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四年的七月仲夏,蝉鸣芰开之时,康熙帝南巡的銮驾经山东返回京畿。
山东兖州府境内的驿馆之中,诚郡王胤祉却寒着一张脸掩盖内心的焦躁,他望着座下跪伏于地的罗友仁:“罗太医,我皇父的情况,如何了?”
罗友仁生生打了个寒颤,抖了一会儿方战战兢兢地回到:“禀爷,皇上连续半月服用奴才的‘活血归经丸’,一切情况皆应主子所需所想。”
康熙此番身中奇毒,堂堂天朝又岂能受制于夷人之手?遂随行医官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救治康熙帝,奈何,康熙帝到底是陷入了昏迷。诚郡王既有能耐将九阿哥和十三阿哥,贯上“纵刺客行凶欲图不轨”的名头;又有能耐架空了最有经验的太医戴君选,甚至连刘声芳送来的丸药也只在开头几日象征性地服用;大部分时间只让他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太医制作“活血归经丸”,中毒后应解毒清心时,反而反其道“活血”的行为,已经让罗友仁对皇三子的打算了然于心。
只是他终究只是一个小命被牢牢掌控在皇三子手中的小小太医,出了听话行事之外,还有别得办法么?
胤祉对于康熙帝终于人事不省,明显松了口气,他面上不显,挥了挥衣袖:“退下吧。”
罗友仁至始至终低垂着脑袋,一副唯恐抬高一点儿就会人头落地的惊恐模样。于是这样的姿态,很好地掩饰了他眼角瞥向屋内屏风之后的精光。
罗友仁退下之后,隆科多的亲信多塔自屏风之后绕出,双臂一甩恭恭敬敬地给胤祉打了个千儿。“禀爷,我家主人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胤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了转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后日二更,我们行动。”
然几乎是同一时刻,两条消息,从兖州府驿馆之内悄然递出。
三个时辰之后,雍正爷用筷子夹出了鱼腹之中的羊皮纸,而胤禩胳膊上,亦停了一只毛色青灰的幼鹰。二人见手中密信凑在了一处,隆科多与罗友仁,送来的是一样消息。
雍正爷与胤禩对视了一眼,是时候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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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的一部分计划,很快被传入了需要知道的人的耳朵中——
是夜,宫内刚刚落钥。而因由康熙帝欢喜,十五岁依旧尚未出宫开府的皇十四子胤祯,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御茶膳房。当值老太监王喜颇有些受宠若惊,他资历颇老,只可惜一辈子也没太混明白,知天命的年纪,还在这里做着下人的差使。
胤祯看起来却是个“尊老敬贤”的主儿,藉由讨要茶点的功夫,附在了王喜的耳边细语喃喃,零星字句在夜风中飘出:不想死机灵点换班。
王喜听后,惊骇地一屁股跌坐在地。
十四阿哥却是一把抄住了这老奴的胳膊:“啥也不用你做,借你老脸用一用,就怂了?!”
王喜重重一抖,想到了十四爷方才许下的好处,在对方转身要走的当口,骤然狠狠地点了点头。
佟家与粘杆处在济南府保定府的势力,也很快传来了消息:已与九阿哥十三阿哥通了讯,待皇三子胤祉一动身,粘杆处的死士便会冲入兖州驿馆予以营救。
而此世康熙朝的四妃,继温僖贵妃薨后,早已改变了格局。为了儿子,良妃宜妃必须联手,失去了大阿哥的惠妃,又有什么好不入伙的理由?遂失宠多年,素来息事宁人安稳度日的荣妃马佳氏,顷刻间便被封住了全部的手眼;连宫内一群贵人常在,也被三妃压制的数日内无人胆敢抬头。
