着苏蓉芳肥嘟嘟的身子睡,每晚都和苏蓉芳春意阑珊。而你呢,每个晚上的你,罗衾不耐五更寒,孤独一人抱着自己的大腿睡觉。你现在克不了我啦,你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品尝吧,别拉着我。”
王莉的眼里有了泪:“我谁也不克,我就克你,我就是比你命硬,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我非把你克死不可,我要是不好,你也得不了好。我这个学习不好、笨手笨脚、腰粗如桶、黑不溜秋的人,就靠着这张白脸缠着你,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这一生就和你扯不清了。”
曾俊直视着前方,长长叹了口气。
王莉抹了一把泪水:“我的事不要你管,给自己多能似的。你看看你,你才是黑不溜秋呢,脸也瘦了,肯定是下岗了,日子就不如原来滋润了,天天咸菜馒头的,苏蓉芳肥嘟嘟滑溜溜白生生的,那也不管饱啊,她的厨艺好,你让她给你补补啊,我就看你还能重振雄风、两炮打响、梅开二度不,嘻嘻。不过,你也别想太好,时代变了,风头变了,你曾经拥有的辉煌已经烟消云散,你的骄傲和自信被无情地鞭笞,你翻不了身了,你跌落到了尘埃,我怎么那么幸灾乐祸啊。”
曾俊看着前方说道:“这就是人生吧,俗话说,三富三穷不到老,十年兴败多少人,你也别欺量我,我没想过什么重振雄风,没想过什么辉煌,我只想着过好平淡的日子,我有温柔贤淑的妻子,有可爱健康的孩子,我还能吃饱饭,我就知足了。我也不是那么狭隘的人,你丈夫走了,你也未获升职,人生就是这样,只有暂时的挫折,没有永远的失败,希望你勿忘初心、迎难而上、沐风栉雨、踔厉奋进,定能壮志凌云、逐梦翱翔、功成名就、终见彩虹。”
王莉泪眼婆娑地笑着:“说话颠三倒四的,像写讲话稿,工学院的工科生就是瞎用词,我还用你劝,我这是铁打的饭碗,就是比你的瓷饭碗强,就是比你强,你能自己吃上饭,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曾俊看看王莉说:“本来清纯、端庄、娴静,现在变成了世俗、势利、乖张,本来脸白光腚黑,现在脸也不如原来白了,肯定光腚也更黑了,你有个铁饭碗又怎么了,我不会羡慕你的阳关道,我只走我的独木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吧。”
王莉笑着看着曾俊:“你就是这个命,你心中始终有那个白光光的闫美丽,结果,你隔皮猜瓜,你和一个黑溜溜的纠缠在了一起。你就是命中只有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这就是你的命,你活该落魄。”
街道上灰蒙蒙的,雨水打在车窗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前方,几点路灯昏黄,透过玻璃照进车内,洒下一层微弱的光,车灯照亮了街角的招牌,一晃就过去了。曾俊手握着方向盘,感觉着自己微微颤抖,轻轻地踩着油门,车子缓缓地向前行驶着。王莉斜靠在座椅上,目光凝视着街道两旁的民居,那些被雨水浸淋过的窗户,偶尔也有灯光一闪一闪的。街上,偶尔有一两个行人匆匆走过,小心避开路面上的水坑。车轮滑过水迹斑斑的路面,溅起一片片水花,声音在夜幕中回旋。远处的天空中还有闪电,紫色的电弧隐约划破天幕,为暗淡的夜色增添了一抹神秘的美丽。王莉转头看着曾俊,曾俊的眼神凝视着前方,脸上浮现出一抹轻松的笑意。王莉盼着车子快起来,就像快乐的鸟儿一般自由飞翔,永远这样开下去,永远不要停下来,自己就可以和他永远在一起。
车子停下了,曾俊怎么知道自己住这里,真感觉到奇怪。曾俊拔下车钥匙,暗夜立刻吞噬了车子,吞噬了车子上的人。王莉看向隐约坐着的人影,起身就急切地抱了过去。黑暗中看不到人的脸,但那人影一下就和王莉紧紧抱在了一起。
王莉回到家,全部打开房间的灯,站在窗户下看着外面,暗影中,车子还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肯定也在看着自己。王莉忍不住要跑下去,把那人拉上来,但跑到门口又急忙返回到窗前,急切地看着窗外。