与皇八子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的裕亲王福全,在儿子保泰长达两年的“规劝”,与胤禩的糖衣炮弹之下,早已软了心肠。如若是这孩子,弟弟的江山,他又有什么好再担心的?至于马佳氏那个不成器的穷酸儿子,用这等不入流的手段就想要逼宫?!当满朝的宗亲贵胄都是死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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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康熙帝的銮驾抵京。
因康熙先前在江宁府时候“得了急病”,关怀皇父的皇三子胤祉皇五子胤祺与皇七子胤佑,便要先行回宫安顿好一切,半日之后再接皇帝的銮驾回宫。
回京当日,胤祺与胤佑便藉由探望亲眷妃母,于内城之中销声匿迹;胤祉则为了将皇父回宫后的用度布置妥帖,而奔波忙碌。
被拘与内阁中两个时辰的大臣们尚无所觉,康熙帝留在宫内,此番并未带出的太监总管茶水房当值,以瞬间忙碌地纷纷失去了踪迹。而翩翩佳公子模样的皇三子一身郡王朝服,拱手来见,十足认真地探讨起了江南经历与皇帝归朝之后的诸项事宜。其中言辞诚恳条理分明,将在座内阁重臣们的注意力全数吸引了过去。时间过的飞快,快到了九门提督隆科多,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封闭内城所有的出入口。
四九城内,山雨欲来风满楼。
然就在皇三子胤祉,以为他城中有接应,手中有皇上,即便兵行险招也无甚大碍之时,一辆油青布幔的马车,在粘杆处死士的暗中护卫之下,踏着仲夏傍晚的细雨,一路向内城德胜门的门口驶去……
蒙蒙细雨滴落在白日被阳光照耀的有些烫人的路面之上,坎上兑下,构成了一幅“出师大捷”的水火既济卦。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踢踢踏踏地声响,迎合这车轴辘辘之音,规律却又激励人心。
德胜门边静候马车的,正是九门提督隆科多。
隆科多本以为所迎之人当是四爷,也确实是四爷。只是当一席亲王朝服的雍正爷下了马车之后,跟着跳下马车的,却是另一个身着郡王朝服长身玉立的青年。下车的一瞬,雍正爷极其自然地回身一扶,青年笑着抬起面貌,不是温良俊秀的八爷胤禩,还有何人?!隆科多似从两人相握的手上,觉察出了端倪;却又因为对方过分坦荡的态度,不敢亵渎。
很快地,这份过命的交情,不仅吓坏了隆科多,也惊到了率兵前来接应的西山健硕营督军钮祜禄阿灵阿,好在都乃庙堂之上滚过的人精。胤禩与雍正爷并未再多言语,袍脚向腰带中一别,翻身上马——
“得闻汗阿玛风寒日益严重伤病交加。我等特奉诚郡王胤祉委托,于朝阳门外恭迎圣驾!”
撞似冠冕堂皇的话语,却因着两位皇子周身迸发的气派,也有了七分的真实。下属低级的军士哪明就里?西山健硕营的官兵,连夜出发,由德胜门向西绕行而去。
行至朝阳门外五里外,一更天已过。
虽得闻此次迎驾不同以往,然对于掌灯时分銮驾依旧未至,在场诸位将士无不觉得有些诡异。这份诡异的气氛,在晚风与四爷八爷的缄默之中,渐渐发酵。窖藏到了二更三更交错之时,刚刚好。
皇三子胤祉派遣三百余人的精兵,护送昏迷的皇帝星夜入宫。精兵首领怎也没想到,在内城九门入口皆被封闭的情况下,会在朝阳门外五里开外遭遇另一支部队。黑夜里难辨人马,“拼死看紧皇帝”的命令,让他第一反应便是拔出刀兵。
前方唯胤禩马首是瞻的阿灵阿一声怒吼:“尔等何等宵小之人,胆敢星夜劫持圣驾?!”
皇帐之中的罗友仁得闻信号,于五十余人包围的銮驾之中,嘶吼而出:“来人啊,救驾——!!”
剑拔弩张的气氛,顷刻间一触即发!
性质相同的掳掠,却在须臾间情况逆转。出师无名的胤祉部队,变成了劫持圣躬的大不敬罪人;而京畿布防的健硕营,哪儿还能不是“清君侧”的正义之师?!
配合着雍正爷扬起的六力强弓,喊杀之声,荡彻在京郊的官道之上。
「征云塞危路,杀气漫八方。
军行如骤雨,马走似奔狼。
刀枪裂战甲,弯弓射寒阳。
吊民征无道,伐罪群凶长。」
刀兵剑戟的碰撞之声,掩盖了胤祉部队之中声量不大的呼喝。而跟在皇上身边几十年的老太监粱九功,似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万全妙计。他望向了身侧早已不似前几日唯唯诺诺的罗太医:“外头的,是哪位爷?!”
不待罗友仁回话,西山健硕营的将士们已经在前端杀开了一条血路。
青骢马与白蹄乌并驾齐驱,八蹄同时撞地,华服在夜风之声卷起了厚重尊贵的裂响。只闻得两声利剑同时出鞘之音。
“臣胤禛/胤禩,救驾来迟!”
贯斗双剑在东长庚星的点缀下,熠熠生辉。
西山健硕营的实力不容小觑,而胤禩的狡猾怀柔,更是在此刻大显神威。“吾等皆乃八旗子弟,放下兵戈护卫皇上者,无罪有功!”
大势所趋,且如此一来,这场兵不血刃的仗亦被有心的雍正爷一直拖延到了子时三刻,赶回宫中刚好寅卯之交——人最困马最乏病最重。
粱九功挡在圣躬之前,望着銮驾的窗外:陛下啊,这局棋下到此处,输赢已定。
寅时初刻,玄月西斜北斗值夜,朝阳门缓缓打开——
凯旋的军马,回归的九门提督;与兵权在握骈骑驶入内城之中的雍亲王与禩郡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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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全早已率领着宗亲大臣,候在乾清门广场边的九卿房之外。昏迷不醒的康熙帝,被孝顺的儿子们,一路将銮驾抬到了乾清宫近前;围上来的太医刘声芳戴君选与罗友仁用最快的速度掌控了全局。早已候在乾清宫西侧殿中的宜妃惠妃与良妃,率领着一众嫔位以上的后妃,在玉砌的屏围之后,面容悲戚仪态端方。
方才就觉出不对劲的皇三子胤祉,终于傻眼,而他此刻再想反抗,为时晚矣。皇十四子一声令下,协同内廷禁卫,将人堵进了内殿之中。作为人证“活口”的御膳房太监王喜,亦被带到了宗亲大臣之前。
随着太医刘声芳的一声哀伤的低吼,跪在皇帝榻前的雍亲王禩郡王,与宗亲王爷们,清楚地看见了一根寸长的银针被从卧榻之上的皇帝耳后拔了出来。
“伏兔穴上插银针……”刘声芳与戴君选声音颤抖:“这是要让吾皇口不能言耳不能闻啊!!”
王喜的身体亦重重一抖,双膝软倒,爬到了雍正爷与胤禩身前:“四爷八爷,奴才眼瞅着三爷将陛下近前所有的总管们都拖了下去……奴才是因换班,才躲过一劫的啊……”
雍亲王与禩郡王目光沉痛,一起扑倒在了康熙帝的卧榻之前。
胤禩在一瞬间有些犹豫——那毕竟是一位从不以他为喜的帝王,“辛者库贱妇所出”的谶语,从不敢遗忘。可是雍正爷却在须臾间,攥紧了他的手,声音打抖:“汗阿玛,是儿臣与八弟来了啊……”
胤禩未想过,四哥所说的“暗语”,居是一句“八弟来了”。
早已服下了“醒梦居仙药遂心丸”的康熙爷,俄顷,当着满屋的宗室贵胄与陛下的满朝重臣们,睁开了双眼。待看清了面前乃何人以后,他一把握住了胤禩的手腕。
“我儿——”目光中的沉婉失悔,决不似作假。于是那一瞬真实的歉疚,在弹指间荡涤了梗横于胤禩心中数年的郁结。而此一握,胤禩在朝中的地位,再不必言说。榻边的亲王们,清清楚楚地听见了皇帝开口说:“胤禛,去将西侧殿书案内匣中的圣旨,替朕取出来。”
于是雍正爷对着康熙帝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在粱九功的“指引”之下,去了西侧殿之中。回来时候,手中已然捧着一份金黄色的圣旨。粱九功谦恭地弯着腰,目不敢直视。
康熙帝看起来衰弱无力,神智却是无比的清醒:“胤禛,你来念。”
只有胤禩看的清楚,他的皇父自唤过他之后,目光中便再没有焦距。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他太明白了,无论皇父方才的那封歉意是否不假,他的四哥待他早已是十成十的真心。人生在世,何苦求全责备?即便筹谋了两载有余,胤禩也从未奢想,有一天,他会正大光明地走上这个位置——辛者库贱妇所出,自幼心高阴险。寄人篱下,不得圣眷。而唯一此生爱过一个人,还是兄弟相奸。他不是什么好人,柔奸狡性妄蓄大志。遂在同四哥分道扬镳之时,胤禩一度悲观地认为,若是连他此生唯一爱过信任过的男人,都容不下的话。那他的下场,除了孤家寡人乱臣贼子,还会有什么别的出路么?或许有一天会被革去宗籍圈禁起来也不一定吧……
只是玉树四司的战场之下,四哥却对他说:“八弟,这次,换四哥辅佐你登极。”
所以,他没有问过四哥,那枚叫“遂心丸”的红色珠玉从何而来,为何会有这样神奇的功效;他亦没有问过,若有这一枚神物,四哥为何不为他自己筹谋天下?