车子静静地停着,终于发动起来了,缓缓驶到大路上,越走越远,车后的红灯一闪一闪的,直到完全被夜色吞没,王莉才拉上窗帘,捂着自己发烫的脸,就是这种感觉,就是二十年前的感觉,就是那种心怦怦乱跳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有和他才有,他就是自己爱的人,他是自己一生挚爱的人,是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只是撒手之后,再也回不到过去了。真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第七十一章 未了之情
郝大元通知,四班的同学聚会,必须到,曾俊问谁组织的,聚会有无主题,郝大元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下午六点,曾俊来到瑞源红大酒店,在门口碰见了迎客的郝大元,郝大元热情地打着招呼:“曾总,你还开着你附件厂的老坐骑啊,这都开了多少年了?”曾俊答道:“你管开多少年干什么,我这车才开了二十万公里吧,还早着呢。”郝大元笑着:“你就是低调,早该换新车了,就你那里一年的利润买几辆新车还不是绰绰有余。”曾俊竖起了一个食指放在嘴前:“嘘,你是老税务了,你喝酒不行,但税务纪律肯定不用说。你哪天去我那里,我和你一起去湖里野炊去,你还是带着春玲。”郝大元笑起来:“我还记得上次呢,上次去湖里野炊,那地方太大了,芦苇又茂盛,沟沟渠渠又多,我和春玲一不小心就走远了,就玩起来忘了时间。”曾俊一笑:“还是葛玲好,人家就是好,她懒得管你,你只要晚上回家就行,只要晚上和她在一个床上睡就行,其它时间葛玲才不管你。”郝大元嘿嘿一笑:“春玲离婚了,孩子去了阜宁最好的中学读书,而且住校,两周才回家一次,那个模具车间的居玉亮早跑到温州打工去了,春玲寂寞地很,你说我晚上去不了她那里,白天遛到她那里也是免不了的。”曾俊笑着:“你这也是官升一级,正儿八经的副局了,怎么还是不忘初心啊。”郝大元说:“就她们那个局,啥事没有,在家就是上班,上班就在家,家属院里就那几户人家,一家一个小院,僻静地很,我几天不去,春玲就给我打电话,你说我能怎么办,她一天到晚闲得难受,不是上网玩,就是等我过去玩。”曾俊靠了一声:“果然神仙般的日子,还是春玲对你好啊。”郝大元看看曾俊身后:“蓉芳呢,她怎么没来?”曾俊说:“你不是说都是咱们四班的人吗,还要通知她?”郝大元推着曾俊:“你快去,我以为不要我通知她了,还不是你们两口子一起来,你快去接她吧,还来得及。”曾俊扭着身子:“怎么还神神秘秘的,今天什么聚会主题啊?”郝大元笑着:“今天是陈小丽组织的,今天是她的场,她要庆祝和蒋华国离婚成功。”曾俊哦了一声,快步走去。
曾俊打手机,苏蓉芳说是在家里,曾俊急忙开着车去往自己的家,刚刚到家,苏蓉芳也正好要出门,曾俊看着她愣住了:“老婆,你这打扮是去赴国宴啊,还是见外宾啊。”苏蓉芳一笑:“都是你们四班的,我可不能丢三班的人,再说了,你这一段时间厂里那么顺,你高高兴兴的,我更高兴,我还不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再说了,好长时间没见王莉了,万一她要是去了,我可不能被她比下去,给你丢人,嘻嘻,我起码要和她打个平手。”曾俊瞪她一眼:“娘们,走吧,就是斜事多。你,你今天太漂亮了吧。”
苏蓉芳上身穿着一件卡其色中长款风衣,风衣上蝴蝶翻飞,一看就满满的高级感,自然价格也是咂舌,这是苏蓉芳跟着去青市时,王虹陪着买的。当时,苏蓉芳叫着贵,王虹就拉着苏蓉芳还喊着,咱俩一人买一件,就要放曾总的血,结果两件就花了一个大数。苏蓉芳下着一条黑色紧身裤,虽然小腿并不是很细,但一双半腰的黑色靴头,裹紧了她的腿部。她的胸前,飘荡着一条波吉尼亚风格的长长的围巾,一直到膝下都是花团簇拥般,更显随性而雅致。苏蓉芳化了淡妆,淡淡的眼影、淡淡的红唇,一张国泰民安的脸平静而温婉,风衣里有一个长长的玛瑙链串,白白的皓腕间是她最常戴的青白色玉镯,和一条琥珀、金珠串手链,举手投足间尽显雍容华贵、知性可人,更是那一头青丝盘起在脑后,被一个大大的发卡拢住,发卡镶嵌着金色花瓣,还闪着银色的亮珠,几根发丝在额前飘动着,显得温婉而随意。