因为,他信他。
他亦懂他。
知卿爱卿欣赏卿珍惜卿。我也许可以,但是我更相信,你能做得更好;所以为什么不呢?这一次,让我站在你身边。
你值得,最好的。
明黄色的圣旨被打开,踏着四方步的官靴,端肃地定在了胤禩的左前方,威严的声音却似从寰宇之上倾泻而下——
“皇八子,爱新觉罗胤禩,接旨。”
这其实是雍正爷亲自拟下的圣旨,只是这一次,却不再是定胤禩的任何“罪责”。雍正爷的眸光深沉,神色泰然;而康熙躺在龙榻之上,含笑望着他的八儿子。
那一瞬,胤禩感受到的是同时来自父兄的威压;却更有一股历经了时间洪流之后,潜藏在两代帝王心魂深处,不可言说的,最深沉的激赏与歉疚……
胤禩的身体重重地一抖,在一瞬间,忽而有了一种感觉——他的四哥,也是一代真龙天子。
否则,是怎样的人,才能在一代帝王面前如此坦然?
又是什么样的人,有能力如此洞悉身前身后之事?
还有什么样的人,连“篡位”与“让权”也是这样理所当然?
就好像他方是这寰宇之位的主人,所以,现下不是皇父,而是他的四哥,在传位予他。
胤禩倏然笑了——
是了,是他,也只能是他的四哥,才有这样的威严与霸气。
于是,他一撩袍角,垂首虔诚的跪下。
跪天跪父亦跪君。
更是在两辈子头一回,心甘情愿地,跪他的四哥。
“忆昔古帝之于天下,上溯尧舜,下及禹汤,无不以怀柔遐迩为德业,法天敬祖成邦国。所以法天敬祖者,承先王之厥德以养苍生,共四海之物力以济生民,盖垂髫耋髦可以无忧也。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大化始于未乱,夙夜难殆。斯国远计,庶乎近之。今朕年届五旬,在位四十四年……”
胤禩却似在冥冥之中听到了另一份声音:朕今年届五旬,在位一十三年,夙兴夜寐朝乾夕惕……
他们也许不是好父亲好兄长,却无一例外,都是好皇帝。
“今朕外御九夷,内服诸夏,遂致沉疴有发,方剂无验。恐寿考无祚也。朕年已五十,子孙十有近百,诸王大臣官员军民与蒙古人等无不爱惜。然我大清需福慧麟趾之嗣以为后继,朕实盼之切切。”
有多少个日夜,帝王,其实为天下的百姓操碎了心?
上承社稷下载黎民。
胤禩从未真正设想过,皇位最终会落到自己头上。而当真正身临其境,他才发现,他应诺的,不止是荣耀的皇位,更是一方万民的河山。他的父亲,他的兄长,或许都曾待他不公或因权势而多疑。但那更多的,是为了巩固社稷。
先是君才是亲;先有国才为家。
他们亦何尝不是在为了这片天下,唯亲唯民克勤克俭地谋划?
而现在,这副重担,交到了他的肩膀上。
“禩郡王皇八子胤禩,人品贵重,温良慎持。堪牧四宇,能慈万民。遂着继朕登极,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
遗诏宣读完毕,卧榻上的康熙帝不知何时又已阖上了双目,陷入昏睡。而雍正爷收起了诏书,交到了胤禩的手上。十指在马蹄袖之下扣在了一起,是那样的天经地义。
扶起胤禩之后,雍正爷返身就要下跪;须臾间,却被胤禩一把死死地搀住了……
因着粘杆处的营救,已平安回京的九阿哥胤禟与十三阿哥胤祥,已经赶到;捉了祺贝勒与佑贝勒的皇十子胤俄,亦缓步上前;于是,十五岁的小十四带了个头……诸位阿哥率先跪下,冲着康熙榻前的胤禩,结结实实地磕了第一个响头:
“臣胤禟/胤俄/胤祥/胤祯/胤祺/胤佑,领旨,谢恩。”
皇子们都叩首了,宗亲大臣们哪有不奉召的道理?于是乾清宫内外,呼呼啦啦地跪满了一地。就连压制着皇三子的侍卫们,也拖着胤祉轰然下跪。
“臣等领旨,谢恩。”
山呼海啸的呼喝声中,雍正爷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个声音。他的手被胤禩紧紧地牵住,一如多年以来的温柔与深情。
“四哥,你不用也不许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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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四年九月初一,康熙帝因沉疴宣召退位;皇八子禩郡王,爱新觉罗胤禩,继皇位。
九月十五日,依康熙帝口谕,太上皇与皇二子胤礽,共同移居昌平行宫。
十月初一日,在雍亲王的辅佐之下,新帝祭天祭地祭太庙。
卯时初刻,王公大臣们穿戴朝服,由午门依次进入紫禁城。太和门外,是新帝的步撵。太和门屋檐下,是丹陛大乐的乐队。太和殿屋檐下,陈设着中和韶乐的乐队。太和殿东西两侧的广场上,旌旗伞盖等卤簿仪仗依次罗列。
太和殿中所有的大门都被打开,阳光洒进了新的王朝……
大学士与礼部官员将新帝登极的诏书敬贺的表文与笔墨纸砚等置于太和殿中不同的桌案上,大学士从乾清门取皇帝的玉玺,送于皇帝宝座正南方案头。
皇八子胤禩,在太上皇暂居的咸安宫前行三跪九叩大礼。礼毕,由随身太监郝进伺候,于乾清宫侧殿换上了明黄色的朝服。
天色渐明,吉时已到……
新的帝王,终于缓步走上了他在太和殿上的王座。
头顶,是建极绥猷的牌匾;座下,乃五爪金龙的宝銮。而寰宇之下,万人之上,却另设了一方尊贵的椅子,椅前立着的,是他的四哥。
礼官高声唱喏:“叩拜新皇——”
殿外的丹墀五水金龙桥午门之外,京畿之内的所有官员,同时下跪。向新的天子,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河海喝之中,却唯有一人只对新帝叩首一次,权作了领旨(领证 xd)那日的还礼。
新帝登极后的第一道旨意:
「谕内阁,雍亲王胤禛,公忠体国,自古贤王,罕与伦比。诏天下立以“贤”谓之,赐封和硕雍贤亲王,世袭罔替,为铁帽子王,奉总理王大臣事务,非祭天祭地大典,不必对皇帝行跪拜之仪。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俄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祯,俱为亲王。」
康熙四十四年,皇八子胤禩继位,年号“钦泽”。
钦命恩泽。
亦是,为卿所择。
前所未有的,正大光明。
这是他们的江山他们的天下。而他只需要他,一同站在他的身旁。
《满目山河空念远》·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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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子难言》结局在作者有话要说,《满目》番外11月22日以后会更新,骅仔最近期末开始,见谅。期待回复,求长评~~~~(>_
作者有话要说:后记:
《满目山河空念远》自2013年5月31日开文至今,全文总计35万字,历时尽六个月,是骅仔写过的最长最快最古风的一篇作品了。骅仔执笔数年,在却是新手;遂此文不敢说有何成绩,但是相较过去的创作,亦也算尽心费力。
某未曾看过《山河日月》,亦未览《雍正王朝》《步步惊心》,所行所想的启发,皆是因由焦糖布丁大人的《皇城故人》,此文在我心中至今乃神作——皇城一入深似海,从此节操是故人(喂,你之前有节操这种玩意儿么?!),遂在此再度表达对布丁宝贝的膜拜以及爱抚!