苏蓉芳吐了口血红的舌头,眨巴下眼睛:“看你色眯眯的样,你不会这就把我拉到床上去吧,还不赶快平复一下情绪,快去看看你的初恋,我听说人家可是高升为乡党委书记了。”
曾俊笑看着她:“这怎么给变戏法似的,我媳妇怎么这么漂亮了,我都不敢认了,回来再收拾你,快走吧。你管人家升什么干啥,那都和咱无关。”
曾俊和苏蓉芳来到酒店,进到房间,靠窗的一桌,几个人正在打牌,只一眼就能看出,背对着门坐着的就是王莉,许多年来,曾俊很少在同学聚会时看到她。
郝大元吆喝着打牌的散场,几个人扔下牌转回身来,曾俊的眼角看见王莉扫了自己一眼,随即坐在了那里。
苏蓉芳叫着:“我还是和王书记坐一起,当年我俩可是一起去上学一起放学,每天路上都是结伴来回”,说着,苏蓉芳靠着王莉坐下。
郝大元招呼着曾俊:“你还是到这边来,还是你们两口子靠着。”曾俊走过去,靠着苏蓉芳坐下,隔着的就是王莉。
陈小丽坐在主陪位置,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脸庞红红的,很快脸上就有了微微的汗珠。陈小丽的祝酒词说得很明白,她和蒋华国离婚了,她又恢复了自由身,她要同学们见证。
曾俊看着一桌子的人,还真是的,四班的同学,除了蒋华国,其他人都来了。
王莉坐在那里,她的那边坐着杨红民,杨红民还是那个样子,一脸谄媚地看着王莉,还时不时给王莉夹菜。
郭东风看着杨红民叫起来:“杨红民,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你看人家陈小丽,人家离婚了就设庆贺宴,你和沈萍萍离婚了,你也不能太抠吧,明天晚上你请客。”
几乎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只有苏蓉芳低头吃着菜,沈萍萍是人民医院的护士,苏蓉芳和沈萍萍也熟,苏蓉芳知道沈萍萍几个月前和杨红民离了婚。
杨红民的脸红了:“我,我比陈小丽低调吧,再说了,这也不是多光彩的事,用不着奔走相告吧。”
郭东风道:“对你来说当然不光彩,是人家沈萍萍不要你了,人家不愿意和你过了,别说老同学不给你留面子,你就是太抠太小气,沈萍萍要吃个烤地瓜,你非拉着她回家煮地瓜给她吃,沈萍萍要吃个糖糕,你早晨起来自己炸,就是不让她到街上买。沈萍萍跟着你去阜宁玩,从人民公园到儿童公园就是一块钱的公交车钱,你都舍不得花,你拉着她步行,结果她的脚上磨了两个大泡,你说,当初我怎么当媒人把沈萍萍介绍给了你呢。”
杨红民的脸红得像猪肝一样,说不出话来。
岳成亮说道:“小丽,既然是庆祝离婚,你也拉拉你是怎么和蒋华国离婚的吧,我们想听听你的故事。”
这才是此次聚会的主题,大家的目光对准了陈小丽。陈小丽今天肯定是精心准备的,化了很浓的妆,穿一件暗红的旗袍,脸上擦了厚厚的粉,仔细看时和脖子竟然有了色差。曾俊看看陈小丽,不自觉地眼角瞄向王莉,两个女人差不多是一样,王莉的脸一向比脖子以下白。曾俊又看向苏蓉芳,苏蓉芳则相反,苏蓉芳的脖子下白得发亮。苏蓉芳和王莉,曾经的两人,一个是白皮黑瓤,一个是黑皮白瓤,只是现在,白皮变得黑了些,黑皮变得白了些。
陈小丽喝了一口酒,湿润一下嘴唇,说道:“在座的都是老同学,二十多年的老同学了,彼此知根知底,那是我们的友情、同学情,但当同学情转化为爱情的时候,那就不一样了。史瑞明落水而亡已经二十多年了,我现在终于可以敞开心扉和老同学说叨说叨了。高二的时候,我爱上了史瑞明,高三的时候我们彼此相爱了,可是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走了,从那时起就剩下了孤苦伶仃的我,有许多次我都想跳河,跟着他走。我知道,史瑞明的初恋不是我,但又能怎么样呢,我的初恋就是史瑞明,到今天为止我最爱的还是他,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为了他我愿意去死,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些年来,我一直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我和蒋华国,开始他猛烈追求我,我觉得他老实、有才华,各方面条件还不错,就和他好了,但慢慢地他变成了一个偏执狂,他知道我和史瑞明的关系后,时不时拿出来羞辱我。