本文参考书目:《清史稿》《清会典》《起居注》《雍正朝奏折原件》《故宫纪录片》《红楼梦》《封神演义》《金瓶梅》《声律启蒙》《全唐诗》《宋词300首》百度谷歌等论文考据资料。实话实说,写《满目》之前骅仔并不太懂清史,然无论如何,我依旧想要最大程度的还原历史上的四爷与八爷,只因在我心中四爷是霸气威武,而又敏感细致的;八爷虽则温柔,却傲骨天成倔强聪颖。这样两个人物,不应被ooc胡编乱造所折辱,他们值得最尊贵的。也许我做得依旧不够,但是我已经竭尽所能,让他们能在我的笔下顶天立地,共御山河——既然历史已然定性,至少在文中,是驰骋疆场的好男儿,是一生一代一双人好爱侣。
这是我的自私,亦是我的执着。
所以,希望这篇文章能够让大家回味,偶尔思及欣慰一笑,足矣。
最后,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布丁的推荐白发&皇上的捉虫晓诗的校对排版m的考据;皇上楼铭flamed,晓诗的长评;布丁德惠何小可困死了花花的地雷;
惜朝宝贝儿的不离不弃,兴像玲珑同学俩id全开的看文模式,从狭路一直追随在下的xiaoyy同学,以及文下回帖的各位宝贝儿们:芨芨草,兰萱,灰原沁雪,data,smilence,汨流锦,羽月,刖,枫灵嫣,流转念,似水年华,vini,阿桔,狐大仙,听雨,moyi,缠丝绕结,乘客,柠檬草,萧此君,温雅,一尘,灰菟,染颜,他二叔,青春喜剧男一,颦之穆凝,花火,一世长安,艾欧斯,米柯,玄兮,最可爱的小叶,鱼醉,senlin,冰室主人,轩轩,jiavon,zll0225,猫九,紫链飞,eb,飞檐走壁的猫,艾玛,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rosemery,路过,落雪飞花,yushuangqi,梦洛,田园之歌,东东,夏洛夕颜,**,落落,睡莲,杀手小k,kathy,墨陌弯,心结心结,我心依旧,滇滇,h.m,雪梦((排名不分先后,万一有所遗漏,请立即回帖求爱抚~~);以及潜水看文的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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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目》番外,《基情400年》11月22号以后更新——骅仔最近期末考试,~~o(>_<)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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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难言》(最终章)
卫禩肚腹内的小人狐才将将近四月,放在人类的层面上,也就只有七个多月的身孕。如此状况实在是凶险非常。
殷道士急得满头大汗,抱着满面痛苦神色的卫禩,足下轻点,霞云架起一阵发力疾奔,速度之快根本罔顾身后的卫良公主与红火小狐。好在公主也不是吃素的,牵起了卫俄的小爪子,指诀一掐便跟在了道士身后。她临走之前扭头望了望那片空地之上用结界护卫的密密实实的尸体,唇角一抿,最终未将尸骸连同山坡一同端平。
殷道士抱着狐狸,一路催动法术,将师门附近的可能令卫禩不舒服的护卫都撤除了个干净。卫良公主牵着小十,只见前方淡金色的祥云在空气中碰撞出一道道淡红色的光影,笼罩在殷道士师门附近的层层结界便如涟漪水雾般地消散而去……
这其实是这孩子的师门重地吧?
卫良公主的眸光微澜——收起了掌中一把,只要看情形不对,便时刻准备攻击殷禛后背的灵火。
然而向来稳健持重的四桀,今次却未注意到卫良公主的动静。他只是用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师门药庐,将卫禩放在了软榻之上。而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途中卫禩被自己封住了几处穴道,一颗保胎丸下去,待到卫良公主牵着小十赶到的时候,卫禩的面色已经有所转圜了。
虽还是拧着眉宇,唇色灰白,腹中孩子却已平安无虞。
卫良公主看着卫禩歪在道士身上,而殷禛紧紧攥住了她家宝贝儿子手,心头莫名一软,拍了拍小十的屁股,让他到外头去玩。瞅见丈母娘进来,殷道士十足有眼色地便要让贤。
卫良公主连忙摆摆手:“别动弹了,让他好好休息。”
殷道士轻缓地叹了口气,不等卫良公主发难,便主动认错:“是我鲁莽,让他以身试险,我……”话音戛然而止:“幸好师父素日也有给山下村民看诊,卫禩已服了保胎丸,待会儿我再熬一盅补汤。”
卫良公主神色稍缓,手中结印,鹅黄色的暖光便从指尖徐徐冒出,温柔地顺着卫禩的身子一路而下,疏导了经络,熨帖了卫禩的腰腹。
卫禩这一晕,直到月上中天才苏醒过来。
卫良公主喜上眉梢,连带着对“仇人养子”兼“儿子老公”的殷道士,也不是那么咬牙切齿了。殷道士不是愚笨之人,脑袋转了几个圈儿,便想通了先前卫禩一副要早产的模样怕是五分真五分假——
一来,卫禩虽然口中不说,心里却是极在乎孩子的,那日得知康渣渣就乃仇人动了胎气,即便不能安枕,夜里也潜意识地动用妖力护卫孩子,遂又谈何能“因情绪激动”让孩子涉险?二来,卫良公主出现的时机过巧,依照卫禩的聪慧,怎看不出他娘亲虽一时未对殷禛动手,然“仇人之子”岂是说放过便能放过的?
思及此处,四桀免不得心头一暖——关键时刻,还是媳妇儿向着自己!
不愧是亲媳妇!
道士便在丈母娘面前也愈发殷勤起来……
给卫禩端茶倒水揉肩搓背;闲来便指挥小舅子上树掏鸟下河捉鳖;一大一小拎着战利品回师门给卫禩变着花样地食疗药补。
待到七日之后,卫禩的面色重新沾染上了红润,道士便和狐狸相互之间使了个眼色。道士提出要去江南将小九接回来。
卫良公主眸光微动,颔了颔首:“我倒是也想念阿禟了。”
卫禩与母亲在屋内细数家常,道士脚步一点,往江南而去。
他架着祥云飞了几里地,身形却一转,去了半山腰处。这几日也有借着和小十出门打猎偷偷来看过,今日终于算是有个较长的时间了……撤去了结界,康渣渣的身体逐渐显露出来,结界之中的师父还是故去那日的模样,只是筋肉到底松弛了,看起来神色已然从狰狞转化作安详。殷禛轻轻叹了一口气,幼年时候将自己前行带离父母身匝的记忆已然模糊,平心而论,无论是否利用,学养方术的教导,逢年过节的回忆,他是他二十多年来唯一的亲人……
殷禛没用法术,凭一己之力砍伐了林中的树木,飞快掘土,打了一口木头棺材,将师父亲手埋葬。
日落黄昏之时,青烟袅袅,一炷沉香,殷禛在师父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沉稳的声线,在山林之中显得超然而庄肃,道士步踏魁罡,手中拈诀: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
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
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来!
纣绝标帝晨,谅事构重阿,炎如霄中烟,趯若景耀华。
武城带神锋,恬照吞青阿,阊阖临丹井,云门郁嵯峨。
七非通奇盖,连宛亦敷魔,六天横北道,此是鬼神家。
急急如律令——!”
逝者已逝,恩怨已了。五百年的恩怨实在太长,师父,是时候该放下了。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远远地竹林深处,有一鹅黄衣襟的美丽女子正在悄然凝望。只是卫良公主想了想,终究顿住了现身的脚步,或许她心里亦在思量:
逝者已逝,恩怨已了。
卫禩没有拆穿娘亲的跟踪,更没有拆穿道士的行为。公主柔和的目光却像是能够将儿子看透。卫禩在母亲面前显得有些腼腆:“儿子不会遗忘,但总要向前看。他并未参与五百年事故,对儿子也很好……”
“嗯,更是个不忘本之人,本事也不错!”卫良公主戳了戳儿子的额头,笑话他。
素来皮厚又勾人的狐狸精,耳根通红。
第二日中午,小九跳下祥云,接着便是一叠声地“八哥八哥八哥八哥八哥~~~~~~~~”灰毛小狐狸一头扎进了卫禩地怀里。卫禩疼惜地一把将弟弟抱起来,直叹不能化成原形,和弟弟一阵抱抱蹭蹭亲亲。
看得一旁地殷禛即便适应了好几个月也依旧牙痒痒,一把提溜住了小九的后脖领拽起来:“还不给你王母见礼!!”
小九看了卫良公主倒是比小十大方不少,规规矩矩地跪下来作礼,方甜甜地叫了一声:“王后娘娘。”
卫良公主抿唇一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小九嘿嘿地卖乖讨巧,直接将卫良公主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最后还悄悄地冲他家好八哥眨了眨眼。
卫禩脸上一臊,才要发作,才发现小九已经与小十抱做一团,相亲相爱地去逗卫良公主开心了。
“你到底给小九灌了什么**汤?!”
“嘿嘿嘿……这是他哥夫我魅力大!”殷道士一把搂住了媳妇儿不撒手:好家伙,丈母娘真是太让人压力山大了!!
小九的到来,让山中的气氛有了大大地缓和。小十不用再粘着殷禛,而有了小九小十的通力合作,卫良公主也忙着带孩子去了。
这让道士终于有机会躲进小黑屋,好好地“喂养”卫禩腹内的孩子。狐狸被道士抱在怀中,小心翼翼地抽弄颠动,轻缓地喘息浅浅地飘出。“想我没?”