每到给史瑞明烧周年纸的时候,他就不让我去,就要和我生气,几次打起来。我想,你既然和我结婚,就要彻底接受我,就要接受我的过去,就要谅解我,我是心里爱史瑞明,忘不了史瑞明,但我是和你过日子的,我和你生了孩子,和你柴米油盐。他说我精神出轨,我就说,我是跟你过日子,你天天夜里搂着我,你吃个死人的醋,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我就是爱史瑞明,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没有和他一起投水而死。我这又怎么了,我爱史瑞明,为了他我可以付出一切,我可以为他死,我觉得自己是高尚的,我觉得自己是坚贞的、纯粹的,为了爱情我从未屈服过谁,我不向任何人任何事低头,我要比虚情假意、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人好百倍。”
曾俊看到,陈小丽的眼睛瞄向了这边,不知道她看的谁,指的谁。
王莉坐在那里,很后悔参加这次聚会,那种既想见又怕见曾俊的矛盾,使得她下了决心才来到了这里,没想到的是陈小丽的一番话一针见血,句句刺向了自己的心,王莉一时觉得羞愤交加,脸微微红了。
陈小丽继续说着:“女同学里面,我和春玲是比较好的,为什么,因为她也忠于自己的爱情,她就是嫁给了居玉亮,那又怎么了,她说她还是爱着郝大元,没几年离婚了,更彻底解放了,还是爱的郝大元啊。想起来郝大元也是第一年就高考走了,人家也是条汉子,人家就对春玲说,你就是考不上学,我娶你回家种地就是了,当年为了春玲,他挨了春玲哥哥无数次的打,那才是真汉子,就是咬死不松口。无论他俩现状如何,他俩就是真爱,我就是觉得春玲真性情,春玲活得简单,她不要职务不要职称不争先进,就是那样逍遥自在地活着,孩子学习成绩还好,人家上班就是在家里,偶尔郝大元遛过去宠幸一把,那就是神仙的日子。”
张春玲的脸通红:“陈小丽,你说我干什么,我倒没什么,你小心葛玲来撕你的嘴。”
郝大元指着陈小丽:“陈小丽,你的嘴泼得没边了,你说你自己的风流事就是了,你说我干什么,我可从来没说过你的事,今天我给你曝曝光,高考后,我和郭东风从学校外面看完录像回来,我俩看见你和史瑞明在教室里呢,好家伙,你俩把四张课桌并在一起,就在上面耍起来,还是你虎,你还是来的上位,你吱吱哇哇叫个不停,我俩可看得清清楚楚。”
陈小丽竟然没有一丝怯意,张口回道:“那又怎么了,情难自抑,情不自禁,情义款款,我就后悔没有高考后就立马公布和他的关系,我就后悔和他的次数少,他就无辜地走了。”说着,陈小丽的眼圈又红了。
王莉低着头,听着陈小丽的话,陈小丽和张春玲是真女人啊,人家活得通透,活得轻松,人家忠于自己的爱情,而自己和曾俊,连和家里说开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抗争了,自己这又是什么爱情,什么也不是啊。
曾俊看着陈小丽,再看看她左边坐着的刘善存,忽然想到陈小丽刚刚分到医院的时候,那时陈小丽和刘善存好过啊,再后来才是和蒋华国,三个人还来了一段时间的三角恋。刘善存看着陈小丽,一脸色眯眯的样子,莫不是陈小丽和刘善存又再续前缘了。
曾俊刚刚想到这里,陈小丽就拉着刘善存,叫道:“除了公布我和蒋华国离婚外,我再公布一个好消息,我和善存又好了,善存,你端起酒杯,咱俩和同学们喝杯酒。”
在短暂的沉默后,立刻哄闹起来,郝大元叫着:“陈小丽,你是一直留着备胎呢,你早就红杏出墙了,我说善存这段时间见了我都是笑眯眯的,跟喝了二两似的,原来是在你那里喝的迷魂汤。”
陈小丽一扬脸:“他喝的不是迷魂汤,他说他最爱喝的是我这一口好奶,他说他才不在乎我的过去,我心里想谁他也不管,他就是和我过好当下,过好今后的日子。”
郭东风叫起来:“善存,真的吗,那口奶真那么好喝吗,许多年你都念念不忘,你好口福啊。”
郝大元拍着桌子:“东风,再好喝也没你的事了,轮不到你了,我这老江湖也看走眼了,敢情他喝的不是酒啊。”
杨红民说:“我感觉,刘善存不只是好那口奶,他还喜欢吃回锅肉,喝二锅头。”
房间里一片哄闹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