“嗯~~~~啊……”
上有母亲,下有儿子弟弟,中间还有道士疼惜的卫禩,在生产的最后一个月过得十足滋润。以至于如此休养,加上殷禛如饥似渴的学习着“妊娠术”,让狐狸在将近足月的时候平安顺产。
虽然过程十足地艰辛,身下破出般的疼痛让他冷汗叠叠,攥紧殷禛的手几乎将对方的手腕掰断,呻/吟喘息直到力竭,如此折腾了大约一宿,中途硬是被殷禛灌下了一碗鸡汤,又在口内塞入了一块干地黄,卫禩方才在晨曦破晓之际,平安产下一子一女。
他筋疲力竭地倒在榻上,两只孩子便发出了嘹亮的啼哭。
道士忙将孩子交给焦急等在门外的“外婆”,飞快地返身回料理血房。
待到卫禩虚弱地靠在道士怀中,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卫良公主笑容满面地将洗净的孩子抱到了卫禩面前。卫禩没力气再去接,只是瞅着笑,未曾想,笑意还未完全拉开,只听“砰”地一声——
襁褓之中的两个娃娃,变成了两只毛色雪白的小狐狸。
卫良公主一愣,旋即,对“贤婿”最后一点不满也没有了!狐族有多少年没有出过尊贵的白狐了?两只小狐狸吧嗒吧嗒小嘴儿,找奶喝。于是惊喜的外婆忙不迭地把孩子抱出去喂羊奶了。
卫禩愣了愣,最终轻缓地叹了一口气,头一歪,在道士怀中昏睡过去。
照料好了媳妇儿的殷禛走到了屋外不远处的山巅隘谷之处,坐在一块大石上幸福地舒了口气。照顾好了孙儿的卫良公主,款款自他身后走进。母亲的仪态,与女子的优雅在山林之中愈显仙家风骨。
殷禛起身回头,作了一揖:“这些时日,多劳上仙娘娘担待。”
卫良公主虚虚一扶:“你果然慧眼。”
“娘娘突然现身,想必是在天上有所感应。”
公主轻轻颔首:“你和卫禩都未曾问过。其实五百年前,我确实已然身死。只是再度醒来,却是神魂升天,玉帝说我不因个人恩怨,倾力护族,为妖族表率,特命我找天界好好休养生息,领女官一职。”她盈盈微笑:“只是我伤势颇重,天界时间又比凡间快许多,我虽极力恢复,也有只有偶尔偷窥人间的本事。好在卫禩过得不错,我倒也放心。日前功力大成,我却发现你与我儿居然在江南有了居所,方知晓他竟也愿意定下来了。”
她顿了顿:“我本是因着你身匝熟稔气息,不放心卫禩,追了下来。却未料到你与姓康的竟然真有这等姻因缘……”
殷禛一听到这里有些急了:“娘娘……!”
卫良公主眼神在殷禛身匝逡巡了好几圈:“但是,这些时日观察下来,你是真待他不错……”她抬头望了望澄澈的天空:“老一辈的恩怨,该终结了。”
殷道士神色一喜。
公主矜持地一颔首:“但是,我总在天上看着的,你若是……”
殷禛也管不得其他,只郑重一拜:“丈母娘放心,我一定会待卫禩好的!!”
百年之后,芒砀山山脚之下。
额戴方巾,身披鹤氅的白衣书生正在给因黄河泛滥而流离失所的灾民施粥。一身短打,俊朗持重的男子正在他身边帮忙分发馒头。忽听山林之中鸟起鸢飞猿啼鹿跳……
白衣书生额角青筋一跳,男人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袖:“有阿禟和阿俄呢,放心吧!”
“有他们两个,爷更加不放心!!”
树林之中,两个如金童玉女般的小娃娃,携手放倒了一个壮汉。男孩儿骑在壮汉腰上将他捆了个结实,一面吆喝道:“小旪,你且来看看,可是那个通缉了三个州县的家伙。”
小女孩穿了一身鹅黄衣服,蹬着鹿皮小靴,粉雕玉琢的小脸上透着与书生类似地刁蛮,她拎起那人的头发,细细端详:“嗯,是他!”
殷翊咧嘴笑起来,抛给妹妹殷旪一记赞许的眼神,方抬头望向了树上一个一身灰色短打的青年与一位旖旎红衫公子:“十叔九叔,现在怎么办?”
树上一俊秀一美丽的青年对望了一眼,同时龇出了一抹邪气的微笑:“当然是——吃了他!”
卫禩刚想放下手中的粥碗,却被殷禛一把捉住。
“夫人是不放心弟弟,还是信不过儿女?”
卫禩愣了愣,倏尔一脚踩上道士的脚。
芒砀山脚下的治安,百年来一样良好,传说山中有仙——穷人得救,恶人损命,无一漏过。
完